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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我的福气。不过如今更好了,二姑娘有老爷和姑娘疼着,比跟了我强一千倍,一万倍!” 黛玉释然,贾蔷也开口笑道:“姑祖丈春秋已高,且就算身子痊愈后,朝廷也有重任。而林姑姑虽心善,可身子骨向来不甚好,也难有精力抚育幼妹。吴嬷嬷你本就是林家人,又有心照顾林楚,那让她认你当个乳母又有何妨?” 吴嬷嬷闻言,惊慌的连连摆手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我不过一老奴婢,二姑娘如今是主子,也没奶过她一口,怎好厚着面皮当这个乳母奶娘?” 在大户人家,乳母的地位十分高的。 旁的不说,只看李嬷嬷于宝玉,赵嬷嬷于贾琏,宝玉就算吃醉了酒发点疯,终究也不敢果真撵了李嬷嬷去,袭人等见他要闹李嬷嬷,都唬个半死,带着阖院丫头一起跪劝。 因为果真闹将开来,宝玉就要背负一个不敬“养恩”的“不孝”之名,王夫人怪罪下来,她们担当不起。 至于贾琏的乳母赵嬷嬷…… 王熙凤那样泼辣厉害,家里媳妇、嬷嬷、丫头哪个不惧? 可对上李嬷嬷还有贾琏的乳母赵嬷嬷,都是换上笑脸哄着来。 甚至还将赵嬷嬷的两个儿子,称作是贾琏的“奶哥哥”,有好事都要提拔。 可见,乳母地位非同一般。 若吴嬷嬷成了林楚的奶嬷嬷,在林家的地位也将再上升一层…… 贾蔷却笑道:“嬷嬷能有此心就够了,只要日后好生照顾她,其他的都是小节。” 说罢,看向黛玉。 黛玉迟疑了下,点点头道:“回头,我去和父亲说吧。” 吴嬷嬷闻言更是欢喜,拉着林楚的手舍不得放开,看得出,她的确是极心疼这个苦命的孩子。 林楚也将吴嬷嬷的手握的很紧,她虽年幼内向,可心思敏感,感觉得出谁真心待她好。 爹娘自她记事起就骂她赔钱货,因为害怕以后要赔出一副嫁妆去,所以打小就让她充男孩儿养。 即使如此,也是动辄打骂,她今年才不到六岁,可在家里已经要淘米做饭,还要洒扫洗涮打猪草…… 即便是这样,她也逃不得出气包的角色,几乎天天挨打,时时刻刻都在挨打。 她一直小心翼翼的做好每一件事,就怕爹娘不要她了,又或是将她失手打死…… 得知扬州做官的族叔快不行了,要在族里过继一人为嗣子,她爹娘便动了心,花干净家里的藏银打点,才将她送了来。 只是让他们意料不到的是,这位当大官的族叔居然被治好了。 二人本想再多得一些银子再走,没想到,族叔家来的亲戚这般厉害,直接将他二人给打跑了。 她终究还是没了爹娘…… 不过,她好像还有个家。 从今往后,姑苏林家四房的二小子林楚就没了,只有族叔和姐姐,还有吴妈妈是亲人。 对了,还有这个长的极好看的哥哥,他也是好人…… 她会记得他们的好的,记一辈子。 林楚被吴嬷嬷牵手离去,走到半道,回头又看了眼黛玉和贾蔷…… …… 等吴嬷嬷领着林楚下去,贾蔷与黛玉相视一笑后,轻声道:“帮不了太多人,没那个能力,也不去逞那份强。但眼前能帮到的就帮一把,于我们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可对她来说,却是一生命运的改变。” 黛玉闻言,如氤氲晨露的明亮星眸看着贾蔷,抿嘴一笑道:“明白,对什么样的人,就用什么样的法子嘛……对上江湖匪类,你就比他还霸道。对上香菱那样的傻丫头,你就一心疼她。对上小楚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你就大发慈悲,救苦救难。那,对上我这个远房姑姑呢?” 贾蔷闻言,看向黛玉,奇道:“这还用问么?对于林姑姑这样美若仙子的人,我也同样如此啊……” 黛玉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里还维持的住仙子神情,俏脸带着惊色,咬碎贝齿道:“你也,美若仙子?!” 她不能保证,若是得到了肯定回答,会不会“呕”的一下吐出来…… 好在,贾蔷哈哈笑道:“什么话!我的意思是,对上林姑姑这样率性真诚的人,我自然以诚相待。” 黛玉面容缓缓舒展,心里大悦,不过忽地灵光一闪,好奇道:“那,对上你薛姑姑呢?” 好看的眼睛流露出期待的目光,好似想看看是否想法一致…… 却不想听到贾蔷呵呵笑道:“抱歉,我从不在背后论人长短深浅。” 黛玉闻言,俏脸登时一沉,再不理这混账侄儿,一扭身摇摇而去。 呸! …… 西路院,偏院内。 吴嬷嬷带林楚回来后,又是给她拿吃的,又是给她拿顽的,还打发丫头去厨房,要一碗蒸鸡蛋糕来。 等落座之后,吴嬷嬷看着林楚,满脸笑容道:“你是个苦命的,又是个好命的。之前吃尽了苦,往后却有享不尽的福。你懂事,往后一定要时时念着老爷还有姑娘的好,记下了吗?” 林楚点了点头,应道:“记下了。”她垂下头,片刻后又仰起头,大眼睛里已经噙满泪水,问道:“吴妈妈,为什么我爹娘不要我了?楚儿一直很乖很小心,都不惹他们生气的。” 吴嬷嬷闻言,看着林楚脸上滚落的泪珠,渐渐也红了眼圈。 她心里一叹,只道了声“造孽”,而后坐在林楚身边,拉着她的手温声道:“楚儿啊,你还小,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你以为他们生下你,就是你爹娘了吗?” 林楚闻言,噙满泪花的眼睛果然迷茫起来,这都不是爹娘,那什么才是? 吴嬷嬷笑道:“这爹娘和子女,不是生下来就是亲人了,还得讲缘分!缘分里注定是爹娘子女,那相处起来就极好。