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然后重新低下头来。 身边还算干净的石板上,那碗不久前被属下送来的熬好的肉汤还冒着热气,他伸手将其端到嘴边,喝了起来。 赫伊莫斯刚喝了一半,突然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刚才那名为他送来肉汤的骑士再次快步来到他身后,俯身行礼。 “赫伊莫斯殿下。” “什么事?” 赫伊莫斯依然席地而坐,又喝了一口。 单膝跪地的骑士压低声音禀报道:“歇牧尔祭司大人派人传来密报,让您尽快赶回王城。” “哦。” 将剩下的半碗肉汤一饮而尽,赫伊莫斯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随手将空碗丢到一边。 骑士双手将传来的密件奉上。 赫伊莫斯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在溪水中灵活地游动的小鱼儿,一边随意伸手接过密件。 鲜红的印泥盖在封口上,以此确保密件在送达赫伊莫斯手上之前不会被其他人打开。 依然跪着的骑士注视着他的主人撕开封口,拿出里面的密件。 他看着他的主人借着还未落下的夕阳的余光,一脸提不起兴趣地扫了一眼羊皮纸上的内容。 只瞥了一眼。 骑士感觉四周的空气忽然一紧。 他看见他的主人原本懒洋洋的金红色眸子陡然燃起了怒火。 “那群家伙在做什么!” 赫伊莫斯一把将手中的信纸攥紧。 他的脸色难看得厉害。 在王城的那群蠢货究竟在搞些什么! 他不过才离开一天,就让伽尔兰―― 跪地的骑士有些懵,他完全猜不到密信里到底说了什么,竟是让一贯行事沉稳且不动声色的赫伊莫斯殿下露出如此怒不可遏的神色。 他用探究的目光看向赫伊莫斯手中几乎被攥烂的信纸,忽然感觉周身一冷,顿时心底一紧,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多看。 “我先返回王城,你们今晚就先待在这里,等天亮之后回去。” 骑士愕然看着他的主人在甩下这么一句话后,抬手就是一声唿哨,不远处正悠闲地啃食着青草的骏马循声而来。 身上如火般红棕色的鬃毛在风中起伏着,它转眼之间就奔到主人的跟前。 赫伊莫斯翻身上马,披着夜晚的星光,向王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 王子? 塔普提错愕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卧室,床上的薄毯被掀开,本该躺在上面的少年却不见了踪影。 窗户大敞着,夜风从外面吹进来,将房间里的纱帘吹得拂动不休。 因为王子病倒的事情不能外传,所以这一天都是她独自一人守在这里。 她刚才只是出去吩咐外面的侍女将热水端来,并煮点白粥,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回来王子就消失在房间里。 错愕只是一瞬,早已经历了无数的大风大浪的女官长很快镇定下来。 她仔细查看了一下卧室留下的痕迹,又看了敞开的窗子外面。 窗外的花坛一株花伏倒了,泥土上隐约能看见被踩过的痕迹。 塔普提顿时心里有数了。 她转身,打算让守在外面的近卫军去通知歇牧尔过来。 但是还没走出大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女官长一抬头,就看见那个颀长的熟悉身影匆匆向她这边走来。 赫伊莫斯殿下。 看着疾步走来的赫伊莫斯那阴沉的脸色,塔普提心里一跳。 说起来,白天的时候她还在想,伽尔兰王子病倒,居然没看到这位出现,实在是非常奇怪。 赫伊莫斯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像是根本没看到她的存在一般,径直走进了内里的卧室里。 塔普提下意识转身,跟上去重新走进卧室,并关上了卧室门。 她进去之后,就看到站在门前的赫伊莫斯将目光从空无一人的床上缓缓地移到了敞开的窗户上。 “王子应该醒了。” 塔普提说,“他是自己离开的。他那样的身体,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赫伊莫斯殿下,我们必须快点找到他……” “不用了。” 定定地注视着敞开的窗子,赫伊莫斯说,“我知道他去了哪里。” 说完,不等塔普提回答,他手一撑,纵身直接从窗子里跃了出去。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的背影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雪白的玉石砌成的大殿静静伫立在夜色之中,冷冷清清,感觉不到一丝气息。 