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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其实按他的习惯,他是不会同意再缓一个月的,他感觉自己大概是不太有同情心,看到这种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的人,他有时候会觉得很烦。 也是许是会让他想起一些过去,谁比谁更惨,永远有人以你想不到的方式比你更惨地活着。 不过这是卢茜的房子,就得按卢茜的想法来,卢茜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之前有人欠了八个月的房租最后也没给,逃跑的时候把桌子都扛走了,卢茜骂了三天,字字句句都削铁如泥,但有人要欠租,她一般还是会给宽限。 当初他赖着不走的时候,卢茜也是一边跟个恶霸似地把所有的活儿都扔给他干,一副就怕累不死他的样子,但最终也没赶他走,还给他钱…… 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江予夺的回忆,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他下意识地先往四周看了一圈,再把后背对着一面墙,然后才接起了电话。 “江先生吗?”那边一个男声传出来。 “谁。”江予夺问。 “我是中介小张,之前您来我们这里登记过房子,”小张说,“现在您方便过来一下吗?这边有个租户很合适,您方便过来签合同吗?” “明天吧。”江予夺说。 “是这样,这个租户呢,比较着急,今天晚上就想住下了,这么干脆的租户也挺难得的,”小张说,“您看您那边的要求也不少,这位价都没压一下就答应了……” 江予夺皱了皱眉:“这人符合要求吗?” “艺术家,单身,看上去特别干净利索,”小张说,“二十多岁的一位先生。” 江予夺继续拧着眉,男的?还这么着急要住进去?现在就要签合同?等不到明天?听着都觉得有问题。 “江先生?”小张在那边叫了他一声。 “行了,等着吧,我现在过去。”江予夺挂掉了电话,又给陈庆拨了过去,“你现在有车吗?过来送我去我姐那套新房。” “有,不过是个卡宴,不够大吧?”陈庆说,“我要不弄个货车?” 江予夺没说话,在吼陈庆之前他努力尝试着理解陈庆这两句话的意思,但最后也没能成功。 他努力控制着语气,让自己声音平和:“你他妈,在说什么?” “你搬家不得拉行李吗?一堆东西呢,卡宴放不下啊。”陈庆说。 江予夺有种想要从街上随便抓个人过来打一顿的冲动,他咬了咬牙:“不用,你先过来,就开卡宴,我在牌室楼下。” “好。”陈庆很干脆,“马上到。” 一辆快卡宴很快从路口转了过来,停在了江予夺身边。 没等陈庆打开车门,江予夺就冲过去拉开了驾驶室的门,抓着陈庆的胳膊往他后背上甩了几巴掌。 “搬什么家?”江予夺贴在他耳朵上吼了一声,“你开什么车!你去搬家公司上班吧!” “我靠!”陈庆捂住耳朵,“你说去茜姐新房子!让我开车过来!上回你搬家不就这么说的吗!” “去签租房合同!”江予夺扯开他的手,又吼了一嗓子。 “知道了,”陈庆趴到方向盘上,手指在耳朵眼儿里抠着,“三哥,给条活路。” “你给我条活路吧,”江予夺上了车,坐到副驾上,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叹气,“这一天天的,活得跟时空交错一样,没一句话能对得上频道的。” “房子租出去了?”陈庆把车开了出去。 “嗯,”江予夺点了烟,“说是个艺术家。” “那应该挺有钱,”陈庆点点头,“不会欠房租了。” 江予夺没说话。 “也不一定啊,”陈庆想了想,“你说那个积家,穿得那么体面,戴个十几万的表,也掏垃圾桶呢,算行为艺术吗?” “闭嘴看灯。”江予夺打开了收音机,把声音调大。 陈庆大概是无法从程恪是一个掏垃圾的流浪汉这个认知里转出来了,江予夺都替程恪冤得慌。 想到程恪,他有些迷茫,这人是来干什么的呢? 最近一直没太发现有人跟着自己,唯一可疑的就是程恪,但是程恪看着又实在不像是能干点儿什么的人。 现在的打手都流行高素质傻子款帅哥了吗? 不过现在租房的这个,相比程恪来说,甚至更可疑一些。 江予夺转过头看着陈庆:“最近咱这边儿有没有什么事儿?” “没有,”陈庆摇头,“挺消停的,都是点儿鸡零狗碎的屁事,就是张大齐那个钱还没给狗子,狗子天天郁闷呢。” “我明天去一趟,”江予夺说,“狗子也没多大出息,三千块钱能失眠一个月。” “那能跟你一样吗,你手头有多少钱,他手头才多少钱,他在家全家惯着,你……”陈庆咽了咽唾沫,“明天我去吧,这事儿你去不合适,张大齐这种作派,就不配你亲自去。” 