不管是富贵也好,贫贱也罢,一家人心齐,父慈子孝,总能过活下去。可还有许多爹娘子女间,是没缘分的。譬如你从前的爹娘,无论楚儿多乖多懂事,他们就是不拿你当自己的骨肉,你有什么法子?莫说是你,戏文里说,有些太后还不喜欢自己当皇帝的儿子呢!可见,这本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如今你来到府上,一来老爷和你是本家,都是林家人。二来,咱们家里人丁简单,老爷清正,姑娘心善,对你也都好。简简单单的一家人过日子,岂不更好?这就是你的爹娘姊妹缘分到了。所以啊,不能落泪,得高兴才是!” 林楚果然听话,一边用小帕子擦眼泪,一边点头应道:“那以后,我好好孝敬老爷爹爹和姐姐,也孝敬妈妈……” 吴嬷嬷却又笑道:“孝敬不孝敬我值当什么?你可不能忘了今儿替你说话的那位,不是他,你未必能有这份造化呢!” 第0147章 必有回报 “你说什么?!” 李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道:“你不用入府服侍,还能留一子姓李,继承金沙帮?这怎么可能,小婧,你莫要糊弄我!!” 李婧苦笑道:“爹,若非如此,我又怎会轻易舍身为妾?也怪我贪心……当日我见那香辣爽口的烤羊肉串儿卖的如此好,就想法以力相逼我们爷交出方子,不想反被他将了军。他出身贵门,不过倒没仗势欺人,反过来与我们金沙帮合作。因为这个合作,金沙帮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赚了往年二年都赚不到的银子。可买卖太好,就容易惹来狼。淮安侯府的世子爷相中了这门营生,要用二百两银子强买走方子……” “那不能给!这是人家的方子,我们怎好出卖?” 李福不改江湖大豪本性。 李婧点头道:“我自不能出卖我们爷,可那淮安侯府世子华安却霸道的厉害,步步相逼,还出手拿人。我不好伤他,只能连连退让,却出了差池,暴露了女儿身。华安想要人才两得,非逼我做他小妾……” “他敢!!” 李福厉声道:“我太平街之后,皆是国之忠良老卒之后,他淮安侯府也不能一手遮天!” 李婧苦涩一笑,道:“若是爹爹没受伤在床前,金沙帮自然不怕,大不了去敲登闻鼓滚钉板告御状。可爹爹倒下的这三年,副帮主钱森一心想和南城的黑虎门学,想靠武力赚银子,不靠吃苦力跑镖。当时我急着赚银子请名医给爹爹看病,就瞒着你点头应下了。虽然在洪叔和张叔的帮助下,有些绝不能碰的门路我死活不松口,可到底也有许多不干净的地方。淮安侯世子就拿着这些不干净的地方威胁我,若不答应他,就让他爹提调的奋武营扫了太平街。” 李福面色难看之极,恨铁不成钢道:“打小我就教你多回,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金沙帮想不成为权贵干脏活的走狗,就一定不能落人把柄,你就是不听!!” 不过或许因为先前被骂惨了,看着李婧满脸悔恨的泪水,李福惨然一叹,道:“罢了,也不能全怨你……既然如今你在这,那位淮安侯世子必然是没能得逞的。难道就是你跟了的这位,挡退了他?他不怕淮安侯府,又是什么来路?小婧,高门进不得啊!” 对于李婧先前说的话,李福又动摇起来,怎么可能…… 天下没有哪家要脸的豪门,能答应这样的条件。 就算小孩子胡闹,家里长辈也绝不会答应! 李婧忙道:“爹,我们爷虽然出身豪族,但只是宁国公府的一个分房族人,且老爷、太太早早就仙逝了,只他一人过活。还因为族里长辈欺负,和贾家闹翻了脸。” “胡说八道!” 李福觉得李婧简直拿他这个爹当沙雕:“若他只一个人过活,人家淮安侯世子凭什么理他?” 李婧闻言,嘴角弯起,开始将贾蔷发迹的传说,从头说起…… …… 一个时辰后,李婧讲的口干舌燥,李福却听的震惊的脑瓜都有些疼了,他这样的老江湖,自忖一辈子什么奇事没见过,却从未见过如此离奇巧合的际遇。 更让他吃不准的,是贾蔷居然有这样的手段,每每有大魄力,不去使少年人的年轻气盛,反而主动化敌为友。 和这样的人相比,他这一辈子算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就算换做现在,他也做不到啊。 难道这贾蔷就不要脸面么? 最后,李婧微笑道:“爹,方才他那样说你,并非故意羞辱你,只是担心爹你不听我说完,就急着自寻短见。你没醒来前,我就同他说了好些爹过去的英勇侠义之事,他也总说,等爹好了后,要多向你请教江湖之事,还想让你教他几招功夫防身用呢。可惜爹你醒来就发火,听不进去我说话。” 李福闻言面色一滞,随即恼火道:“我刚清醒过来就听你张口你们爷闭口你们爷,你没气死我就是好事了,还想让我听你讲这么些话?” 不过发火完,又眼神复杂的道:“不过人家说的没错,为了救我一条烂命,确实花费了太多。你也是运气,能遇到这样一个……虽然这小子心眼儿比马蜂窝还多,可至少是个说话算数的。就因为答应了一个西洋番和尚的话,差点把命给赔进去……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这一面来看,他和咱们……像是一家子。” 李婧闻言大喜,道:“爹,你答应以后帮我们爷了?” 李福看着自家女儿的德性,心里惨笑…… 老祖宗传下来的话果然不虚: 女生外向! 女儿果然是赔钱货啊! 嫁出去的闺女当真就是泼出去的水! 可是惨痛归惨痛,账还得还…… 李福看了看自己枯瘦的身子骨,叹息一声道:“我就是想帮,眼下这不人不鬼的半死模样,又能帮什么?” 