它与明亮而辉煌的金色殿堂完全相反。 在这座大殿之中,哪怕是灯火通明,也仿佛能感觉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白殿,死者的殿堂。 当赫伊莫斯走进这座庞大的白色殿堂时,那冰冷的白色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满目苍白。 半透明的柔软白纱在大殿四周散落,随着一点微风轻轻拂动着。 巨大的白石盘盛着巨大的冰块放置在两侧,让这座大殿的气温比外面要冷上许多。 摆放在两侧的那些一人高的香炉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萦绕大殿之中。 雪白殿堂的尽头,一尊碧绿色的孔雀石棺放置在高台上。 那碧绿中,复杂而精致的纹路雕琢在其上,融入细细纹路中的黄金在灯光下闪动着流金的光泽。 孔雀石棺后侧的墙壁上,是一名头戴白色莲花的女神的浮雕。 她手持红色的羽毛,双手交握在身前。 冥界之神奥尔娜斯。 守护死者的女神。 她垂着眼,目光悲悯,仿佛在俯视着身前的孔雀石棺。 巨大的白色羽翼在她身后展开,呈现出一个环绕的弧度,就像是在守护着那位伟大的王者。 卡莫斯躺在冰凉的孔雀石棺中,被擦拭干净的身体换上了纯白色的柔软丝衣。 被橄榄油和香料仔细涂抹过的深褐色肌肤在灯火下泛着光泽,让眉目安然地躺在那里的狮子王看起来就像只是在沉睡一般。 无数鲜花撒落在孔雀石棺周围,顺着那一级级白色的石阶铺落。 少年坐在雪白的石阶上,靠着身后那座冰冷的孔雀石棺。 他坐在孔雀石棺前方,抱着双膝,脸埋入双膝之间。 流金似的长发从他纤细的肩上垂下,发梢散落在他周身的石地上。 少年的脚是赤裸的,踩在冰冷的白色石阶上,踩在散落在石阶上的鲜红花瓣上,肤色越发白得厉害,近乎半透明一般的脆弱。 偌大一个白殿,死者的殿堂,空空荡荡的,没有丝毫生气。 静得可怕。 唯独金发的少年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座巨大的孔雀石棺下。 赫伊莫斯迈步向前走去,漆黑的长靴踩在雪白的石地上发出沉闷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大殿中回荡着。 他走到伽尔兰的身前的石阶之上。 然后俯身,屈膝蹲跪在伽尔兰的身前。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碰触眼前的少年。 可是在指尖即将触及金发之前,他的手就停滞在半空中。 稍许之后,赫伊莫斯的手缓缓地握起来,收了回去。 他的手指攥得很紧,很用力。 这位在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黑骑士狠狠地攥紧手,像是不知该将自己强大的力量用于何处。 他半跪在抱着自己缩在孔雀石棺旁的少年跟前,似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该说些什么,只能就这么沉默着待在伽尔兰身前。 大殿很静,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石柱上的火光在两人身上晃动着。 或许过了很久。 也或许只是过了很短的一会儿。 终于,那一直抱着双膝埋着头的少年抬起头。 他的脸除了略有些苍白之外,干干净净,不见任何其他的痕迹,更没有泪痕。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发丝就如流金般从他的颊边滑落。 伽尔兰并没有躲在这里哭泣,他的神色看起来很平静,目光淡淡地看着身前的赫伊莫斯。 甚至于,他还对赫伊莫斯轻轻笑了一下。 “赫伊莫斯,你知道吗,我救了很多人。” 他笑着,轻声地说着。 “你看,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救了你,对不对?” “还很小的时候,我救了那些被万物教抓到祭坛的小孩子们,很多的小孩……” 伽尔兰说话的声音很轻。 金色的瞳孔略微失神,像是在回忆着。 “如果我不存在的话…………你不会得救,王宫会燃起大火,会有不少人在这场大火中丧生……” “如果没有我,那些孩子会被作为祭品杀死……那些平民将在万物教的鼓动下暴动,会持续很长时间……波及无数人,然后他们所有人都会被镇压,被杀死……” “那个时候,维纳尔城的瘟疫会爆发……会有无数人感染瘟疫死去。” “……塔斯达使团将在荒漠中覆灭,亚伦兰狄斯和塔斯达爆发战争,会有数万的人在战争中死去……” “托泽斯城会被海盗攻破,城中绝大多数的人都会丧生在海盗的刀下……” “特威路尔城将被山洪吞没,整座城市的人都葬身于洪水之中……” 少年轻声地说着。 