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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报忧,便是和宝玉的关系,也只道因为恰逢母丧…… 问了半晌后,邹氏大骂道:“你那个婆婆,真真是糊涂到家了,又毒又坏!坑人也没这样坑的!” 王夫人的死因,能瞒得过寻常百姓,又如何能瞒得过赵国公府这样的门第? 都知道她是为了疼儿子,人回不去魂儿也要回家看儿子,才自寻短见。 若不是姜英的存在,同是做母亲当娘的,说不得还会感同身受叹她一声当娘的不易。 可如今涉及到姜家女儿的幸福,就对这等行径憎恶不已。 要死就早死,正好死在大婚那天,岂不让媳妇背上“丧门星”的骂名? 着实不是东西! 可姜英还能说甚么…… 三太太问道:“他家老太太对你还好?” 姜英点头道:“并无刁难之处。” 这就很难得了,这些姜家女人也都是当婆婆的,便是她们,也让新妇立了不少规矩。 一代又一代的媳妇吃尽苦头熬成婆,再让自己媳妇继续吃苦。 这是为了磨掉女子当姑娘时养尊处优养出的娇气,让她们听话懂事知规矩。 贾母能不让姜英立规矩,这就算是幸事了。 这个话不能多聊,影响家里安宁,四太太岔开话题问道:“贾家那边一大堆大姑子小姑姐,都还好相处?” 姜英又点了点头,道:“都挺好的,也友善于我。” 邹氏忽然叹息一声道:“贾家那边的事,我也耳闻了些。听说还是那位小公爷是个明白人,处处维护着你,替你说话。” 家里若没个强势之人护着,这世间哪有好做的媳妇? 更何况,还是不得丈夫疼爱的媳妇。 见姜英颔首承认,三太太迟疑了下,小声问道:“总听人说他家家风不大好,英儿去了后,可看出甚么来?” “啧!” 一群妇人不无埋怨的瞪了三太太一眼后,却又纷纷转过头来,巴巴的看着姜英。 关于贾家……或者说关于某人的传闻里,香和艳两个字都快概述不了了。 一群女人们,真的好想知道…… 尤其是,方才都见了某人的风采,俊秀的着实不像话。 当然,她们也是为了关心姜英,不能走了岔路…… 在诸人的注视下,姜英红了红脸,摇头道:“自我去了贾家,发现贾家那位国公爷虽因身份不同,又是族长,不受寻常辈分所限,但于老太太面前仍是规矩见礼,于家中姊妹面前,也坦坦荡荡,如亲姊妹手足一般,不似说的那样……他其实应该,只是不愿受繁文缛节所束缚,但对老太太孝敬,对姊妹友善,便是对……夫君,虽怒其不争,也没有撒手不管,在外面给他置办了书舍,让他有个正经事做。” 这个答案……可不怎么过瘾啊…… 因而又问道:“那,对他那两个婶婶呢?” 姜英心里有些复杂,其实有心之下,如何会看不出蛛丝马迹来…… 她却仍是摇了摇头道:“那样的人家,当家奶奶身边不知跟了多少媳妇、丫头,且处处都有人。我留心瞧了瞧,两位嫂子每日都是从早忙到晚,少有空闲时候。且二嫂子都早有身孕了,可见,那些都是谣传,实不可信。” 众人闻言,都松了口气,不过有些人居然看起来有些失望…… 四太太却高兴的笑着念道:“阿弥陀佛!我就说,岂有那等混账事?必是有人瞧贾家又兴旺起来,故意造谣中伤。果真论起来,外面排揎咱们国公府的混账放屁话还少了?好孩子,如今只盼能早点熬过你婆婆的孝期去,时间长了,日子总会好过起来。” 姜英默默点了点头,看着这熟悉似又已经开始陌生起来的家里,心中愈发孤寂落寞…… …… 第0910章 皇贵妃赋闲 时已三月。 春天,真的来了…… 沁芳池边的柳树抽出了嫩枝细叶,翠障处的瀑布恢复了水流,又似清溪泻雪。 半山上似铺了一层绿油油的薄毯,几朵不知名的小小野花露出骨朵。 贾蔷正沿着柳堤散步,眉头轻轻蹙起,也不知在思索着甚么事。 就见宝钗从曲折竹桥那边含笑走来,看着贾蔷道:“了不得了,快去那边瞧瞧罢。你的丫头都疯了……” 贾蔷闻言笑吟吟的看着她,今日宝钗换了春衫新衣,上面暖鹅黄琵琶襟上衣,下面则是蝶戏水仙云锦长裙,一双藕荷色的绣鞋踩在萋萋芳草间…… 欺霜赛雪的俏脸上,水杏眼薄笑浅嗔,看着贾蔷道:“这样看人做甚么?” 贾蔷轻声笑道:“好看啊。” 宝钗脸上红了红,道:“快去看看你的丫头罢,顽疯了。” 说罢,远远绕了圈,让开贾蔷笑着去了。 贾蔷:“……” 虽知她是极注重在外的端庄体面,担心他浑来,可也不至于如此防备罢? 等宝钗笑着远去后,贾蔷方往半山处行去。 穿过曲折竹桥,便到了临渊山。 往西又行百十步,就看到探春、惜春、湘云、宝琴一个个笑弯了腰,连一并在跟前的姜英、邢岫烟也都露出了笑脸来。 再看草地上,那晴雯只穿葱绿院绸春衫,红小衣,红睡鞋,披着头发,骑在香菱身上。 芳官披着一身旧衣,衣裳被扯开,敞着怀,露出里面红绫抹胸,在那里抓小吉祥的肋肢。 藕官则按着小角儿在胳肢,龄官在一旁细声劝着撂开手罢…… 香菱、小吉祥、小角儿三人仰躺在草地上,个个两脚乱蹬,笑的喘不过气来。 黄白小狗虽知道主人在顽,可还是焦急的在一旁跳来跳去,似是在加油…… 贾蔷近前后,与诸姊妹们点点头,又与姜英、邢岫烟笑了笑后问道:“怎这样热闹?” 探春笑道:“你的丫头顽疯了,倒来问我们?谁是她们主子?” 湘云笑道:“你不快去帮帮香菱?” 贾蔷摇了摇头,随丫头们顽闹,他看了圈儿后问道:“二姑姑怎么不见人?” 小惜春道:“二姐姐每年春时都会春咳,这会儿在屋子里养病呢。” 贾蔷忙道:“要紧不要紧?可请过郎中了?” 