李婧闻言,忙道:“爹先安心将养身子骨便是,等养好了,自然又成了名动江湖的绿林大豪,到时候自然能帮上了。” 李福看着李婧,面色复杂道:“傻孩子,那小子在京里惹出那样大的风波,他自己倒知道带你们跑路,可金沙帮留在后面就容易出问题了。连你自己都知道,咱们金沙帮藏着不少问题,难道人家就查不到?他们如今拿那小子没法子,可对付金沙帮,哼!” 李婧闻言,面色一变,道:“爹,那该如何是好?” 李福叹息一口,疲惫的靠在枕头上,道:“你去和那小子商议一下,看看能不能给咱们在江南寻个地儿,咱们金沙帮,且先迁出京,避一避风头罢。正好,也可帮帮你找的这位好姑爷。” …… 神京城,礼部尚书王府。 书房,诚文斋。 礼部尚书王世英须发皆白,看着下座的王守中,难得面色和蔼的道:“孟坚的确长进了许多,不似过往顽劣。这件事,做的极好。王家虽不能、也不准和贾家小儿深入来往。但能不交恶,不让我琅琊王氏落在这关口旋涡里,便是件大好事。这一次赵家颜面丧尽,赵东山亲自去几大王府、相府低头赔情。这老儿素来自诩清正有傲骨,不想他也有今日!今日之后,他姑苏赵氏,再也别想与我琅琊王氏相提并论了,当然,本来他们就不配!” 王守中欠身微笑道:“叔祖父,如今回想,也是一头冷汗。当日周掌柜做下了那等糊涂事,贾蔷居然能放下恩怨,与我王家交好……” 王世英摆手道:“你莫要小瞧他,但也不要过高的看他。就凭他在醉仙楼说出的那番话,又能高明到哪去?在恒生号里,他能放下恩怨,算是能屈能伸。不过这样做,一来是因为王家终究没将他怎样,他一个贾家弃子,又能将王家怎样?即便借着太上皇之威,和王家彻底撕破脸皮,或许能伤到王家,可圣眷用一次就少一次,甚至就没了,他又能得到什么?就为了出一口气?当然,此人虽是少年,却难得的没有浮躁冲动,算是不错的了。但总的看来,终究是个重利之人。” 王守中忙道:“叔祖父,那三万两银子是借给贾蔷的,方子他早先就送给我了……” “糊涂!” 王世英沉声喝道:“能用黄白阿堵物解决的事,就莫要牵扯其他。孟坚,王家后辈里,我素来认为数你天赋最高。偏你不走正道,非要往经济小道里钻营。不过既然你祖父也不拦你,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可你要明白,什么时候都不要和赵家学,只会用金银多寡来算计得失,愚不可及。赵东林为了省那二万两银子,如今成了全京城的笑话,又赔出去多少?你呢?也准备去要回那三万两?” 王守中确实糊涂了,道:“叔祖父,孙儿没有,可是……” 王世英失望的看他一眼,摇头怒喝道:“你自以为省下三万两银子,就是得了天大的便宜?” 王守中忙道:“叔祖父,孙儿眼皮子岂能如此浅薄?我只是觉得,贾蔷那样的人,很值得相交。纵然家里长辈们不适合出面,可我这个族里最不成器的晚辈出面,总没人指摘什么罢?贾蔷的手段在叔祖父您这样的大人物眼里,自然只是小儿戏耍。可在孙儿这样的年轻人眼里,却十分了得。孙儿比不得守义哥哥、守成哥哥他们成器,只能经营恒生号,所以喜欢多交些这样的朋友。” 王世英闻言,看着王守中道:“我琅琊王氏虽以诗礼传家,但能有恒生号,就说明不是一味好清高虚名的。你好交友,我不说什么。只是你心里要明白,那贾蔷处在什么境地。太上皇在,他还能无忧。一旦……你心里要有数,无论什么时候,都绝不能将家族牵扯其中。真到了要紧时候,王家不会为了保你,就掉入那等凶险危地,你也莫起怨恨。” 王守中闻言心惊,却立刻起身道:“叔祖,孙儿非不明理之人,明白叔祖之苦心,也会做到有分寸。只是,贾蔷和冯紫英想要的教坊司的乐户……” 王世英闻言皱眉道:“果真只为了丝竹之乐?” 王守中正色道:“若只冯紫英、薛蟠,孙儿还不敢有十分把握。但贾蔷此人,十分不同,孙儿敢打包票,他不会乱来。” 王世英闻言,仔细想了想后,轻声道:“那黄口孺子能与半山公言语交锋,且不落下风,除却狂妄之外,也确有几分可取之处。也罢,既然王家欠人家一份人情,便以此还了就是。晚饭后,你来这里,取我的手书,然后带上车马去教坊司拿人吧。” 王守中闻言大喜,躬身拜谢。 得知赵家发生的事后,看到了贾蔷的手段,他愈发坚定了他与贾蔷结交的心思。 如今完成了贾蔷之所托,王守中相信,往后必有回报! …… 第0148章 大恩 十日之后。 林如海小书房,世安堂。 已过了丑时,贾蔷背完书,又拿过《颜勤礼碑》和《多宝塔碑》的字帖来练字。 这是他每日必备的功课,来此世之前,他一个工科狗,怎有闲心去写毛笔字? 纵然得了前身的记忆,可前身纨绔子弟一个,一手字写的连徒有虚表都谈不上。 在这个时代,字便如人的脸面,丝毫不能差。 下场科举时,字若不好,基本上连秀才都没指望。 所以贾蔷每日里必抽出一个时辰,勤写大字。 牛油大蜡将书桌周围照的通明,原来没有电的年月,只要熟悉了,其实也并不难熬。 贾蔷全神贯注的书写着每一笔,写书法需要天赋,但写字不用。 想要写的工整,写的让人见之赏心悦目,只需要下苦功夫狠练就是。 贾蔷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书法天赋,也没想过成为书法家,所以只埋头勤学苦练。 静谧的夜,笔锋擦过纸面的声音都能入耳。 细密的纱窗外时而飞来一只蚊虫,却又被驱虫香薰走,落在水塘边,一尾金鱼跃出水面,一吞而下,荡起一圈水花。 江南的园林中,凡有水塘处必有鱼群,除却观赏之用外,还有更大的用处,便是吃蚊蚁虫卵。 若无鱼群,水塘就会沦为蚊虫孽生的源泉,根本住不得人…… 不过这一切,贾蔷都毫无所觉。 他专注的写着每一笔,每一划。 