一句接着一句。 他像是要将自己的功绩在此刻尽数倾吐出来。 他似乎在不停地夸赞着自己,诉说着自己的重要性。 赫伊莫斯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安静地聆听着伽尔兰的话。 说了半晌,伽尔兰突然停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赫伊莫斯脸上,定定地看着赫伊莫斯的眼。 男人那双金红色的眸,明明是如火焰般炽热的颜色,却对世间的一切都淡漠至极。 他突然问:“赫伊莫斯,如果没有我的传讯,你会放弃王城,是不是?” 赫伊莫斯依然没有回答,他的瞳孔深深地映着身前少年的身影。 他看着那几根凌乱地从伽尔兰眼前散落的金发,抬起手,轻柔地将其撩到了伽尔兰的耳后。 伽尔兰没有动,眼神有些恍惚。 他虽然问了那句话,却并不需要赫伊莫斯开口回答。 因为那一幕幕他都已在梦中亲眼看过。 “那是众神的旨意……他们说,那就是命运的轨迹……无论是我,还是……” 无论是我,还是卡莫斯王兄。 “命运早已注定,谁都无法改变……” 伽尔兰闭上眼,细长的睫毛落下来,落在少年苍白的颊上。 那轻动着的睫毛,在这一刻看起来仿佛是轻易就能折断的蝴蝶的羽翼,莫名的脆弱。 “所以,你看啊,如果没有我,你就会放弃王城……” 他低声说, “我知道……你为了保存军团的兵力,退守一方,任由其他的国家在亚伦兰狄斯的国土上厮杀,而你会耐心地等着他们在彼此的争斗中耗尽力量,坐收渔翁之利……” “王城被攻破,王城中许多人都会死在加斯达德人的马蹄之下……” “当其他国家在亚伦兰狄斯的大地上厮杀时,更会有数不清的人丧生于战乱之中……” 少年轻声着说着,一边说,一边在笑。 他的容貌是极为好看的,一笑起来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他的笑容从来都是温暖的,就像是黎明时初生的明亮阳光。 可是此刻,他的脸上虽然在笑,那笑却没到眼中。 “可是,因为我,这些都没有发生,大家都活了下来。” “你看,赫伊莫斯,我救了那么多的人……拯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伽尔兰再次重复着这句话,忽然转头,侧过身去。 他看着身后巨大的孔雀石棺,伸出手按了上去。 冰冷的气息从指尖渗进去,他按在孔雀石棺上的手指一点点用力。 他死死地抠下去,像是想要将指尖抠进冷硬的石头里面。 他勒紧的指关节近乎泛白,那细长的手指用力到了极点,像是下一秒就会硬生生折断一般。 一只手从旁边猛地伸出来,一把抓住伽尔兰按在孔雀石棺上的手。 赫伊莫斯用力地攥紧了伽尔兰的手,将其拽下来。 他看见伽尔兰的指尖已隐约渗出血来。 他低头,将那只渗出血的指尖含入唇中,吮了起来。 伽尔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被赫伊莫斯含进嘴中,温暖的触感包裹住他的指尖,像是将刚才在孔雀石棺上感受到的寒意都驱散了过去。 他没有动,只是唇一点点抿紧。 那没多少血色的唇抿紧得如一条直线,将一缕金发也抿紧在唇里。 赫伊莫斯松开嘴,依然保持着半跪在伽尔兰跟前的姿势,抬头向伽尔兰看来。 伽尔兰和他对视许久,突然一笑。 可是这一笑中,那微弯的眼角却是蓦然掉落下一滴泪来。 他笑着说:“我救了无数人……却唯独救不了我最想救的人。” 他说,泪水从蒙着雾气的金眸中滑落。 少年似乎在笑,可是从他眼角簌簌掉落的眼泪不断地落在赫伊莫斯的手背上。 烫得灼人。 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控制不住的。 止不住的。 伽尔兰安静地坐在碧绿的孔雀石棺之前,垂着眼,染着水痕的睫毛落在他满是泪痕的颊上。 泪水无声无息地从他眼中掉落。 死者的白色殿堂在黑夜中寂静无声。 少年那平静的面容甚至不像是在哭泣。 可他的确在哭泣。 以一种最让人感到疼痛的方式。 第224章 死者的殿堂中一片死寂, 火光晃动, 映在伽尔兰的脸上。 大殿之中灯火通明, 照亮这满目的雪白, 灯火折射着他颊上的道道水光。 碧绿色的孔雀石棺之上,冥界女神悲悯的目光俯视着那无声地落泪的少年。 她身后白色的羽翼展开着,环绕此处。 传说中, 她头上白色的莲花是那些失去所爱之人的人们落进冥界的悲恸的泪水浇灌而诞生,象征着最纯粹的思念。 