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陈知遇条理清楚,没一会儿就说完了,而后身体微微往后一靠,阖上眼。 她悄然无声地转头看他一眼。 他脸色不好,有点憔悴。皮肤白,眼下黑眼圈越发显得明显。 苏南没立刻就走,坐在一旁一边开始做ppt,一边不自觉地帮他盯着吊瓶里的药水。 陈知遇偶尔睁眼看她一下,没说什么,又阖上了。 半小时后,苏南做完了ppt,转头看了看陈知遇,不知道他睡没睡着,轻轻喊了声,“陈老师。” 陈知遇缓缓睁眼。 “……做完了,您检查一下吧。” “就这样吧。” 她犹豫了一下,把笔记本盖子合上,“您好些了吗?” 陈知遇仍是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又闭上眼。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只好抱着电脑干坐着。 一个瞬间,她突然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眼吊瓶,快见底了,赶紧站起身来。等着那药瓶快滴完,按铃喊来护士。 护士又挂上了一瓶小的,拿笔在单子一划,“最后一瓶了。” 苏南目测了一下流速,估计十五分钟能打完,仍旧又坐下了。 她打开了笔记本,把刚才做的ppt检查一遍,又开了一个文档。 “要做毕业论文了?”陈知遇突然出声。 她吓得震了一下,“……嗯,十一月要交开题报告。” “准备做什么?” “还没想好。” “没什么想研究的问题?” 她抿了下唇。 她这人有些矛盾,听不得别人的批评,却又破罐破摔觉得,别人会批评也是理所应当。 陈知遇看她一眼,“上回我说,你对学术毫无敬畏之心,这话不对。” 她垂着眼,目光不太聚焦地落在自己手背上。 “你做事态度不错,可能就一点,确实不那么适合学术。” “……每年毕业那么多人,也不见得都是适合学术的。”没忍住,低低说了一句。 这话,有些顶撞的意思了。 陈知遇微微一怔,瞧她一眼,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一会儿,水挂完了,护士过来给陈知遇拔了针。 苏南把笔记本装回书包里,随着一块儿走出医院——陈知遇住在家属区的公寓里,跟她走一个方向。 晚上八/九点,这条路过去正是热闹的时候。 暖黄色路灯光,烟雾缭绕,空气里一股食物的香味,葱花,豆腐,重油的辣椒……行人来来往往,一对老夫妻牵着狗擦身而过…… 葱郁叶间露出夜空的一角,让灯光照亮。 走进学校,苏南口袋里手机振动起来,摸出来看了一下,抬头看向陈知遇,“……陈老师……” 陈知遇立住脚步,声音平淡,“回去了,今天谢谢你。” “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她见陈知遇迈开脚步向着教师公寓方向去了,赶紧接起电话。 陈知遇走出去几步,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苏南低垂着头,立在路边。 身后的书包像是什么重物压着她,让她羸弱的身体微微躬屈,细长的影子让路灯光拉得很长。 第3章 (03)晨雾 有一个不知名的世界,在我眼前幻生幻化 ——简媜《四月裂帛》 — 陈知遇回到住的地方,来了个电话。陈母打来的,问他在旦城的近况。 公寓窗台上放了盆滴水观音,前面租客没带走的,他打扫的时候见它长势喜人,也就继续养着了。 他靠窗站着,点了支烟,想起自己病还没好,只抽了一口,夹在指间。 “下周回来吗?” “不知道,暂时没什么安排。” 陈母顾佩瑜叹声气,“下周程宛生日,忘啦?” 他把烟灰掸进花盆里,“……记得。” “没什么要紧事就回来吧,不要太不像样子。” 他“嗯”了一声。 电话挂断很久,方才回过神来。秋夜风有点凉,他在一瞬间想了很多的事,但惊醒的时候,却想不起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 博识论坛第一天在旦城大学,第二天的分会场转到s市,一部分老师要跟着去。学校包了车,早上六点出发。 苏南起了大早,到巴士那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到太早了,一个老师还没来。早上温度低,她衣服穿得少了,只得蹲在没有开门的院办的檐下,紧紧抱着书包。 过会儿,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是江鸣谦。 他是跑过来的,到大巴前门搡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蹲在一旁的苏南。 “师姐。” 苏南站起身应了一声。 江鸣谦笑了笑,“早饭吃了吗?” 还没应,江鸣谦丢过来一个袋装面包,苏南接住,道了声谢。 面包快吃完的时候,老师陆陆续续到了。 苏南和江鸣谦站在车外一个一个对着名单,到发车时,就剩一个陈知遇没到。 