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点,有时候忽悠劲儿上来了嘴上把不住门,凡事过犹不及,有些小心谨慎的客户,反倒容易心声疑虑。 好在有苏南善后。何平评价苏南是“真诚型选手”,她言辞不动听,但能让人感觉到踏实。 两个人配合,在布兰太尔犹如攻城拔寨。 快过年时,陈知遇又来探亲,这回苏南坚持帮他申请了往返机票。 布兰太尔是马拉维第二大城市,比及利隆圭稍稍差了一点,但也算过得去。该玩的,上回来时苏南就领着玩了个遍,实在无处可去,最后周末两个人就窝在家里下围棋。苏南围棋是陈知遇手把手教的,下得不好,落子慢,他也不催,只偶尔会说一句“笨”。 陈知遇烟戒了。夏天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想抽烟又每每顾及场合,这样捱过半个月,居然不知不觉就戒下来了。 倒也不是没有养生的考虑。上回苏南哭得惨兮兮让他好好活着的场景,每到关键时刻就飘进脑袋里。 从前不觉得自己的生死是件多大的事,但现在得替苏南考虑。 拂过年关,又晃过一个暑假,苏南在马拉维,转眼就待了两年。 九月,苏南和张恒去跟当地的通信商谈续约的事。合约订立是在十年前,几年刚好合同到期。十年间H司提供后续保养和维修服务,但毕竟是已经渐渐要被淘汰的技术,修修补补到现在已是大限。 苏南和张恒的任务,就是要说服客户同意在技术更新换代的情况之下,答应与H司续约。 给回扣、请客吃饭,这些在国内的套路,在这儿一样少不了。一套流程走下来,续约的事,就谈得八九不离十了。 从高级法餐厅出来,苏南开车载张恒回公司宿舍——车是何平留给她的,说破破烂烂的,开了七八年了,买二手也买不了几个钱,让她先开着。 苏南晚上没喝多少酒,全是张恒一边灌酒一边灌迷魂汤。 夜里车少,行在路上,窗外极是安静。 张恒开点儿窗户,手肘撑在车窗上,带热气的风扑进来。 他今天志得意满,情绪高涨,瞅着苏南笑说:“苏南姐,这单过了,下回让我自己单独试试吧。” “想出师了?”有时候,张恒也会开玩笑似的喊她“师傅”。 张恒笑笑。 “那这单后面你来跟吧,后面开始谈合同条款,问题不大了。”她知道他还是想调回利隆圭,毕竟首都,机会更多。 “苏南姐,你为什么要外派来非洲啊?”得到保证的张恒心满意足,将衬衫领带松了松。 “钱多呗。” “你老公不像是没钱人啊?在国内还不能解决你的就业问题吗?” 苏南有所警觉,张恒明着暗着向她打听陈知遇不是一次两次了。她也是从本科过来的,知道现在高校学生很流行“人脉”这个论调——不管是谁,感觉以后兴许能为己所用的,都想将其化为自己的“人脉”。 这观点苏南是嗤之以鼻的,只要自己走到一定的位置,足够优秀,资源和机遇也是随之而来的。 太浮躁了。 “他就是一个大学教授,能饿不死自己就不错了。” 张恒笑笑,不以为然。 抵达住宿区,苏南将车开到张恒门口。张恒跳下车,关上门,冲她说了声谢谢。 苏南发动车子,眼角余光瞥见门打开了,一个高挑的白俄女人闪出来,缠住张恒,两个人搂抱着进了屋。 心里说不出的倦怠。 把车停在自己别墅门口,背靠着车身,抬头向上看去。 很亮的星,缀在深蓝色夜空里。 后续的合同款项,张恒开始跟人谈起来。 这单子大,丢了两人估计都别想在H司待下去了,苏南不是完全放心,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前几天跟人去当地餐厅吃了顿饭,回来就开始上吐下泻,低烧不断。 她被上回“被虐”的经历吓怕了,赶紧去医院检查。所幸不是疟疾,只是普通的食物中毒。 就这么要命的关头,张恒又来添乱子。 本来都谈得好好的,突然接到通知,客户方要终止合作。 苏南一上午跑了三趟厕所,被折腾得脚底发软,不敢耽误,赶紧往公司去问明情况。 前几日踌躇满志的张恒落汤鸡一样,耷拉着肩膀,“苏南姐……” 苏南捂着肚子在工位上坐下,语气已经控制不住了,“什么情况?” “我……” 三泡稀拉得她说话都有气无力,“跟没跟你说过,这单丢了我们就能回国喝西北风了?” “苏南姐,对不住。”张恒怂得没了主意,赶紧把事情前因后果倒给苏南。 问题就是出在他那张嘴上。 合同快定下来了,他人还没出客户公司,就接到一通朋友的电话。电话里一顿吹嘘,后面渐渐就没个警觉了,“黑鬼”之类侮辱黑人的话接连不断往外冒。前台偏偏是个懂一点儿中文的黑人,一怒之下冲上去和张恒理论,就这样惊动了管理层的人。 苏南听完两眼一抹黑。偏偏就是这种最坏的情况。 不敢怠慢,赶紧去见客户。 