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而其他几个受了轻伤的人,则和其他没有受伤的人一样,迅速地倒退回了本方的盾牌之后,刚才还向外伸展的雁行之阵弩阵,这会儿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反观对面的骑兵,第一排还在冲击的,已经不到三十骑了,他们疯狂地大吼大叫,有几个人甚至直接跳到了马背之上,就站在马鞍的高背之上,拉起大弓,对着对面的盾牌,就是一阵疯狂的拉弓发射,这一会儿,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轻骑,准备象甲骑俱装那样,直接冲撞北府军的这些步兵方阵了。 刘裕仍然一个人站在整个军阵的前面,十步左右,他的宿铁刀已经抄在手上,轮转如飞,十余枝射向他的弓矢,未及近身一尺,就被纷纷斩落,几根断箭,划过了他的脸侧,落到了他的后方盾牌之上,“叮”地一声,钉上了木盾。 对面的鲜卑骑手们也发现了这个站在最前方的晋军,看起来应该是比盾牌之后的晋军更容易射击的目标,几个小队长模样的人开始疯狂地呼喝,而本来落在后面,与第一排相隔差不多二十步的二线骑兵,也在这时加速跟上了,一百余骑,挤在一起,越过那焦黑的,不少地方还有零星火苗的战地,跨过那些倒在前方的本方人马的尸体,直向着刘裕冲来,无论人马,都在咬牙切齿,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誓要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汉人,踩成肉泥! 小高岗之上,慕容垂的白眉微微一挑,一边的慕容德摇了摇头:“可惜,太可惜了,刘裕自信到了狂妄的地步,难道,他真的以为,他的血肉之躯,能挡骑兵的全速冲击吗?阿兰,你在北府军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应对骑兵的?” 慕容兰轻轻地叹了口气,几乎是与刘裕同时脱口而出:“飞槊!” ===第九百三十六章 不教一骑有命归=== 刘裕的吼声,随着他的动作一起,雷厉风行,百炼宿铁刀猛地往地上一插,顺手抄向了身后,早已经有五根断槊,插在了那里,一根长杆狼牙箭凄厉地从他的身边飞过,而刘裕抄槊,拉伸,瞄准,投掷的动作,就在这根箭枝擦身而过的这一瞬间,一气呵成,飞槊带着凄厉的啸声,破空而出,与那些箭矢划过空气的声音相比,威势大了何止十倍? 距离刘裕最近的一个燕军小校,已经站在了马背之上,风声凄厉,把他的一头辫发,带得直接横在了空中,如同飘扬的旌旗一样,刚刚那杆长杆狼牙箭,就是他所发出,眼见这一箭没有命中,他嘴里骂了一句“该死”的同时,低头从箭囊里又抽出一箭,迅速地上弦,作为一个熟练的骑弓手,这一套动作用了不到五秒的时间,但当他抬起头准备再次瞄准的时候,却发现一个三棱尖锐的槊头,正对着自己的心口而来,一瞬之间,几乎看到了死神在向着自己狞笑。 “噗”地一声,这杆断槊狠狠地贯穿了这名骑弓手,巨大的冲力把他整个人带地飞出马背,一下子又撞到了后面五六步处的一个骑兵,两人一前一后,被这一槊串在了一起,落到了地上,而那个骑弓小校在临死前只感觉到身体内部几乎被瞬间抽空,天上的白云变得一片血红,隐约之间,似乎有无数的飞槊从天空划过,而自己身边响起了阵阵惨叫与马嘶之声,他喃喃地说道:“这,这是啥鬼?!” 随着刘裕的动作,盾牌之后的晋军方阵中,上百杆飞槊,被后排的军士们用力掷出,满天都是,巨大的动能使这些一米左右长的断槊,划过空气,侵泻在了这些冲击的燕军轻骑的阵型之中。 与刚才那些弩矢可以在人身上打出一些小小的血洞不同,这些飞槊,势大力沉,只要给击中,那就是穿体而过,甚至因为其巨大的动能,可以把人马的肢体分裂,在空中就炸开。 断肢残臂,伴随着满天飞舞的人体内脏,血腥的味道顿时弥漫在整个杀场之上,即使是几里之外的燕军大阵,也是见者无不动容,刚才一把野火,瞬间吞没了数千北府军精锐的生命,但是若论血腥与震撼,在视觉上和对心灵的那股子冲击,却是不及这飞槊夺命的十分之一。 百余名冲击的燕军轻骑,给这一波飞槊打击,顿时就倒下了七十余骑,余者也完全失去了战斗力,巨大的伤亡和恐怖的集团打击,甚至吓得有十余人直接从马背上掉了下来,就连那些战马,也是因为恐惧而失去了控制,狂嘶狂跳,哪还敢再往前冲,纷纷掉头逃跑,有数个骑士本来站在马镫之上在不停地放箭,给坐骑这样一转头,直接落马,脚却因为勾得太紧,给卡在了马镫之上,就这样给生生地拖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叫喊上两声,就给活活拖死了。 北府军军阵中,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这些杀戮之法,平时演练过不知千百遍,但是今天,却是第一次用在对付号称无敌的慕容家铁骑之上,“灭胡”之声此起彼伏,刘裕大步而前,一个落马的燕军骑弓手,在他的面前挣扎着想要起身,他飞起一脚,直接把这人的胸口皮甲踢得陷进去一大截,伴随着胸骨折断的那种恐怖声音,这人哼都没来得及哼出一声,就去了西天。 刘裕顺手捡起此人地上落下的弓箭,大声道:“老虎们,扫荡残敌,勿教胡马离眼前!” 他说着,一箭射出,一个正在回头逃跑的燕军骑兵,后心之上顿时钉入了一根长箭,惨叫着落马。 北府军阵中,奔出一百余人,赤手空拳,正是刚才发射过的弩手和飞槊手们,他们也不用本方的武器,抄起地上散布遍地的那些燕军马弓手身边散落的弓箭,搭箭上弦,对着败逃的燕军骑兵,以及第三队正在向上冲的后续骑手们,就是一阵射击。 燕军的第三列骑手,本来视线受前排同伴所挡,看 不到前方战况,几乎就是一瞬之间,前方百余骑就倒下大半,那股子飞槊满天的震撼,也让其丧胆,与前面的同伴们一样,他们哪还顾得上继续冲击,掉转马头,纷纷向着本方的军阵逃跑,可是这样一来,却把后心完全暴露给了北府军的这百余战士。 本来只隔了二三十步的距离,在这个位置上,这些弓弩手们几乎是闭着眼睛都可以命中目标,弓箭的发射速度远远要快过弩矢与飞槊。 刘裕几乎是一分钟内就射出了八箭之多,随着每一下弓弦震动,都会有一骑落马,就连所中的位置,都是分毫不差。 跑的最快的一个燕骑,也不过奔出了六十步远,终究还是被刘裕一箭击中后心,箭矢钻透皮甲,狠狠地扎在了后心,他无力地伏在了马背之上,那马儿奔出百余步后,速度慢了下来,无力的尸体终于一歪,落到了草地之中,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寂静,三百骑轻骑弓手,除了还有百余匹战马还在战场上四处游荡之外,骑手们已经无一幸存,全部毙命! 慕容宝看得双眼圆睁,几乎不敢相信,他不可思议地摇着头:“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这是什么样的军队,这是,这是什么样的魔鬼?才会,才会这样消灭我们的三百骑弓手!” 慕容凤叹了口气,正色道:“世子,兰公主早就告诉我们,不要轻敌,我们还是低估刘裕了,他退入焦土之中,不仅是为了保护两翼,也是为了让我们骑兵的扬尘掩护无法实现,我们还得另想办法才是。” 慕容宝咬了咬牙:“那些个飞在天空的,是什么玩意?看起来象是投枪,奶奶的,这东西以前听都没听过,我不能马上用甲骑去冲击,传我将令,步兵前进,弓箭手继之,正面给我压住刘裕,凤将军,你带甲骑绕到后面,给他狠狠的一击!” ===第九百三十七章 步骑合围欲夹击=== 慕容凤的眉头一皱,说道:“世子殿下,甲骑俱装是重装骑兵,移动速度不是太快,而且现在这里一望无际,会让他们很容易就发现我们的行踪,绕到背后突袭,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啊。” 慕容宝冷冷地说道:“总不能在这里站着看戏,正面硬冲也不行,侧面突击也不行,那就只有绕到后面打了,你放心,我们跟北府军交战呀的时候,会纵火放烟,掩护你们的行动,也会让步兵从侧面攻击,我们人数有绝对优势,敌军不可能还有余力去观察别的地方,你们只要绕到了后面,断敌退路,必然可以一举消灭敌军!” 慕容凤叹了口气,行了个军礼:“遵命!” 慕容宝的眉头一皱,突然说道:“对了,你从后面攻击,五百骑就可以,这里给我留五百骑,必要的时候,我还可以从这里直接突袭。” 慕容凤微微一愣,奇道:“可是这样一来,我带的只有五百骑,没有兵力优势啊。” 慕容宝的脸色一沉:“有什么可担心的,对面北府兵不过五百多人,你不比他们的少,再说我这里两千步兵上前,也足够吃掉他们了,你只是断敌退路将之包围,如果我需要你攻击的时候,你再看我信号冲击便是,别的不用管。” 慕容凤的心中叹了口气,却只能点了点头:“得令!”他一转身,策马向着右侧驰去,而随着一阵阵的号角声,大批的重装甲骑紧随其后,向着战场之外奔去。 刘裕冷冷地看着对面的调动,一言不发,一边的刘敬宣哈哈一笑:“燕贼看来害怕了,有些骑兵临阵脱逃啦。” 刘裕摇了摇头:“不,他们不至于此,虽然我们消灭了敌军三百轻骑,但是数量上他们仍占了绝对的优势,不可大意,带着敌骑离开的是宜都王慕容凤,此人号称燕军中的第一勇士,生平出战二百余战,从无败绩,就在前不久,打垮翟氏兄弟的丁零军队,直冲敌军中军的,也是此人,我想就算慕容宝本人给吓得逃跑了,慕容凤也不会跑的,其中定有玄机。” 向靖眨着眼睛,奇道:“那能有什么玄机呢,他带着甲骑俱装不正面冲锋,而是奔出了战场之外,难道,是想从侧翼迂回攻击我们吗?” 刘裕一指军阵右侧的那些拒马,摇了摇头:“不,我们的侧翼被拒马很好地保护了,敌军是绕不过来的,他们这样的迂回,只怕不是想到我们的侧翼,而是想到我们的后方!” 刘敬宣恍然大悟,用力地一跺脚:“寄奴说得对,他们是想绕到我们后面,这么说来,敌军是准备用步兵正面压上,然后甲骑俱装从后面绕过来,趁打得最激烈的时候突击,一举消灭掉我们,对不对?” 刘裕微微一笑:“没错,就是这样,慕容宝自以为如此可以得手,但他没有任何掩护就这样直接调离骑兵,一切尽在我们的眼底,剩下要做的,不过就是将计就计罢了。” 向靖一脸兴奋地说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刘裕回头看向了对面的高岗,慕容垂那犀利的目光,如鹰隼一般,隔了几里仍然清晰可见,刘裕的眉头微微一挑,看了一眼身后的战旗,这会儿北风已经停止,风向转向东北方向,刘裕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我们不能让敌军看清我们的动向,集中所有的引火之物,在阵前纵烟,休教敌军见我!” 高岗之上,慕容垂面色阴冷,看着对面的北府军阵营,已经被一片浓烟所笼罩,看不到任何将士的身影,一边的慕容德恨恨地说道:“这刘裕纵烟,该不会是想趁机逃离吧。” 慕容兰摇了摇头:“他没这么傻,几百名重装步兵,根本跑不过我们的骑兵,现在若是想要逃,不用一刻钟的时间,就会给我们追上,到时候想列阵都不太可能,只会给甲骑突击,分割消灭掉。” 慕容垂点了点头:“阿兰说得对,不过刘裕显然是想隐 藏本方的行动,我想他应该是看出阿宝的意图了,想要撤往沿河一带,用漳水作为后面的屏障,防止骑兵从后面包抄。” 桓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错,刘裕虽然嘴上硬气,但不会真的傻到想以这点兵力就跟燕军决战,他还是想带着这些人逃走,只要到了河边,进可攻,退可守,实在不行还可以撤过漳水,烧桥阻挡追兵。” 慕容垂笑了起来,摆手道:“他不会烧桥的,我军要架起一座浮桥用不了半个时辰,烧桥只会显得心虚,刘裕就是不想被前后夹击而已,阿宝如果有经验的话,应该趁敌军纵烟之时,直接出动甲骑俱装冲击敌军正面,不需要多派,只要百骑即可,若遇埋伏,也可以迅速撤离,就算全损失了,也不是很大,但若是正好打中敌军撤退的当口,那这一击就足以致命。” 所有人都一脸叹服地说道:“吴王高见,我等不及也。” 慕容垂的脸上闪过一丝得色,转瞬即没,他看到前方的慕容宝已经开始指挥着步兵,如潮水般的前压,长槊手在前,步行弓箭手居后,阵容严整,却是小心翼翼,一边喊着号子,一边缓缓前行,慕容垂摇了摇头:“阿宝啊,又误战机!” 慕容宝的脸上写满了疑色,一边的一个名叫慕舆文的副将,正是前一阵煽动刘库仁手下兵变的燕国旧将,年过六旬,须发花白,眉头深锁着,说道:“世子殿下,北府军这样纵烟,怕是正在后撤,我们这样还按原来的计划压上,有点太慢了,会给敌军逃跑的时间,请您下令,让我带五百轻装步兵先冲一下,不管怎么说,也能试出敌军的动向。” 