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扫他一眼,又扫一眼身旁的女人,没作声。 他这次倒真不算动怒。 上次是被瞒着,他觉得是被自己的兄弟和夫人合着伙的当猴耍了。 这次当着他的面,眼见了全程,到底如何心里多少有数。 但毕竟是军需,他不能次次由着这女人。 栖迟手拢一下衣摆,在他身侧轻叹一声:“我已认错了,你若还是不痛快,那就等回去再罚我,总不能在这马场里叫我难堪。” 伏廷眼盯着她,心说:他有说过要罚她? 这女人,又跟他玩起以退为进了。 旁边的罗小义不好多听,已默默走开了。 “如何,你还是不痛快?”栖迟看他一眼,声更软了:“反正我不想那批马沦为玩物,给你总比给邕王强。” 女人的声软,但直到听了这句,伏廷才终于有些心软。 他自己也清楚,那一批好马,在他手里比在那群权贵手里强。 突厥始终虎视眈眈,骑兵是北地最有力的屏障。 他看着她的脸,眼落下去,又看见她的手。 她露在袖外的手雪白,手背上一些红分外显眼,是他之前握的太紧了。 这么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栖迟见他半天没说一句,便又悄悄看他。 伏廷身忽的一动,似是要走了。 她立即问:“去哪里?” 他停住,牙关里挤出两个字:“验马。” 男人的声音又低又沉,栖迟却没听出多少怒意来。 她看着他走向罗小义的背影,心想至少是肯去验马了,那眼下该算是认了。 到此时,才又回想起之前那一番挥霍。 她不免觉得好笑:真是千金买马,也难博君一笑。 ※ 马场的事,沸沸扬扬,喧闹了一整日。 直到翌日清晨,李砚来顶阁里问安,见到栖迟的第一句话仍与这有关。 “姑姑,你不知道昨日你与姑父走后,有多少人在跟着看你。” 他昨日落在后面,跟着新露好不容易才下了那高台。 里面那些人都跟在他姑姑和姑父身后看,险些将道也挡住了。 栖迟一早起身,临窗坐着,闻言只是笑笑,并未放在心上。 这种场面,生意场上见识过多次,虽没昨日那么大的手笔,她也早习惯了。 耳中,却又听见一阵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昨日的马场可太热闹了……” 她朝外看了一眼,是两个洒扫的婢女在廊上饶有兴致地闲话。 都传到这些仆从的耳里了。 她心想:也好,料想灾后数年瀚海府都形同蛰伏,如今也该当扬眉吐气一回了。 “嫂嫂。” 罗小义来了,他刚好瞧见她自窗内露脸,便唤了一声。 栖迟从窗内看过去。 他笑着说:“请嫂嫂和世子随我走一趟。” 看他模样,倒像是有什么好事一样。 栖迟转头朝新露招手,起身添了件披风,领李砚出去。 罗小义领他们出顶阁,一路不紧不慢地穿过了别院。 这别院挨着马场建的,他走的是条近道,穿过一扇小门,就进到马场里了。 栖迟还在想怎么又到马场里来,转眼就瞧见了一片围栏。 新竖的篱桩,圈了一大圈,里面是一匹匹毛色光鲜的高头大马。 李砚被吸引,快走几步过去,手扶着篱桩朝里看。 罗小义走至围栏边,停下说:“三哥说了,请嫂嫂和世子各选一匹当坐骑。” 栖迟看着他,心里意外。 那男人竟会有这安排? 罗小义瞧出她不信,笑道:“是真的,嫂嫂既然会骑马,世子也到了该有马的年龄,给你们选一匹是应当的。” 这的确是伏廷的安排,昨天验完马后交代的。 他起初也意外,但伏廷说马都是她买的,全都是她的,有什么不能给的。 李砚闻言,从围栏边回过头说:“可我马骑的还不好。” 罗小义道:“怕什么,来了北地岂能不会骑马,我和你姑父都会教你。” 栖迟看了看那群马,猜测着那男人交代这个时的神情,竟也猜不出来。 心里倒是越发放心了。 他这回,应当是真没动气吧。 …… 天上若有似无地飘起小雪。 伏廷握着缰绳,打马进了马场。 昨日瀚海府出尽风头,那些权贵争相邀他去宴饮,皆被他拒了。 后来和皋兰州里的官员们议事了一整晚,囫囵睡了几个时辰,便又来了这里。 远远的,看到围栏边只站着罗小义。 他一夹马腹,策马过去,勒停了问:“马选好了?” 罗小义早看见他过来,点头说:“给世子选好了一匹,他已去试骑了。” 伏廷脱口问:“她呢?” 罗小义一愣,接着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他嫂嫂,朝远处看了一眼,说:“嫂嫂说了,少选一匹便是给军中多一个骑兵,她只叫我给世子选个次的用着,她自己就不用了。” 说到此处,又不禁感慨:“嫂嫂真是我见过最识大体的女人了。” 伏廷转头朝远处望去,看见了站在那里的女人。 她远远地立在马场另一头,在看李砚试马,浑身罩在披风里,被小雪模糊成了一片红影。 他看着,想着昨日的种种。 其实他又哪里是气她,气的是他自己。 若非他拮据,何至于叫她出钱。 虽说拮据是天灾战事所致,那也是他的事,不是她的。 他抹去眼前雪屑,手中缰绳一扯,往那头过去。 栖迟只听到一阵马蹄声,转过头,身跨高马的男人已经到了跟前。 “你没选马?”他问。 她点头,心说不选马不是为他好么,难道这也做错了? 