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淡淡打量眼前这和尚,目光最终落在对方那趿拉着一半的鞋子上。 一空有所察觉,将那只脚往后藏了藏。随后抬起半边眉毛,便瞥见对方身上那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玄色黻衣。 九色缠枝纹张牙舞爪地绣满了身,在酥油灯映出的火光下,游走出一道道耀眼的金光来,令人目不敢直视。 “小僧不敢,只是不知小僧今日见的是钟离公子,还是......” 夙未瞧那狡猾和尚一眼,偏不给他答案,只挥一挥袖子、径自迈入大殿深处。 大殿正中那坐皱了的蒲团还未收拾,周围乱七八糟地散着些经卷和油布,最抢眼的还是那已经褪了色的红漆木匣子,那是大殿上供着的香火台,如今已被拆开,当中的碎银铜板摊了一地,似乎方才有人在这清点过。 当真是间小到不能再小的庙,竟要住持每日亲自清点香火钱。 一空已后脚跟了过来,留意到对方玩味的目光,竟还能镇定自若地走上前将那匣子收好,仿佛那当中并非铜臭之物,而是些流传已久的至上法宝。 三两下收拾完毕,他又从那叠成宝塔状的油灯中随意取了一盏端在手上。 “公子请在此处稍等片刻。” 说完一空便钻进那经幡之后,片刻过后抬着一张眼熟的小案又钻出头来,将那案子正对佛像摆在蒲团旁,自己席地而坐,将唯一的蒲团用手抚平,推到男子面前。 男子盯着那蒲团,一时没有动作。 “今日为何不请我进内殿坐坐了?” 一空依旧笑眯眯的样子,状似随意地指了指身后慈眉低垂的大佛:“内殿瞧不见这尊佛像,小僧......” 男子细长的眼微微挑起:“你怕了?” 一空终于顿了顿,诚实地叹出一口气来。 “按例公子每月都要来寺里一趟的,如今因碧疆一事耽搁数月,小僧有些心生惶恐啊。” 男子终于决定放过他,轻巧落坐那蒲团之上,打坐的姿势竟瞧着比一空还要老练不少。 “佛门出身,竟也惊惧无妄之事。” 和尚对这令人吃瘪的说话方式显然早已习惯,将坐在炭盆上烧得正好的铜壶取下,心平气和地斟上两杯茶。 “小僧只是遵从师父的遗愿,尽心做好分内之事,唯恐疏漏不查、酿下隐患。” 夙未指尖轻点小案上的如兽眼一般的琥珀色木纹,那是上等迦南木料经年摩擦才会有的色泽。衬得其上的紫砂茶杯同那只漆黑的降魔杵一样乌漆墨黑。 “那依你所见,可有疏漏啊?” 一空没有看向眼前的人,只静静望着小案上那一双小盏中盈满的清茶。 “公子从前,都会先喝一口这茶水的。” 夙未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我本就不喜饮茶,今日看这茶杯分外不顺眼罢了。” “公子从不提喜恶爱恨的。” 一空清澈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小几上摇曳的烛火也跟着明明灭灭,将周遭四尊护法金刚怒目圆瞪的脸照地有几分狰狞。 良久,一空再次开口,声音却没了往日柔和慈悲的意味。 “公子可是动了心思?” 夙未没说话,一空的语气更加冷下来。 “公子的情况,自己应当最清楚。起心动念,皆是凶险。” 起心动念,皆是凶险。 这八个字是当年还未圆寂的无皿大师留给他的话。 如今无皿的徒弟又说了一遍给他。这就像是一道专为他而设下的诅咒,他既要仰仗它活命,却又受制于它、终生都无法摆脱它。 “我已身在凶险之中,亦多年不曾忆起忧惧是为何物。” “公子不为自己考量,也当为身边人着想。”一空叹口气,流露出几分不多见的无奈,又继续问道,“是从何时开始的?” 何时开始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他需得好好想一想。 夙未眼前闪过那日他们从霍州归来、停在阙城外小溪旁的情景。 她敲开他的门窗,将那饱满鲜红的果子递到他眼前。 他自认经得起任何诱惑,但在那个普通、微小、没经过任何预谋设计的短暂瞬间,他察觉到了来自身体内深处的一丝动摇。 他想接过那颗熟透的蓬蘽,不是因为他当下应当这么做,而仅仅只是因为他想。 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生出过“想”这个念头了。 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抛下了那些欲望纷扰,并已做好此生都不再拾起的准备。 可一生果然是太漫长了罢。清冷如他,也早已生出了疲倦和厌烦。 