慕容宝摆了摆手:“不可,我军的优势在于兵力,聚而众,只要团在一起,就不会输,如果是分兵过去,五百一批,三百一批,那就可能象上一阵的骑弓手一样,给敌军一口口地吃掉,北府军是重装铁甲部队,我军步兵虽众,也未必能迅速吃掉他们,不过宜都王已经率甲骑从后面包抄过去了,不管他们是撤离还是而什么花样,只要宜都王的铁骑出现,那刘裕就必死无疑了!” ===第九百三十八章 巧设陷阱诱慕容=== 慕舆文的嘴角勾了勾,说道:“可要是北府军想要逃跑,那可怎么办?若是他们扔下盔甲,轻装遁走,我们未必能追得上啊。” 慕容宝的心中一动,顿时就陷入了沉思之中,慕舆文说的,正是他所担心的事情,若是敌军真的这样跑了,那今天自己可就输了个精光,损兵折将不说,还让刘裕在自己眼皮下遁去,就算是父王派轻骑追上去消灭了这些残兵,自己也会成为所有人眼中的笑柄,那些个能力强,野心也大的弟弟们,就会对自己的这个位置生出想法了。 慕容宝咬了咬牙,一挥手:“慕舆文,我给你三百跳荡精锐,现在给我全速冲过去,若有敌军埋伏,就迅速撤回,若发现敌军逃跑,马上发响箭,我这里自会挥军追杀!” 慕舆文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大声道:“得令!”他一挥手中的狼牙棒,三百名身着皮甲,持着单刀,长剑与小圆皮盾的刀斧手,跳荡兵,紧随其后,向着对面的浓烟之中,就冲了进去。 慕容宝继续指挥着手下的步骑,缓缓地逼向前方,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汗水不地从身上的每个毛孔渗出,死死地盯着浓烟之中,慕舆文的手下冲进之后,就如泥牛入海一般,什么动静也没有,就连遇伏时的喊杀声,也完全听不到,更让慕容宝的心中七上八下,恨不得能生出一双透视眼,看清浓烟之中发生的一切。 “呜”地一声,凄厉的啸声划破长空,慕容宝心中一动,只见一只响箭,冲天而起,那正是他与慕舆文所约定的,敌军若逃,则响箭报信,他连忙一挥手:“快,跑起来,冲上去!” 而他自己则双腿一夹马腹,策马而前,身后的五百骑重装甲骑,紧随其后,只见浓烟之中,奔出了一个传令兵,背插小旗,健步如飞,很快,就跑到了慕容宝的座骑之前,单膝跪地。 慕容宝沉声道:“前面什么情况,速速说来。” 那传令兵大声道:“晋军逃了,他们把铠甲都脱了下来,扔得满地都是,刚才慕舆将军冲进去时,只见几团柴火在燃烧,而晋军刚才列阵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我们听从世子的吩咐,结阵搜索,不敢冒进,但当我们走出烟尘之后,却发现大批脱光了的晋军,已经逃到了河边,跳进漳水,想要游过桥呢。” 慕容宝猛地一拍马鞍:“哎呀,还真让老将军说中了,这些晋军就是想趁机逃跑,我就说嘛,他们哪敢跟我们正面对抗!一定是晋贼怕铠甲太重,影响了自己逃命的速度,所以直接就扔在这里了,娘的,大约还是希望我们也跟他们一样,停下来去捡这些盔甲吧。” 周围的几个军校齐声道:“世子英明,一切尽在您的意料之中,请下令让我等全面追击。” 慕容宝咬牙切齿地说道:“烟还没散,现在不能纵甲骑俱装冲击,地上尽是我军前队的人马尸体,会绊倒我军甲骑,你们带步兵先冲过去,不许捡地上的装备,违令者斩,只要消灭北府军,人人都有重赏!” 几个军校齐声暴诺,本来缓步而前的燕军步兵阵列,这会儿一下子全部散开,如潮水般地向前冲去,弓箭手,跳荡兵这些轻装部队,很快就超过了身着锁甲,双手持槊的重装步兵,钻进了浓浓的烟尘之中。 慕舆文带着三百多手下,飞快地向着河岸边奔去,他一边策马飞奔,一边大声吼道:“兄弟们,快冲,快冲啊,追上晋军,把他们缠在河岸上,世子的大军马上就要杀到,我们就会是首功,冲啊!” 慕舆文一边吼叫着,一边一马当先,很快,他就冲到了河边,引弓上弦,直指河面,大声叫道:“去死吧,晋狗!” 可是当慕舆文的目光,落到那河面之上时,却是愣住了,只见河面之上,白花花的一片,两三百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漂得整个河面都 是,一个个都是赤条条的,但是,从那些尸体的发型来看,绝非晋军,因为,他们都是辫发鲜卑人! 慕舆文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嘴巴张得大大的,就在这一愣神的时候,身后的三百多跳荡兵也全部赶到了,全都看向了河道之中,一个小校讶道:“咦,那不是阿巴黑吗,我的族人,前队骑弓手的队副,他刚才不是阵亡了吗?” 慕舆根猛地一拍大腿:“该死,上当了,这些是我们前面弟兄们的尸体,那我们刚才看到的尸体…………”他说着,扭头看向了身后,两三里外,那一片浓烟笼罩之处。 水中突然响起一片声音,浪花朵朵暴起,从那些尸体之下的水里,突然蹦起百余人,就在这一跃之间,百余枚手斧,飞刀,手弩等近距离投掷短兵,纷纷脱手而出,例无虚发,慕舆根自己的后背之上,同时就中了三枚短斧,他只感觉一股钻心剧痛从身后传来,一下子掉下了战马。 慕舆文的手一松,狼牙棒“当啷”一声落到了地上,而马鞍之上的长剑,也被他的这一下落马所带,落到了地上,慕舆文只感觉自己的背,似乎被狠狠地切成了两半,几乎呼吸一下都是钻心地疼。 惨叫之声伴随着天旋地转的感觉,顿时充满了慕舆文的整个大脑,他吃力地想要去摸自己的佩剑,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可是,当他的手刚刚摸到落在地上的佩剑时,光线一下子黑了下来。 慕舆文吃力地抬起了头,只见一个铁塔一般的黑大汉,全身上下,只着一条犊鼻短裤,狞笑着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只臭哄哄的大脚,踩在自己的剑鞘之上,而大汉身上的水珠子,混合着血迹,滴滴下落,黑大汉高高举起了一把硕大无比的战斧,直过头顶,大声吼道:“燕贼,记得告诉阎王爷,杀你的人名字,铁牛向靖是也!”紧接着,大斧落下,慕舆文的两眼一黑,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第九百三十九章 假扮敌尸突暴起=== 河岸边的战斗从一开始就差不多注定了结局,被突袭的燕士们,在第一个照面中就给干掉了一半左右的人,连慕舆文这个将领也死在了铁牛向靖的手上。 这些来自吴地的北府兵们,从小就生在长江边上,家乡水道纵横,在水里呆上半天都可以,这漳水之下的潜伏,对他们更是小菜一碟,他们一百余人本就是趁着纵烟而拖着燕军之前战死的那些轻骑兵的尸体,来到河边,装成逃跑的样子,而不知是计的慕舆文,终于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剩余的燕军战士,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就跟这些如狼似虎的北府军们杀成一团,轻装皮甲在北府军战士手中的宿铁刀,精钢槊面前,如同纸糊一般,而北府兵们成天演练的三人小组,五人小队的混战阵法,这时候更是起了大用。 本来人数相当的乱斗,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也就一刻钟不到的功夫,这三百燕军跳荡,便尽数横尸岸边,而北府军的伤亡,不过区区十余人而已。 向靖的巨斧,从一个被他当胸斩裂的燕军战士身上抽出,他看着这人身上的犀皮甲,懊悔地摇了摇头:“可惜了,应该砍脖子的,这身皮甲就这样浪费啦。” 身边的一个同伴擦着刀上的血迹,笑道:“铁牛哥,这一战杀得可真痛快,燕军不过如此,我可以轻松干掉他们十个以上。” 向靖哈哈一笑,看向了浓烟的方向,那里的杀声不绝于耳:“我想,寄奴哥他们,应该杀的更爽吧。” 那个同伴兴奋地说道:“我们现在快回去帮寄奴哥吧。” 向靖摆了摆手,一指地上的那些燕军尸体:“按计划行事,快点换上燕军的衣服,尸体解开辫发,换上我们晋军的军服,扔河里,他们的甲骑,也应该快要到了。” 浓烟之中,呛得人双眼流泪,千余燕军步兵,正在这呛人的烟雾之中,急行而走,一个小兵边走边骂:“奶奶的,这些,这些该死的晋人,逃就逃了,为啥,为啥,咳咳咳咳,为啥要点这些鸟烟啊。” 他说着,狠狠地踢了一脚身边的一副晋军铠甲,却是一阵剧痛从脚尖传来,也不免跟着“唉哟”了一声。 一边的一个伍长没好气地说道:“阿胡儿,你鬼叫什么,不点烟他们跑得了吗?奶奶的,这么好的铠甲放在这里,太可惜了。” 阿胡儿精神一振,跟身边的十几个同伴一起,放慢了脚步,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那一堆堆精钢铠甲,咽起了口水:“是啊,真的是,真的是太可惜了。我们,我们不能拿个一两副吗,哪怕,哪怕是个头盔也好啊。胡里木队长,要不,要不你就下令吧。” 胡里木队正脸色一变,斥道:“闭嘴,这可是世子下的军令,不允许私捡铠甲,前面我们怎么对付北府军的,你们没长眼吗?就是因为他们在战场上捡东西,才会中了我们的计,你看那些死鬼。”他说着,一指四周,那些散发着焦臭味道的晋军尸体,大声道:“想变成这些吗?” 多数燕军将士不甘心地摇了摇头,继续向前了,而阿胡儿仍然盯着地上的一张硕大熊皮,以及熊皮边的一副全精钢铠甲看,目不转睛。 胡里木勾了勾嘴角,一把拉过了阿胡儿,低声道:“现在捡铠甲是要掉脑袋的,阿胡儿,你是我的妹夫,咱们是自家人,我带大家上前,你拖在后面就说是我命令你警戒后方,等我们前面追完晋军,你就马上动手,能拿多少是多少。” 阿胡儿转而喜笑颜开:“好啊,还是大舅子好。放心,这张熊皮归你,铠甲给我就行。” 胡里木哈哈一笑,满意地看了一眼地上:“我就一直想要一张熊皮呢。听说晚上睡这个,撒尿都可以一丈远,能生一窝小娃娃。” 阿胡儿转而持 刀举盾,胡里木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前方的烟雾之中,他的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 声,转头看去,只见几百名手持长槊,身着锁甲的重装槊手,正列阵而来,他们不象这些轻装的跳荡兵,可以跑得欢快,厚重的甲胄和那些四五米长的槊杆,限制了他们移动的速度,可是他们一边走,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四处的那些盔甲,眼中尽是羡慕之色。 一个带队的幢主发现了阿胡儿,沉声道:“喂,你是哪个部分的?” 阿胡儿行了个军礼,说道:“我是跳荡队第三幢第二小队的阿胡儿,奉我家队正胡里木之命,在此留守。” 那个槊兵幢主不满地说道:“世子殿下没下令你们留守,要的是你们全部追上去,你留在这里只怕是想捡这些装备吧。” 阿胡儿脸色一变,转而摇头道:“胡里木队正没给我下这条命令,他只要我留守。世子殿下的命令我们听得很清楚,这些铠甲,不允许私捡。” 槊兵幢主沉声道:“你们跳荡兵只要皮甲小盾就可以了,要这些精钢铠甲做什么,只有我们使槊的顶在一线,才需要这些防护,你早点上前赶上你的同伴,多点斩获,自然可以分到东西,留在这里又有何用?” 阿胡儿不甘示弱地说道:“长官,我在这里是奉了我家队正的军令,除非世子殿下来,不然谁也不能解除我的任务。” 槊兵幢主的眉头一皱,一挥手,百余名手下在他副手的带领之下,继续前行,而他和十余个部下留了下来,不怀好意地看着阿胡儿,一指地上散布的那些燕军尸体:“小子,最后警告你一次,这里没人救得了你,不识相的话,很快就会让你跟这些地上的家伙一样。咦,这人怎么有点面熟啊,好像是…………” 他的话音未落,地上躺着的那个“燕军”突然睁开了眼,咧嘴一笑:“没错,我就是刘裕,没人救得了你。”随着他的话,刀光一闪,百炼宿铁刀一下子插入了此人的腹部,而与此同时,几百名倒在地上的“燕军”同时跳了起来,对着烟雾之中的燕军步兵,放手大杀! ===第九百四十章 生死相依不离弃=== 伪装成前面燕国前军轻骑尸体,穿着燕军衣甲的北府战士们,纷纷从地上弹起,抄起明晃晃的钢刀与长槊,对着敌军就是一阵疯狂的砍刺,烟雾弥漫中,燕军步兵连东西南北都很难分清,几乎是猝不及防,就成批地倒下,而活着的人手忙脚乱地开始反击,却是发现砍自己的,居然都是本方衣着的人,一愣之间,开始转而意识到这些是穿了本方衣甲的晋军战士,惊怒之间,开始不顾一切地横刀乱砍了。 刘裕运刀如风,一边打,一边用鲜卑语吼道:“你奶奶个熊!”飞起一刀,把对面的一个燕军长槊兵,生生地从腰间砍成两截,那人惨叫着倒地,还未气绝,五脏六腑却是从体内流出,他恐怖的惨叫之声,在方圆十余丈内回荡着,如同野兽临死前的哀号。 刘裕叹了口气,即使是敌人,他也不希望如此地痛苦,一刀击出,这人的脑袋如同西瓜一样,跟脖子分了家,身体再也不抽搐了,刘裕抹了抹脸上的血迹,重新戴上面当,却听得身侧一阵劲风袭来,伴随着一声虎吼:“你奶奶个熊!” 