惜春点头道:“大嫂子打发人去请了看过了,说是养养就好了。” 贾蔷摇头道:“你们身子骨都不大好,这样如何了得?” 说着,他忽地看向姜英,正好和她目光对上,姜英有些慌张,不过还未挪移开眼神,就听贾蔷问道:“听说三婶婶会些拳脚功夫?” 姜英闻言鹅蛋脸上飞起些红意,这个技能对女孩子来说,可不算甚么优点,不过她还是大方的点了点头,道:“打小跟着父兄胡练过一些,不值当甚么。” 贾蔷道:“那正好,劳三婶婶带着她们多练练。也不必练别的,只将五禽戏、八段锦之类养身的法子每日里操练上两遍,女孩子身子骨壮一些总是好事。先前我让她们练,权当耳旁风了。” 话音落,探春抗议道:“我和云儿身子骨好着呢,何必再练?” 姑娘家练这个,总会让人觉得不雅…… 贾蔷提醒道:“善游者溺,善骑者堕的道理也不懂?你们都是极聪明的姑娘,难道就看不见林妹妹的变化?便是如今身子骨很好,也该继续往更好的方向去奔赴。” 探春素来厉害,可这会儿却只是抿了抿嘴,没顶嘴。 贾蔷愿意和她们一道平等相处顽耍,不代表她们心中不知道贾蔷的地位,更不代表她们不明白贾蔷的好心。 小惜春许是觉得气氛有些闷,便端起了亲姑姑的派头,“威严”地问道:“蔷哥儿,今儿是甚么日子?” 贾蔷嘿嘿笑了起来,却还是正经答道:“回四姑姑的话,今儿是三月初二,您有甚么吩咐?” 周围人都笑了起来,惜春小脸红了红,却还是强撑着,问道:“那你可记得,明儿是甚么日子?” 听闻此言,湘云、宝琴等笑了起来,拿眼神往探春处瞟去…… 探春则将一双俊眼看向一旁,但目光里明显带有期待…… 贾蔷心中暗呼侥幸,若非前儿黛玉专门派人送信给他,他还真记不得明儿是甚么日子。 但此刻…… “四姑姑,你要这样问就着实是小瞧我了。今儿三月初二,明儿是甚么日子,我还能不知道?” 贾蔷佯作不悦地说道。 听他说的这样模棱两可,探春心都揪起来了,唯恐他说出一个明儿是三月初三的话来…… 湘云从后面抱住惜春,笑嘻嘻追问道:“那你倒是说啊,明儿是甚么日子?” 贾蔷嘿嘿一笑,看向探春道:“她们还想考我?” 探春瞧他眼神就知道贾蔷心里知道了,忍不住抿嘴笑道:“不理就是!你那样忙,正事那样多,些许小日子,何必放在心上?” “小日子?” 贾蔷奇道:“明儿是隋文帝杨坚代周自立,隋朝开始的一千一百余年的纪念日,怎会是小日子……” 探春俏脸刷的一下凝重起来,贾蔷见她如此快作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差点忘了,明儿也是我家三姑姑的生辰?” 探春心知上当,俏脸大红,咬牙道:“蔷哥儿,你不是好人!” 贾蔷反而愈发得意,大笑不止,探春只觉得面皮滚烫,方才面色变的太快,刚才说是小日子,却又这样着紧,这会儿让人取笑成这样…… 她咬着牙,突然上前,伸手用力一推,还大叫一声:“快来,拾掇他!” 湘云、惜春岂有不爱热闹的? 两人尖声笑着上前,或抱或搬,帮着探春一道,生生将贾蔷推倒。 贾蔷为了避嫌,还得双手举起,连声笑道:“快起来快起来,还不快起开,这样大的姑娘了……” 探春哪里管,干脆让惜春坐在贾蔷身上,她则和湘云一人一边,胳肢起贾蔷来。 贾蔷笑道:“再闹没礼物了啊,这礼物可是极难得,也就你林姐姐前儿过生时得了一个,统共只有两个……” 听他说的如此金贵,探春若无其事的住了手,对湘云道:“罢了,今儿且饶他一遭。礼物不礼物的不当事……三嫂子在跟前的,不能让她笑了去。” “……” 湘云气笑道:“岂有此理!” 说罢,又挠起贾蔷来。 宝琴这时笑罢跑来,道:“蔷哥哥,我来救你!” 将惜春推倒在一边后,又去推湘云。 可她气力哪里比得过湘云,结果反被湘云、惜春联手按在了地上摩擦…… 贾蔷起身后,见探春只是拿眼瞧他,便笑道:“礼明儿再送。” 探春抿嘴一笑,倒没矫情说不要。 这时香菱乐呵呵的走来,叫了声道:“爷!” 贾蔷笑道:“方才怎么闹起来了?” 香菱笑道:“我正同龄官说悄悄话哩,晴雯偷听了去,就要拿我拾掇。小吉祥、小角儿要帮我,结果藕官说不能三个对一个,就叫上芳官来打。” 贾蔷奇道:“不应该啊,小吉祥、小角儿打不过情有可原,她俩还小,芳官、藕官又是见天练功的。你打不过晴雯?” 晴雯大怒,竖眉道:“打不过我又怎地?” 香菱不好意思道:“她挠我痒……” 龄官在一旁小声道:“香菱一被挠痒,身子就软了,笑的不成……” 贾蔷恍然,与龄官笑道:“我听说你近来用功,排了几出好戏?” 龄官有些害羞低下头,湘云赞道:“龄官真是了不得,连老太太都说她愈发有名角儿大家的气派了,唱的愈发好了!” 正说着,却见鸳鸯从后面走来,笑道:“寻了八百圈也没找着,原来在这里。国公爷,老太太寻你说事呢。” 贾蔷同一众女孩子道:“得,又来事了,你们且顽罢。” 说罢,便同鸳鸯出了园子,往荣庆堂而去…… …… “皇贵妃被下了差事?!” 荣庆堂内,贾蔷愕然的看着面色沉重的贾母道:“甚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李纨和凤姐儿站在左右,薛姨妈陪坐在一旁,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 家里出一个皇贵妃,绝对是极荣耀的事。 而皇贵妃掌着六宫宫务,就实打实算得上是天下女人中排名第二尊贵的存在了。 即便贾蔷再三约束贾家少与外面打交道,可到底有那么多世交亲旧,哪里能拦得绝? 