他想着,只要退开一点,这不在他掌控之下的情绪便会消散了。 所以他以果子酸为借口,拒绝了她。 可她却没有离开。 她固执地又拿出更多的果子,明晃晃地摆在他眼前。 他望着那些殷红的果实,像是又瞧见她一次次被击落凭霄塔、再一次次爬起来的倔强。 如果他敞开那扇严防死守的大门,她是否会愿意离开阳光、穿过黑暗、到门的另一边来呢? 然而像是古老、巨大、不可摧毁的高山出现了第一丝裂缝,自此之后,裂缝便会一直存在,最终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局面。 肖南回,我第一次同你说那果子酸的时候,你就该走开的。 如今想走,可能有些困难了呢。 起心动念,然后便有爱、恨、生、死、离别。 一空说的不错,但那又如何? 身在红尘中,与君相伴老。 不入红尘去,焉得君之好? 这世间因缘际会实在难以捉摸。与她同行不久后,他失去了一枚舍利。又似乎是因为那股常伴身边的力量无形中减弱了一些,他才会生这些本不该有的情绪来。 “大约,就是弄丢那一颗舍利的时候吧。”他轻描淡写地拾起一旁的经卷,盯着那上面扭曲繁复的文字,似乎又想起什么似曾相识的情景,“但我总觉得,似乎在很久远、很久远的从前,便已见过她。” 一空脸上并无半分惊讶,竟像是早已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一般。 “公子母亲的本家实是特殊,公子常有此感也不足为奇。” 夙未的眼平静看向一空,语气中也有了些冷意。 “我从未在你面前提过母亲的事。” 一空顿了顿,将手中茶盏端起,随手泼在烧红的炭火上。 蒸汽嘶嘶腾起,模糊了两人的面容。 “公子不必多虑,一空师承无皿大师,而老师生前最是喜爱云游四方。一空称不上博闻强记,只是对奇闻异事有些情有独钟罢了。何况以公子如今的身份,一空又有何能耐撼动公子座下分毫呢?” 夙未不再回应,一空也默契不再提起。他捧出那道古老却熟悉的经卷,像往常一样将降魔杵放在手边,开始了漫长的吟诵。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已微微泛白,月亮浅淡的影子正渐渐隐去。 永业寺大殿房檐下的冰凌因为温度回升而松动,猛地坠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一空的声音终于停下来,夙未睁开眼瞧向殿外。 “这屋檐下的冰凌要及时清理了才好,否则容易伤到人。” 一空的手拂过那根降魔杵,随后将它收进经卷之中。 “公子说的极是。需知这道理人人都懂,可应验到了自己身上,却总是有些心存侥幸的想法。” 夙未当然知道对方意有所指,微垂下的眼睫轻轻颤动。 “来见你之前,我已尽力远离她了。” 一空露出一个笑来,言语间却没有退让。 “来见小僧之后,希望公子也能尽力远离她。” 夙未不语,许久才站起身来。身上那件绣工精湛、布料奢华的外裳因这一夜的盘坐而起了一道深深的褶皱,看起来是轻易无法抚平了。 他盯着那道褶皱,突然便反问道:“听闻一空法师精通佛法,更熟于佛法用语,不知可曾听过一词,名叫仆呼那?” 一空略作思索状,片刻后才缓缓吐出一个词来:“仆呼缮那。”顿了顿,他继续解释道,“公子说的那个词,应当是仆呼缮那,那是梵语里‘众生相’的意思。” “依你所见,可有何深意啊?” “法身为烦恼所缠,往来生死,故称众生。我人相所不及者,存有所了,名众生相。公子与我,皆是众生。公子设问于我,我以天地作答,便是众生相。” 男子的身形突然便近了些,酥油灯将他身下的阴影投在一空的肩膀上,看着像是打湿了一般沉重。 “你知道的,当真便只有这些么?” 一空没有抬起头来,双手合十放在胸口。 “这几个字对小僧来说,确实只是佛法用语罢了。其余的,小僧也是不曾习得,怎敢妄言?” 许久,男子的回应仍没有传来。一空慢慢抬起头来,才发现那人早已离开,大殿中又只剩下他一人。 他孤身立在油灯佛像之中许久,直到那名唤烛鱼的小沙弥再次找到殿上来。 “师父,他们已经出了山门。” 一空点点头:“知道了。” 烛鱼因为守夜而困顿不已,回想方才的情形又有些不忿:“师父,那两人当真是丞相府上的人吗?半夜登门竟还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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