江予夺应了一声,没再说话,转头看着窗外。 “多久能到?”程恪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把手机按亮,再息屏,再按亮…… 他手机里空空如也,连个打发时间的小游戏都没有,不过旧手机也差不多,他手机除了接电话,也就偶尔付个款,别的时间里都没什么存在感。 毕竟像眼下这么跟个陌生人愣着发呆的时候并不多。 “应该马上到了,”小张说,“离得不远。” 这话刚说完,门外的电梯响了一声,有人走了出来。 程恪舒出一口气,把手机放回兜里,正想站起来,一抬头就先愣住了。 “赶紧的,我还有……”江予夺走进屋里,目光从小张脸上一转过来,就也愣住了,“事儿。” “我操?积家?”身后跟着进来的是总护法陈庆,看到程恪的瞬间就把这个大概永远也忘不了的牌子大声地宣告了一嗓子。 “这是认识?”小张也很吃惊。 “不认识。”江予夺说。 程恪跟他同时开口:“不认识。” “啊,”小张很尴尬地笑了两声,搓了搓手,“那……现在大家一起把合同先看看,然后签一下字?” “不用看了。”程恪只想快点结束眼前的局面。 “好。”江予夺勾过一张椅子,往桌子前一坐。 “……好吧。”程恪接过了小张递过来的合同。 其实在看到江予夺的那一瞬间,他就非常想拔腿走人,头都不带回,拉都拉不住的那种。 但最后还是咬牙挺住了。 他对这套房子很满意,他需要马上安顿好自己。 江予夺还欠了他一刀。 “这个合同是你们俩直接签,我们中介就是做个证明,”小张说,“我们是很正规的,两位请放心。” 程恪沉默地拿着合同,很认真地看着,但是一个字儿也没看进去。 “要求都跟他说了?”江予夺问。 “是的。”小张说。 “什么要求?”程恪顺嘴问了一句。 江予夺转头看着小张,小张顿时紧张得有些结巴:“程先生,就,就刚才我,我跟你说的那些啊。” “哦,”程恪点了点头,“说了。” “这屋里就只能住你一个人,花鸟鱼虫猫狗和除你之外的人,都不可以住,”江予夺说,“动这屋里任何一点东西,都得跟我先打招……” “行了,”程恪把合同往桌上一甩,拿过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往椅背上一靠,“我挺忙的。” 江予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小张:“我签我的名字还是房主的?” “您的就可以,”小张说,“之前有房主的委托书。” “嗯,”江予夺抓过笔签上了名字,把合同扔回给小张,又看着程恪,“你那儿有我电话吧?” “没有。”程恪回答。 江予夺偏了偏头,一直绷着个脸站在他身后看上去非常像一个保镖的陈庆马上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烟壳纸,放在了他面前。 程恪看着眼前这张写着江予夺三个字和一串电话号码的纸片,不用转头他都能感觉到旁边小张震惊的眼神。 他咬着牙拿过那张“名片”,放进了兜里。 合同签完,押三付一的钱也交完,江予夺把“不许换锁”的那把锁的钥匙也给他了,程恪觉得接下去的流程就应该是大家起身,然后各自走人。 但江予夺还坐在桌子对面,盯着他。 陈庆也依旧绷着脸站在身后,一块儿盯着他。 碍于小张还在旁边,程恪不想让人觉得他跟面前这俩是从同一个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只能清了清嗓子,想说句什么道别的话。 “你走吧,”江予夺抢先开了口,冲小张挥了挥手,“辛苦了。” “那……”小张犹豫着。 陈庆直接拦了过去,把他强行送到门外,然后关上了门。 “我就直说了,”江予夺看着程恪,“我不知道你到底什么目的,但是这房子你要不想租,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那我也直说吧,我不知道你犯的什么病,但是这房子我说要租,”程恪按了按腰上的伤口,“我就租定了。” 