赫伊莫斯看着伽尔兰, 看着从那金色的瞳孔中掉落的泪。 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的手用力地攥紧了对方还残留着血痕的指尖。 他想,剜心之痛, 莫过如此。 微微直起身,依然半跪在伽尔兰身前的赫伊莫斯伸出手。 褐色的手指掠过伽尔兰满是泪痕的脸颊, 掠过耳尖, 探入那带着丝丝凉意的金发深处。 他凑过去, 轻轻抵住了伽尔兰的额头。 他缓缓地闭眼, 漆黑的睫毛落在那被泪水染湿的睫毛上。 两人那相抵的额头上, 漆黑的发丝和金发交缠在一起。 那青色的战神的符文和绯红的沙玛什的符文印在一处,仿佛是在支撑着彼此。 有我在。 那是无声的话语。 赫伊莫斯轻轻贴着伽尔兰的额头,像是在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像是在支撑着对方一般的姿势。 少年没有动, 也没有说话, 只是眼中的泪水掉得更凶。 他泛红得厉害的眼眨动了一下, 又是一连串泪水落下。 从他眼中掉落的泪水一滴滴落在赫伊莫斯的脸上,打湿了褐色的颊,顺着赫伊莫斯的下巴落在两人紧握的双手上。 ………… 一夜过去,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天色大亮。 白色的大殿映着朝阳的光芒,将大殿四周铺开的雪白石地都映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白得灼眼。 塔普提安静地站在白色殿堂的大门前,仰头注视着这座大殿。 瀑布般的长发散落在她细长的颈上,从她的肩上垂落。 她仰着头,蜜色的颈呈现出优美的弧度,乳白色的月光石颈饰在朝阳下泛出一点蓝晕。 她的身姿虽然纤细,此刻却站得很稳,她已经静静地在此处站在数个小时,一动不动,之后也会依然伫立在此处。 她在安静地等待着。 有人从外面快步走来,来者是两名男子。 听见身后传来动静的塔普提回头,她看见金发的骑士和棕发的祭司一同向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还没有出来?” 歇牧尔向塔普提问道,他抬头看向大门的方向,皱起眉来。 他在大清早就得到消息,立刻赶到了这里,本来当时就打算进入白殿之中将伽尔兰王子带出来,但是却被守在门口的女官长拦住了。 塔普提固执地不肯让他进去,说只能等着,让王子自己走出来。 歇牧尔没法,又因为诸事繁多、分身乏术,再怎么担心也不可能在这里久留,只能让塔普提留在这里,自己先行离开了。 等上午的事情勉强告一段落之后,他就立刻和凯霍斯一同来到了这里。 女官长摇了摇头。 祭司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不能等了,王太子还在病中,白殿里面太冷,待久了会让他病得更重。” 他断然道,迈步就要进去。 “我们现在就进去。” “等……” 眼见歇牧尔要进去,塔普提伸手想要抓住他,阻止他进去。 只是她刚伸出手,还没来得及碰到歇牧尔,刚刚从她身边越过的歇牧尔突然停了下来,抬头往上看着什么。 看见歇牧尔的模样,塔普提下意识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更先一步看到的金发骑士已经向前走了几步,似乎想要走上大殿前的台阶,但是刚走到台阶下他又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台阶下方,仰着头,仅剩的碧眸凝视着前方。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从石柱的大门里缓缓地走了出来。 在一片雪白的色调中,从大殿中走出来的年轻男子带着一身与此处格格不入的黑色。 微风掠过,掀起他颊上漆黑的额发。 赫伊莫斯像是没看到站在台阶下方的三人,只是低着头看着怀中的人,缓缓地沿着台阶走了下来。 他走得很慢,似乎是不愿惊扰怀中沉睡的少年。 伽尔兰被赫伊莫斯双手横抱在怀中,衣着单薄的身体此刻被赫伊莫斯那深色的披风包裹着。 他的头靠在对方胸口,流金似的长发从抱着他的褐色手臂上垂落下来。 像是将这数个月中强忍着的眼泪尽数倾泻而出的少年再次陷入了沉睡,他的眼角泛红得厉害,眉眼间透出倦意。 他的睫毛还残留着湿润的痕迹,苍白的脸上斑斑泪痕。 被泪水染湿的几缕金丝黏在他微张着的浅色唇角。 赫伊莫斯抱着伽尔兰从塔普提身前走过。 当看到伽尔兰脸上的泪痕时,那一直坚持着不肯让歇牧尔闯进白殿的女官长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终于放下心来。 