直到一张大纸写满后,他方停下笔,自己端详了稍许,就放在一旁,准备再写一篇,却忽然发觉不对,抬头看去,眼眸猛一收缩,忙站起身道:“姑祖丈?您怎么来了……” 林如海披着一件儒衫,面色和蔼的站在檀木几案旁,他身边,还有一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年轻妇人搀扶着她。 这妇人着一身黛色云纹软烟罗裙裳,头插一枚浅杏色水纹玉钗,有典型的江南女子温婉娴静之美,眼波如水,与贾蔷微微颔首。 林如海指了指她,忽有些头疼的皱了皱眉道:“你林姑姑喊她一声姨娘……不过你与她相隔太远,倒也不必强扯尊讳,排算辈分,跟着唤一声梅姨娘便是。” 若贾敏在世,贾蔷当然要敬一声姑祖母。 可林如海的妾室,和贾蔷的关系就太遥远了,也不能称她一声姑祖母。 所以干脆就以生人的身份,敬一声“姨娘”便是。 “姨娘”当然是敬称,便如“太太”一般。 至少,要比丫鬟高出许多去…… 贾蔷依林如海之言敬了半礼后,劝道:“姑祖丈,时已深夜,姑祖丈病体尚未大安,还是多多休养为好。” 林如海闻言颔首一笑,指了指大条几案上的纸笺,道:“怪道你姑姑说,你写字有几分天赋和章法,就凭你这专注的模样,连我们推门而入走到近前的声音都没发觉,长此以往,必能有所成就。” 贾蔷忙谦逊笑道:“姑祖丈过誉了,我正经练字不过二三个月,从前荒废了太久光阴,如今不过加点找补回来而已。” 林如海摇头道:“写字和时文破题一般,也讲究个天赋。能不能写出名堂,能不能破好题,除却努力外,全看能否入门得真韵。你姑姑说,你有这样的天赋,如今我看来,确实不错。你看呢?” 最后一言,是问向身边妇人的。 梅姨娘闻言,将大条几案上贾蔷写满大字的纸笺拿起,端详稍许后,点头道:“可以看出字间蕴着忧虑,但却丝毫不见倾颓之势,笔锋渐利,锋芒久盛。不错,以字观人,足见刚烈。” 声音,仿佛江南烟雨声。 “哦?” 林如海笑道:“我写了几十年的字,得你的评价居然和蔷哥儿认真写了几个月的一样?” 梅姨娘浅笑道:“老爷是探花之才,不过不胜在书法上便是。” 林如海对目露不解之色的贾蔷道:“你梅姨娘自幼在其叔祖家长大,她叔祖乃是名满天下的书法大家涪翁先生。涪翁先生在世时,你梅姨娘为其洗笔丫头,练就一副好眼力。只可惜,涪翁先生故去后,梅家只有一庶出孙辈去钻研书法,也不怎么成器,余者都去钻营如何卖盐了……” 许是见贾蔷听闻“卖盐”两个字后,面色骤变,连看林如海的眼神都微妙起来。 林如海何许人也,这等变化虽也细微,可如何逃得过其细心观察? 他轻拄竹杖好笑道:“你啊,果然如你姑姑所说那样,心思敏锐。我与涪翁先生是多年好友,却从无利益相干。他临终前,将你梅姨娘托付于我,仅此而已。不然,我还能收受梅家的贿赂?” 贾蔷心中汗颜,前世在网上见过太多阴暗且不断反转的事,看了十几年,所以一遇到事,总爱往阴暗面去想,他躬身认错道:“姑祖丈,是我胡思乱想了。” 林如海摆摆手道:“你的事我听说了些,也不怪你。只是往后,记得要养君子浩然之气,不妨坦荡正大一些……好了,这些话且不多提,夜已经深了,你那房里人都在外间呼呼大睡多时,你也快熬不住了。今晚我与你梅姨娘前来,一是看你是否果真踏实练字,二则是看你是否真如你姑姑夸的那样,有书法天赋。其三嘛,我还有一私事,要劳烦你走一走。” 贾蔷闻言忙道:“姑祖丈有事尽管吩咐就是,岂敢称‘劳烦’二字?” 林如海笑了笑,道:“你梅姨娘的叔祖母,后日要在梅园过七十大寿,送了请柬来。原因我身子骨不好,你梅姨娘便将请柬收起来,谁也没说。如今我身子骨好了些,她倒不必拘束在家里。不过只她一人去,显得单薄了些。梅家这些年从未求过我办事,如今盐务都交待出去了,我也快离开扬州府,倒不妨往来往来。我动弹不得,你林姑姑也还不到见外客的时候……本想让你琏二叔走一趟,可他比不得你安稳,来扬州旬日里,倒有一大半功夫不回来住。所以,我就想让你代我走一遭,如何?” 贾蔷苦笑道:“姑祖丈,这等事原本是义不容辞的。莫说跑腿一回,就是跑腿十回都是小事。只是我的辈分……不是每个人都如姑祖丈这般,万般礼法皆于心,行事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不以辈分凌人。以我的辈分,进了那梅园,又该如何行事?” 林如海闻言呵呵笑道:“说的也是……既然这样,你就以我妻族族人,和我的记名弟子的身份去罢。你梅姨娘会对梅家说明白,我虽赞你之天赋,可是身子骨不好,不能好生教导,故而只记一名。” 所谓记名弟子,只是记个虚名而已。 但贾蔷闻言却是大惊! 之前他让铁头八百里快马加急南下救林如海时并未想过能得到什么回报,相反,他是为了报黛玉的救命之恩和赠参之情! 可是显然,林如海没有轻轻抹过此节,在默默考察了他旬日之后,在今夜给出了他的答谢。 以林家四世列侯的门楣和祖荫,以其探花郎的身份,还有其为天子坐镇江南十数载,先丧独子后亡发妻,便是连他自己的性命都差点没熬过去的莫大功劳加苦劳,以如此身份,收贾蔷为门下记名弟子,这个分量,何其重也! 足以为他挡下以后来自士林清流乃至隆安帝的攻歼!! 看在林如海的颜面上,连隆安帝都不好对他赶尽杀绝…… 此恩之重,令常怀冰石之心的贾蔷,极度动容,红了眼圈,哽咽拜下。 见贾蔷伏地叩首,连唤数声也不起,林如海无奈道:“你这孩子,莫非让我亲自来扶?” 贾蔷这才收敛了心情,站起身来。 一旁梅姨娘看着贾蔷清秀俊朗的面庞,心里惋惜一叹: 可惜差了辈分,不然这样的少年郎当林家的姑爷,简直天作之合。 贾蔷没有父母高堂在,林家正好最缺男丁。 