第6章 程恪看着江予夺起身,再走出门去,然后陈庆也甩着腿跟在后头走了出去,他正要松口气,陈庆拉着门一带,“哐”的一声,他被惊得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去,坐那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其实陈庆关门的声音虽然挺响,但他并不是完全没有防备,就冲陈庆横着走的那个架式,声儿就小不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大。 也许是因为不安。 一个壳,无论是个什么样的壳,也总归是个壳,失去了就连假装安全的条件都不具备了。 自从程恪知道安全感这个词儿那天开始,他就觉得自己缺这个,非常缺。 特别是需要“面对”的时候,无论是面对什么。 他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就比果奔多了身衣服而已,走的时候根本没想太多,就觉得憋得慌,喘不上来气儿,只要能开了门走出去就行。 想得也挺简单的,出去了再说,随便找谁家里待几天再说,事儿到眼前了再说…… 结果都没等他摆好姿势,事儿就这么一股脑的全拍过来了,还都是些莫名其妙的突发事件,他有些应接不暇的迷茫。 从小到大,他处理过的最大的事儿就是跟程怿打架,而且没处理好,程怿砸破了他的头,还抢先告了状,他气得当着老爸的面踢了程怿一脚,结果被老爸从二楼一直打到了院子里。 ……蠢啊。 程恪站起来,走到门后,从猫眼里往外看了看,楼道里已经没有人了,他打开了门。 江予夺给他的钥匙很可爱,上面吊着一个猫头的钥匙扣,他拿出钥匙试了试锁,开锁反锁,然后关上了门。 拿着钥匙好一会儿居然没想好应该放在哪儿,他记忆里就没有拿过钥匙,家里不用钥匙,他的房间也不需要钥匙,家里人无论进哪个门都会先敲门,什么抽屉柜子的就更不需要了。 最后程恪把钥匙放进了裤兜里,他现在还得回许丁房子那边,把钥匙放回物业,顺便再把他买的那些屯货装拿过来。 不过当他看到这些屯货装的时候又有些想放弃了。 他靠在浴室的门框上,看着架子上的东西,那天是怎么把这一堆东西拎回来的他都没想明白。 但看了几分钟,他还是拿了个兜,把这些东西都装了进去,他几乎没有行李了,就刚买的几件衣服,东西太少会加重“从今天开始出来单过”的不安感觉,他需要一些行李。 最后他拎着死沉死沉的一大包东西走出了房门,也没好好体会一下是不是好受些,就知道袋子勒得他手指头疼。 拎着袋子去物业还了钥匙,再拎着袋子走出小区,再拎着袋子站在路边打车,五分钟也没打着一个车,他开始有些后悔,把东西扔在脚边不想要了。 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程恪刚要抬手招呼,旁边两个小姑娘一边看着手机一边报出了车牌号:“就是这辆了。” 程恪看着她俩上了车,再看着车开走。 啊,这他妈是手机叫来的车。 程恪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他还从来没用过各种打车软件,因为用不上,就连手机支付他用的都不多。 他临时下了个打车软件,研究完了怎么用,正要叫个车的时候,一辆空载的出租车从他面前开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看上去不太像正要打车的人,车连减速看看他是不是要打车的意思都没有。 程恪看着远去的车,很感慨地说了一句:“操。” 软件提示有司机接单了,在等待的过程中,程恪一直默默祈祷不要有车经过,大概是霉运走得差不多了,地图上显示接单的车已经在路口了,都没再有出租车经过他身边。 一辆黑色的大众停在他旁边,他往边儿上让了让,车按了一下喇叭,放下了车窗。 “是你吗?”司机冲他喊了一声。 “什么?”程恪看着司机。 “是你叫的车吧?”司机问。 程恪愣了愣:“我叫的是出租车啊。” “你叫的是快车,”司机说,“你对一下车牌和车型。” “……哦。”程恪看了一眼手机,的确写着车型和车牌。 上车之后司机看着他笑了笑:“你是不是不常用这个?” “我就没用过。”程恪如实回答。 “是吗,”司机有些意外,“这个多方便,现在年轻人没用过的还真不常见啊。” “我大概不是年轻人。”程恪说。 拎着那个死沉的兜掏房门钥匙的时候,程恪突然有种不太放心的感觉,他盯着门锁,犹豫着又把耳朵贴到门上听了听。 江予夺老让他觉得精神不太正常,现在他住在一个不允许换锁而江予夺还有钥匙的房子里,总怕一开门就能看到江予夺坐在沙发上,旁边站着总护法。 门里很安静,听不出什么来,程恪想想又觉得自己有点儿好笑,但打开门的时候他还是很小心地又往里先看了一眼,才进了屋,然后从里面把门反锁上了。 