刘裕笑着一闪而过,躲过了这一刀,跟着吼道:“你奶奶个熊。”一个健壮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两人心领神会,见面一笑:“你奶奶个熊。”这一句是刘裕在下令前与所有人约定的暗号,这次北伐,大家都多少学了几句鲜卑语,比如放仗投降之类的,但这句是刘裕新编的,在烟雾之中,本就敌我难辩,加上身着对方的衣甲,本方不可能人人都认得,所以只要喊这句的,就是自己人,反之则是敌军,即使有一二敌军无意中也跟着这样喊,也不妨大局,毕竟少数人不影响结果。 刘裕放眼四顾,他的目力远远强过常人,即使是黑夜之中,也是可目及百步之外,这里浓烟虽然呛人,但是十余步的方圆,刘裕仍然是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一千多燕军步兵,已经乱作一团,不成阵列,人自为战,现在已经没有了军服盔甲的辩认,一切接近自己的人都可能是敌军,只有自己手中的武器才是值得相信的,“你奶奶个熊”的声音此起彼伏,但大多数正在打斗的,却是燕军自己的士兵,一个个双眼血红,恶狠狠地互相砍杀。 刘裕笑着大叫一声:“兄弟们去杀河边晋狗啊!” 这一句仍然是他早定的暗号,意思是让大家撤出战斗,让燕军自相残杀,而自己却向河边一侧转移,现在计谋已成,这方圆四五里的区域内,近二千燕军的步兵已经自己杀成了一团,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血流满地,连焦土的黑色也被染得一片腥红。 刘敬宣跑到了刘裕的身边,他那近九尺高的魁梧身材,如人熊一般,在这烟雾之中也是格外的显眼,而他的这只大锤,连锤头都已经砸得有点变形了,上身精赤,只着燕军的一条裤子,戴了顶皮盔,浑身上下都是鲜血和脑浆,却是没一处伤口,可见这个巨灵神般的猛汉杀得有多兴起。 刘敬宣哈哈大笑道:“寄奴,爽啊,太爽啦,自我从军以来,君川,洛涧,都没今天这样爽过。淝水之战时我吃了药,不知道,但想来也不过如此吧,你别下令撤啊,咱们继续杀,起码我们还可以再杀他三五千燕军!” 刘裕冷冷地说道:“然后呢,杀敌五千,大家全部战死?这样就爽了?” 刘敬宣微微一愣,挠了挠脑袋:“这个,这个好像也不应该啊,你说的对,咱们,咱们应该活下来。” 刘裕叹了口气,拍了拍刘敬宣的肩膀:“今天我们这放手一战,以区匹数百人,可以击毙两千余敌军,已是大胜,足够让慕容老贼知我北府战力,以后不敢轻易向南开启战端,因为他知道,北府军有多么厉害,多么可怕,即使是我们这五百人,都可以打得他这样惨,更不要说是整个大军了。” 刘敬宣和凑上来的数十名军士,全都激动地点 着头。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沉声道:“现在燕军几乎所有的步兵都送在这里了,不过烟也快要散完了,再过一刻钟的功夫,敌军就能看清楚我们的动向,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赶快逃回去,能跑出一个是一个。” 刘敬宣瞪大了眼睛:“逃回去?我们,我们真的可以逃得掉吗?” 刘裕微微一笑:“靠跑步当然是不行,但是你们难道忘了如何骑马吗?我记得以前在广陵大营训练的时候,慕容兰带来的那些鲜卑战马,你们可都骑过吧。” 刘敬宣哈哈一笑,环视四周,低声道:“兄弟们,你们忘了马怎么骑吗?” 所有将士都笑了起来:“当然不会忘,也许冲阵还不熟练,但是骑马奔跑,还是可以的。”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很好,慕容宝派了五百甲骑俱装,从后面绕过来想要突袭我们,他们现在这会儿大约也快到了,我已经安排了铁牛依计行事,这是我给燕军留的最后一道大餐,只要消灭这些甲骑,用他们的战马,我们就有逃掉的希望,兄弟们,老虎们,我来这里就是要带你们活着回去,而不是战死于此,相信我,只要我刘裕一息尚存,就不会落下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所有的将士们眼中泪光闪闪,激动不已,刘敬宣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了,紧紧地握着刘裕的手:“寄奴,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他娘的不是凡人,虽然我早就服了你,但今天我还是要说,我阿寿又欠你一条命,这辈子如果还不上,下辈子,下下辈子继续还你。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这些跟随刘敬宣多年,早就情同手足的战士们也都高声叫道:“寄奴哥,寄奴哥,寄奴哥!” 刘裕平静地看向了众人,前方的厮杀声与惨叫声已经渐渐地平息下来,他开始走向了前方的烟雾之中:“各位,穿甲,列阵,冤家上门了!” ===第九百四十一章 慕容宜都不中计=== 小岗之上,慕容垂神色平静,听着前方烟雾之中传来的,那越来越低的喊杀之声与惨叫声,而一边的慕容德则是眉头深锁,叹道:“看来都上了刘裕的当了,他这是早有预谋,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设下陷阱,引得我军将士自相残杀,虽然烟雾之中的情况看不清楚,但我军的步兵,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慕容兰的芳心窃喜,却是装出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说道:“刘裕比以前又有长进,不仅勇武,还会用计了,看来,会是我们以后的劲敌啊。” 桓玄冷笑道:“兰公主,这只怕是你求之不得的事吧,难道你跟了刘裕这些年,不知道他的这些本事吗?” 慕容兰粉面一沉,看着桓玄:“这两年刘裕又没领兵打仗,我是他的同伴又不是他的老婆,又不可能成天在一起,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倒是你桓公子,只怕你才是知道刘裕的本事吧,刚才你跟他谈了这么久,是为了我们大燕在招降他?” 桓玄笑着摇了摇头:“好了好了,兰公主,咱们就不必这样互相嘲讽了,刘裕确实厉害,正是因为这样,才应该把他消灭,吴王殿下,只怕世子很难做到这点了,还是早点挥军攻上,不管怎么说,先吃掉这股晋军再说吧。” 慕容兰的脸色一变:“桓玄,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现在让吴王出兵,那世子殿下的颜面何存?你想祸乱晋国还不够,还想把你那套用到我们大燕?” 慕容垂摆了摆手,缓缓地说道:“桓世子,兰公主说话有点冲,还请你见谅,不过这是我们大燕的事情,还是让我们自己解决的好。” 桓玄讨了个没趣,无话可说。 慕容垂看着前面的战况,微微一笑:“刘裕的表现,即使是作为敌人看来,也可称完美,阿兰说得对,阿宝主动请缨出战,无论胜败,我们都得让他把这战打完,我们不是不可以失败,只要能从中学到些什么,就是成功,今天我军大胜之局已定,刘裕再怎么兴风作浪也翻不了天,我们也可以从中学到不少晋军的步兵战法,就比如那个飞槊,若不是亲眼所见,只怕大家都不会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厉害的对付骑兵的杀器吧。” 所有慕容燕国的将军都点头称是,慕容垂看着远处的战场,一道疾驰的骑兵线,远远地顺着漳水沿岸,席卷而来,他点了点头:“看起来,宜都王的甲骑俱装也要绕到敌后了,现在阿宝的手上还有一千甲骑俱装,也可以前后夹击,刘裕的花招用尽,只能这样硬碰硬地打一回,我倒是很有兴趣看看,他是怎么能用这五百北府军,跟我这一千甲骑对抗。” 他说到这里,突然脸色微微一变,看向了河岸的另一侧,向靖等百余战士,多数人仍然穿着燕军的服装,而少数人则换上了晋军的铠甲,看到远处的燕骑将至,发一声喊,一前一后地向着还没有完全散去的烟雾之中奔去,很快,就即将冲入,而这个距离,正好让慕容凤等人能看到象是在追杀晋军的燕军将士的背影。 慕容垂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嘴角:“原来是这样啊,凤将军,你也会上当吗?” 河岸边,慕容凤率着五百甲骑,疾驰而至,战马的身上,汗出如浆,把马毛一片一片地粘在了身上,背负着全副铠甲,再加上马上的骑士也是全副武装,即使是这些身强力壮,体力过人的骏马,也有些吃不消,喘着粗气,四下张望,寻找着水源和青草。 慕容凤一挥手,“吁”地一声,五百余骑都停了下来,一个副将奇道:“宜都王,我军将士追杀晋军冲进烟雾了,为什么我们不去助战?” 慕容凤的眼神如冷电一般,摇了摇头:“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这烟雾之中,有些太平静了,本来按照计划,应该是世子殿下挥军从正面攻击,而我等迂回到敌后,可是为什么我们看到的是 我军将士追杀晋军小队冲进了烟中?即使是正常情况,也应该是我们的战士把他们从烟中赶出来才对。” 那个副将听得恍然大悟:“是啊,是有些不对劲,会不会,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绕得太远,这里已经打完了呢?” 他说到这里,双眼一亮,一指河中漂浮的尸体,说道:“看,将军,这里有这么多尸体,前面一定是经过了激烈的战斗,你看他们都是赤身露体的,必是那些晋军为了逃命而跳河游水,被我军追上杀死。” 慕容凤笑道:“这就更不对劲了,这河上明明有桥,晋军可以过桥而渡河,为何要脱光了游过去呢,这不是舍本逐末吗。扔了武器和铠甲,就等于任人宰割,即使过了河,只要我军骑兵追击,不也是待宰羔羊么,换了你们,会不会这样?” 副将和其他骑兵们笑着摇头道:“断断不会啊。” 慕容凤点了点头,眼中冷芒一闪:“所以只剩下了一个解释,这些跑进烟尘中的敌人,乃是晋军,可能我军初战不利,战死不少人,衣甲被晋军所得,所以他们就设了计想来对付我们,想诱我们冲入烟尘之中,里面必然留下了伏兵与杀招,我们断然不能上当。” 副将正色道:“宜都王所言极是,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要想办法和世子殿下取得联系吗?” 慕容凤摇了摇头:“我们隔了足有数里远,中间又有烟尘,无论是点烟还是传信,都来不及了,现在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我军远道而来,战马疲惫,如果此时作战,会极为不利,好在这里离那些烟中的战场还有两里左右的距离,刘裕等人若是冲出来,我们有充分的时间应战,传令,拆掉这五座桥梁,全体战士下马休息,抓紧时间喝水,吃干粮,但人马皆不许解甲,随时准备作战!” 所有骑士齐声大声道:“遵命!” 慕容凤的目光投向了烟尘之中,喃喃道:“世子,千万要沉住气啊,等烟尘散尽,主动权必然回到我手。” ===第九百四十二章 兄弟齐心利断金=== 烟尘之中,刘裕平静地看着三里之外,漳水边上的慕容凤,身边的向靖一脸的懊恼:“怎么会这样呢,这个慕容凤为什么就不上当?我明明,明明让他看到燕军追杀晋军进了烟尘啊。” 刘敬宣哈哈一笑:“大概是你演的还不够象,或者说没用鲜卑语吆喝几句,人家起了疑心了吧。” 刘裕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慕容凤过来的时候,离的还远,你就是叫了也听不见。” 向靖恨恨地说道:“那是我们跑早了,应该再晚一点才出发。” 刘裕笑着拍了拍铁牛的肩头:“好了,铁牛,你没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做的很好。是我把慕容凤想简单了,以为他不过是一员猛将,很容易上当,可是现在看来,他是有帅才的,不仅识破了我们的计策,还作出了最好的应对。” 刘敬宣的眉头一皱:“最好的应对?就是现在那样拆桥?哎呀,他这是断我们的退路啊,可不能让他再拆了,咱们得杀出去,夺桥而走才行。” 刘裕摇了摇头:“不行,这是他对我们的试探,也是反摆的一条计策,我们的优势在于处于烟雾之中,我们能看到他的情况,而他看不到这烟中的情况,刚才为了迂回,他绕了一大圈,中间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现在他也不敢轻易地进攻,所以在那里拆桥,下马休整,想要诱我们出击,从烟雾离他足有两里,只要一冲出去,他就全清楚了,我们五百精兵,不是不能跟他打,但势必损失惨重,若是慕容宝也趁机两面夹击,那我们就有全军覆没的可能,所以,万万不能在此时冲击慕容凤。” 