苏南犹豫着要不要给陈知遇打个电话,便看见不远处一道身影走过来了。 江鸣谦在签到表后面打了个勾,扬眉一笑,“到齐了。” 待陈知遇走到近前,苏南跟他打了声招呼。 陈知遇“嗯”了一声,上车。 江鸣谦抓住扶手,一下跳上车,苏南紧跟其后。 她扫了一眼,陈知遇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他身边还有三四个位置。江鸣谦大喇喇在陈知遇身旁坐下,喊了声“陈老师”,她只好紧挨着江鸣谦坐下。 天刚蒙蒙亮,老师们起得早,都没睡醒,昏暗的车厢里,安静沉寂,只听见大巴引擎的声音。 到七点,老师们挨个醒来,车厢里方才热闹起来。 车拐弯的时候,苏南猛得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也睡着了。 “师姐,你睡相不太好。” 她下意识擦了擦嘴角。 江鸣谦呵呵笑了一声,“骗你的!” 她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只好也跟着笑了一下。 江鸣谦是自来熟的性格,自顾自叽叽喳喳讲开了,从本科专业讲到大四考研,从社团活动讲到体育比赛,他好像天生有种不会冷场的本事,别人随意应一声,他就能接下去。 苏南给他吵得头有点疼,但出于礼貌也不好说什么。 “下个月有个创业大赛,师姐你想跟我一起吗?我已经找了三个人了,就还差一个……” “我不太擅长这个……” “没事,新媒体营销这块师姐你能做吧……” “论文开题不写了?” 一道冷峻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苏南吓了一跳,片刻才回过神来,转头向左边看去,“……陈老师。” 陈知遇蹙着眉,脸色苍白,看着有点憔悴。微微靠窗侧坐,腿上放着一本书,手指夹在书页间。 苏南急忙道歉,“对不起……” 陈知遇按了按太阳穴,没说什么。 江鸣谦不敢再说话,干坐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没意思,就跟苏南换了个位置,靠着右边的窗户开始睡觉。 陈知遇将书摊开,看了片刻,目光转向窗外,将本已大敞的窗户开得更大,微凉的风,夹着车后喷入的尾气吹进来。 苏南见他脸色霎时更加难看,手指捏拳,抵住了胃部。 “陈老师……” 陈知遇瞥来一眼。 “您……您是不是晕车?” 陈知遇没吭声。 她忙将搁在一旁的书包拿起来,拉开拉链翻找一会儿,翻出个小小巧巧,细圆管状的东西,递了过去。 陈知遇顿了一秒,接过去。 “闻一下……” 陈知遇揭开,凑近轻轻闻了一下。 “使劲,让气体冲进脑门里……” 陈知遇皱了下眉,还是照做。 强劲清凉的薄荷脑顺着鼻腔直冲而入,瞬间感觉胸口郁结的恶心之感消退了一点。 又闻了两下,转了转管身,去看上面英文的logo,“哪儿买的?” “我同学去泰国玩带的,淘宝上应该有……这管您拿着吧。” 他说了声谢谢,也就收下了,“你也晕车?” “不晕,我拿来提神用的……赶死线的时候,这个比咖啡管用……”她似乎说完才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急忙缄口。 “交给我的作业不是赶出来的吧?” ……她哪儿敢。 “不是,偶尔会……您应该听说过,我们院长布置的作业特别多。” “不怕我把这话告诉给院长?” “您……您应该没那么闲。” 陈知遇笑了一声。 “我室友说,晕车的时候,最好别看东西……睡觉和聊天好点儿。” 陈知遇看她一眼,把书搁到了一旁,“那你陪我聊会儿?我听林老师说你论文还没思路。” 苏南顿时叫苦不迭。她打心底里不敢跟陈知遇聊学术上的事,这下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嗯……” “有什么想做的领域?” “跟着涵姐上过一些女性主义的课,对这个有兴趣。” “这方面我了解不多,就我所知道的,现在没什么特别新颖的研究视角,无非性别政治、话语构建、身份认同、刻板印象这几个方面……”陈知遇思索片刻,“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听过吗?” “听过,但是没看过相关的文献。” “这理论文学研究用的比较多,传播学引用还不算太多。你要是对女性主义感兴趣,可以试试看选一个可以体现女性意识的社会现象、文化产品,用狂欢化理论做分析。” 苏南愣了一下,全然没想到陈知遇会指点得这么细,忙说:“好。” “这角度做起来容易,想毕业不难……不过要是我的学生,在我这儿肯定通不过。” ……最后,还是免不了要落到这一层面。 被说了多次,她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免疫了,“……能毕业就可以了。” “赶着工作?” “……嗯。” “那为什么读研呢?” “……一不小心,保研保上了。” “保研材料也是你一不小心递交的?” 她几分窘然,无话可说了。 陈知遇将目光转向窗外,“……倒也说得通,很少有人能拒绝偷懒的机会。” ……无可否认,陈知遇这话说得很对。