却见他腿一跨,从马上下来了。 伏廷下了马,走近她一步,先朝那头试马的李砚看了一眼,才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栖迟被他抓住胳膊,不明就里。 他握着她胳膊拉近,另一手搭上她腰,说:“踩镫。” 栖迟虽疑惑,却还是抬起只脚踩住了马镫。 身陡然往上一提,是男人托起了她。 还未反应过来,她人已经坐在马背上。 伏廷一手按住马额,看着她:“这马认人,我已两次抱你上去,它会记得你,以后我用不着的时候,你可用它。” 栖迟意外,坐着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让我用你的马?” 随即又回味过来了,是因为她没选马,叫他心生感动了不成? 想到此处,她脸上不禁有了笑,轻声说:“我有车,不太用马。” 伏廷本要说:那就想用的时候用好了。 却见她盯着自己,嘴角带着笑,似是揶揄他的意思。 他腿一动,站直,一手绕住马缰,一手拉她:“那下来。” “不。”栖迟却又扯住了缰绳,眼在他身上轻轻带过,说:“我现在忽又想骑了。” 他嘴角一动,抿住,盯着她,松开手。 马迈蹄,驮着女人在场中缓行。 伏廷站着,两手交替,整理着袖口上的束带,眼睛看在她身上。 她披风上沾了一层细密的雪花,优哉游哉地行远。 他一直看着,直到身后有人见礼,才回过头。 是皋兰都督,向他见了一礼,而后近前,低语了一番。 昨日马场盛会,有一位贵人自洛阳而来,晚了一步,到了才知道马已全被瀚海府包了。 今日对方便托皋兰都督递话,想从他手上买一匹走。 眼下人已到了。 皋兰都督说完,让开两步。 他身后几步外,站着另一个人。 伏廷看过去,是个年轻男子,一袭锦袍,束着玉冠,有些眼熟。 他看了两眼,记了起来,是昨日对面独室里一直走出门来盯着李栖迟看的那个。 当时多看了一眼,因而留了印象。 对方上前搭手见礼,温声道:“在下崔明度,久闻伏大都护之名,还望大都护成全我一片爱马之心。” 伏廷听这名字就有数了。 清河崔氏,是累世公卿的世家大族。 难怪皋兰都督会来递话,是不得不给几分颜面。 他说:“这是战马。” 崔明度道:“是了,皋兰都督已与我说过,我自知不该,但渴求一匹西域宝马久矣,愿出价双倍,并附赠我手上已有的十匹良驹给伏大都护充军。” 伏廷竖手,意思是不用说了。 他相中这批马是看在精,不在数。 一旁,罗小义正在与皋兰都督咬耳朵。 他早过来了,是想见见皋兰都督带个人来做什么。 趁他三哥跟那个崔明度说话,他便向皋兰都督打听了一下这人的来路。 刚打听清楚,眼见他三哥竖了手不想多谈,已走出去了,他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三哥,”他追上伏廷,小声说:“可知道那人是谁?” 伏廷停步,说:“知道,崔氏大族的。” “不止。”罗小义道:“那还是河洛侯府的世子。” “那又如何?”他反问。 天底下的世子那么多,他一个大都护,岂用得着都卖面子。 罗小义忙解释:“我不是说他一个世子有多了不起,是说他身份,你忘了河洛侯府与嫂嫂的关系了?” 伏廷转头,看向远处坐在马上的女人。 记起来了。 当初他蒙圣人赐婚时,罗小义这个做兄弟的得知他要迎娶一位宗室贵女,颇替他得意,特地打听了一番李栖迟的事来告诉他。 那时他便已知道她与河洛侯府订过婚约,后来不知何故又遭退了。 只是一桩未成的婚事,他早已淡忘了,今日才又想起来。 他不禁朝那边站着的崔明度看过去,一个清朗的世家公子。 心说难怪昨日会盯着李栖迟看。 原来是有渊源的。 …… 栖迟打着马绕了一圈,缓行而回,再去看伏廷时,发现他和罗小义站在一起,另一头站着皋兰都督,身旁还有个生面孔。 她边行边上下打量对方一眼,是个白面清瘦的年轻男子。 料想应当是有事来寻伏廷的,她便打马从旁过去,没妨碍他们。 不想那人转头瞧见了她,身一顿,朝她搭手,遥遥拜了一礼。 皋兰都督在旁道:“夫人,这位是洛阳河洛侯府的崔世子,特来与大都护说事的。” 话音刚落,刚见完礼的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马上垂了眼。 栖迟慢慢抿住了唇。 她乍见此人有礼,还准备下马回礼,听到这里却只坐着没动。 良久,只居高临下地点了个头,什么也没说,手上缰绳一扯,缓缓打马,越他而过。 本是与她有婚约的人,没料到初见却是在北地的一片马场里。 对她而言,却只是个生人罢了。 她不曾负过他们侯府,是他们侯府先弃了她,甚至当初还将她重伤在床的哥哥气得呕了血。 她如今还能回应一下,已是给了崔氏莫大的颜面了。 伏廷在那头已经看见这幕。 打马而过的女人掩在披风兜帽下的脸没什么表情,透出一丝丝的冷。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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