向靖的眉头一皱:“那怎么办,就在这里等死吗?烟要是散了,他们看的一清二楚,到时候还是可以两边夹击,这里虽是焦土,可是无险可守,我们的拒马和鹿角不可能同时防两面的突击。” 刘裕笑道:“所以我们现在得去打慕容宝。” 刘敬宣和向靖同时惊得睁大了眼睛:“寄奴,你没弄错吧,去打慕容宝?他的兵力更多,步兵还有数百人,还有五百甲骑,离我们更远,而且靠燕军大阵很近,我们要是主动打慕容宝,就是打胜了,慕容垂也会来攻击我们的。” 刘裕摇了摇头:“慕容垂要想消灭我们,早就刚才出动了,何必等到现在,这两千人马的生死,他根本没放在眼里,他是要看慕容宝是不是够格当世子,而我们如果直接攻击慕容宝,就是证明给所有的燕军看,他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刘敬宣的神色稍缓:“可是,可是要是这时候慕容凤冲击呢?”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慕容凤未必有时间反应,他不知道前面的情况,喊杀声也许会认为是我们的诱敌,现在离烟散大约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我们要在这半个时辰之内,干掉慕容宝,夺取他们的战马,然后回过头来对付慕容凤。” 向靖倒吸一口冷气:“半个时辰?真的能结束战斗吗?这一战可没有任何可投机取巧的地方,得是硬碰硬啊,还得是我们步兵主动进攻他们的骑兵,兵法上可是严格禁止这样呀。” 刘裕笑了起来:“铁牛,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兵法了?” 向靖微微一脸红,指着刘敬宣:“寄奴哥不在的时候,阿寿哥教我识字,带我学兵书的,我铁牛虽然笨,没文化,但既然当了北府军官,总不能只顾着自己杀吧,所以这些还是得学点,以后也许能帮上寄奴哥呢。”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一个优秀的军人,一定是一个要有文化的军人,而不是一个一勇之夫,这是当年相公大人教给我的。你说得不错,兵法上确实不能这样做,但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这样打的最大一个原因,就在于对方的主将,慕容宝!” 刘敬宣 与向靖奇道:“慕容宝?他又怎么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 闪:“慕容宝就是燕军最大的弱点,作为主帅,先是骄狂,后是畏惧,前面两千人马在自相残杀时,他几乎毫无作为,退不愿退,进不敢战,就是在这里坐视自己的手下几乎全歼,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将帅,只怕他现在的手下也看不起他,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慕容凤,希望慕容凤的甲骑先冲,然后他再看情况能配合,反败为胜。” 向靖笑道:“寄奴哥真厉害,你快成了慕容宝肚子里的虫子了。” 刘裕点了点头:“为将帅者,需要清楚敌军主将的打算,也许我低估了慕容凤,但我绝不会高估慕容宝。你们可知,就在几天前,燕军甲骑俱装大破丁零翟氏的时候,用的是什么战术吗?” 刘敬宣还不知道丁零部被慕容燕军击败之事,睁大了眼睛:“什么,丁零败了?怎么可能呢,几万步骑哪。哎,不过也是,若不是丁零被打败,慕容垂又怎么可能腾出手来对付我们北府军呢。” 刘裕正色道:“我当时在黎阳,见到了从丁零败军中逃回来的人,他们说,当时燕军的战法就是用甲骑俱装突阵,带头的就是这个慕容凤,几百甲骑,冲过晋将张愿所部的防线,直冲中军旗下的翟真,翟真怯懦,不敢应战,直接就逃了,于是慕容凤斩落帅旗,几万丁零大军以为中军崩溃,主帅战死,一下子失去了指挥,慕容农和慕容麟趁机挥军掩杀,丁零军溃不成军,死伤大半,几乎是一天之内,就彻底垮掉了。” 刘敬宣长叹一声:“想不到居然是这个结果,与燕军打了几年游击的丁零,就这么完蛋了,寄奴,我明白了,你是想说慕容宝也是个懦夫,咱们也不多话,直接干,就冲着他杀过去,要他命,斗狠,是不是!” 刘裕笑着拿起了地上的那张熊皮,拍了拍上面的尘土,递向了刘敬宣:“阿寿,这东西能让你有效地吓到慕容宝,而这次我们带来的五张虎皮,也能派上用场了,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所有北府将士们开始穿甲执刃,齐声大叫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第九百四十三章 熊虎杀阵如卷席=== 慕容宝的脸上肌肉在微微地跳动着,一个多时辰前,他身前那密密麻麻的步骑军阵,这会儿已经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两百余名浑身血污,精疲力尽的步兵残部,七零八落地散在阵后休息,他们是刚才冲进烟雾之中的那些步兵的幸存者,杀了大半个时辰后才发现打来打去都是自己人,这才连滚带爬地逃了回来,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而慕容宝现在也是一头雾水,他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就是自己中了刘裕的计,两千精锐步兵冲入烟雾之中,十不存一,而前面进去的慕舆文的三百轻兵,估计也和更早时的三百轻骑一样,全部完蛋了,现在自己的手中只剩下了五百甲骑俱装,这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最后一支军队了,绝不可以再轻易地损失。 慕容宝回头看着身边的一堆狼烟,白色的烟柱直冲上天,他的额头尽是汗水,大声道:“再给我加料,再点一堆,不,点两堆狼烟,我就不信了,宜都王也能这么容易地给这些晋军吃掉!” 一个副将走到慕容宝的身边,小声地说道:“世子,现在烟尘之中情况还不清楚,让宜都王就这么冲锋,真的好吗?万一也中了埋伏怎么办?” 慕容宝咬了咬牙:“他不中埋伏就只有我中了,不管怎么说,我们的兵力至少是对方晋军的两倍,就算宜都王跟他们缠斗,我们最后杀出,也能取胜。” 副将勾了勾嘴角:“要不等烟雾散去再打如何?” 慕容宝恨声道:“不行,刘裕这厮太狡猾了,万一趁着烟雾逃跑了怎么办?那我们可就成了全大燕的笑话了!” 副将小声地嘟囔道:“可要是宜都王现在不在对方背后,就算他们逃了,我们现在也不知道啊。” 慕容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就你知道!一边呆着去!” 那副将摇了摇头,正要离开,突然,他双眼一亮,看着对面的烟尘之中,晃动着的人影,惊讶地叫了起来:“那些,那些是…………” 一头硕大无比,铁塔一般的大狗熊,肩头扛着一柄足有一人高,五六十斤重的巨大长柄铁锤,戴着恶鬼面当,冲在最前面,而他的身边,五个全身精钢铁甲,身形壮硕,批着虎皮的家伙,持刀而冲。 在这些人的身后,数百名全副武装,持宿铁双手大刀的北府军将士,无声无息地冲锋着,他们的速度极快,双腿如风车般地转动,就象奔马一样,只一眨眼间,就冲出四十多步远,可是人与人之间的阵形,距离却是保持得极好,步幅的大小都几乎是一模一样,非经年累月严格训练的精兵,安能如此? 慕容宝惊得睁大了双眼,甚至忘了下令,直到那个副将开始狂吼道:“世子殿下,世子殿下,请您下令,敌军杀过来了!” 慕容宝如梦初醒,他突然大叫道:“快,快传令,甲骑冲击,把这些晋军,踩死,撞死!” 副将大声道:“得令!”他骑马冲到了甲骑的面前,刚才还下马休息的甲骑俱装们,这会儿正手忙脚乱地跳上战马,因为他们的盔甲太过沉重,那些原地休息的步兵都在帮他们上马和拿武器,场面一片混乱,而对面的晋军奔跑如飞,眼看就要冲到离这里不到三百步的地方了,那副将急得满头大汗,吼道:“列阵,快列阵,横队,三排,跟我冲啊!” 他一边吼叫,一边拿出了一枚号角,准备要吹起冲锋之号,却听到一声雷鸣般的鲜卑语怒吼之声从身后传来:“燕军听好,放仗不杀,顽抗到底,一如此人!” 副将的双眼圆睁,转头看向了后方,却只听到一声凄厉的长箭破空之声响起,一枚闪着寒光的箭头,直奔自己而来,来不及作任何的反应,只觉得自己的前胸被什么东西狠狠地一击,然后五脏内腑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后心一凉 ,自己的灵魂一下子透体而出,在他栽倒马下的那一瞬间,似乎看到一只奔跑的老虎,冲在了所有晋军步兵的前面,离自己不到百步,手持一杆大弓,弓弦还在微微地震动着。 小岗之上,慕容垂的脸色阴沉,身边的慕容德不可思议地摇着头:“这些人,这些人是步兵吗?两里距离,居然转瞬即至,即使是骑马全速冲击,也就差不多这个速度吧,更别说身着重甲了。” 慕容兰微微一笑:“吴兵轻果,而北府军常年累月这样负重训练,迅捷如猎豹,阿德,我们应该庆幸,刚才用火箭消灭了他们大半。” 慕容垂的嘴里喃喃道:“阿宝,顶住,顶住啊。” 燕军的甲骑俱装,毕竟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在经历了被突袭的慌乱之后,也终于列成了阵势,并没有因为指挥的副将落马战死,而象多数军队那样一哄而散,第一排的骑兵队正高吼道:“冲啊,勇士们,铁索连环!” 他一边说,一边从马鞍上掏出了一条铁索,抛向了身边的同伴,那人接住后,迅速地往自己的马鞍上的挂勾一搭,两匹铁甲战马,就这样给拴在了一起,如此这般,这一列的整排战马,都是如此相连,当北府军战士们冲到离他们还有二十步的距离时,整排骑士,已经结成了一道铁索,如城墙一般,看起来坚不可摧。 刘裕一边奔跑,一边箭无虚发,这些甲骑俱装的骑士,个个身着重甲,即使是力量强如刘裕,这杆四石檀木大弓,也尽量避免前心之类的防护最强之处,咽喉,眼睛等处,成为了最好的射击目标,百步距离箭毙那个副将之后,八十余步内,刘裕边冲边射,一连五箭,五个骑士,应弦而倒,可是敌军的整排战马,仍然连立了起来,就连失去了骑士的战马,也仍然是吐着粗气,双眼血红,恶狠狠地瞪着刘裕。 刘裕厉声大吼:“千万别让他们冲起来,先砍马腿!” ===第九百四十四章 暴起猛虎过马腹=== 一个燕军骑队正声嘶力竭地吼道:“冲,冲啊!” 一个魁梧的身影冲天而起,所有燕军将士睁大了眼睛,只见一只“老虎”,哦,不,应该是一个披了虎皮的壮士,在离他们十余步的地方拔地而起,人在空中的时候,右手一挥,一张沉重的檀木大弓脱手而出,那名骑队长本能地挥刀格挡,“当”地一声,大弓落地,他哈哈一笑,正要说:“不过如此嘛!” 可是他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因为他看到了这名腾空而起,全身虎皮的家伙,面当之后的双眼,杀气乍现,而他的左手向着自己,猛地一振,铁袖之下,钻出了一道白光闪闪的东西,那是一把寒光耀目的精炼短刀,一尺余的长度,比起匕首也长不了多少,但就是势如流星,几步的距离,直奔自己的咽喉而来! “噗”地一声,别离刀(刘裕给这把左手的链子刀起名为别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敌方有一样物事与自己永远别离,一般是性命)狠狠地扎入了这名骑士的咽喉,血如泉涌,从刀扎入咽喉的口子里不停地冒出,刘裕的左手手腕之上,早已经系好了那根精钢细链,另一头正拴在别离刀的刀柄环扣之上,左手猛地一拉,别离刀飞快地一横,那骑队正的硕大首级,连同全封闭的头盔,跟他的脖子分了家,就此落下。 刘裕一刀毙敌,借这别离刀入体断首之力,整个人落到了那名断头骑队正的战马的侧面,蒙着虎皮的战马,连同周围的两匹铁链锁在一起的战马,一起狂嘶跳跃,一小半是因为主人的死亡而愤怒,更大半的则是因为看到一只老虎近了身而产生的动物本身的恐惧,三匹马儿狂奔狂跳,而左右两匹马上的燕军骑士,则是挥槊刺击,一左一右,两杆马槊,直取刘裕的两肋! 刘裕虎吼一声:“来得好!”他人落地之后没有站住,而是就势一滚,无头骑队正的座骑,那高高抬起的马腿,从他的脑袋上掠过,当重重落下之时,刘裕一个前滚翻,直接钻到了马腹之下,两杆锋利的马槊,就扎在离他的左右不到两尺的地方,他甚至眼角余光一扫,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两根尖锐的槊头上,深深的血槽,还有那槊头波浪形的纹理。 