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江鸣谦哈哈一笑,顺从地在她位上坐下,“怎么样?听学长说你们最近可忙了。” “还行。” “习惯吗?” “……还行。” 江鸣谦抬头看着她,一个多月没见,她脸色有点儿不好,但似乎又比期末那段时间更有精神。 “看什么呢?是不是我黑眼圈挺重的?” “没……”江鸣谦摸摸鼻子,转过目光,“……吃荔枝吗?挺新鲜的。” 解开袋子,两人分食荔枝。 “你是过来旅游吗?” 江鸣谦笑说:“不是,我妈在帝都,我一般暑假过来去她那儿住两个月,顺便过来给学长帮帮忙——你住哪儿?” “就在附近。” “条件怎么样?帝都夏天热,有些老房子空调失修,住着挺憋屈的。” “跟人合租,还好。” 江鸣谦似是这才放心,起身把座位让回给苏南,“你先忙,学姐。帝都我熟,一会儿下班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荔枝赶紧吃,放久了容易坏。” 苏南笑着道了声谢。 以前就发现了,这人天生一副热心肠,碰到任何力所能及的事,都恨不能上去帮两把。有时候觉得他过于自来熟,但有些时候,又觉得这性格真的不坏。 江鸣谦来帝都短短一周,已跟公司的人打成一片。贺锐也没给他个什么职位,他就当自己是块砖,地推的、后勤的、客服的、行政的,只要用得上的,随叫随到。 贺锐有辆车,买了两年了,专放在车库里吃灰。江鸣谦把它借了过来,下班以后就载着苏南,随机叫上几个公司里同事,走街串巷。江鸣谦说他小时候就住在老城区,后来父母离婚了,才跟父亲搬去南方,也算是半个胡同串子。 有江鸣谦在跟前闹着,日子好像一下变得很短——白天上班,晚上深巷胡同里喝点儿淡酒,吃点美食,等到家已是晚上十点,洗个澡倒头就能睡着。 *** 顾佩瑜出院了,在家修养,定期去医院做康复治疗。 原来住的那房子在六楼,进出不便,全家从市区搬到了陈震此前相中的一套别墅里。 半山绿荫蔽日,夏天也不觉炎热。 顾佩瑜每日清晨推着电动轮椅,独自沿着林道“散步”半小时,有时候能看见松鼠,从这一棵树,窜到那一棵树上。 陈知遇一周至少三次,会来别墅陪着顾佩瑜——她突发脑溢血以致偏瘫这件事,陈震和陈知遇是最为耿耿于怀的。陈震工作忙,越逼近退休之年,越得紧赶着把所有事务都梳理清楚;陈知遇两地奔波,在家待的日子屈指可数。 平日里陪她的时间太少,终归心怀愧疚。 夜里,陈知遇处理完学校的一些事,从市区赶回别墅。将车泊在停车坪里,静悄悄进屋,闻到一股酒酿的香味。 顾佩瑜推着轮椅从厨房出来,笑说:“听见你锁车的声音了——冰镇的酒酿汤圆,王阿姨刚取出来的,你喝点儿,祛祛暑气。” “一路上在车里吹空调,热不着。”虽这样说,还是接过白瓷汤碗,喝了两勺。 “吃饭了吗?” “学校吃过了。” “你爸说要回来的,也不知道今天又要忙到几时。” “他们今天开会,说不准。您到点儿了就先去休息,别等他。” “我今天在研究插花呢,你瞧瞧。”顾佩瑜伸手向着桌上一指。 “看见了,刚想问您呢。”陈知遇起身,走到花瓶前,拨了拨一支橙色的花,“这是什么?” “天堂鸟,又叫鹤望兰。好看吧?” “好看。” “以前静不下来,好些事说要做,一直拖到现在……我生这病,也不是没好处,”她见陈知遇面有愧色,笑一笑说,“生老病死,谁能决定呢?你跟你爸一样——我早就说了,心重。凡事看不开,活该天生劳碌命。我已经到年纪啦,真一头栽下去醒不来……” “您别乱说。” 顾佩瑜笑看着他,“要真有这一天,看开点,知遇,答应妈。我再不愿看你跟年轻时候一样了。” 陈知遇沉默下去,嗓子痒,有点想抽烟,然而在顾佩瑜面前,他从来不抽——她烦他沾烟酒,总说当老师的,这方面也得做表率。 “你推着我,咱们出去转一圈吧。” 陈知遇应下,让保姆拿了块披肩,给顾佩瑜盖在肩上。 到夜里,四周越发寂静,只偶尔从树林深处,传来三两声鸟叫,间杂着蛉虫的声音。 “这儿空气好,阳光好,就有一点,真是太安静了。” “我常来陪您。” 轮椅摩擦路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时常想,为什么人一到了年纪,就希望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可能就是太安静了。觉睡得少了,清醒的时间长,有时候就想,要能有个小孩儿,在跟前闹腾……” “程宛可能暂时……” 顾佩瑜笑一声,“你当妈傻呢?” 陈知遇一怔。 “她从小到大,三天两头往我们家跑,她对你是什么态度,是不是女孩对男孩那种喜欢,妈看不出来?周家小滢结婚那阵,你天天陪她出去,领回来就是烂醉如泥——妈不是没年轻过。” “那我跟她结婚……” “我说不准,不知道程宛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什么……双……” “双性恋。” 