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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哥,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哦,贺予回国了,他现在居然是我班上的学生,他正在屋里坐呢,你俩也好久没见了吧?——哎,贺予!”谢雪叫住他,“你端着盘子去哪儿呢?” “……” 算了。 既然都回国了,总要再遇见他的。 贺予背对着他们站着,将自己面庞上的所有的真实情绪都收拾了个干净,然后他慢慢回过身来,姿态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与面前大了自己整整十三岁的谢家大哥相比,气场上似乎也不遑多让。 他望向那个眉眼间和谢雪有三分相似的男人,那个谢家的一家之主。 然后男生反手捏了捏自己的后脖颈,觑过眉眼,略微停顿:“好久不见,谢医生。……您好像……” 他端详着他。 那个男人还和从前一样,眉目冷峻,面部线条锐硬,是非常具有进攻性的脸庞轮廓。他的眼睛好看,和谢雪相似,一双桃花眼,换作任何人有这样一双眼睛都会显得很媚,但他厉害,他硬生生诠释了什么叫相由心生,千里桃花潭都能被他冻成玄冰,兄妹俩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眼,谢雪能很娇,他却一点也不媚,瞳水冰凉,凝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气质,整个人都显得冷硬高挺。 很霸道,很独/裁的气质。像个封建专/制家族里的大当家,最好再给他苍白的面孔配上一套气场很足的黑绒貂裘,然后衣襟处再配两根军阀银挂链,那就齐活了。 贺予最后温良地笑了,但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 “您好像还和以前一样,挺年轻的,不见老。” 第3章 我从一开始就有些抵触他 这就是谢雪的哥哥,谢清呈。 谢清呈曾经给贺予治过病,当过他们家的私人大夫。 贺予虽然外表看着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给外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温良恭俭让,品学行兼优。然而贺家却有个鲜为人知的秘密——他们这位教人羡慕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就得了一种罕见的精神疾病。 是孤例病,至今有病案记录的只四位患者。每位患者基本状态都差不多,激素系统和神经系统存在先天的缺陷,紊乱时会性情大变,他们平时痛感麻木,疾病一发作,就会发疯,嗜血,具有很强的毁人或自毁倾向,标准反社会人格,肉/体上则会出现高烧,错乱等病状,每一次发作都比前一次更严重。 临床称这种疾病为“精神上的埃博拉”,它会逐渐让人的精神崩解,肉/体僵麻,身和心加在一起,要死两次。病症步步恶化,就和癌变一样,病人从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逐渐演变成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最终完全丧失民事行为能力,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1号病例到3号病例,在完全恶化之前,都已经受不了折磨死去了。 贺予是4号。 他父母带着他看了国内外很多知名的医生,但都没什么用,医生们认为唯一的拖延办法,只能是先请一个医护人员陪伴在贺予身边,进行长期的监护式治疗,降低发病率。 贺家出于各种原因考虑,最后找到了当时才二十一岁的谢清呈。 那一年,贺予八岁。 但现在贺予已经十九了,谢清呈则已经三十二岁。 谢清呈看上去比以前更沉稳,甚至可以说是冷漠,他对事情不容易有太大的波澜,所以对贺予的突然回国也没有报以过多的惊讶,他只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将三、四年未见的青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无视了贺予客气的寒暄。 以他的年纪和社会地位,他没有兴趣,也必要去和一个二十岁都还没到的男孩子讲场面话。 他只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 “都已经这个点了,这是女校职工宿舍楼。” 贺予微笑,虽然他想骂,您他妈不也来了吗,但他还是彬彬有礼地说:“我很久没有和谢老师见了,聊得久,忘了时间,真不好意思,谢医生。” “你不用再叫我谢医生,我已经不是医生了。” 贺予轻声地:“对不起,习惯了。” “……哎呀。”谢雪在旁边见他俩气氛僵硬,连忙调和,“那个,大哥,你别板着张脸这么严肃嘛……贺予,你坐,你也不用太紧张,大家都好久没见了。” 说着话,她又和贺予拉开些距离,挺客气的——她经常这样,单独和贺予相处时很轻松,举止也更为亲密,可一旦有其他人在场,尤其是谢清呈在场,她又会和贺予保持一个很礼貌的边界。 贺予估摸着,她有这种行为,实在是从小被谢清呈被训怕了。她这位封建社会大当家似的哥是个标准直男癌,而且还是个大男子主义特别重,特别爹的直男癌。 这种人对自己家女眷的安全隐患往往是很敏感的。谢雪小的时候,谢清呈连不过膝的裙子都不允许她穿。有一回学校组织家校表演会,谢雪跳霹雳舞,谢清呈在台下脸都看黑了,小姑娘一下台他就沉着脸问她为什么参加这种乱七八糟的舞蹈排演,然后强行往她身上披了自己的西装外套。 现在虽然才八、九点,恐怕谢清呈也会认为很迟了,贺予和他妹妹孤男寡女混在一起非常不合适。 果不其然,谢清呈进屋,拉了把椅子坐下来,当家的男人长腿交叠,一边松了颗袖扣,一边抬眼漠然看向贺予: “说说,怎么就这么巧,考了谢雪教的学校,还是她教的专业。” “……” 这姿态真是太爷了,完全的职业病。贺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个去医院求助的病人,而医生心情不好,板着脸问: “说说,哪里不舒服。” 贺予这样想着,觉得有点好笑。 