可是刘裕的动作,一点也没有慢下来,从他飞身起来的那一瞬间,这一切就早就计划好了,即使是十步的距离,甲骑俱装如果冲起来,仍然会对奔跑迎敌的北府军步兵构成巨大的伤害,而他一边奔跑的时候一边在观察,几次出箭飞刀,都直接是对着对方下令的军官招呼,就是千方百计地要延缓对方冲击的时间,为自己的同伴,争取哪怕是几秒钟的时间,只要近了身,甲骑冲不起来,那北府军的近身格斗战技,就会完全施展了。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刘裕的左手猛地一收一拉,精钢细链一阵暴缩,别离刀抄在了手上,飞快地划过了头顶,一股强烈的骚味钻进了刘裕的鼻子,这匹战马如同拳头大小的生殖器,几乎就贴在了他的脑袋上,他甚至还能感觉到,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从自己的后脖子处的甲胄空隙之处灌了进去,那应该是一泡马尿,即使是久经训练的战马,看到一头老虎钻到了自己的肚子底下,也在这一瞬间,吓得大小便失禁了。 可是刘裕的这把精钢别离刀,这会儿却是比老虎的爪子更锋利,更可怕,更致命,飞快地划过了战马的肚子,这匹全身包裹着铁甲的战马,只有四蹄和肚腹是没有任何防护的,浓重的血腥味道,一下子盖过了那尿骚之气,肠子,胃,肝这些马的内脏,从那道几尺长的口子直接流了出来,砸得刘裕满身都是,而战马一声悲嘶,四蹄一软,整个地躺了下来。 就在这几百斤重的战马倒下的一瞬间,刘裕的身形如脱兔一般,直接翻到了战马的后面,他的右手飞快地拔向了背后,宿铁大刀伴随着龙啸虎啸之声,呛然出鞘,而这浓烈的血腥味道,刺 激着他的嗅觉,让他的脑子变得极度地兴奋,心里一个声音在大吼道:“杀,杀,杀!” 刘裕的身形钻出死马的一瞬间,两根长槊如影随形,接连而至,刘裕一声虎吼,从地上一跃而起,两根槊尖,就扎在他弹起的身形之后,不到一尺的地方,刘裕抬起右脚,重重地踩住了右边的一槊的槊身,如果是木质槊杆,给他这一脚之力,必然折断,但是马槊的槊杆,是经过了三年以上的各种日晒油泡的处理,韧性与强度俱佳,这一踩之下,槊头附近的杆子严重变了形,但居然没有折断。 刘裕也有些意外,就在这一愣神之间,左边的另一杆马槊弹了起来,直扎向他的左腰,刘裕一咬牙,弃了左手的精钢别离刀,蒲扇般的大手一抄,就拿住了这一根长槊的尖头之后,不到五寸的地方,鲜红的槊缨,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在空中随风飘散,那个马上的骑士厉声吼啸:“哇呀呀呀呀呀,去死吧!” 这些甲骑俱装,都是鲜卑军中最勇武的壮士,力量十足,两人合力攻刘裕,一时半会儿之间,刘裕居然无法摆脱,三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尤其是两个燕军骑士,满脸胀得通红,咬牙切齿,却是不能把长槊向前再递出半寸,或者是地上的长槊抽出一分! 一匹战马长嘶之声响起,后面一排的一个燕军小校,双眼圆睁,也顾不得去抛铁链,一根长柄狼牙棒高举过头,直冲向给陷在当中的刘裕而来,他和他的座骑口鼻之中都吐着着粗气,连头盔都被劲风吹走,露出了一个遍是刀疤箭痕,光秃秃的脑袋,咆哮之声在周围几十步内回荡着:“刘裕,你他娘的这回死定啦!” ===第九百四十五章 阿寿毙敌如霸王=== 正当千钧一发的危急之时,只听到一声虎吼,如同半空之中炸响了一个霹雳,就连大地都仿佛抖了上一抖:“休伤我哥哥,拿命来!” 一个巨大的身形,带着呼啸的风声,飞一般地从刘裕的身边奔过,直撞向了那个光头鲜卑骑士,而比他人更巨大的,则是一柄沉重的长柄战锤,那粗大的铁疙瘩头,甚至特意地铸成了一个握着的铁拳的形状,一如这个巨锤的主人,那个一身熊皮,如同铁塔般的巨汉---刘敬宣。 面对冲起来的,全副武装的甲骑,一般人根本是不敢去正面硬挡,更不用说象刘敬宣这样,以一身铁甲包裹的血肉之躯,直接上前硬撞了,就连跟刘裕在拔河的那两个燕军战士,都惊得瞪大了眼睛,甚至忘了自己也是在生死一线之间,就这么看着刘敬宣飞快地越过了刘裕的身边,直向已经不到七步之外,四蹄如飞的一匹俱装甲骑冲去。 光头骑士的双眼几乎要喷出血来,血贯瞳仁,狼牙棒在他的脑袋上已经抡起了几个大圈,带起巨大的动能,直接横着就抡向了刘敬宣,借着战马的冲力,这一下可谓是山崩地裂般的雷裂一击,就算是长安的城墙,也能给这一锤加上巨大的冲力,活生生地给它砸倒了! 刘裕也是双眼圆睁,忘情地呼道:“阿寿当心,别硬来!” 刘敬宣却是不管不顾地哈哈一笑,直接就迎上了前去,战马一声长嘶,双蹄前立,整个站了起来,两只裹着蹄铁的铁掌,生生砸向了刘敬宣的前胸,而那狼牙棒则带着罡风杀气,直接横扫向他的脑袋,两路来袭,都是电光火石一般,任你是大罗金仙,也难以同时抵挡这两样攻击,而直立起来的战马,恰到好处地掩护住了马上那个光头骑士的大半个身体正面,可见此人是何等的战技高超,经验丰富,非如此,又怎么可以当上甲骑俱装的军官呢。 刘敬宣钢牙紧紧地咬着,怒目圆睁,他的大铁锤直接递向了前方,而不是格挡向着脑袋砸来的那个狼牙棒,这一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刘裕甚至闭上了眼睛,他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好兄弟就这样给人把脑花子打出来的情况,就算北府战士再强装,骨头再硬,也不可能戴个头盔就去硬顶这几十斤重的狼牙巨棒。 非但是刘裕闭上了眼睛,就连那个马上的光头骑士,也是大惊失色,吃惊地吃大了嘴,从马身上探出了头,他也很想看看,这个一身熊皮,命都不要的硬汉,究竟是何许人也,在北方的冰天雪地,不乏这些一身熊皮虎皮的勇士,这点倒并不让他吃惊,但是熊皮之下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他所关注的。 刘敬宣突然大笑了起来:“狗头去死!” 他的大锤本来是向前递,直接砸向马头的,但随着那个光头从马头上现出的那一瞬间,锤子稍稍向上抬高了二寸左右的仰角,刘敬宣的手猛地一扭大铁锤的锤柄,一声机关响动的声音,几十斤重的锤头,突然如同炮弹一般,从锤柄上直接飞射而出,如同一个巨大的铁制实心炮弹,狠狠地砸在了那个光头的面门之上。 光头鲜卑骑士的脑袋,那颗划有无数伤痕,让人望而生畏的脑袋,顿时就象一个脆弱的鸡蛋壳一样,给生生砸得粉碎,如此近的距离,这一锤是以破空之势飞出,整个脑袋,直接是给打得在他的脖子上爆炸,红白之物,狂野地在空中四散而喷射,而那个壮实的身体,仍然端坐在马身之上,甚至连抡起狼牙棒的速度,都没有减弱一分一毫。 眼看狼牙棒离着刘敬宣的脑袋,已经不足半尺了,那带起的劲风甚至把刘敬宣的狗熊大衣的熊头给吹掉,露出他那满是横肉的脸,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两只马蹄,重重地踏上了刘敬宣的前胸,伴随着护心铁镜破碎的那可怕的金铁交加的声音,刘敬宣的身体,如同被十二级台风正面卷中的一叶小船,整个飞了起来,连 人带甲二百多斤的这一大堆,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再次飞越了刘裕的身边,重重地落到了身后的草地之上,而那杆巨大的狼牙棒,就在他飞起的那一瞬间,从他眼前不到半尺的地方扫过,那劲风甚至吹得他的鼻梁都有些歪了。 刘敬宣一边这样飞了出去,一边哈哈大笑:“真他奶奶的刺激,爽!” 刘裕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阿寿,厉害!”他说着,一声虎吼,直接左手猛地一发力,刚才还有点愣神的那个鲜卑骑手,给他这一下发力,生生地拉下马来,而右边那个被刘裕踩着马槊的骑士,顿时就脸色惨白,哪还顾得上管身后的同伴,双手弃了马槊,转身就要逃跑,刘裕的出手如电,左手本来一直挂在手腕之上的别离刀,呼啸而起,去势如流星一般,顿时就从那逃跑骑士的脖子后扎了进去,喉骨碎裂的声音,即使是十步之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无力地伸手虚抓了一下,就倒地而亡。 左边的那名落马骑士,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是一条黑大汉,直奔到眼前,高高地抬起了脚,这个骑士可以清楚而恐惧地看到,鞋底之上,已经是血凝成了黑色的块子,刺鼻的腥气,直冲他的脑袋,就在这一脚踏破他脑袋的瞬间,他仿佛能听到一个大笑声:“告诉阎王,杀你的,铁牛向靖是也!” 刘裕摇了摇头,收起了自己的别离刀,转眼四望,数百名北府军战士,已经冲到了第一排的甲骑俱装面前,与之混战,杀成一团,无法冲锋,原地格斗的甲骑俱装,一切优势都反而成了致命的弱点,高坐马上,行动笨拙,转身不易,而不少北府战士根本不跟在马上抡槊挥棒的骑士硬拼,矮着身子专砍马腿,战马的哀嘶声不绝于耳,刘裕抹了抹脸上的血迹,把肩头挂着的几根马肠往地下一甩,提刀直冲向十余步外的第二线甲骑:“挡我者死!” ===第九百四十六章 擒贼擒王冲慕容=== 跟在刘裕身后的北府军战士,如浪涛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入敌军的骑阵之中,本来第一排的燕军骑兵,全部以铁索相连,准备就这样集团冲击,却没有料到还没来得及冲起来,就被北府军近身格杀,用于增加冲击威力的铁索,这会儿反而成了束缚他们机动的障碍,马上的甲骑俱装骑士,虽然一个个力大无比,槊刺棒击,但总是打不到在座骑前后钻来钻去的北府军将士,也就是片刻的功夫,就有三十余人落马,其他人也只是左支右拙,每人被三个以上的北府军围攻,给消灭也只是时间问题。 刘裕大步而前,二十余步后,第二列的甲骑俱装,正在步步后退,想要腾出一个冲击的空间来,可是刘裕哪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他甚至都不去管就在身边的残敌,就直接冲向了后面的敌军。 刚才的那个光头骑将,正是燕军第二排的指挥官,也是他第一个企图冲上来结果了刘裕的性命,可是还是漏算了一个刘敬宣,功败垂成,而失去了指挥的燕军骑兵们,几乎是凭着本能在战斗,即使是最优秀的骑兵,看到这些或披熊皮,或如猛虎一样的北府军战士,看到他们那绝不拖泥带水的杀戮和一往无前的冲击气势,也难免心生惧意,开始步步后退了。 刘裕一边冲击,一边厉声道:“莫管后面敌军,继续冲,冲,再冲!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慕容宝的首级!” 慕容宝也懂汉语,听到这话之后,脸色惨白,手都开始不可控制地发抖了,在他的面前,刘裕只有不到五十步的距离,正冲到了第二列的骑兵线,三个骑手的长槊,在不停地向他刺击,可是刘裕那伟岸的身形,却是如鱼一般,左右滑动,毒龙般的击槊,也难着他身上分毫,反倒是给他的宿铁大刀近身一刀,一个骑士的大腿就整个与身体分了家,挂在马鞍之上,那个骑士惨叫着倒栽下马,左右打滚,而刘裕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就冲过了他的身边,整个第二线的燕军骑兵,就给他这样甩在了身后。 一骑重装骑士,狠狠地一刀斩断了鞍上的铁链,从第三列里冲了出来,直取刘裕,可是刚奔出两步远,斜刺里却是冲出了一个全身熊皮的家伙,一股劲风吹过,拳头形状的大铁锤重重地砸中了马头,整匹战马,连同马上的骑士,几乎连哼都没哼出一声,就这样前扑到地,马上的骑士重重地栽在了地上,烟尘之中一阵翻滚,摔了个七晕八素,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给刘敬宣重重一锤,砸到了脑袋之上,顿时,整个脑瓜子就直接碎在了这一锤砸在地上的坑里,而他伸出的双手,还在空中一下一下地抽搐着。 刘敬宣一下子结果了这个想要偷袭刘裕的燕军,大吼道:“寄奴,速去杀慕容宝,别的交给我们!” 向靖也挥舞着大刀,带着十余名持槊战士,从后方的第二列骑兵线杀了过来,跟着吼道:“寄奴哥,你后面有我们,不要怕!”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大刀往地上一插,抄起背上的大弓,站立原地,对着刘裕冲击路线两侧,想要上前阻拦的燕军骑士,逐个射击,向靖的力量在北府军中都是突出的,虽然箭术准头一般,但胜在力量十足,他的弓是四石五斗,甚至比刘裕用的大弓都要硬一些,箭杆也比普通战士的要长,要重近三分之一,在这十几,二十余步的距离上,几乎是中者立毙。 刘裕来不及说谢谢,他的心中如一团火在燃烧着,他很清楚,身后的兄弟们舍生忘死地这样战斗,就是为了给自己杀开一条血路,直冲慕容宝来争取时间,今天这一战的胜负,就在于此了,也许拿下慕容宝,以为人质,还有要挟慕容垂,换取兄弟们撤离的一线生机。 