可惜了…… 林如海心中虽也有些惋惜,但也只是惋惜。 他帮贾蔷,实有三重原因。 其一,黛玉将贾蔷助她之事悉数相告,他这条命就是贾蔷救回来的,不可不报答。 其二,黛玉心善,并未将她在津门救过贾蔷一行人的事说出来。 或许在她看来,她帮别人之事不过顺手为之,但心中却感念别人相助她的事。 其三,贾蔷志不在仕途。 林如海毕竟是久经仕宦之人,焉能不知宦海之险? 尤其是听闻了贾蔷在醉仙楼遇圣驾之事,他就知道,京里正是惊涛骇浪湍流击石之时。 就算太上皇龙御归天,可只要朝廷里仍是景初旧臣掌权,朝堂上的凶险就只会一日高过一日,连他都未必能保全自身…… 故而,贾蔷不入仕途,未必全是坏事,说不得反而就能因此平安一世。 再看他这些时日以来对黛玉的态度,虽也不时拌嘴,但总得来说,贾蔷还是颇为照顾这位姑姑的。 林如海眼下这般安排,正是为了施下恩情,待来日他果真不再时,贾蔷仍能如眼前一般,照看黛玉一二。 尽管黛玉未必能用得到,毕竟京里还有黛玉的外祖母和亲娘舅好大一家子在…… 但看到这些日子以来贾琏的表现,林如海隐隐以为,外家未必靠得住。 “好了,莫要做小儿女姿态。你和那些同年人不同,你是大人了。去早些歇息吧,我的身子骨便是熬坏的。你既然无意仕途,也就不必急于一时。保护好身体,万一来日你林姑姑仍需你相助一番,帮她送我扶棺回乡,熬坏了身子骨可不成。” 贾蔷闻言斩钉截铁道:“姑祖丈放心,我如今每日里早起打熬筋骨,就算再过一百年,也照样能和林姑姑一道在您身边端茶送药,侍奉您安享晚年!不过姑祖丈如今正值壮年,说这些还太早!” “哈哈哈!” 林如海闻言高兴笑出声来,不过心里还是遗憾一叹:林家人,极少能有高寿者。 更何况他这些年耗尽心血精力,今岁又大病一场,这身子骨,却不知还能撑得几年…… …… 第0149章 磊落 “别哭了,不然姑祖丈见了还以为我大逆不道欺负你了呢。” 看着几案边黛玉一手提着墨汁都快晾干了的狼毫小笔,一手掩着香帕,泪似断了线的珠子般擦不胜擦,哭成了泪人,贾蔷头疼劝慰道。 黛玉不理,怒视贾蔷一眼后,哭的居然更凶了。 贾蔷瞥了眼窗外不远处游廊上已经有人隐隐望向这边,他头大起来,前晚上才答应了人家老子,日后会好生照顾,结果今天就惹得人家闺女哭的喘不过气来,贾蔷拱手道:“姑奶奶,别哭了成不成?我改,我把故事改了还不行么?白娘子不被抓进雷峰塔了,和小青两个一起变成蛇,把法海秃驴直接活活勒死,成不成?” “放屁!” 别以为仙女就不会爆粗口,像黛玉这样活的真的女孩子,只认为所谓的“不食人间烟火”是矫情,不屑为之。 黛玉终于忍住了眼泪,还警告贾蔷道:“一个字都不许改!不过,往后可不能这样写了……” 贾蔷见她不哭,松了口气道:“你放心,一个都不会死……” “你还准备写死?你要写死哪一个?!” 黛玉本就眉尖若蹙,此刻云烟竖起,星眸如刀,怒视贾蔷质问道。 那模样,像极了贾蔷前世看网络小说,读到一些往死里虐的桥段时的模样…… 黛玉显然无法接受,无论是白娘子被写死,还是许仙、小青被写死,最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还在襁褓里的婴孩被写死,毕竟婴孩的风险性最高。 看着动了真怒的黛玉,贾蔷好笑道:“不会写死,结局是喜庆的。白素贞从……”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黛玉居然有些浑赖的打断了贾蔷之言,不过见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又俏脸生霞,道:“提前说出来还有什么意趣?” 贾蔷看着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心累…… 见他这般,黛玉愈发不好意思道:“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惯会装模作样!” 今日天气极好,她上身穿一件品月缎绣玉兰飞蝶衣,下面则是绯红宫锦钿花彩蝶锦裙。流云头上簪一枚翠水梅花钿,仿佛画中佳人。 只是仍不失小毒舌本性,不过因生的太好,所以听起来俏皮可爱…… 林如海未逝,显然让她心里不再那样无依无靠,眼泪也就流的少了…… 贾蔷如是想着,笔下却不停,一口气写了一大章三千字,才收了手,见一旁竟是黛玉在一边轻轻研墨,一边读他才写出的书入神,他轻声笑道:“林姑姑,不必研墨了,今日写完了。” “写完了?” 黛玉回过神来,用眼神数了数贾蔷写的书,秀美的眉头又蹙了起来,不满道:“才不到二十页,今儿怎又短了些?蔷哥儿,你还是要奋发图强呢。” 贾蔷无奈解释道:“今儿还有事,小婧这些日子在外面看了几处书局,觉得还行,不过还是需要我来拿主意。所以下午要出去看看,若是合适,就想办法置办下来。姑姑林中客之名,就要名扬天下了。” “呸!” 先是没好气啐了口,黛玉随又不解道:“想办法?若是合适的,买下来不就好了?” 贾蔷摇头道:“还要去想法子兑点银子来用……不过也不急,书还没写完呢。如今只是先看看……” 见黛玉若有所思的模样,贾蔷忙道:“林姑姑,你可千万不要同姑祖丈再说这些。我如今已经深受姑祖丈大恩难偿,若这丁点小事再去麻烦他老人家,就显得我太过没用了些。且真不是我好强死撑,我是有解决的法子的。” 黛玉被说破心思,有些恼火,横他一眼道:“你想的倒美,谁愿意理会你的事?” 她心里始终感激贾蔷能救回她父亲,再者又自认是长辈,所以愿意多帮他些。 说是不理,可顿了顿黛玉还是道:“我倒不信,你凭白就能变出银子来,还说不是逞强?” 