顾佩瑜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花样百出,愁死我们这些大人了……我天天去翻什么萨福,什么伊丽莎白·毕肖普……” 陈知遇也跟着笑了一声。 “我不知道,万一你是跟她发生了点儿,什么所以才打算结婚……” “没有。她不是双,从小到大只喜欢姑娘。” 顾佩瑜叹了声气,“难为程宛了。她家不比我家……” “您开明。” “别给我戴高帽——知遇,我担心你。这些话,也不知当问不当问。你俩结了这个有名无实的婚,是打算一辈子这样吗?” 陈知遇沉默。 “你……”顾佩瑜顿一顿,“还念着杨洛吗?打算就这么,念着她一辈子?” “没……”陈知遇目光越过树梢,看向头顶,枝叶的缝隙间,隐隐露出一轮月亮的轮廓。 想到苏南,想到那晚在长江大桥上,她随口讲的一个故事,结论却是那样的诛心。 ——那感觉,像是陷在过去,永远走不到未来。 多年,他守着遗迹,习惯了朝潮夕汐,习惯了到哪儿都是满目疮痍,也习惯了纪念变成了一种习惯。 “……已经没念着她了。” 顾佩瑜沉默片刻,“你还年轻,不要活得比我还要暮气沉沉。早些年不敢提,怕你伤心,也怕你跟我闹脾气。” “我跟您闹过脾气吗?” 顾佩瑜憋不住笑了,“你不跟我闹,你跟你自个儿闹,跟你自个儿过不去——我巴不得你能跟我闹呢,好歹我能安慰你两句。” 杨洛去世的那一年,他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她请了长假,专在家里陪着他。他闷声不吭,半个月不跟人说一句话。这样过了大半年,他说,妈,我没事,我准备出去读书。然后就闷头开始准备,等所有手续都办妥当,二话不说就飞美国了。那时候好在有程宛,不放心他,也跟了过去。她每每问程宛,知遇怎么样,知遇好些了吗,程宛都是报喜不报忧。她心里清楚,自己儿子不是能轻易放下的人。小时候淘气不懂事,把一只松鼠给养死了,他为此难受了一个多月。现在走的是个人,是他十六岁开始,就跟在后面,从追逐到深爱的女人。等他从美国回来,就是现在这幅温和平静的模样,这些年也没见变化——还活着,可也仅仅只是活着。 “妈,”陈知遇蹲下身,安抚似的把她手攥进自己手里,“不骗您,真没念着她了。最近遇到个姑娘,合适的时候,带她回来见您。” 在美国那阵,顾佩瑜给他发了很多邮件,频率不高,一周一封,零零碎碎无甚主题,有时候是读书心得,有时候是生活杂感,有时候是一两张照片,拍的不知名的那个角落的花花草草……那时候看过就罢,甚而懒得回复。前几年整理邮件再翻出来,才渐渐品出顾佩瑜溢于言表的苦心。有时候常常感叹自己不董事,年轻气盛的时候,不知道多让顾佩瑜担惊受怕——她就他这样一个儿子,却像个照看时刻濒危的孩子的孤母一样,拿捏着分寸,不敢靠得太近,更不敢走得太远。 顾佩瑜一愣,顿时激动起来,嘴里蹦出连串的疑问,从哪儿认识的姑娘,多大岁数,哪里人,做什么工作的…… 陈知遇无奈一笑,“您别着急,八字没一撇呢。我怎么着,也得先跟程宛把婚离了,只是……” 难。 一则轻易开不了这个口,二则离婚对程宛的事业影响巨大,况且她是同性恋的事情,一直零零星星有所传言。 顾佩瑜早顾不上这个了,“有照片吗,给我瞅瞅?” “还真有,我跟您找找。”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出张照片。 照片里,苏南斜靠着办公室的沙发,正闭眼打瞌睡。 那是调研回来后的一个周六,阳光透过绿叶从窗子里照进来,洒在她攥着书的手上,书将落未落。 仿佛一幅油画,他不舍得错目,不舍得叫醒她。 “哟,偷拍。” “您儿子没出息。” 顾佩瑜手指轻轻往照片里熟睡的脸上点了点,“长得真秀气,年纪挺小吧。” “二十四。” “老牛吃嫩草,还挺有本事。你学生?” “什么也没做呢,我有分寸。”陈知遇合上手机。 顾佩瑜舒心一笑,又不由感慨:“哎……我真是……” 陈知遇推着她,继续慢慢往前。 “这些年我什么都不担心,就担心你……就想呢,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 “没男的什么事。” “哈哈,”顾佩瑜乐了,“真的,男的也不打紧,有程宛在前……” “我说了,没男的什么事。” “抓点儿紧吧,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等着抱上孙子。” “您得寸进尺还挺快。” 顾佩瑜笑了,“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等顾佩瑜入睡,陈知遇离开别墅,站在门口,抽完一支烟,而后下山。 迎着月色。 