就因为元春掌六宫宫务之故,那些诰命给足了贾家女人体面。 哪怕是对上李纨和凤姐儿…… 这一点,贾蔷这样的外男是体会不到的,女人江湖上的争锋,绝不比男人弱…… 而薛姨妈是元春的亲姨母,所以这也是她的一张底牌。 即便将来回到金陵,有这桩关系在,也足以庇佑薛家不受屑小欺负…… 但若这位皇贵妃只是在静养,那重要程度就大大减弱了。 贾母拿出手中信,同贾蔷道:“这是才从宫里送出来的信,二太太没了后,皇后娘娘就暂停了她的差事。原以为等太太孝期过去后就恢复了,没想到,皇后娘娘如今将差事分派出去了……” 贾蔷闻言,却也没去看信,沉吟稍许后摇头道:“皇后娘娘那边不会出甚么差池,应该还是体恤皇贵妃新近母丧,让她多歇一歇罢?不当紧的。” 贾母见他如此,叹息一声道:“可是你进宫时,你大姑姑说了甚么埋怨你的话?若她一时糊涂,蔷哥儿,你可千万别同她一般见识才是……” 贾蔷摇头道:“不会,没有的事……且再看看罢,马上就要大婚了,我没甚么心思理会这些,等回头忙完后,我再进宫问问。” …… 第0911章 隆安帝:皇后为何相中贾蔷? 宁国府,宁安堂。 “皇贵妃赋闲了?” 李暄闻言诧异道:“爷不知道啊……真的假的,不能罢?这不是小事,若是真的,爷不可能没听说……四儿,你听说了么?” 坐在一旁尹浩摇头道:“王爷都未听说过,我怎么可能听说……会不会搞错了?”说着,他也狐疑的看向贾蔷。 皇贵妃代皇后操持六宫大权,手握宝玺,非同一般,岂有悄无声息就罢免的道理? 贾蔷摇头道:“我也是方才听西府老太太说才知道的,宫里皇贵妃送了封信回家。” 李暄皱眉沉吟稍许,道:“此事先别急,爷明儿进宫去问问。不过多半没甚大事,想来是母后体谅皇贵妃生母新丧,让她多歇一歇。” 皇贵妃本身不值当甚么,是个老实本分的,并无太出挑的地方。 可尹后对贾蔷的态度,朝野上下哪个不知,哪个不羡? 便是寻常宗室都嫉恨的了不得,所以就算看在贾蔷的体面上,也不可能说废黜就废黜…… 贾蔷笑道:“我急甚么,不过随口一问。王爷今儿过来做甚?” 李暄未答,而是眼睛盯着来送茶的婢女,眨也不眨一下,他扯了扯领口,骂骂咧咧道:“这日头,晒的人躁气……” 贾蔷和尹浩对视一眼后,一起打量起家中婢女来。 这婢女原是当初南下京城时,从湖城赵家庄里带出来的数十名通武艺的女武师之一,叫甚么贾蔷都不知道…… 但肯定是经过李婧、孙婆婆亲自筛选调理过的,做事勤勉踏实。 相貌嘛…… 中平之姿罢,在贾家属于平平无奇那一类的,并无甚过人之处。 婢女被三人打量的红了脸,低着头放下茶出去后,尹浩看不过去了,皱眉问李暄道:“刚牢里出来的?怎么就成这幅模样了?” 李暄没搭理他,同贾蔷道:“像不像那位?” “哪位?” 贾蔷皱眉道。 李暄挤眉弄眼道:“先前你让爷送走的那位!” 贾蔷闻言恍然,仔细想了想后,随即无语道:“像个鸡毛哟!那个是个娇弱的,这个一拳能攮死你!” “噗!” 素来沉稳的银号被触动了笑点,一口茶喷出,又放声大笑起来。 李暄怒骂了声后,同贾蔷道:“这人送给爷如何?爷寻四个俏寡妇来跟你……” 话没说完,自己抽了嘴巴一下,拱手道:“爷失言了!” 这话涉及贾家内宅,旁人说的,好友说不得。 贾蔷冷笑了声,不过不知想到了甚么,面色微微一变,干咳了声道:“往后不再犯就是……言归正传,今儿来可是有甚么要紧事?赶紧说,这边忙着呢。” 李暄道:“能有甚么正经事?如今就以你两场婚事为重。今儿去朱朝街看望外祖母,老太太将爷和尹浩打发过来给你跑腿儿。对了贾蔷,傧相果真不请?成亲哪有不请傧相的?” 贾蔷无语了半晌,看着李暄道:“你和五哥不是傧相?王爷总不会还想举荐恪荣郡王罢?说明白了,无福消受。我大喜的日子,你想让我顶着一脸假笑和他周旋半天?这个人情我也欠不起。” 李暄“啧”了声,羞恼道:“为这事让你们说了几百遭了,爷当初也是昏了头了才多那么一嘴,后面不是已经回绝了么,怎还往这破事上扯?不是他!” 贾蔷好笑道:“那谁?” 李暄笑道:“爷大哥如何?” 贾蔷闻言,微微往后仰了仰头,审视起李暄来。 尹浩在一旁皱眉道:“你没同宝郡王说罢?” 恪荣郡王提了一嘴,再婉拒,还有些余地。 若是宝郡王提了再说不行,那位是能直接翻脸的主儿…… 李暄扯了扯嘴角,骂道:“废话,自然没有……爷又不傻!!得,瞧你们模样,爷就知道此事作罢了。只是……贾蔷,你家能上得台面的丁口太少,爷也是不落忍那日就你一个孤零零的站那。就算加上爷和尹浩……爷从来被外面那起子忘八攮的冤枉污蔑,说爷惫赖没正形。尹浩呢,人家认也不认得他。爷才想着,寻几个有分量的出面,替你撑撑场子找补些体面。这是一辈子大喜的事,你老子娘又不在了,爷不替你多思量思量,还指望哪个?” 贾蔷闻言,神情先是舒缓下来,还有些动容,可听到最后心里就问候他亲娘了,咬牙道:“王爷,你义弟还在后面睡觉呢,你要不要去看望看望?” 尹浩劝住暴走的李暄,而后正色问贾蔷道:“有甚么要跑腿儿的活计,你不要外道。王爷说的不无道理,你家里能正经出面的没几个。往一些王公侯门送请柬,总不能由你这个新郎官亲自去送罢?” 贾蔷想了想,笑道:“原是打算让贾芸他们去的……” 尹浩连连摇头道:“如此,纵他们理解,可到底还会看轻了你。平时无妨,只是难得大喜的日子,不该如此。还有哪几家没送到的,我和王爷跑一遭。” 贾蔷道:“不过那四王八公府第……” 李暄笑骂道:“你也是个没出息的,指着那么几家破落户,能撑起甚么牌面?