贾蔷笑道:“总是有法子的。如今在扬州,亲长慈爱,也没那么多人骂我,这样好的条件,我若还做不出番事业来,就太辜负了这一番运势了。” 黛玉闻言星眸一亮,笑道:“你是说,来扬州走这一遭,是你的运势?” 贾蔷好笑的看她一眼,道:“是,不得不承认,确是我的大福运!” 黛玉闻言满意的点头,然后却又正色道:“我家虽非豪富之家,可你若做正事,爹爹也会支持你的。再者,也非白给你,等你得了利,再还回来便是。我瞧你也不似迂腐之人,何必如此作难?” 贾蔷笑着摆了摆手,起身道:“不说了,算算时间快到了……这些就劳烦林姑姑你用心修改一番。” 见贾蔷就要走,黛玉忙叫住道:“蔷哥儿,你且等等,我还有话说。” “怎么呢?” 贾蔷停住脚,好奇问道。 黛玉道:“昨儿个我爹和梅姨娘去寻了你?”她虽听说了些,但并不全面。 贾蔷点点头,将昨晚之事说了遍后,叹息道:“林姑姑,姑祖丈收我为弟子后,都中那些人多半不会再罪责于我。毕竟,不看僧面,还要看姑祖丈这尊大佛之面。如此,却是解了我天大的难处。我知道此事是林姑姑有心相助,林姑姑之恩贾蔷铭记于心。” 说罢,躬身一礼。 黛玉受了半礼,笑道:“你虽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五服外的远亲,可到底面冷心热,帮了我不少。若不是你提起西洋番医,谁又能想到他们?再者,你虽年长我几岁,但也还是晚辈不是?你老子娘没的早,我这当姑姑的……噗嗤!” 见贾蔷越听脸色越黑,说到最后,黛玉自己撑不住笑出声来。 心道做长辈,可真有意思。 就喜欢看你听不习惯,又拿我没法儿,还得认小伏低的样子! 黛玉星眸中满是狡黠,偏着头逗贾蔷这无趣的侄儿。 贾蔷没再多说什么,再说什么感恩的话就成了矫情男了,既扫兴也虚伪。 往后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义不容辞便是。 没好气的拱了拱手后,贾蔷给了个惹不起躲得起的眼神后,留下一言道:“林姑姑,不想从今往后你就成我小师妹了,你放心,日后师兄我会关照你的。”说罢,转身大笑逃去。 身后,黛玉简直娇颜大怒,云眉竖起,朝某逆侄背影喊道:“蔷哥儿,你也是想瞎了心了!少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师妹?! 呸!! 不过等贾蔷走没了后,紫鹃却面带忧色的近前,看着犹自怒气不减的黛玉欲言又止。 黛玉一边生气的规整贾蔷留下的稿子,一边没好气道:“不去池沼边和雪雁、香菱她们看鱼顽,这幅模样来作甚?” 紫鹃小声提醒道:“姑娘,虽说蔷二爷按辈分来说是你的侄儿,可到底是远亲了,且年岁也大好几岁,走的太近,怕让人说闲话。” 黛玉奇了,顿住手上活计,问道:“在都中时凤丫头平日里和蔷哥儿蓉哥儿他们不更亲近了去?也没人说甚闲话呀,怎到我这反倒不成了?你听谁嚼的舌根?” 黛玉在贾府时便听说过,王熙凤和贾蓉、贾蔷这两侄子关系颇近,拉扯打骂由心,但阖家上下除了说凤姐儿是凤辣子外,也没听说什么不好的。 难道她还不如王熙凤看起来靠谱? 真是岂有此理! 在贾家她还要忍着些,因为到底是客,可如今在她自己家里,若有人敢胡乱说什么闲话,她虽心善,却也不是没主意的。 紫鹃见黛玉真恼了,忙赔笑道:“没甚闲话没甚闲话,我只这般说说罢……就是觉得蔷二爷毕竟大了,和姑娘走的太近不大合适,俗话说的好,儿大还要避母呢……” 若果真黛玉和贾蔷产生了情愫,紫鹃都不晓得回京后还能活不能活,宝二爷非捅破天不可! 再者,无论从辈分还是从家境来看,在紫鹃眼里,他都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黛玉闻言却冷笑一声,道:“宝玉比他也小不了二岁,还和我同辈,素日里姊妹一起更亲近,也没见你多嘴。蔷哥儿若果真如你先前说的那样也倒罢了,我自然知道避讳。可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他连小婧和香菱都是敬着呢。可见先前听闻的那些话当不得真……” 紫鹃还不死心,道:“他和宝二爷怎能一样,再者,他如今连个正经落脚处也没有,还在梨香院里住着……” 黛玉闻言勃然作色,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紫鹃道:“你在说甚?我倒没看出来,你竟还是个嫌贫爱富的?宝玉自然是好的,可蔷哥儿也帮了我的大忙,若没有他,爹爹能不能熬过这一关都难说……多半熬不过,若没了爹爹,往后我又成什么了?蔷哥儿虽是远了些的亲戚,可到底也一般是亲戚。你说他没宝玉近也罢,怎说他连个正经落脚处也没?都是自家骨肉血亲,亲戚来往,你说这些……你真真愈发不像了!” 到底服侍了她几年的丫头,她不忍过于苛责。 只是纳闷,先前并没觉得紫鹃看不中贾蔷啊,怎么如今贾蔷反倒成了藏奸的? 总不能真是嫌贫爱富吧…… 紫鹃见黛玉如此大的反应也唬了一跳,仔细的观察了下黛玉的神情,见她眉眼间始终一片清明,连眼神除了恼意外也没丝毫变化,便知是她自己想岔了,忙赔笑道:“好姑娘,是我的不是,不会说话……我只是见姑娘和蔷二爷走的近了,回去后宝二爷知道,必会不高兴的……你可别不认,宝姑娘来家里时,和宝玉走近了些,姑娘不也不高兴?” 黛玉哼了声,啐了口道:“我道是什么,原来你怕宝玉……你又知道什么?姊妹们来往,本就有个亲近远疏,这本无可厚非。可你道我不高兴是因为宝玉去寻别的姊妹顽?他以前也爱去寻三妹妹和云丫头顽怎不见我恼?