刘裕念及于此,虎目圆睁,舌绽春雷,对着三十步外,已经在左顾右盼,想要找逃跑线路的慕容宝厉声吼道:“慕容宝休走,晋将刘裕刘寄奴,特来取汝性命!” 慕容宝咬了咬牙,突然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对着身边二百多围着自己,不知所措的步兵们,吼道:“愣着做什么,给我上,谁能斩杀刘裕,赏十万金,封王!” 本来也在左顾右盼,想要逃跑的燕军步兵们,这下一个个都精神抖擞,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吼叫着向着刘裕冲了过去,潮水般的人流从慕容宝的身边冲过,却没有人留意到慕容宝却是悄悄地跳下了马,向着后方奔去,甚至连那顶漂亮的,显眼的羽盔,也被他留在了马鞍之上。 刘裕看得真切,哈哈大笑道:“慕容宝,跑快一点,再快一点,可千万不要给爷爷追上啊!” 他一边大笑,一边抄起了百炼宿铁大刀,两个哇哇大叫,冲在最前面的燕军步兵,也是拿着双手大刀,狠狠地砍向了刘裕,刘裕虎目中冷芒一闪,大刀卷起一个刀花,重重地击上了那两把砍向自己的刀锋,只听“叮当”两声,两把燕军的钢刀,如同豆腐一般,被生生砍成了四段,断刃飞在空中,转了几圈,才头上脚下地落下,插在了地上,而那两名燕军战士,看着自己手中的断刃,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脖子一凉,刘裕的人冲过他们身边的同时,也把这二人直接斩首,脑袋直到刘裕冲出六七步外,才缓缓从脖子上滚下。 本来气势汹汹,想要杀刘裕领赏的燕军步兵们,给刘裕这一下神鬼般的杀人技巧所震慑,一个个如同施了定身法一般,立在了原地,甚至挡在刘裕冲击线路之前的十余人,横着跳到了一边,手中的武器挥得虎虎生风,但更多地是为了自己壮胆,哪还敢上前一步,刘裕如劈波斩浪一般,就在这二百余人的军阵之中,杀出一条通路,慕容宝的背影,百步之外,清晰可见! ===第九百四十七章 强骑列阵金鼓急=== 慕容宝一边跑,一边在脱着他的那一身金甲,就在一个时辰前,他有多希望全天下的人注视到自己,而现在,他就有多希望全天下的人忘了自己,起码,能让背后那个紧追不舍的凶神恶煞忘了自己,越远越好! 刚才慕容宝几次想要勒马回逃,但是战马却如同中了邪一样,左拉右拉都始终不动,也许是被晋军疯狂的冲击和刘裕那恶鬼天神一般的凛然杀气所震慑,腿脚都不好使了,所以慕容宝无奈只能下马逃命了,可这身贵重的金甲,这会儿却反而成了最累赘的东西。 刘裕的快步如飞,离慕容宝已经不到百步了,他的身形飞快地掠过了慕容宝的座骑,顺手抄起了挂在马鞍之上的弓箭,刚才的大弓在突阵时扔掉了,也许,现在的这张大弓,能起到关键时的决定作用。 只是这张弓一入手,刘裕的眉头就一微皱,成天与这些兵器铠甲打交道的他,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看起来大弓是上好的檀木材质,上面雕刻了美丽的花纹与图案,还用羽毛装饰得五颜六色,弓背之上手握之处还有上好的貂皮扶手,可是刘裕一拿此弓,就心下雪亮,此弓看似沉重,着手却轻,大约是只有二石二三斗的弓力,甚至还不如普通晋军用的步弓,想是这慕容宝武功平平,却又为了维持自己的世子地位,在弓上作了些手脚,糊弄人呢。 刘裕这一愣神,慕容宝倒是脱掉了两片甲胄,连腰上围着的裙甲也给他解开了,若是刚才的北府军将士看到,一定会乐掉下巴,这些金甲,可是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不是那一层薄薄镀着金箔的铅疙瘩,所以,才会让慕容宝穿的这么吃力,跑起来都得一边跑一边脱。 刘裕冷笑道:“往哪里跑!”正要拔腿开追,可是身后三里处,却响起了一阵沉重的号角之声,他的脸色一变,看向了身后,只见身后的那片烟雾,已经几乎全部散尽,五百余甲骑俱装,分为三列列阵,缓步前行,而当先一人,全身银甲,手持一杆长枪,冷电般的眼睛,直刺自己,可不正是慕容凤? 刘裕一下子反映了过来,心中暗叫糟糕,自己刚才千算万算,对慕容宝的攻击可谓完美,但终归还是让慕容凤冲了上来,这位名将绝不可能在河边永远那样呆着,尤其是在自己这里杀声动地的情况下,终于,在自己的背后,仍然是出现了一支真正的,强大的甲骑俱装。 刘裕转眼四顾,只见北府军的战士们,仍然在和燕军的甲骑俱装杀成一团,不过胜负已经渐渐地分出,还能战斗的甲骑俱装,以及那些前面的燕军步兵,已经不到三百人,随着慕容宝的逃离,更是失去了主心骨,不少人是在麻木,机械地,几乎是为了生存本能地在厮杀,却是没有了任何的希望,而北府军的将士们杀得兴起,呼喊吼叫,甚至都没怎么顾得上注意到身后的危险。 刘裕咬了咬牙,这种超人的战场嗅觉几乎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也是让他多次在战场上自救和救人的秘密所在。 他的心中迅速地作出了判断,现在的首要任务已经不是去追杀那跑出百余步外的慕容宝了,虽然自己这样追肯定能追上,但万一对面慕容垂派骑来救就说不准了,对胜负的荣誉未必真的能让他不顾自己世子的死活。 更不用说现在真正的劲敌已经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了,他们可是经过了充分的休息,养精蓄锐,本方之前所用的一切诈术与埋伏,现在都不可再用,只有在这里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与之一决胜负,在平原上以铁甲步兵硬扛甲骑俱装,那得需要阵形和组织才行,只靠血肉之躯,即使是壮如刘敬宣这样的人熊,也难以抵抗。 于是刘裕迅速地作出了决定,他扭过了头,再也不看慕容宝一眼,翻身骑上了慕容宝的坐骑,那匹高头大马摇头长嘶,似乎想要把这个敌人甩下来,刘裕狠狠地一脚踢在它 的肋侧之上,这一下是以前跟慕容兰学的,在这里一脚,可以让马儿一下子又痛又酸,失去掀人的力量,一般来说,即使是烈马,只这一下也会老实得多了,战马经过训练,往往早就给人踢过这里,心理上有阴暗,只要用力一踢,几乎是必然安定。 果然,这匹坐骑猛地浑身一抖,然后就是低头顺从,再也不敢左摇右摆了,刘裕大声用鲜卑语和汉语先后说道:“别再打了,燕军将士,停止战斗,我保证你们的安全。” 打斗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刘裕的声音,中气十足,即使是在一片兵刃相击之中,仍然是清晰可闻,北府军将士们与燕国的步骑,放下了兵刃,互相戒备着,把本方的伤者同伴拖回到自己这里,重新形成了两个集团,相隔十余步,燕军刚才还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甲骑俱装和步兵,这时候还能自己骑在马上或者是站着的,已经不到二百人了,个个身上伤痕累累,垂头丧气,而北府军将士们也都是浑身浴血,汗透重甲,可是人人脸上都是兴奋之色。 刘裕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大弓,而弓的一端,顶着慕容宝的那顶漂亮羽冠,他大声道:“你们可看清楚了,这弓,这马,还有这顶羽冠,是谁的?” 一个声音惊呼道:“这是,这是世子的,你把他怎么了?!” 刘裕朗声道:“你们的世子,让你们留下来拼命,为他争取逃跑的时间,这就是你们的主将,你们的世子,现在就象一个丧家的野狗一样,逃回他的父王那里了。我刘裕刘寄奴,可以为我的兄弟们献出生命,只为他们活下来,而你们的世子,却只会让你们为他拼命,好让他能活下来。燕军将士们,你们还想为这样的人战斗吗?” ===第九百四十八章 方阵转圆对强敌=== 不少燕军甲骑左顾右盼,有些眼尖的已经能看到远处那个还在拼命逃跑的金色身影,有几个家伙恨恨地扔下了手中的兵器:“他奶奶的,兄弟们,咱们回家去,不为这个怕死鬼打了!”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微笑:“回家吧,跟你们的家人团聚,我保证,你们可以带着武器,现在安全离开!” 有些燕军开始低头思量,毕竟这样是临阵脱逃,要按军法处置的。 刘裕正色道:“放心,我知道你们的军法,但是军法应该一视同仁,作为将帅,自己弃军先逃,你们就没有继续战斗的必要了,而且,我允许你们保留武器和战马,可以带着你们同伴的尸体和伤员离开,我保证,不会在你们撤离的时候攻击你们!” 向靖的眉头一皱,走到了刘裕的身边,低声道:“寄奴哥,我们明明可以杀光他们,为兄弟们报仇,为何要放过他们?” 刘裕低声回道:“杀他们这些残兵败将毫无意义,只会浪费体力,看到对面的慕容凤没有,那才是劲敌,他一直不动就是想看我们继续消耗,等我们打完了再冲,现在我们急需时间重新布置阵型,更要保存体力,这接下来对付敌军铁骑,才是真正的恶战,绝无讨巧可言。” 向靖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明白了,寄奴哥,我们听你的。” 他上前一挥手,对着前排的战士大声道:“听寄奴哥的,不要以刃对着这些燕军,让他们走!” 军令如山,刘裕的话本就是军令,再加上向靖这样一说,本来还持刀槊对着对面燕军的北府战士们,全都收起了兵器,退后几步,原来包抄在燕军侧翼,准备随时合围侧击他们的几个小队,也都让开了一条通道,燕军为首的一个小校策马而出,对着刘裕行了个军礼:“刘裕,我们谢你不杀之恩,下次战场相见,我们这些人会还你们这次的恩情。” 刘裕微微一笑,一抬手:“我们两国相争,战士本无私怨,如果有朝一日晋燕和好,也许我们还可以坐在一起喝酒吃肉,不过若是下次继续战场为敌,也无需客气,尽战士的本份即可!” 那小校哈哈一笑,点了点头:“好,够爽快,想不到南方晋人,一向在我们以为文弱,却还有你们这些壮士豪杰。”他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列阵的慕容凤,皱了皱眉头:“刘裕,慕容凤所部,是最精锐的龙城甲骑,战力在我们燕军之中也是顶尖,你们刚才突袭成功,有取巧成份,这回跟慕容凤对敌,可千万要当心,我不希望看到你们就这么死了。这些我们的副马,就给你们留下吧,必要的时候,也许能用得上。”他说着,一指一边的两百多匹没着甲的战马。 刘裕淡然道:“托你吉言,我们自有应对之策,各位还请早点离开战场吧,回你们的老家去,到你们家人身边,不要再卷入这些战事了。” 那小校一咬牙,沉声道:“兄弟们,咱们回家,回塞外!” 这些甲骑本就是来自于塞外的鲜卑部落,成军也是以部落为单位,这名小校是这些人里剩下的头目了,众人自然以他马首是瞻,紧随其后,向着战场的一侧,飞驰而去,连本方本阵也不回了。 刘敬宣看着那些战马,笑了起来:“这些鲜卑人也还算恩怨分明,即使是敌人,也帮了我们一把,只是我很奇怪,他为啥要揭那慕容凤的底子呢,有这必要吗?” 刘裕微微一笑:“我现在是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慕容垂能一直隐藏实力了,他是在塞外辽东龙城老家组建的甲骑俱装,而用来训练的这些甲骑,不是在中原的鲜卑人,而是他们燕国龙兴之地,塞外龙城的那些老部落民。” “当年慕容垂之子慕容会,被王猛的金刀计所骗,就是想逃回辽东,那才是慕容垂秘密经 营多年的地方,而他能找到的,就是这些在辽东草原上,仍然保持了游牧 习惯的老部下,只是这些部落,在慕容氏离开之后也是互相争斗,血仇很深,大概慕容凤所带的,就是另一个部落的人马,跟他们有仇,他们败成这样,也不希望敌人能好到哪里去,倒也不完全是为了我们放了他们一马的恩情。” 刘敬宣点了点头:“不过我们总算是有些可以骑的马了,本来我还想着杀光这些燕军,然后骑马逃跑呢。” 刘裕摇了摇头:“后路给慕容凤断了,不打败他们,就算有马也逃不掉,慕容宝已经逃走了,现在只剩下慕容凤这一支人马,也是最强的敌人,那个燕军军官说得不错,这一仗无可讨巧,我军前面连续血战,体力下降不少,在这里要面对甲骑俱装的冲击,一定要把平时练的全部打出来,才有胜的希望,兄弟们,为了生存,血战到底!” 所有北府军将士齐声大吼:“血战到底,血战到底!”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缓缓地拉上了面当:“空心圆阵!” 小高岗之上,慕容宝灰头土脸,身上的那身金甲,已经没剩下几片了,稀稀拉拉地挂在身上,他跪在慕容垂的面前,头都不敢抬一下。 慕容垂也没有看他一眼,甚至表情都一直很平静,他的花白眉头一直锁着,看向远处战场之上,北府军们开始结起的八个圆形空心方阵,微微地点着头:“很好,防骑兵突击,晋人看来也是下了心思了。” 