军机处那几位,不管人家来不来,请柬得给人下到了,这是礼数!不然等你再见着他们,你球攮的还有脸子说话没有?还是个晚辈……”又同尹浩得意道:“瞧瞧,怎么样?没爷管教着,差点就惹出篓子了罢?” 尹浩想了想,道:“许是准备第二场才请他们,初八这一场,军机处应该往布政坊那边去了。不过王爷说的也在理,来不来是一回事,请不请又是另一回事……” 李暄面色多云转晴,笑道:“欸,正是此理!去去去,快去将请柬取来,爷给你跑腿去!球攮的,天下还有第二个能劳爷亲自跑腿儿不?便是爷的亲儿子,也没这份待遇!” “滚蛋!” …… 傍晚。 皇城,凤藻宫。 中殿。 隆安帝坐于凤榻上吃茶,尹后奉茶于一旁,端妃、周贵人、玉贵人侍立于殿下。 殿内诸昭容、彩嫔,却皆是鸦雀无声。 隆安帝吃罢茶后,尹后接过,笑问道:“皇上今儿怎得闲,这样早出来了?” 隆安帝“嗯”了声,道:“进春时了,出来透透气……皇贵妃呢?” 尹后笑道:“皇贵妃生母新丧,这些日子来心中悲痛,臣妾瞧着不落忍,就让她暂时歇一歇。宫中虽不兴皇妃守孝,但天伦人情能体谅的,还是体谅些罢。” 隆安帝闻言缓缓颔首,道:“皇后看着办就是……”顿了顿又道:“内务府给林爱卿爱女和长乐郡主的凤冠霞帔做好了?” 尹后闻言讶然,颔首笑道:“已经好了,明儿打发人送去……怎么,莫非有人到皇上这里说闲话了?” 隆安帝哼了声,道:“有几个御史吃多了没事干,上书弹劾此事。朕让戴权那狗才去查了查,发现竟是几家王府在后面弄鬼,原因是皇后娘娘太过偏爱贾蔷了,连宗室也迈过去了……” 尹后摇头道:“若果真有嫌隙,尹家那边就罢了,左右子瑜也不在意这些,老太太她们也不会多说甚么。不过布政坊林家那边,却是少不得。林大人忠心王事,皇上还是亲王时,林大人就因皇上心怀苍生黎庶而认投门下,受皇上指派,去了扬州。那些年着实出了大力,却因此先夭独子,又丧发妻。 回京后,更成为皇上的肱骨重臣。身子骨都快熬的油尽灯枯了,却仍旧以国事为重。如今虽然家中小妾有了身子,可到底是儿是女,以后怎样都不知。林大人如今还未续弦,就那么一个孤女,难道还要顶着失恃长女的名头出阁? 莫说皇上,连臣妾都不落忍。果真有人以此弹劾,臣妾甘愿领罪。” 隆安帝闻言,摆手道:“领甚么罪!宗室,哼!李暄和贾蔷为朕解决了个大难题,但也让一些心怀叵测之辈藏的更深了,还让一些人失去了敬畏。以为纵使新政大行天下,宗室也没甚么大不了的。那就且过二三年再看看罢……” 尹后愧然道:“臣妾思虑不周,让皇上作难了。子瑜那边就罢了……” 隆安帝笑道:“若那般,林爱卿岂不更不好接受皇后美意?且就这般罢。贾蔷这混账,做甚么事都和旁人不同,每每让朕头疼。如今连成亲都是如此,成两回亲,亏林爱卿允他。皇后可知,林爱卿为何如此厚爱他?” 尹后笑道:“臣妾听说,当初林大人病危,是贾蔷救了他?” 隆安帝摇头道:“若只如此,断不至于此。除了因为贾蔷心中无甚邪念,又是可造之材外,还有一点极重要,那就是贾蔷无父无母,对贾家也无甚宗族感情,怨恨多于归属。最有趣的是,贾蔷在去扬州前就收了房小妾,便是那个金沙帮少帮主,还许给人家一个孩子……这个混账,真是没有他不敢干的事。” 尹后闻言笑道:“此事臣妾也知道,莫非林大人便是因此才相中了这个姑爷?” 隆安帝呵呵笑道:“毕竟事关宗祠传承,若是没了香火,林家这一脉就算是断绝了,情有可原。不过,皇后当初又是如何相中了贾蔷,要将子瑜许给他?宗室里不知多少宗王想要子瑜当世子妃,难道不比当个兼祧妻强?” …… 第0912章 大哭 凤藻宫中,因为隆安帝这一言,殿下侍立的端妃、周贵人和玉贵人都禁不住变了变面色…… 要知道,天子金口玉言,任何一句话,都不会是无的放矢。 更何况,对此有非议之人,原不在少数。 尹后若仍拿尹子瑜口不能言难当大妇为由,就落了下乘了…… 只是尹后听闻此言后,神情变化却是有些复杂。 先是带着些惭愧,甚至还有些悔意,最后又变为庆幸…… 她看向隆安帝道:“起初虽有子瑜先天口疾之症,难入皇室之因,臣妾其实仍有一重私心。林如海乃皇上潜邸旧臣,又为朝廷计相,将来必为皇上倚重之肱骨军机。臣妾当时想着,若能交好于他,也便于他帮一帮皇儿……” “李景?” 隆安帝并未有甚么不满的情绪,只随口问道。 尹后笑道:“是啊,臣妾当初多想让李景好好学学林大人那样儒雅谦逊不重名利,又能一心为皇上效力的品性。只可惜,大皇儿让皇上太过失望了,几番给机会,却……” 见她眼神苦闷自责,隆安帝叹息一声道:“李景,不是一个好皇子,却是一个好皇儿,好兄长。天家能出这样一个,也算难得。只是朕素来以为,你最疼爱长乐,怎舍得拿她便宜贾蔷那个混账?” 尹后闻言笑了笑,只是绝美的容颜上,难掩苦涩,她又道:“臣妾也并非只顾皇儿,对贾蔷还是了解了些。此人看似对宗族狠辣严厉不近人情,可对上进的、品格端正的,对家中内眷,还是格外的爱护,称得上有情有义。再加上,宁国府丁口简单…… 到后面,五儿和他愈发要好,而众所周知,贾蔷离经叛道,心心念念的想要开海,去蛮荒之地开疆拓土,和西夷洋番打仗……起初臣妾也不信,可后来发现确实有些名堂,便留了心。想着,将来说不得,会是两个不成器的皇儿的一条退路……” 听闻此言,端妃、周贵人和玉贵人脸都唬白了。 隆安帝的脸色也骤然阴沉下来,看向尹后的目光凌厉起来,沉声道:“皇后这是不放心朕,还是不放心哪个?” 尹后摇头道:“臣妾怎会不放心皇上?