程恪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倒在了沙发上,闭上眼睛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躺了不知道多久,背都有点儿麻了他才又重新坐了起来,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自己应该是睡着了,这会儿离他进门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饿了。 程恪起身,进厨房转了一圈,有厨具,但是他看不出来是否齐备,再把自己的屯货装放到浴室里,瞬间架子上就摆满了,看着跟超市的货架似的。 瞪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把这些东西拿下来,放到了柜子里。 从卧室里转了一圈出来回到客厅的时候,程恪突然觉得很烦躁。 非常烦躁。 他本来以为,房子已经租下了,钥匙拿到了,人也住进来了,这就算完事了。 结果他发现他还需要去买被子枕头床单被罩,而且他进屋之后没换鞋,因为没有拖鞋…… “啊!”程恪把自己用力地摔进沙发里,又对着沙发扶手狠狠地蹬了两脚,“烦死了!” “这个好吃,这个拌饭酱,”陈庆拿起一个瓶子放进超市推车里,“里面有肉粒儿,特别大颗。” “想吃肉你直接买肉不行么,”江予夺说,“指着拌饭酱里那点儿肉,加一块儿有一口吗?” “差不多吧,”陈庆说,“我嘴又不大。” “我不想跟你说话,”江予夺说,“我求你今天晚上回自己家吃饭去。” “我姨在我家呢,不想回去,烦得很,”陈庆皱了皱眉,“她心情一不爽就上我家来挑我毛病,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习惯。” “我看到你就没有心情好的时候。”江予夺说。 “那边有猫粮,”陈庆指了指前面,“要给小猫子买点儿吗?” “它吃饭。”江予夺说。 “有猫粮为什么要吃饭?”陈庆问。 “不买就没有,没有就吃饭,”江予夺看着他,“捡个流浪猫我还买猫粮,它之前垃圾都吃。” “那你还给它买罐头了呢。”陈庆说。 “你,”江予夺指了指他,“去收银台排队。” “好嘞。”陈庆点点头,转身走了。 江予夺推着车往卖奶粉的架子那边走过去,听说小猫要喝羊奶,喝牛奶会拉肚子而亡。 “靠,这么贵。”他盯着架子上的各种奶粉看了半天,拿了两袋羊奶粉放到推车里。 货架之间有点儿窄,他拖着车退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又拿了一袋婴儿奶粉,不知道买来干嘛,就觉得很好喝的感觉。 刚退出通道,没等转身,江予夺撞上了身后的一个人。 “不好意思。”他说了一句。 身后的人没说话。 连个“没关系”都不会说吗! 他这种没素质的人难得有礼貌一回,居然碰上个没回应的人! 什么素质! 他转过头瞪了一眼。 积家。 不,程恪。 程恪拎着个篮子,站在后面一脸不知道是震惊还是烦躁还是无奈还是嫌弃的表情看着他。 “你连个没关系都不知道说吗?”江予夺瞪着他。 程恪还是看着他,复杂的表情变成了震惊一种,几秒钟之后才说了一句:“没关系个屁,你撞我伤口上了,我没抽你你就感天动地吧。” 江予夺往他腰上看了一眼,这倒是挺意外的。 他感觉自己那天把握得还挺准,应该只是扎穿衣服,不会碰到身体,居然伤了? “你腰这么粗?”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什……”程恪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似乎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趣,转身走了。 “有推车,”江予夺看到他篮子里装了不少东西,“为什么拎个篮子?” 推着车不太好跟踪吧? 拎着个篮子一边跟踪一边掩人耳目地往里放东西,最后不小心给放满了? 程恪转过身,走回了他面前,看着他:“有纸和笔吗?” “有。”江予夺说。 “给我用用。”程恪说。 江予夺眯缝了一下眼睛,从兜里拿出了一张烟壳纸和一支圆珠笔。 程恪接过去,低头在纸上写了三个字,再把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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