桓玄笑着摇了摇头:“我们荆州军并没有演练过这样的阵形,今天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以圆阵对骑兵,这是想降低接触面,减少伤害吗?” 慕容垂没有回答,看向了慕容兰:“他们平时练的是这个吗?我记得飞槊你以前跟我说过,但这圆阵没提啊。” 慕容兰勾了勾嘴角:“至少我在北府军的时候,还没这东西,大约也是这两年新演练出的阵势,大帅,你说这是专门对付骑兵的,我并没看出来啊。一般以步对骑,需要的是密集的阵型,长槊大车结阵硬顶,弓弩飞槊远射杀伤,这个圆阵看起来稀稀拉拉的,中间还是空的,如何对骑兵呢?” ===第九百四十九章 短途逆击搏命法=== 慕容垂笑着摆了摆手:“你们说的是一般的骑兵,轻骑或者是非甲骑,这些骑兵的冲击力不强,不象俱装甲骑这样全身重甲,刀枪不入,所以靠长槊铁甲无法抵挡,再重装的步兵,给甲骑这样正面撞击,也会倒下,阵型越密集,这种冲击倒下的就越多,几排,甚至十几排给这样成片地冲倒,都不奇怪。” 说到这里,慕容垂看向了若有所思的桓玄:“桓世子,这点我想令尊大人一定印象深刻吧。” 桓玄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一瞬而没,转而换了一副笑脸:“先父大人临终的时候还忘不掉枋头之战中,贵军甲骑连锁齐冲,摧枯拉朽般的气势,那是他老人家这辈子印象最深刻的一战了,至死不忘,您真没有说错。” 慕容垂点了点头,叹道:“荆州步兵,是极为优秀的步兵,甚至可以说在我见过北府军之前,是天下最强的步兵,战技高超,纪律严明,进退有序,无论是三天能狂奔八百里的速度,还是战场上那结阵而战,宁死不退的坚韧,都让人印象深刻,但他们之所以会输,就是因为他们的阵形太严密,太密集,在甲骑的冲击下,成片成片地倒下,对付普通军阵时这种后排顶前排的助力,面对甲骑冲击时反受其害。” 桓玄和慕容兰恍然大悟,异口同声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慕容垂的眼中冷芒一闪:“可是刘裕现在摆下的阵型,是一个半圆阵,或者说是一个弧线阵形,中间是空的,每队五十人,只列二排,前方突击向前,后面空虚,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很松散,你们说,如此阵列,骑兵突击时,如何应对?” 一边的慕容德说道:“显然不会是正面硬顶,我想,给这样冲击的话,会迅速地散开吧。” 慕容垂摇了摇头:“可是我军的甲骑是以铁链串在一起,即使散开,也会给铁索带倒不少,我看这个阵形,排头的多是各队队正,最精锐的勇士,只怕未必会散阵,而是会短途逆击!” 慕容德讶道:“逆击?” 北府军阵前,刘裕和八个小队的队正,副队正都站到了一起,对面的甲骑已经在开始缓缓走动,进入走马阶段,虽然现在看起来很慢,但是这两里多的距离,也就是三分钟的时间,战马就可以加速杀到,趁着最后的一点时间,刘裕开始了战术的安排。 刘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线列冲击,铁索横连的俱装甲骑,说道:“兄弟们,这一战是无比地凶险,我们练的圆阵,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只是之前我们不知道,敌军骑兵还有连索冲击这一招,所以,常规的散阵侧击战法,已经不能再用了。” 刘敬宣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这些燕贼居然还会把把串到一起,奶奶的,我看只要集中打一匹,只要那匹倒了,整列都得倒!” 刘裕摇了摇头:“对付普通战马可以,但这些甲骑的防护非常严密,寻常的弩箭无法穿透,刚才我们打了这么久,弓箭和强弩早就用完了,就是飞槊,也所剩无几,形不成集团杀伤,只有近战格斗了。” 向靖睁大了眼睛:“跟冲起来的马怎么格斗?早知道应该把拒马带来了。” 刘裕的眼中杀机一现:“所以只有看我们这些队正的了,只有我们率先冲击,跟刚才一样,主动跳起干掉几个骑士,然后把狂奔的战马拉倒,才能让他们整排骑兵都受影响。” 刘敬宣咬了咬牙:“太危险了,他们可是有马槊的,我们这样跳过去打他们,只怕没有打到人,就给刺死了。” 刘裕摇了摇头:“没有办法,只有如此,在这里硬顶,步兵绝对顶不住他们的冲击,散开又会给连索所绊,如果上天保佑,让我们能干掉几个燕军骑兵,就有希望拉倒他们一整排的战马,地上只要有阻挡,那他们的冲 击速度就会减缓。” 刘敬宣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们十 二三个人,就是不要了命,能打下来三四个就不错了,寄奴,还有点更好的办法吗?不行的话咱们现在就散阵,分散游击也行。” 刘裕摇了摇头:“不行,分散开来会给他们用弓箭逐一射杀,这些甲骑骑士的弓马也非常娴熟,我们不是没有机会,就是那些副马。” 刘裕说着,一指阵后,那二百多匹低头吃草的副马。 刘敬宣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寄奴,你是要…………” 刘裕微微一笑,眼中神芒乍现:“不错,我是要用这些副马为掩护,逆击!” 慕容凤白马银枪,浑身银甲,倒提着一根红樱长矛,跟在第二排的甲骑连环马之后,三个随行护卫,紧跟着他开始疾驰,边驰边问:“将军,今天为何您不象以往那样冲在最前面?” 慕容凤冷冷地说道:“我不是怕了刘裕,而是此人太过狡猾,两个时辰功夫,我们的三千多步骑,就几乎全军覆没,只剩我们了,还好现在他所有花招用尽,弓弩断槊也留在了刚才的阵地上,只有靠这些步兵硬顶了,但他绝不会等着我们冲击,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不能冲在最前面,万一中了招落马,那大家失了指挥,就会象刚才慕容宝的部下一样,任人宰割啦。” 那几个护卫笑了起来:“我们就说嘛,宜都王什么时候怕过敌人,那些晋军当真不怕死,就这样要迎接我们的冲击吗?” 慕容凤微微一笑:“吴兵不会骑马,列这个散阵,大约是怕我们的冲击力吧,不过他们没有想到,我们有铁索,即使是散阵也是无用,他们是优秀的战士,所以,能让他们倒在我们的马蹄之下,是我们的光荣。不过,还是要当心刘裕他们象刚才那样跳起来击杀马上的骑士,我等在连环骑阵之后,若有这种勇士冲击,正好以长槊和弓箭毙之,明白了吗?” 几个护卫齐声道:“诺!”顺便从背上解下了长弓,搭箭上弦。 慕容凤拉下了面当,死死地盯着前方三百步左右的晋军阵列,突然,他的心中一动:“刘裕去哪儿了!?” ===第九百五十章 火马磕药反冲击=== 燕军的第一排骑兵,已经距离晋军的八个圆形弧阵,不到两百步了,领头的骑队正发出一声吼叫,本来已经在狂奔的战士们,齐声呐喊,瞬间把战马的冲击速度加到了最大,人人都把骑槊夹在了腋下,死死地盯着对面圆阵中假想的冲击目标。 而每个燕军甲骑都从马鞍上站起了身子,风呼啦啦地灌进他们的耳中,让他们的脑袋里仿佛被塞满了东西一样,而那不可抑制的杀意,如同野火一样,在每个人的胸中燃烧。 遍布在四周的人马的尸体,那股子血腥的味道,刺激着这些甲骑俱装的神经,让他们变得无比地嗜血与狂热,踩扁对面的晋军,一个不留,这差不多是每个人现在的想法! 北府军的圆阵之前,持旗的旗正与肩扛斩马大刀的督战官们,死死地盯着向自己直冲而来的燕军骑士,大地都随着这些甲骑的迅猛冲击,在微微地发抖,每个军官都在声嘶力竭地大吼着:“稳住,稳住!” 在他们的身后,散开的北府军士兵们,相隔两步以上,每人都手持长槊,向前伸出,一片如林般的槊头,直指对方的骑兵,没有弓弩手,没有飞槊兵,没有盾牌,没有拒马,没有大车,就只有四百多个全副武装,重甲在身的汉子们,要以血肉之躯,硬挡这天下无敌的甲骑俱装! 测距兵在大吼着:“敌骑距我二百步!” “稳住,稳住!” “敌骑距我一百五十步!” “稳住,稳住!” “敌骑距我一百步!” “散开,就是现在!” 八个圆阵,几乎如突然爆炸一般,本来还聚在一起的军士们,迅速地向中央集中,松散的阵型,瞬间变得先是分散,再是紧密,每个圆阵之间,一下子留出了足有三十步以上宽的距离,尘土飞扬,大批的战马,阵阵嘶鸣,双眼血红,对着对面的燕军甲骑,就那么冲了过去! 百步的距离,一闪而至,两边的马匹,速度都提升到了极限,四蹄如风车般地翻飞,几乎也就是几秒钟的功夫,北府军阵后奔出的那两百余匹战马,就跟燕军的第一列骑阵,狠狠地撞到了一起! 肌肉,骨骼和盔甲撞击的声音,此起彼伏,起码有十几个燕军甲骑骑士,被这猛烈的撞击,撞得成了空中飞人,直接从马鞍上向前飞去,然后重重地落到地上,还来不及起身,就给后面疯狂奔跑的那些北府军战马,踏成血泥。 小岗之上,桓玄看得目瞪口呆,在他们这个方向,可以清楚地看到刚才刘裕等人如何在阵后把这些战马给冲出去的,烟尘之中,混合着呛人的浓烟,这些冲击的北府军战马,马尾巴上都绑了硫黄硝石等引火之物,火苗翻滚,灸烤着这些马儿的屁股,也难怪这些战马负痛狂奔,甚至对着对面的那些冲起来的甲骑俱装,都是无所畏惧了。 慕容垂微微一笑:“火马暴冲,阿兰,这是你教给刘裕的吗?” 慕容兰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以前在研究骑兵战法时,他问过我如何能让战马狂冲,其实这一招他在淝水之战的时候也用过了,并不奇怪。” 慕容垂摇了摇头:“想不到刘裕这个晋人,对骑兵的战法也如此地了熟于心,我军甲骑的铁索连环冲,居然就给这些副马给破解了,只靠火马暴冲,不可能做到,我看他们刚才给战马喂了些什么,只怕是五石散吧。” 桓玄恨恨地说道:“应该错不了,上次淝水之战的时候,听说那个刘敬宣就吃了一种新药,在战场上不分敌我地放手狂杀,而这次来河北,天师道的人也给刘牢之的部队配了一些这种狂战士五石散,只是没想到刘裕居然会让马吃这个。” 慕容垂的嘴角勾了勾:“他不想让战士失去理智和冷静,陷入狂暴的 状态,他来这里是想把这些人给救回去,而不是让他们一个个杀戮后战死,慕容凤看来 很难挡住刘裕了,农儿,隆儿何在?” 慕容农和慕容隆挺身而出,行礼道:“父帅,末将在此。” 慕容垂的眼中冷芒一闪:“你们各带五千步骑,先迂回到战场的侧后,再将刘裕合围,这些晋军,务必全部消灭,一个也不要放回去!” 慕容兰的脸色一变,失声道:“吴王,你当真要消灭刘裕?” 慕容垂冷冷地说道:“他既然不肯归降,那我只有成全他了。阿兰,这是战场,我再提醒你一遍,所有无用的私情,现在都不要再有!” 慕容兰紧紧地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桓玄笑道:“吴王高见,这一战刘裕想要成名,以挽回之前北府军战败的损失,若是让他们逃回去,那燕军这次的大胜,就会大打折扣,谢家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无论从哪个角度,都不能让刘裕生还。” 慕容垂点了点头,沉声道:“两军混战之时,对战场中央箭雨覆盖,这是我的命令,执行吧。” 慕容德的脸色一变:“大哥,宜都王他们…………” 慕容垂冷冷地说道:“不能胜,就去死,宜都王能把刘裕拖在这里,给我们创造了全歼敌军的机会,是全军的功臣,但我不会为了照顾他一个人,就失去歼敌的机会,若是让北府军抢了马逃跑,那我们可就面子丢大了,派最好的射雕手去,若有人不执行命令,以此剑斩之!” 慕容垂说着,解下了腰间的佩剑,递向了跪在面前的慕容农,慕容农咬了咬牙,起身接剑,转身就走。 慕容兰突然大声道:“请允许末将出战,末将不才,愿亲自斩杀刘裕,献首于大帅!” 慕容垂一动不动地看着慕容兰,突然笑了起来:“兰将军,你当真跟你说的一样,愿意亲手斩杀刘裕?” 慕容兰咬了咬牙:“若他今天注定要死,那不如死在我的手上,我不能接受有别人人杀他。” 慕容垂的眼中冷芒一闪,一挥手:“准了!” ===第九百五十一章 小岗纵论骑兵术=== 慕容兰的芳心一阵窃喜,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站起身,就要离开,却听到慕容垂的声音冷冷地在身后响起:“且慢。” 慕容兰的身形一下子定在了原地,转过头,只见慕容垂的双目如电,冷芒闪闪,直刺自己:“阿兰,这是在军中,军中无戏言的道理,你可清楚?” 慕容兰咬了咬牙,正色道:“末将清楚,若不亲自取回刘裕的首级,或者将之生擒,末将绝不回来见吴王。” 慕容垂点了点头:“很好,去吧,不要让我失望。能活着带回刘裕最好,若是做不到,就带他的首级回来,否则的话,就算你是我的亲妹妹,我也无法庇护你了。” 他说着,看向了一边跪地伏首的慕容宝,神色一冷:“将弃军先逃的败军之将慕容宝拿下,听候发落!” 