都道天家无骨肉,帝王无亲情。可历朝历代的天子中,皇上却是极难得的慈父。为了几个皇儿,皇上付出了多少心血……可是皇上,毕竟是天家啊!两个皇儿皆为嫡出,李景更是嫡长。按理说,无论如何也该是他才是。皇上难道不想直接立嫡长?皇上当然也想,可是皇上不能!臣妾知道,皇上心中,终究要以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为重!臣妾也认为皇上的思量,是对的。可是两个皇儿这样的身份,青史之上,有几个能有好下场?臣妾所求不多,将来贾蔷开海出去后,果真能寻到些落脚地,还请皇上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许两个皇儿就藩于外罢!” 说着,尹后泪如雨下,款款拜伏于地。 端妃等人无不为其慈心所感动,红着眼跟着落下泪来。 连隆安帝,都在震惊之余,多了几分唏嘘,信了,三分…… 不过,身为天子,他与人最高的信任,也不过五分罢。 三分,已算不错了…… “梓童起来罢,不至于此……” …… 神京西城,贾家。 大观园。 蘅芜苑,青纱帐内。 贾蔷倚在锦靠上,爱抚着宝钗丰润的肩头,见她羞的不敢抬头,将螓首埋在他怀中,柔声道:“这几日心里可是不痛快?” 宝钗闻言,香软的身子微微僵了僵,摇了摇头道:“既已认命,便不再烦恼。” 这倒也符合她的性子…… 前世写出“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诗句的宝姑娘,嫁与宝玉后,不也一样认命,终落得个“金钗雪里埋”的凄凉下场…… 冷静如她,原就未指望过,贾蔷果真裂土封王的那一天。 如今的她,只认这个人…… 但女人越是如此,男人反倒愈心疼。 贾蔷将她螓首抬起,看着这张近在咫尺含羞浅媚花容月貌的俏脸,轻声道:“你放心,无论如何,这一辈子我都不会薄待了你,不会让你受委屈。” 宝钗看着眼前男人的眼睛里,蕴满怜爱疼惜,心中也觉得暖煦。 她为他付出的,值得了…… “这几日,你莫过来了,好生准备亲事要紧。家里也没甚人能搭把手出力帮你,你很不容易呢。” 贾蔷心疼她,她又何尝不心疼贾蔷? 贾蔷笑道:“咱们俩还真是相亲相爱,不行,我忍不住了,再来一回……” 宝钗闻言俏脸大红,忙躲向一边,娇俏羞啐道:“哥哥愈发坏了,不许了……” 可又哪里逃得去? 贾蔷反手握住她的玉足,将她抄起抱了过来…… “嘤……” …… 翌日清晨。 天刚亮起时,湘云、宝琴从怡红院出来,先去藕香榭叫上了惜春,又去紫菱洲寻着了迎春,然后一道前往蘅芜苑找宝钗。 走至折代朱兰板桥上,宝琴小声的问湘云道:“云姐姐,你说咱们进去后,会不会碰到蔷哥哥?” 湘云在宝琴脑门上叩了个瓜崩,小声啐道:“这脑袋瓜子在想甚么?岂有此理!宝姐姐甚么样的人,还是你亲堂姐,你也敢浑想?叫你别整天同香菱那夯货耍子你不听,如今被那憨丫头都带坏了!瞧瞧,这一天到晚的想的都是甚么?昨晚的话白同你说了……” 宝琴羞红了脸,心想着是不是和湘云说太多了反倒不好。 她和湘云在园子里一道住怡红院,晚上自然无话不说。 因她平日里和香菱一道顽的比较多,所以难免说了不少香菱的事。 倒也没别的,只将香菱劝龄官和她一道侍奉贾蔷,幸福要靠自己把握的事说了遍…… 当然,她并不知道,这些道理都是平日里贾蔷劝说李纨等人时说过的话,让香菱抄来现学现卖。 龄官被说动了没有不知道,却让宝琴大感至理…… 好在这等混账想法,让湘云及时扑灭,才未让这迷途少女走的太远…… 一行人说笑着从云步石梯进了蘅芜苑,不过刚进院门儿,就见宝钗正巧从上房门里出来,顺着抄手游廊迎上前来笑道:“我正要去寻你们,没想到竟来了。今儿是三丫头的好日子,咱们且商议商议,该如何同她庆祝罢。” 迎春笑道:“进屋里说?” 宝钗道:“去凤丫头那,正巧春日里她那处多有花开,正合百花深处之名。咱们去扰她一回……” 湘云忙道:“怕是不妥,凤姐姐如今正犯春困,不好扰她罢……”她有些狐疑的看着宝钗,觉着今儿这位素来思虑周到的宝姐姐有些不大对…… 宝钗脸红了红,笑道:“是我想左了,既然如此,那就去稻香村罢。今儿咱们一人对一两银子,交给大嫂子,晚上让她帮着置办些酒席送至秋爽斋,咱们几个单给她过个生儿。” 湘云本想说大嫂子这两天也很忙,不好拿姊妹间的小事再去扰她,不过又不想连续村宝钗两次,只能将疑惑埋在心里。 一众人便出了蘅芜苑,前往稻香村…… …… 秋爽斋。 刚起没多久,连头也未梳,正在同前来看她的赵姨娘说话的探春看到贾蔷到来,登时大为惊喜,忙起身迎道:“蔷哥儿怎来了?还来这样早……外面的嬷嬷丫头也不知吱一声!” 贾蔷笑道:“我让她们不必麻烦声张,就过来给你道个喜,今儿是你的好日子。” 说着,从袖兜中掏出一物什来,递给探春。 赵姨娘在一旁瞧见贾蔷手里包装精美的檀木盒,啧啧道:“蔷哥儿送的,必是极珍贵的礼。三丫头快打开看看,让我也开开眼界。” 听她这称呼,探春差点没气出个好歹来。 如今便是贾政叫贾蔷也该尊一声国公,到了这个位份,早已是国礼大于家礼了。 贾蔷看在探春的面上,也未多计较甚么,只呵呵笑了笑。 探春俏脸泛红,没好气道:“岂有当人面拆礼的道理?姨娘没事,且先回去罢。” 赵姨娘不乐意了,道:“这有甚么?又都不是外人……”又见探春恼火的模样,也不乐意了,道:“都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如今倒嫌我丢脸?