没过两天,得谷信鸿消息,因为谷老板娘怀孕,婚礼提前,八月二十日,帝都xx酒店,静候诸位莅临指导工作。 陈知遇整理崇城大学的邮件,翻到热腾腾刚出炉的请柬,看完给谷信鸿发条信息,揶揄他非法使用枪支弹药。 多日没顾得上邮箱,挂号信、邀请函、学术期刊,满满当当塞了一整箱。 他点了一支烟,挑着紧要的先查看。 谷信鸿回来消息:冤枉,那真是擦枪走火。再说了,咱是合法持证上岗。 陈知遇乐了:谷老板老当益壮。 翻到个白色信封,上面干干净净一行地址姓名,寄件人信息什么也没写。 谷信鸿:不像某些人,羡人有恨人无,非法捏造事实,破坏组织关系。 陈知遇拆开信封,一抖,有什么从信封里飞了出来。 三片暗红的枫树叶子,躺在白纸上。 他愣着,手机屏幕亮了暗,暗了亮,忘了回复。 烟灰落了下来,他才回过神,拂开了烟灰,继续翻信封。里面一张明信片,如燃犀烛火,灼灼烈烈,是槭城十一月的晚枫。 明信片后面一行字:陈老师,谢谢您两个学期的照顾。 靠。 陈知遇心里骂了一句,赶紧摸过手机,给傻学生打电话。 *** 作家餐厅开业近在咫尺,苏南上午要去餐厅拍摄场地照片。她把要推送文章又检查一遍,放进存稿箱,设定了定时发送,跟贺锐打了声招呼,然后跟江鸣谦一道离开公司。 进电梯的时候,包里电话响了。 苏南忙把手里拿着的kt板递给江鸣谦,伸手去摸手机。包里东西太多,带出一堆七零八碎的,她赶紧一边俯身捡起东西,一边往屏幕上瞥一眼,也没来得及反应,直接接起了电话。 “喂……” 刚拾起的东西,哗啦啦全部掉了。 她愣了一下,又赶紧去捡,颤着声说:“陈老师……” 抱着一堆物料的江鸣谦一顿,目光在她手上扫过一眼,落在她脸上。 “在学校?” 苏南把捡起的东西随意往包里一塞,背靠着厢轿,垂眼,轻声说:“在实习。” “哪儿?” “……帝都。” “跑得挺远。” 当面的时候,她就常常听不出他话里情绪,现在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更是无措。 “……期末作业已经全部收齐,发到您邮箱了。” “我看到了。” “那您……” “我收到一封明信片,你寄的?” “嗯。” 那边笑了一声,低沉,像是就贴着她耳朵一样,“做得挺好,保存得不错。” 他打一通电话,就是为了跟她讨论枫叶标本的做法? “叮”的一声。 “学姐,”江鸣谦目光没看她,“……到一楼了。” 苏南也快撑不住了,“陈老师……我现在在工作呢,您要是没有别的事的话……” 电话先一声挂断了。 她听着忙音,有点发怔。 江鸣谦把kt板塞到她手里,有点粗暴地把她往外一拽,“走吧,要迟到了。” 等在餐厅里布置好物料,开始拍照的时候,苏南要是没把自己的心看牢,一个不小心,思绪仍会飘出去。 拍完照,江鸣谦拉着她在一旁坐下。 餐厅走小清新文艺路线,进门的地方立了个邮筒;桌子全是木质,椅背设计成了公交站牌;角落里,零星摆放着一些花花花草草。 江鸣谦问人要了两杯水,往苏南面前一推,声音平平淡淡的,不大像平时的他,“学姐,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挺藏不住心事的?” 苏南微抿着唇。 她要藏的心事,连篇累牍,藏住了这一件,那一件又伺机逃逸。 他叹了口气,像是束手无策,把面前的杯子端起来,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把她留在这儿,抄起单反又去继续拍照了。 苏南坐了好一会儿,把当下这一件心事马马虎虎地藏住了,起身去帮江鸣谦的忙。 她摆弄着kt板的位置,在江鸣谦目光扫过来时,别过脸。 二十二号,餐厅开业。 苏南大早起来,把活动前的最后几篇稿子推送出去,然后带上了电脑、相机、随身wifi,跟着媒体组、市场组和技术组的同事,一道赶往餐厅现场。 午餐十一点半开始,拿到入场券的食客进餐厅品尝美食,并与作家亲密接触;下午两点午餐结束,作家开始持续三小时的讲座和签售;六点半,贵宾和媒体朋友派对开始。 行程安排紧凑,丝毫没有喘息的时间。 苏南负责线上直播,视频、文字、图文同步推送,一直到签售结束,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下来。 酒会开始前,江鸣谦悄悄跑过来,往她手里塞了张房卡,“贺学长在对面给大家开了个套房,你过去休息一会儿吧,派对吃吃喝喝,没什么内容,只用拍点儿花絮,我帮你盯着。” 苏南道了声谢,从餐桌上顺走两片面包,灌了半杯橙汁润润喉咙,背上自己的包,往对面酒店去了。 房间里还待着几个同事,大家都累得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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