这样就好。 她想。 能哭出来就好。 悲伤和痛苦并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痛苦到眼泪都流不出来,只能自己生生熬着,熬坏心血,熬到最终油尽灯枯的地步。 她已经失去了那与她一同长大的最重要的友人。 她绝对无法想象,她与重要的友人一同守护着长大的孩子也离她而去。 万幸。 这个差点被悲恸压垮的孩子终于还是撑了过来,在另一个人的守护下,撑了过来。 ………… 赫伊莫斯将伽尔兰抱回了行宫,他守在伽尔兰身边,绝口不提自己要离开王宫前往墨涅斯特城的事情,而唯一的知情人歇牧尔对此也选择了默认。 整整一天的时间,伽尔兰依然在昏睡,但是他的低烧逐渐降了下去,呼吸也没有开始那般沉重,似乎轻松了几分。 他的脸色看起来宁静了许多。 赫伊莫斯坐在床沿,金红色的瞳孔映着伽尔兰的影子。 少年安静地躺在床上,看起来很乖巧,就连眼角一点浅浅的水痕都异常的惹人怜爱。 长长的金发散落在雪白的床铺上,本就偏于纤细的身体在这短短的数个月里又瘦了一圈,肉眼都能清楚的看见,那下巴更尖了几分。 看着就让人心疼。 赫伊莫斯伸手,拨开柔软的额发,擦去伽尔兰额头上泛出的汗水。 不知道在做着什么梦,哪怕此刻沉睡着,少年的睫毛微微抖了一下,眼角忽然有一点泪水缓缓地渗出。 他看着伽尔兰眼角再次渗出的泪水,俯下身,一手抚在伽尔兰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伽尔兰的眼角。 那眼角的泪水沾在他的唇上,渗入唇缝。 说不出的苦涩的味道…… 脚步声从远方传来,赫伊莫斯听到有人正在向这边走来。 他直起身,转头看去。 浅色的纱帘被掀起,女官长走进来,她手中端着的圆盘上放着一碗黑色的药水,刚刚熬好,热气腾腾。 “赫伊莫斯殿下,您的下属过来了,我让他在侧房里面等您。” 她说, “我来给王子喂药就好。” 赫伊莫斯点了点头,再度看了伽尔兰一眼,起身离开卧室,来到了大厅一侧的房间里。 身穿青色祭司服的索加正等在那里,看到赫伊莫斯进来,他躬身行礼。 赫伊莫斯脚步不停,径直从他的下属身边走过,走到房间一侧的长椅前,转身坐下。 他坐在那里,从眼中射出的锐利的目光看向索加。 他说:“我没有召你回王城。” 将房门关上,索加转身,站在他的主人身前。 他说:“盖述人已从北境退兵。” 当初赫伊莫斯把他留在那里,是为了让他为骑帅赫亚出谋划策,守住北境要塞。 如今盖述人已经撤军,他自然没有必要继续留在北境,也理所当然要回到他所效忠的主人身边。 索加注视着他的主人。 他说:“我已经听说前天的事情。” 他的眼直勾勾地看着赫伊莫斯的脸,不想错落对方脸上任何一点表情变化。 “您为什么要那么做?您应该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那一跪,便意味着赫伊莫斯王子宣誓效忠伽尔兰王太子。 如此一来,赫伊莫斯从此无缘王座。 索加心恨自己不能早几天赶来王城,如果他在这里,无论如何都会阻止赫伊莫斯殿下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已做出决定。” 赫伊莫斯看出了索加的心思,他淡淡地说,“你就算在这里,也毫无作用。” 他所做出的决定,无人能动摇。 “殿下!” 索加猛地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然注视着赫伊莫斯,眼神尖锐至极。 “您难道真的打算就这样放弃吗?” 他压低声音问道, “当初您从墨涅斯特城来到王城的时候,难道不是就已经下定决心,要站在那至高的位置。” “整整八年的时间,您一直走在通往那个位置的道路上。您一直以它为目标,将它视为未来,从不曾动摇过。” “而我也一直认为,那是属于您的东西,您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索加的话语带着深深的痛心,他看着赫伊莫斯的目光中满是不甘。 “赫伊莫斯殿下,从今之后,您注定只能屈居于他人之下,您必须跪在那个人的脚下,从此只能仰视于他。” “您放弃了本该属于您的东西,在将来,说不定依然无法得到那位――” 他问, “您就真的甘心吗?” 赫伊莫斯和他的下属对视许久,他的瞳孔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 那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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