你看看蔷哥儿,他舅舅、舅母不过两个泥腿子,还不如我,他如今这般尊贵,也没见他嫌弃哪个……” 探春气的发抖,落下泪来,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半边脸都麻了…… 贾蔷闻言扬了扬眉尖,提醒道:“方才来时见贾政在派人寻你,你现在就过去。将你这番话一个字不许改的同他说一遍,多一个字短一个字,王氏城外庄子礼佛之地,我让人给你腾出来。” 赵姨娘闻言唬了一大跳,脸色发白,忙赔笑道:“不过是我们娘俩拌几句嘴,不……不必如此罢?” 贾蔷皱眉道:“现在就去。” 赵姨娘让贾蔷森严的眼神盯着,心里唬个半死,再不敢废话,只同探春笑道:“嗨,不过是娘同你说笑几句,瞧瞧,蔷哥儿就不乐意了,罢罢,我不说了就是,你可别哭了……” 眼见贾蔷又瞪过来,赵姨娘慌忙离去。 等赵姨娘走后,探春一下伏在几案上,大哭起来…… …… 第0913章 我还要…… 稻香村。 刚起床洗漱罢,准备去前面操持家事的李纨看到诸姊妹到来后,笑道:“今儿也是奇了,怎么一大早都来我这里了?” 宝钗笑道:“今儿是三妹妹的生儿……” 李纨笑道:“这我如何能不知?不过前儿老太太说要给她祝一祝,偏她是个要强的,说这段日子以东府的婚事为重,就不张罗了,又不是整寿。我方才已经打发人送了礼过去,又让厨房准备了寿面……莫非是薄待了她,你们这些姊妹来打抱不平来了?” 李纨最是谨慎,不愿惹祸背锅,因而将“丑话”说到前头。 宝钗笑道:“大嫂子多心了,自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们是来求大嫂子来了。” 李纨笑道:“这话怎么说?” 宝钗将姊妹们汇拢的几两银子拿了出来,道:“如今两府都忙,若是正经操办,少不得让人说嘴,只当家里姑娘轻狂不知轻重。可到底是生辰,也不好随便就打发了去。我们姊妹们就想着凑些银子,待晚上不忙时,姊妹们聚一起热闹热闹,也算是一份心意。只是还要劳烦大嫂子,打发个人拿银子去厨房里言语一声,晚上将些果盘酒菜送去秋爽斋……原不该劳烦大嫂子,只是如今府上凡事都有数,为了防备坏人,厨房那里等闲不许人去。所以……” 李纨自不会扫兴,笑道:“好好好,若不是我着实忙的紧,怎么着也要凑一份热闹才好。好说,此事就交给我罢。” 说着,将银子收进手里,正巧这时凤姐儿有事来寻李纨,看到这一幕笑道:“好啊,大奶奶管家才没几日,倒学会收起礼来了!这行贿的受贿的被拿了个正着,可了不得了!” 宝钗等一起替李纨鸣不平,洗刷冤屈,并纷纷声讨凤姐儿以己推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凤姐儿自不会顶着众怒往上抬杠,她丹凤眼转了圈,同李纨笑道:“亏你是个大嫂子呢!不过就这么霉巴巴的几两碎银子,你怎么就好意思收?” 李纨闻言差点没气出个好歹,笑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亏她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进入这样的人家,怎就如此贫嘴恶舌?罢罢罢,这银子你们拿回去收好了,今儿说甚么也要让你们二嫂子出这份东道,不然再不能饶她!” 宝钗、湘云、惜春等都笑道:“极是极是!” 凤姐儿之言不过是妯娌之间寻日里的哧哒,往常李纨也这般说她,不过今儿让李纨抓住机会,捉到了短,凤姐儿倒也洒脱,笑道:“你们当我来做甚么的?我便知道大嫂子断是舍不得这二两银子,所以特意来送银子来了!如今我虽不当家,可也没有见你们这般苦巴巴凑银子过生儿的道理……” 宝琴左看看,右看看,乐的合不拢嘴。 这妯娌娘们儿之间可真热闹! “这丫头,见甚么都高兴!” 见她欢喜成这样,李纨和凤姐儿反倒不好再过招了,李纨说笑道。 凤姐儿则问道:“琴丫头,你蔷哥哥呢?” 宝琴摇了摇头,抿嘴笑道:“许在府上哩……不对,蔷哥哥这会儿必是在秋爽斋三姐姐那边。” 李纨笑道:“那走罢,一道去瞧瞧,看你猜的准不准。正好我要去前面,顺道路过那。” 众人说笑着,一起往秋爽斋去了。 …… 秋爽斋,上房。 侍书取来铜盆热水来,翠墨服侍着净面。 等重新梳妆罢,见贾蔷洒然坐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探春侧眸嗔道:“你今儿怎不劝我?” 贾蔷奇道:“劝你甚么?” 探春没好气道:“我哭成那样,你也不劝?” 贾蔷呵呵笑道:“遇到不痛快的事,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分明是好事。既然是好事,又劝甚么?” 探春闻言一滞,顿了顿,又缓缓问道:“你方才,同姨娘说的话,可是认真的?” 贾蔷哼哼了声,没作言语。 探春见之焦急道:“你原不是说,她是个可怜人,又没读过书,也没知礼的机会?如今可别果真怪她,把她打发去礼佛。太太常年礼佛,还能耐得一些时日,姨娘若被送去了,活不过半月就得吓死……” 虽然厌恶的不得了,心里也痛恨生在小妾肚子里,可再怎样,也是生母,才走了个王夫人,探春可见不得赵姨娘也步其后尘。 贾蔷笑了笑,道:“罢了,瞧你的面子上,宽饶她这一回,全当送你的生儿礼。” 