只要不是个藏奸的,他爱同哪个姊妹去顽就去同哪个姊妹去顽,见天儿和那么多丫头混闹我何曾理会过?原不过是姊妹兄弟。我只是不让他和‘满腹锦绣’的人去混,是为他好!” 这里的满腹锦绣,应该不是什么好词…… 紫鹃如是腹诽道,不过想想也是,这些年来,黛玉和宝玉本就还小,虽一起长大,也是兄妹情多些,还不到胡思乱想的年纪。 可她还是担忧…… 以前是这样,可往后就说不定了,毕竟越来越大了…… 她常听人背后说她姑娘是个小气的,可紫鹃心里却明白,黛玉实是一个心中磊落光明,又善良心软的姑娘。 除却个别人外,她极少会将人往坏里去想。 可那小蔷二爷,明显不是一个善茬啊。 眼下的确看不出丝毫男女之情来,可谁又知道日后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 总算林家老爷如今修养了过来,虽然看起来身子骨还是差了些,可只要好生休养,说不定就能长命百岁,也就能庇佑住黛玉半生无忧了。 倒不必再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荣国府里老太太身上。 念及此,紫鹃看了眼已经重去收拾文稿的黛玉,轻叹一声,悄然出了书房…… 第0150章 银匮 贾蔷到底有没有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呢? 若说全无感觉,那是在哄人。 只谈容貌之美就小觑黛玉了,这个女孩实在太有灵气,说一句得天地造化之钟秀都不为过。 不仅眉眼如画,眸若星辰,天资聪颖,更难得的是,还有一颗金子般善良有趣的心灵。 尽管贾蔷前世阅女无数,当然,是通过网络…… 但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 贾敏的早逝,本是黛玉一生中最大的痛事之一。 但现在看来,也并非尽皆坏事。 至少,黛玉并未受到这个时代最严苛的礼教摧残,依旧保持一颗自由的心灵。 自由,在这个时代,恍如启明星一般璀璨! 她的教养里有没有礼教? 当然有,这是毋庸置疑的。 在与贾蔷交往的过程中,即使常有纸笺传递,但二人却连指尖都未触碰过。 说话时彼此的距离,也至少一步开外。 言语交谈目光对视间,从未起过一丝暧昧的色彩,始终纯净纯清,取笑讽刺…… 贾蔷以为,这便是最好的教养。 但也到此为止,黛玉并未因为贾蔷是将要成年的外男,就在心底和目光深处,刻意的与他隔阂出一条鸿沟来。 似对她来说,只要心思坦荡,只要从贾蔷的眼中看不到不该有的心思,那又何须小心翼翼生分相待? 若如此,就落了下乘,她不屑为之。 这是贾蔷认为黛玉除了善良之外,最可贵之处。 不过,虽觉得她有万般好,心有喜爱,可要说他果真起了什么贼心思,那也是胡扯。 黛玉再怎样出众,终究也还只是一个刚上初中一年级的小姑娘,又因常年病弱,如今的身量连含苞待放都还谈不上…… 贾蔷的心理年纪大她一轮儿都不止,又不是“三年血赚,死刑不亏”的变态,怎会满脑子胡思乱想? 就目前来说,他也只拿黛玉当做一个满身灵秀气,心底善良之极的邻家姑娘。 且他认为,如今这样相处起来,其实最舒适,近则不逊远则怨。 所以,顺其自然最好。 …… “爷,后面一直有人跟着。” 自盐院衙门出来,刚过一汶河上的文津桥,女扮男装的李婧就小声说道。 贾蔷闻言,皱起眉头来回头看了眼,就见几个人匆忙低头,或看天,或望地,或和街边小贩问价…… 李婧道:“不止这一回,铁头他们说,打他们第一次出门,就感觉到不论他们走哪,身后都有人跟着。” 贾蔷沉声道:“有没有流露出恶意?” 李婧摇头道:“这倒没有。不过铁头说,他们寻贾家那位琏二爷的手下打听了番,据他们说,那位琏二爷出门时,身后也一样跟了不少人。” 贾蔷一边缓缓向前走,一边皱眉道:“这些时日我还忘了问,贾琏那厮最近在哪逍遥痛快呢?” 自打进了盐院衙门后,他还一次都未再见过贾琏,只隐隐听人说了几嘴,这位京城国公府来的琏二爷,在扬州快嗨翻了。 简而言之,如鱼得水。 李婧笑道:“那谁知道?不过铁头不是和盐院衙门的盐丁们交情好么,倒是听说了些。贾家那位真不是省油的灯,瘦西湖上那么多画舫不够他逛的,这几日好像认识了扬州府衙内一位司狱的娘子……爷,贾家那位还真是,荤腥不忌。” 贾蔷冷笑一声,道:“高门子弟,好什么的没有?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理他们,我们先去逛逛。” 至于背后又跟上来的人,他心里大概也有些数。 多半是扬州盐商们的耳目。 盐院衙门作为扬州府地位最高的官衙,甚至在江南诸省,也是权势最顶尖的一座府衙,行动处都有人盯着,这并不让人意外。 尤其是林如海得了一场大病,几乎病亡,如今虽隐隐传出被救活过来,但盐院衙门的任何动静,依旧是扬州盐商们最重视的事。 不过只要没人敢起什么歹心,贾蔷以为也不必去过多理会。 …… 一路行来,颇开眼界。 街面上市井繁华、商家林立,行当俱全,生意兴隆。 陆陈行、油米坊、鲜鱼行、八鲜行、瓜果行、竹木行近百家之多,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夸赞声、争吵声,声声入耳,勾勒出一副盛世景象来。 当然,这幅景象也只是出现在天下第一流富庶的扬州之地。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这里自古就富庶,所以没有代表性。 自运河南下,一路上贫苦之景还是占了大半。 “爷,这里就是冰室。” 路过一处虽不大,但门面颇为奢华的门铺时,李婧提醒贾蔷道。 贾蔷顺眼望去,就见果真此处门铺门楣上挂着一匾额,上书“冯氏冰室”四个大字。 连门边雕花上的花色,居然雕的都是冰花模样。 他有些不可思议,虽然他前世就知道,扬州虽在淮河以南,但也几乎年年下雪。 只是南方的冷和北地不同,南方冬日的天气虽也会降到零度以下,可是江河却很少结冰,更别提冻出几尺厚的冰层,冰人们凿之存放起来了。 南方即便有冰,也很难存住的。 李婧笑道:“前儿我也打听了,据说是冬时,他们运清水至高山彻夜冰冻,待其冻成坚冰后,于山下林间不见天日之地深挖地窖以藏之。如此,取十分,最后总能得到四分。不过也因为耗费本钱极大,所以冰室之冰便是寻常家底殷实的百姓都用不起。都中冰室尺五见方的冰(大约百斤)要五两银子,扬州这边却足足要十五两!除了那些商贾富户,谁也买不起。不过因为扬州有钱的富贾实在太多,所以冰室的冰价钱虽高,反而供不应求。且到了这个时候,存冰差不多用去大半,需求又不减,所以价钱还更高了呢。” 贾蔷好奇,问道:“这会儿扬州天气凉爽,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时候,怎会大量用冰?盐商们难道用冰取盐?” 李婧笑道:“这倒不是,除了做些冰上的花活儿给内眷解馋外,还有在饮宴上冰酒要用。据说扬州盐商实在太富,吃的不是大燕的酒还需要温热,而是西洋的红葡萄酒,需要用冰冰着喝最美。他们又好饮宴,就大量用冰了。再有就是,有人过世了,尸身也需要用冰镇着不腐。富贵人家,存放的时日多些,用的冰也就愈发海了去。所以这冰室的生意好的不得了!便是给钱,也只限量卖冰。一日就那么些,卖完就没了。 只是一来本钱需要太多,二来人力物力还有关系也都要到位。所以扬州的冰室生意,一直掌握在两家扬州望族手中。一是冯家,冯家人历代都出任扬州府衙兵房经承,掌兵差、民壮、考武、治安等事。二是徐家,近三代执掌扬州府衙户房经承,掌户口管理,征税纳粮,灾荒赈济等事。” 贾蔷笑道:“这才几天功夫,你倒打听的清楚。”说罢,又抬头望了眼冰室大门,微微颔首后,抬脚继续沿街往前行去。 李婧跟上,小得意道:“我是干什么的?”不过又笑着解释道:“也不是我的能为,扬州虎门镖局的龙头辛五爷是我爹的旧交,我打着我爹的名头去拜会,得消息自然容易些。要不是他知道我爹在盐院衙门里进不去,早就带着扬州绿林同道前来回访了。” 贾蔷意外笑道:“你的意思是,你爹还是绿林老大?他一声令下,能有多少人奔投?” 李婧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这话让人听了去,非笑掉大牙不可。” 贾蔷眉尖一挑,道:“笑我?” 李婧摇头道:“是笑我金沙帮!我爹能有些名号,不过是因为这些年南来北往结识的人多,这些人也有到京城的时候,他们到京城后,凡是遇到难事的,我爹是能帮就帮,就算帮不了也不让人空着手走,常解人难,所以才在江湖上留下了些许薄名。但正如爷曾讲,江湖,其实也不过是一种谋生的营生罢了。彼此相互帮衬扶住一二,相互抬抬名声是有的,至于一声令下,群雄响应,那怎么可能……” 贾蔷笑道:“能打听到这些消息,已经很不错了。不然,我们想要在扬州这地趟开一条道,还要花费一些时日。” 李婧敛起笑容,轻声道:“爷还是打算卖方子么?和卖染布方子一样,卖给冯家和徐家?” 贾蔷呵呵一笑,道:“京城水深,随便哪家营生后面都站着巨擘高门。咱们虽然不畏惧,但为了赚些银子得罪他们却不值当。可此地是扬州,风气开放许多。虽然各赚钱的行业也早已被望族所垄断,寻常百姓想出头难如登天。可对咱们来说,却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 李婧笑道:“那这回咱们要自己干了吗?有林姑姑的爹爹在,咱们可谁都不怕!” 贾蔷摇头道:“制冰的方子若是守好了,是个暴利买卖,越往南,利就越大,可也越招人眼。若是姑祖丈常驻扬州府那也还好,可他老人家最迟明年春便要回京,官场上素来是人走茶凉。没了姑祖丈在,咱们这个买卖也长久不了。所以,还是与人合作,只是不卖方子罢。不过,到底是与冯家合作,还是同徐家合作,就看这两家到底谁识货。”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在这片土地上想做买卖,永远是关系人脉第一位,货的好坏连前三都排不上。 若没有这个根基,难缠的小鬼都能搞死一堆神仙…… 所以,选一个望族坐地大户来合作,会节省许多事。 李婧闻言好奇道:“他们就是干这个的,怎还不识货呢?” 贾蔷摇头道:“他们和恒生王家、东盛赵家不同,冯家、徐家只是扬州望族,拿到方子也还是只在扬州卖,势力难出一府之地。且他们有自己取冰的法子,还投入了大笔银子。让他们给我一大笔银子,来换取新法子,他们未必心甘。暂时不急,且再看看吧。只要扬州府的冰是供不应求的状态,我们就不会缺少合作者。” 李婧有些挫败道:“可是,咱们带来的银子就要用完了……” “不急,我自有分寸。” …… 第0151章 三味书屋 一路西行,出了东关大街,来到一处幽静的小巷内。 虽是入巷的第一户,可位置的确偏了些。 只是,抬头看到匾额上那四个字,贾蔷的面色还是骤然一变,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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