低声下气赔礼道歉,软磨硬泡地缠了人整整一周,又让利了半个点,最后客户总算有松动的迹象,提出两个要求,不容更改:第一,张恒需要在他们的公司的全员工大会上,当面为自己的不当言辞道歉;第二,他们不再信任张恒这个人,直到交付之前,都必须由苏南跟他们接洽。 只能照单全收。 苏南快气吐血了,张恒犯错,她也得跟着连坐。驻马拉维分部的总负责人王经理亲自过来问责,把两人痛批一顿,各自写检查。张恒停薪三个月,苏南停薪一个月。 到12月,张恒停薪结束,这个项目也完成验收。 苏南一纸辞呈递了上去。 王经理把苏南喊去利隆圭谈话。 敞亮的办公室,12月阳光耀眼。 王经理给苏南倒了杯茶,自己在大班椅上坐下,“还在为上回的处罚生气?” “王总公事公办,我没有疑议。” “那怎么要辞职?你知不知道,再在这儿待两三年,那你回国能直接去中层管理。” 苏南微讶,“不是说外派三年就行吗?” 王经理笑得暧昧,“把人留下的能力,我们还是有的。你的能力我们有目共睹的,好好做吧,辞职信我当没看见……” “谢谢王总赏识,但是已经决定了。现在项目正好已经交付,是我辞职的最好时候。” “你这第三年已经做了3个月了,不觉得亏?拿不到第三年的年终,你不是白跑过来受苦。” 苏南只是笑说:“我真的已经决定了。” 王经理瞅着她,半晌失望地摆了摆头,“你太任性了,以后会后悔的。” 任性的事,她做了不止一回两回。 就像她现在不后悔两年前出来,今后也必定不会后悔今天自己回去。 两年的工资拿下来,卡里的那串数字,让曾经困扰她的,惶惶不可终日的,早已烟消云散。 陈知遇还有两周到三十八岁,她还有两个月到二十八岁。 年轻已经不是她的资本了。 ……未来无数的可能性才是。 苏南要辞职的消息,很快在国内的何平,和曾经短暂待过他半年的徐东都知道了。 新丧刚过的何平,倒是支持她的做法;徐东则希望她再忍耐九个月,等外派完成了,申请调回来,那时候资历够了,上升很快。 人一旦下定了决心之后,就不想再回头去找退路了。 何平问苏南为什么辞职,“张恒那事儿我听说了,其实没那么严重,我司在全球这么多驻地,一年发生两起三起都很寻常。” “何主任,和张恒的事儿没关系。我是发现自己对这一套太娴熟了,以前跟您去谈合作的时候,到递回扣这环节,我就觉得格外难受。但自己在布兰太尔做了一年半,居然已经对这种事心安理得……” “这不是职场的常态吗?” 苏南在电话这端摇头。 前年除夕夜,在星空下,陈知遇说:“人之一生,常常需要为之拼搏的母题,是不能变成自己所讨厌的人。” 她深信不疑,陈知遇是这句话坚定的践行者。 研二时,他们曾在湖边讨论过“薪火相传,燃灯守夜”的话题。 她只想跟随他的脚步。 第59章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 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民国结婚证书题词 · 刚下飞机,扯絮似的雪花开始落,洋洋洒洒往车窗玻璃上扑, 瞬间融化, 留一点儿水渍。 进城的路, 堵得一塌糊涂。 司机是个话唠,絮絮叨叨讲着如今政策异变,油价几何,西城掘隧道, 东城起高楼, 老百姓日子过得忐忑, 但逢新历年年关,还是得乐观积极,一切向前看,生活哪儿有趟不过的沟,过不去的坎。 一小时半,出租车到大学城公寓。 苏南拿打车软件付了帐,又多给十元做小费,下车前,笑说一句“平安夜快乐”。 钥匙陈知遇留在了物业办公室,她领了钥匙进屋,放下行李,没作休息,赶往崇城大学。 能容七八十人的大教室,后门开着。 “萨义德曾经说过,观念一旦因其显而易见的效用和力量流布开来之后,就完全可能在它的旅行过程中被简化、被编码、被制度化。萨义德观念流变的理论,恰好可以说明批判学派进入大陆之后的演化……” 讲台上的人,衬衫外面一件烟灰色的针织衫,面容清俊,气度昂藏。 他身后投影上的PPT,一如既往的简约,只有几个关键词。 “1986年,王志兴就指出,简单地把批判学派统统视为源于法兰克福学派,是错误的……” 苏南轻手轻脚地从后门走入,在倒数第三排的位置坐下。 “21世纪,批判学派与经验学派二元对立的状况,开始被解构……” 他抬眼,目光略微一扫,落在她脸上,语气少见地一顿。 片刻,眼里染进点儿笑,“今天平安夜。” 台下学生相视一看,低语,不明所以。 他把捏在手里的粉笔往讲台上一丢,“碰上院长,就说陈老师让你们去图书馆找资料——下课。” 教室里安静片刻,爆发出惊喜的呼声,学生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出笼子的鸟一样飞奔出教室,临走前没忘向讲台上道一句“平安夜快乐”。 很快,教室里就没人了。 陈知遇关了设备的按钮,抬眼看向倒数第三排,“最后留下的那位同学,把后门关上。” 