探春闻言舒了口气后,又觉得郁闷,叹息一声道:“真真让人没法子,上回之后,我按你说的那一路数去想,倒也想开了些。只是每想开一点,她必要生一些事出来,着实让人难受。” 想想今儿还是她的生日,这位三姑娘又委屈的红了眼…… 贾蔷笑道:“除非等你将来出阁,否则你怕是摆不脱这类事了。不过你可以这样想……起码,她还活着,是不是?等过些年,她老的没了,你身边再想寻一个这样闹你的,也不容易。其实在我看来,赵姨娘总来寻事,想来也是因为怕……” “怕?她怕甚么?吃穿用度从不短她的,有甚么好怕的?” 探春不解问道。 贾蔷摇头道:“祭祖时,你也见过府上的一些老姨娘……连先荣国留下的都还有几人,你知道她们过的是甚么样的日子么?” 那可真是活死人一样…… 探春闻言,面色微微变了变,修眉蹙起,俊眼凝视着贾蔷,道:“你是说,姨娘担心她将来也那样?” 贾蔷笑道:“当然,不止担心将来,也担心眼下。那些老姨娘是真的在熬,我先前打听过,她们在先荣国在时,过了二十五岁就基本上见不着先荣国了,因为年老而色衰。所以,在之后的几十年里,她们只能静静的熬着被世间遗忘的日子……那样的日子很是可怕,也很难熬。赵姨娘或许并未想的那么远,但最近她心里肯定不受用,因为二老爷没将她扶正,而是续弦另娶了一位。 赵姨娘便只能不断的寻些事,将你和贾环拉出来晒一晒,好让大家知道知道,她这个为贾家生儿育女的人,还活着……还别说,这种法子挺好用。你看,赵姨娘就比那位周姨娘名头响亮的多罢?” 探春闻言,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凡事多想开些,也就不算甚么了不得的大事了。行了,我还有事要忙,就不多待了。三姑姑你拾掇拾掇,一会儿就要来客了……” 贾蔷起身笑道。 探春忙起身相送,笑道:“你近来忒忙,我也不留你了。等过几天林姐姐家来了,再去东府叨扰你的东道!” 二人说笑着往外去,刚一出门,迎面就看到都换了春衫的大队人马过来…… “哎呀!瞧瞧,我可猜准了罢!蔷哥哥果然在这里!” 贾蔷赏心悦目的看了遍,就见宝琴欢喜的蹦跳两步出来说道。 凤姐儿打量着贾蔷笑道:“蔷儿这样早就进园子来了?” 瞧她那眼神,分明是在问贾蔷是不是昨晚压根儿就没出园子。 贾蔷“嗯”了声,道:“事情多……你近来不是春困?怎也起的这样早?” 凤姐儿被当众关心,以她的道行都忍不住红了红脸,草草应付了句:“今儿不是三妹妹的好日子?我来给她道喜……” 探春忙笑道:“甚么正经事,也值当兴师动众?快里面坐罢。蔷哥儿你……” 贾蔷道:“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你们顽你们的……” 宝钗也道:“这几日你最忙,快去罢。” 贾蔷与宝钗对视了眼,笑道:“宝妹妹今儿气色真好……” 宝钗大羞,红着脸瞪他一眼,道:“这话等林丫头和郡主来了,你好好同她们说才是!” 众人哄笑,迎春叹道:“日子过的可真快,前些年林妹妹才进府时才多大点,如今就要出阁了,竟还是嫁进咱们家。原以为,她会……” 不等她说完,探春忙道:“如今都大了,哪里能和小时候一样?原是林姐姐,现在要成侄儿媳妇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湘云笑道:“蔷哥哥,你送的甚么礼给三姐姐?” 贾蔷一拍脑门,笑道:“你不说差点忘了……三姑姑将东西打开,我教教你怎么弄。” 探春笑道:“放里面了,蔷哥儿还是随我们一道进去罢……” 说着,众人一道入内。 探春将檀木盒打开后,见其中竟是一只精致的铜色宝塔,众人都大出所料,不解此物怎就成了世间唯二,那样贵重了…… 不过等贾蔷将尺许宝塔拿起倒转,让探春瞧着他在底部转动了几圈,待放手后,宝塔慢慢旋转,并发出悦耳的乐声时,登时炸了锅! 诸姊妹们眼睛都直了,随即一哄而上…… 凤姐儿和李纨都挤不进前,当嫂子的,也不好和一群大姑子小姑子抢东西。 只是当看到贾蔷将宝塔交还给探春,笑呵呵的从姑娘堆里挤出来后,二人都拿妙目看向他。 凤姐儿小声讨好道:“爷,我也要!” 贾蔷:“……” …… 第0914章 油尽灯枯? 隆安七年,三月初六。 夜。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面色铁青,眼神中甚至还有几分颓然,这对一个心智坚定的天子而言,是极罕见之事。 此刻,六大军机俱在,面色也都十分凝重,晦暗。 殿内气氛压抑沉闷。 沉寂了足有半盏茶功夫后,韩彬方缓缓道:“辽东、山东凌汛为祸甚剧,尤其是山东利津,冰坝堵塞河道,造成决口,淹没了利津、沾化两县六十余村,数万百姓遭难。但凌汛之祸,却比不上旱情险要。自立春以来,滴雨未降,或是只下了极少雨水的省份,又多了一个,四川。天府之地经前朝动乱和连年天灾后,千万百姓只余区区九万,白骨盈野啊。 自景初六年,朝廷迁湖广之民填四川,繁衍生息三十年来,四川百姓早已逾五百万之数。算上奴仆、隐匿丁口并异族百姓,即便不到千万,也相差不远。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大半元气,果真再发生前朝正仁年间那样的大旱,后果,不堪设想…… 四川巡抚上书朝廷,川蜀的米价,已经涨了三成,眼下仍在不断上涨中……” 御史大夫韩琮沉声道:“元辅,山东也有千万百姓,河南人口还要更多些。