谢清呈见他半天不答,嘴角似乎还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眼神更冷了些:“说不了?” “……” 他错了,不是医生问病人。 这语气简直是警察审犯人。 贺予叹了口气道:“没有。” “那就说。” “我觉得在国外不太适应,而且我喜欢编导专业。您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巧,这您让我怎么解释?”贺予笑着说,性子仿佛很耐,“我又不是算命的。” “你喜欢编导?” “是的。” 谢清呈没有再问更多,因为他的目光被贺予端着的“火腿鸡蛋炒疙瘩”给吸引了。 谢清呈皱起眉:“……什么东西。” 贺予很想把盘子丢在谢清呈那张仿佛别人欠了他一个亿的面庞上,然后附赠一句关你什么事? 但是碍于谢雪在场,所以男生还是对她的哥哥礼节性地笑了一下,说:“扬州炒饭。” 谢清呈端详了几秒钟,冷着张爹脸:“围裙脱了,我重做一份。” “……” “你这些年在国外怎么活下来的。” “……点外卖。” 谢清呈看他的眼神就更犀锐了,带着些责备。 贺予在这样的目光下,没来由地觉得这种感觉很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别墅新修剪的绿茵地上,谢清呈低着头看着七岁的他,凛冽的眼神好像能把他的心脏都检视剖开。 那一天还是贺予的生日,一群孩子在贺家偌大的别墅里玩耍,孩子们玩得累了,就在湖崖边的白砂石地上聊天,讲自己长大了想干的职业。 “我长大之后要当明星!” “我要当科学家。” “我要当宇航员!” 有个小胖子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但又不甘示后,左看右看,正好看到管家带着一位年轻的医生从前院穿过。 绿茵茵的草坪,湛蓝如洗的天空,年轻医生怀里抱着一束为了拜访主人而买的捧花,开到灿烂的无尽夏绣球花被淡银色的绸面纸裹着,搭配银柳和重瓣鲜玫瑰,花束上还别致地覆盖了一层点缀用的薄纱。 谢清呈一手抱着花,另一只手则很随意地插在衣兜里。他穿着干净合身的实验室制服白大褂,胸前别着两支圆珠笔,因为没有在正式工作,他的衣服是敞开的,露出里面铅灰色的衬衫,还有被休闲西裤包裹着的匀长双腿。 小胖子看呆了,过了一会儿,伸出短短胖胖的香肠手指,指着谢清呈,声音很响亮:“我要当……我要当个医生!” 忽然风刮得紧了,而卖花的商家包装的他妈太不用心,这风居然把谢清呈怀里花束上的纱巾吹开了,白纱一下子飘在了草坪上空,又于风停时堪堪然落下。 小孩子们齐齐仰头看着那块白纱,而那白纱最后不偏不倚,落到了唯一兴趣缺缺的贺予跟前。 “……”贺予虽然不喜欢家里这些经常会出现的医护啊,药代啊,还有科研员,但他习惯了彬彬有礼。所以他还是低头,拾起那方柔软的纱巾,走过去—— “医生,您的东西掉了。” 他仰起脸,正对上一双瞳水淡漠的眼睛。 大夏天的,却让那时候正在学唐诗的贺予莫名其妙想到了一句话:“雪声偏傍竹”。 谢清呈低头接过轻纱,实验室制服随着动作微微吹拂,像是白鹤化成了妖魅后的羽蜕。 “谢谢。” 这个时候,贺予忽然从他袖口间闻到一股淡淡的药水味道。 有研究表示,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如何,有很大一部分取决于对方身上的气息。 意思就是,如果一个人正好散发着你所喜欢的体香,那就更容易让你一见倾心。而如果那个人身上的气息让你觉得讨厌或者害怕,那么你们的未来关系恐怕就不会有什么良性发展。 贺予不喜欢谢清呈的气息。 冰冷、坚硬,像是他从小到大吞下过的无数苦涩的药片,打针之前擦在皮肤上的酒精碘伏,苍白冰冷无人陪伴的病房里弥漫的消毒水味。 他几乎是对这种味道有本能恐惧的,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可是肩膀却被管家伯伯搭住了,管家笑着和那个让他浑身不适的医生大哥哥介绍:“谢医生,这位就是我们老板的公子。” 谢清呈正准备移开的目光停了一下,眸色幽深,凝视着贺予:“……原来就是你。” 那眼神没来由地让贺予联想到手术刀,锋利异常,让贺予有种自己的心会被他剖开来放到显微镜下的异样感受。 年轻大夫说:“第一次见面。以后你的病,可能就会由我进行治疗。” 贺予恐医,温和的女医生都让他抵触不已,何况是这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严肃寒冷气息的夜叉,八岁的孩子登时浑身不适,为了维持风度,勉强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走。 这一幕偏巧给露台上的母亲看到了,吕芝书女士当晚处理完公务,就把儿子叫到书房内,铺着祖母绿绒布的茶桌上摆着一杯温度合宜的热可可,她把热可可推给了贺予。 “今年那个谢医生,你见过了?” “见过了。”贺予家教森严,在母亲面前也一板一眼,并不那么亲近。 吕芝书对这变态儿子很失望,她那时候已经生了二胎,二宝虽然没有长子聪明,但至少可爱嘴甜还健康,所以她完全只向着次子。至于对贺予,她说话就几乎没什么耐心:“他叫谢清呈,以后就是你的私人医生了,他每周都会来我们家给你看病,你一定要好好配合,如果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也可以随时请他过来。” “嗯。” 吕芝书看着眼前才八岁的男孩这样沉稳,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憷,为了消除这种难受的气氛,她叹了口气,稍微逗了逗他:“贺予,谢医生是和我们家签了卖身契的,如果他不能把你的病治好,那他就会沦为我们家的长工,全年无休,没有工资,连老婆都不能娶,你懂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很明白。” “意思就是如果你不配合,让他的治疗效果打折,耽误了他恢复自由身的时间,害他以后娶不了老婆的话,你就得对他负责,养他一辈子。” 贺予那时候太小了,虽然早熟,但毕竟只有八岁,所以还是被震慑到了。他立刻抬头:“我能和他解约吗?”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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