别人都在忙忙碌碌校招的时候,她顺利保研,至少三年多时间不用再考虑何去何从的问题,绝大多数人都很难拒绝这种唾手可得的诱惑,即便现在她正在为当初自己的一时不坚定后悔不已。 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心里一股颓然,“那时候偷懒的结果,我现在正受着呢……” 陈知遇转过头来,“嗯?” 她轻咬着嘴唇,摇了一下头。 陈知遇目光定在她脸上,她眼里浮现出一层略有些惶惑的神色,两只瘦弱的肩膀瑟缩着……他想到了前天晚上望见的,那道似要被重物压塌的影子。 “……话说重了?” “没……您说得对。” “别介意,我这样惯了。” “没有……您说得对。学术严格没什么错,只是我……我确实不适合,路走错了……”她头更低,“……但还是得走完是不是。” 其实,也不一定。他看她一眼,没把“退学”这两字说出口。 不至于。研究生里多是浑水摸鱼过日子,一天和尚一天钟,比她苏南严重的多了去——可能就是见她这么勤勉,却没什么成果,反倒于心不忍。 开学至今,收了两次作业,因为林涵的缘故,特意仔细看了苏南交的。且不论有没有新观点,论文献综述,她是做得最扎实的,脚注、参考文献也工整标准,自己拿着放大镜挑剔,也找不出什么错。 “不说这了……”陈知遇顿了一下,“那什么创业大赛,你要去参加?” “没时间去。” “没什么意思,也就能让履历好看点。你要是需要这样的机会,论文开题结束了,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有意义的实习。” “谢谢陈老师。” 陈知遇看她一眼,还想说点儿什么,却又似乎无话可说了。 他将车窗关小了些,身体往后靠,阖上眼睛。 天色一分亮过一分,暖橙色的光,薄纱一样笼罩着晨雾中低矮的树林。 s城到了。 第4章 (04)凉夜 不管天下几大的雨,装不满一朵花。 ——废名 分会场赛程安排与在旦城的主会场大同小异,抵达之后先与s大学的老师会和,举办上午的论坛。 分发材料、联系老师,中途端茶倒水这些小事全要苏南负责,等上午场散会,江鸣谦领着老师去定好的酒店吃饭,她还得留下来整理下午的座次牌。 好在忙完还有顿盒饭,煎鱼、鸡丁、炒豆芽,送来时已经有些冷了。江鸣谦送完老师之后自己蜇摸着去找s大学的高中同学蹭饭,偌大报告厅就剩下苏南一人。 热水管够,苏南给自己倒了杯水,偷偷顺了点儿茶会时的小零食,自己在会场角落里将就吃了一顿。 昨天睡得晚,早上六点不到就起床,本就睡眠不足,正午阳光一照,困意潮水一样直往上泛,一看离下午场开始还早,定了半小时闹钟,趴下睡觉。 迷迷糊糊,听见有脚步声进来,腿动了一下,蓦地惊醒,倏然抬头,对上一道目光,吓得呼吸一停,慌慌忙忙站起来,“……陈老师。” “怎么在这儿睡?” “回酒店麻烦,一会儿还要检查设备。”苏南抬手摸了一下嘴角。 这动作完全是无意识的。 她神情还有点懵,因为枕着针织衫的衣袖,脸上被压出几道编织纹样的红色印痕。 陈知遇盯着看了一眼,忽地上半身探了过去。 苏南几乎是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却见陈知遇伸出手臂从座位抽屉里掏出一个u盘——她坐了他上午坐的位置。 尴尬了。 苏南摸了摸鼻子,抱上自己书包挪到旁边位置。 “没事你坐,下午我不来了。” 她愣了一下,“您有事?” 他将u盘揣进口袋,扬眉笑了笑,“翘了,玩儿去。” 他转身往外走,到门口又停了脚步,冲她一笑,嘱咐道:“替我保密。” 她怔怔地点了点头。 下午三四点,晴了大半日的天突然转阴,散会时下起雨来。老师们夜游护城河的计划泡汤,吃完饭只得留在酒店消磨时间。 苏南累得够呛,但与学校里一位讲师同住,回房间了也不敢造次。 从书包里掏了本书,坐在床边,假模假式地摊开,思绪早不知道去了哪儿。手机骤然震动,赶紧摸过来看了眼,江鸣谦发来的,问她要不要晚上去学校附近的文化街逛逛。 毫不犹豫婉拒,一抬眼看见同住的老师正摊着电脑办公,气氛沉闷,实在待不住,干脆借了这个由头下楼去。 外面雨声潇潇,苏南问前台借了把伞。 s大学校园很小,南边一片的民国建筑,早两年有部民国偶像剧在这儿取景,小小的火了一把。 雨夜树影沉沉,青砖黑瓦,一角屋檐隐在叶里。 苏南走到檐下,收了伞。 雨中起了雾,远处城市轮廓只剩剪影,灯火朦朦胧胧,晕开了一样。风有点凉,一股雨水气息。 “秋意浓……”她忽的想到一首歌,不自觉哼了出来,“离人心上秋意浓,一杯酒,情绪万种离别多……”后面词儿记不得了,干脆只哼调子。四句词,翻来覆去地哼了好几遍。 “能唱首别的吗?” 苏南吓得呼吸一停,循着声音看去,这才发现旁边那栋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那人顿了一顿,提步往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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