此二省也有旱情,为何元辅着重四川?是因为蜀道之难么?” 韩彬缓缓颔首,沉声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虽然自唐之后,褒斜道为川陕驿道北段的唯一驿道,且不再称褒斜道,而有了连云栈的专名,且改栈道为碥路,由碥路替代了危险的栈道。可是,入蜀之路,依旧艰难。送一石米入蜀,只路上就要消耗去大半不止。再有一个难处,就是朝廷也分不出多余的粮食来了……” 李晗皱眉道:“元辅,先前抄了那么多谋逆反贼,户部应该不缺银子才是……” 韩彬见林如海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摇头道:“现银没多少,房宅家俬和田亩,一时也不好出手。再者,现在就算是有钱,又去哪里买粮食?” “贾蔷的海粮……” 左骧迟疑道了声,却并未说完。 韩彬道:“即便贾蔷有三头六臂,能源源不断的运来海粮,可今岁受灾百姓无数,只靠一个年轻人,可能么?也不像话!” 说着,连这位名满天下的半山公,心中都有几分无力感。 他们不怕敌人,对手再强大,他都有法子慢慢周旋熬斗,并战胜之。 可对于天象变化,对于天灾,还是连年天灾…… 他又如何能挽天倾? 不过,到底是经过数十年打磨历练出来的宰辅,稍微颓败后,韩彬就再次振作起来,同隆安帝道:“皇上,林大人去年时就有预测,六十年一甲子,多半会出现一轮天灾。如今看来,的确如此。既然朝廷心中早有预料,那就放手去做,尽朝廷最大力量去救灾!即便,新政步伐会推迟一到二年,也并不妨事。只要能最大限度的保证百姓民生,绝不让易子相食之惨剧发生在隆安朝,推迟一二年也值得!新政,不就是为了让亿兆黎庶,能安居乐业么?” 隆安帝长长呼出口气后,道:“元辅所言,甚合朕心。只是,不知道具体该如何施为……林爱卿,你有何想法?” 林如海一直沉默着,此刻被点名,躬身一礼后,缓缓道:“皇上,臣在回忆正仁朝时川蜀惨剧到底是如何发生的,怎会死那么多人……” 隆安帝“哦”了声,问道:“爱卿可有所得?” 林如海点头道:“臣以为,蜀中大旱,此为天象之变,固然会造成极大的灾情。但是,蜀地素有天府之国之称,蜀中平原,沃野千里,为大燕西南数省的大粮仓。即便今岁遭灾,也绝不该到无米可食的地步。所以,四川今岁之难,在于人之祸!” 此言一出,殿内君臣都变了变面色。 皆是老于政道的人了,怎会听不出林如海之意? 韩彬转过身来,眼中目光锋利的看着林如海道:“如海,你的意思是,川蜀非但不能停新政,还要大力推行,以除人之祸?” 林如海点头道:“非如此,不能解川蜀数百万百姓之难。” 四川没粮食么? 怎么可能…… 那可是天府之国! 粮食在谁人手中? 在士绅之族,在巨室米商仓中! 张谷提醒道:“林相,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啊。” 这和新政,关系都不算很大了…… 这压根儿就是劫富济贫,可如此一来,天下士绅们还不炸锅? 到时候,朝廷势必要落个千夫所指的骂名。 这一届的军机阁臣,许是要背上“隆安六贼”的美名…… 关键是…… 李晗皱眉道:“强行为之,四川怕是要生出大乱来。四川兵备诸将多为蜀将,兵丁多为蜀人。” 林如海看了李晗一眼,道:“那就先调兵,换将。” 韩彬忽然在养心殿内踱起步来,且越走越快,走了十数个来回后,他看着隆安帝道:“皇上,可行!” 隆安帝眼睛眯了眯,看着韩彬和林如海,道:“到底该如何操……林爱卿,快坐下!熊志达,速传太医!!” 他话未说完,见林如海脸色白的吓人,也是唬了一大跳,忙站起身来,连声下旨。 韩彬等也唬了一跳,忙将林如海搀扶着坐下,见其身上衣襟都被冷汗打湿,韩彬登时恼道:“身子不适,也该早言!果真硬撑出事来,岂是顽笑的?” 隆安帝也急急绕出御案,上前看着面如金纸的林如海,紧张的瞪大了眼,回头厉声斥道:“太医何在?” 张谷在一旁斟了盏热茶,道:“林相,快吃些热茶……” 林如海吃了一口后,似乎恢复了些精气神,同隆安帝道:“皇上,臣无事……” 隆安帝既心疼又恼火,沉声道:“爱卿,便是为了朕,为了这江山社稷,也该多多保重才是!” 林如海强笑着谢了恩后,却道:“皇上,元辅,先换四川诸将,再对调兵员,之后,命绣衣卫和户部官员入蜀,传朝廷法令,屯粮赌米,操纵米价发国难财者,与谋逆等罪!要下辣手,杀一批,抄一批。所得之粮,全部用作……用作平价粮……” “好了好了,这些事老夫等难道做不得?如海啊,你啊!!” 韩彬听闻林如海之言后,大为动容,不等他说完,就连忙打断道。 林如海说这些是有名堂的,出自他之口,此策他就要担负大半责任,出了事,他是要负责的。 而且,因此事而生出的骂名,也让他一人背去了大半。 这等担当,这等胸怀,如何能不让诸人钦佩动容? 这时宫中留值太医急匆匆赶来后,诊断稍许后就有了结论:“林大人着实太过疲劳,操持过度,使不得啊!再熬下去,就油尽灯枯了……” 林如海摇头道:“皇上和诸位大人,哪一个都比我更忙许多……不相干的。” 隆安帝眼睛微微泛红,不容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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