苏南忍住笑,起身锁上了门,缓缓走去讲台。 他在看她。 穿了件白色的羊绒大衣,灰色的围巾,长发堆着,簇拥着一张脸,小小的,鼻尖泛红。 “陈老师,圣诞放假没什么作业吗?” “有,来我办公室领。” 上楼梯的时候,他脚步已经有些急了。 碰见一位老师,心不在焉的打了声招呼。 到办公室门口,拿卡刷了一下,推开门,拽住苏南手腕,往里一拉。 手里的书,“啪”地落在脚边,他双手按着她肩膀,猛的往门板上一抵,腾出一只手,把门落锁,另一手包裹住她胸前的轮廓。 低头吻下去。 苏南猛吸一口气,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全力把身体迎向他。 唇舌纠缠,呼吸同心跳一样急促。 恨不得把对方吃下去。 雪静静落,天色昏暗。 许久,陈知遇方才退开,温热手指碰一碰她的脸“……什么时候到的?”声音有点哑。 “刚到。” 陈知遇拾起散落一地的书本、笔、U盘,往办公桌上一扔。 到停车场取车,往公寓开。 苏南打开车窗,雪花扬进来,静静凝视,目眩神迷,“感觉有一辈子那么久没有见过下雪了。” “冷不冷?” 苏南摇头,看着建筑和树尖上冒顶的白色,呼出一口气,大团白汽被裹进风里。 没一会儿,车到了小区。 进了电梯,陈知遇又把她圈进怀里深吻。 “……有监控的。” “管他。” 出电梯,拥着到了门口,他腾出手开门,进屋以后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路上,苏南蹬落了靴子。 很快衣服剥落,他打开空调,抖开被子将她一裹。 没做多少准备,她就已经湿润温暖。 外面风声呼号,隔着厚厚的玻璃,朦胧嘶哑。 她声音也喊得嘶哑,重而毫无间歇的力道,粗暴地一下一下贯入。 很快,他们一起到达顶点。 全身都是汗,躺下来的时候,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陈知遇手掌在她潮湿的额头上抹了一下,一顿,“……怎么哭了?” 苏南不好意思,别过目光,“……没有。” 陈知遇闷笑一声,贴着她耳朵,声音低沉,几乎听不清:“爽的?” 苏南拉被子盖过脸,“没有!你好烦!” 停歇了一会儿,开始温柔而漫长的第二次。 外面天已经黑了,隐隐约约能听见“We wish you Merry Christmas”的歌声,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 结束,陈知遇总算心满意足,抱她去洗澡。 没心思开伙,点了家高级餐馆的外送。给她裹了块羊绒的毯子,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吃东西。 一碗南瓜粥,熬得甜糯而不腻,她一勺一勺喝着,洗净的脸上显出沉醉而满足的神情,“……祖国!我终于回来了!” 陈知遇瞅她,“傻。” “你不知道,辜田知道我要提前抛下她,快气疯了。我临走前,她专门从坦桑飞过来跟我辞行,还送了我一堆东西……” 陈知遇想到上回那十八小人,“……这回又送你什么了?” “嘿嘿……” 陈知遇:“……” 苏南放下碗勺,靸着拖鞋去翻自己的箱子。半晌,从箱子里抄出个金色的纸盒,扔给陈知遇。 纸盒上,印着浮雕的神秘花纹,正面硕大一行不知道是哪个部落的文字。翻过来,背面居然有阿拉伯、英语、日语、法语、中文的五国语言简介。 酋长、秘方、金枪不倒、神秘配方、精油…… 一眼瞥见的,是这么几个词。 陈知遇面无表情地将盒子往垃圾桶里一扔,“用不着。” “万一……” “没万一。用不着。”陈知遇朝她伸出手,板着脸,“手机给我,删了辜田,以后别跟她联系了。” 苏南笑瘫了。 这天晚上,他们坐在窗前,喝了半支香槟,聊了一宿,直到天色微明,苏南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才去睡觉。 太多的话要少,相遇后的一分一秒都不舍得浪费。 醒来屋内一片敞亮,细看才发现是雪光。 苏南赤脚跳下床,凑到窗前往外一看,远近一片茫茫的雪白。崇城在南方,这样的大雪实属少见。 没忍住开了窗,探出头一阵大吼:“啊——” 领子被人往后一拎,紧接着窗户推挤着风,“啪”一下合上。 陈知遇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松了她衣领,“别扰民。” 苏南笑吟吟,看他片刻。 两年多的时光,将他眼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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