几个身强力壮的卫士应诺上前,把慕容宝直接提溜了下去,这位刚才还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世子爷,这会儿如同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而他的几个兄弟,尤其是站在最后的人群之中的慕容麟,看着他被拿下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慕容垂处置完了自己的儿子,又看向了慕容兰,摆了摆手:“去吧,不要让我失望,弄清楚你要做什么,更要弄清楚你在哪一边!” 慕容兰正色行了个军礼,潇洒地一转身,一边的两个女护卫递上了双刀,她左右手一抄一接,长短两把鸳鸯雪花宿铁刀呛然出鞘,长弓在背,双手在手,冲天马尾随风飘飘,配合着她身上甲叶撞击的声音,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慕容垂看着慕容兰等人的远去,勾了勾嘴角,一摆手:“你们都先退下吧,我要一个人看看这里的局势。” 所有的人,包括桓玄,全都行礼而下,只剩下一个壮硕魁梧,全身甲胄,戴着面当的护卫,扶着一杆燕军帅旗,立于慕容垂的身边,桓玄一边走,一边一脸疑云地看着此人,身边的慕容德笑道:“怎么了,桓世子,有什么不对的吗?” 桓玄摇了摇头:“为何我等都要离开,此人却可以留下?吴王好像也不缺个传令兵吧。” 慕容德正色道:“世子,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的好,吴王此举,必有深意,我等还不是要妄加揣测吧。” 桓玄转而笑了起来:“不错,范阳王(慕容德的封号)所言极是,我们还是去看看前方的战事吧。” 慕容垂的身边,那个一身铠甲的壮士,静静地站立着,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直视前方,战场中央,北府军的战士已经和慕容凤的甲骑杀成了一团,失去了冲击速度的骑兵,也就没有了那可怕的冲击力,不少后续的骑士干脆下马步战,抄着双手大刀或者是重剑,这些优秀的骑手,下了马仍然是强悍的战士,即使是天下步兵的王者北府军,在一对一与他们交手的情况下,仍然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优势可言,一时之间,斗了个旗鼓相当。 慕容垂微微一笑:“涉,如果是你们草原上的骑兵,这一战会怎么打?” 这个叫涉的护卫,微微一笑,他的声音还显得有点稚嫩,并不苍老,听起来也就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却是透出了一股子自信:“如果是我们草原的骑兵,不会这样正面硬冲步兵方阵,而是会把他们围起来,四面骑射,用弓箭来消耗他们。” 慕容垂轻轻地“哦”了一声:“可是你也看到了,若论弓强箭快,这些晋人更厉害,你们跟他这样对射,最后是自己吃亏受损吧。” 涉笑道:“优秀的骑兵,是不会让步兵到到自己的动向的,今天燕军的骑兵装备精良,防护上等,但仍然没有胜利,就在于战术的运用,不是最合适。” 慕容垂笑道:“说来听听,你是怎么看这个战术的。” 涉点了点头,正色道:“骑兵的优势最大的地方,不在于其正面的冲击力,而 是在于速度,从战略上来说,断敌粮道,分割包围敌军营地,突袭敌军粮仓,这是骑兵的首要任务,在战场之上,骑兵应该出敌侧兵,对其薄弱的环节进行打击,正面冲击这种事情,气势当然好,但我认为对于骑兵来说,是不合适的。” 慕容垂勾了勾嘴角:“涉啊,年轻人应该气盛,但不要忘乎所以,我们慕容家的甲骑俱装,也是当年称霸草原的利器,同样是打败了所有优秀的骑兵之后才留下来的,给你这么一说,好像一无是处了。” 涉微微一笑:“慕容家的甲骑俱装,是可以横冲直撞的战场决胜利器,但是其成本太过昂贵,您看看,一骑双马,还要战马都披甲,人也重甲,如果有同样的这些钢铁,我可以打造多少锁甲,轻盾?可以武装多少部队?你这一万甲骑俱装的资源,足够让我们草原产出十万以上的优秀骑兵,虽然冲击力不如甲骑俱装,但足以更好地对敌军进行打击。” 慕容垂淡然道:“那是因为你们草原之上战马众多,人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以骑兵,都是战士,但我们慕容家入主中原之后,就不再有这个条件,要保持家族的强大,只有让本部人马和近亲部落,装备精良,防护突出,这才是我们建立甲骑俱装的根本原因。” 涉点了点头:“这个原因,我自然明白,不过我这里说的只是战场的效果,如果这一万甲骑的装备给我,我能武装十万轻型或者中等骑兵,效果自然更好。若是要对付这些晋军,那就避免正面冲击,围着他们驰马,烟尘四起,箭如雨下,晋军不知我军方位,只能对烟尘之中胡乱放箭,时间一长,我军必然占有优势。”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对面的那个刘裕,确实高明,退入焦土区,使我军无法扬尘,土质松软,战马冲击时踏地不着力,速度不足,可以减小冲击的伤害,如果是我率三千骑兵与之对战,那就不会贸然攻击,而是远远跟着他,监视人,等到有利于我骑兵迂回的地形,再作突击!” 慕容垂突然笑了起来:“果然英雄出少年,拓跋少主,你祖父,父亲,会为你骄傲的!” ===第九百五十二章 草原王子欲还乡=== 慕容垂说到的这个拓跋少主,乃是塞外拓跋氏鲜卑人所建立的代国的嫡长孙,拓跋,字涉的正是此人。 说起这拓跋氏鲜卑,话可就长了,传说轩辕黄帝有四个正妻,即元妃,其中元妃嫘祖生的长子,名叫昌意,而昌意又生三子,长子则是三皇五帝中的高阳氏颛顼,次子则是陇右李氏的先祖,而幼子名悃,迁居到北方荒漠之地,黄帝以土德称皇,而在北方民族的语言中,土音为拓,后称为跋,合起来就为拓跋,意思为土德黄帝的后代,这就是拓跋氏的由来。 经过了千百年的发展,拓跋氏成为鲜卑族的一个部落,一直居住在白山黑水的大鲜卑山一带,过着渔猎的生活,直到西汉后期,拓跋部落出了著名的酋长拓跋毛,带领族人走出大鲜卑山那祖祖辈辈生活了数千年的嘎仙洞,来到了呼伦贝尔草原上,正好因为匈奴汗国被汉朝所击败,分崩离析,草原上出现了难得的没有霸主的真空期,拓跋氏部落趁机发展壮大,到了东汉时期,拓跋力微在漠北建立了自己的政权,通过战争与联姻的方式,征服了大片的地域,成为鲜卑一族中著名的大部落,也是事实上的漠北之王了。 进入西晋时期,拓跋氏部落进一步发展壮大,开始势力进入漠南一带,却又接受了晋国的册封,成为其藩属部落,八王之乱后,永嘉之乱,神州陆沉,拓跋氏部落加入西晋一方,多次派兵援救在晋阳独守孤城的大将刘琨,屡次派兵打败匈奴汉赵和后赵石氏的军队,但后来因为内部纷争,引发内战,无法再次援救,导致刘琨最后被石勒所消灭。 等到石赵政权一统北方时,拓跋氏的内乱也告一段落,拓跋什翼健成为新的首领,他向石赵臣服,甚至本人都当过一段时间的人质,当他回草原称王后,定都盛乐,拓跋氏鲜卑也改国号为代,打败匈奴铁弗部,盘踞在朔方河套一带的刘卫辰,成为继匈奴之后新的草原霸主,一时之间,草原各部,包括独孤部,贺兰部等强大部落,都臣服于代国拓跋氏。 只可惜好景不长,前秦迅速地崛起,而在刘卫辰的指引下,发大军攻击代国,代国的南部大人,处在漠南的刘库仁率兵十万抵抗,却屡战屡败,而拓跋什翼健也畏惧秦军兵锋,远赴漠北,一路之上条件艰难,又有内部野心家作乱,唆使其庶长子拓跋君弑父杀弟,曾经强大的拓跋氏代国皇室,几乎一夜之间死了个精光,只剩下已经过世的前太子拓跋的遗孤,也就是这位拓跋,还有他的一个九叔拓跋窟咄活着,被前秦一起带回了长安。 苻坚以大逆之罪处死了弑父的拓跋君及其党羽,留下拓跋和拓跋窟咄在长安,进入太学学习,名为学习中华礼仪,实则作为人质监视,而拓跋氏代国在草原上的旧部,则交给了刘库仁管理。 一年多前,刘库仁曾经响应苻丕的请求,准备起大兵援救秦国,出兵攻击燕军的后方,其妻兄公孙希所率的先锋,屡败燕军的幽州军团,却不曾料到慕容麟暗中收买了早年逃亡草原的慕舆文等人,暗杀刘库仁,导致鲜卑铁骑还没集结就自行溃散。 现在草原上的鲜卑各部正你争我夺,没有一个公认的领袖,刘库仁的弟弟刘显,凭借其独孤部相对强大的实力,渐有脱颖而出之势。而慕容垂早在逃出长安时,就秘密派人把拓跋接到了关东,甚至在前一阵围攻邺城时,拓跋还救了他一次,两个人的关系,可谓错综复杂,非常地微妙。 拓跋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我的大父和阿大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有国难回,连自己的母亲和族人都无法保护,他们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呢?” 慕容垂勾了勾嘴角,平静地说道:“这些并不是你的错,代国灭亡,是因为你大父的晚年娶了我们慕容氏的宗室公主,引起草原上别的部落的离心,加上他当年曾经许诺过要分国一半给接他回国的弟弟,却 最后食言,引起他侄子的怨恨,最后唆使拓跋君,谎称慕容氏所生的孩子将来会对他不利,这才有了父子相残的惨剧。为人君者,当以此为教训。” 拓跋咬了咬牙:“吴王说的是,晚辈当劳记在心。” 慕容垂叹了口气,说道:“你虽然不是我们慕容氏公主所生,但是你的父王,当年与我那嫁去大漠的姑母,关系非常好,他当年为了保护你的祖父和我的姑母,挺身而上,最后死在刺客的刀下,可以说,你也是我们慕容家半个孩子,咱们慕容氏和你们拓跋氏,同属鲜卑,又同时亡于秦国之手,可谓同病相怜,天生就亲近,加上你父亲与我姑母的关系,这也是为何我在逃亡之时,也不忘带上你出来的原因。” 拓跋正色道:“多谢吴王的保全,所以我必须要留在这里,助你登位,建立大业,以报答您的恩情。不过现在…………” 慕容垂微微一笑:“现在你要离开了,回草原,重建代国了,对不对?” 拓跋点了点头,朗声道:“正是,但并不是如您所说的那样,要回去复国。我拓跋氏代国虽然称雄漠北多年,但草原之上弱肉强食,不念旧情,莫说是我们,就是以前强极一时的匈奴,不也是没入尘埃,消失不见了吗?就连匈奴的左贤王,东部单于的宇文氏,也是自号鲜卑了。” “我拓跋氏的部落早已经不存在,连我母亲都多年来只能寄养于独孤部落的刘库仁大人那里,那复国之梦,只不过是镜花水月,我现在只想去找到我的母亲,能侍奉她老人家一辈子。她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我不能再让她一个人留在草原上了。” 慕容垂微笑着看着拓跋的眼睛,白须微动:“要是我能助你复国呢?” ===第九百五十三章 拓跋少主眼光远=== 饶是拓跋在中原修炼多年,虽然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却也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刀刃加身亦不会流露丝毫感情的地步,但听到了慕容垂的这话,仍然不免动容,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愕之色,转而不信地摇了摇头:“吴王说笑了。” 慕容垂一动不动地看着拓跋的眼睛,突然笑了起来:“涉,你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你的内心,你想复国,比任何人都想。而且你很清楚,能帮你做到此事的,只有我们慕容大燕。” 拓跋咬了咬牙:“不错,您说对了,我确实想复国,所以当年您离开关中时,我毫不犹豫地跟了你,但这些年来,你却绝口不提此事,为何现在会主动提起呢?而且,您就不害怕我回草原一旦得权之后,会成为你们大燕的敌人吗?” 慕容垂哈哈一笑:“涉啊涉,我就喜欢你们草原人的这种直接与爽快,不过,你也莫要以为这样就可以激我,我们慕容氏本就起源于辽东,同样也是草原的儿女,我们在平定辽东的过程中,跟各路草原强敌都交过手,宇文氏,段氏这些纵横草原的强敌,都被我们平定,你们拓跋氏虽然一度号令草原,但是连苻坚都可以把你们击灭,我们大燕的实力,更在秦国之上,又怎么会怕了你们呢?” 拓跋点了点头:“中原的人口,粮草,十倍于草原,这是我这些年来最直观的感受,燕国又是起于乱世,不会放松军力的建设,只要内部不出乱子,我们是没有任何机会的。而且,如果你助我复国,那就是我拓跋,我们整个代国的再生父母,我们草原人讲究的就是恩怨分明,又怎么会恩将仇报呢?即使我的子孙将来有一天可能会跟你的子孙成为仇人,但终我拓跋一世,终不会负你大燕。” 慕容垂勾了勾嘴角:“刘库仁选择了站在秦国一边与我大燕为敌,现在他死了,他的弟弟刘显,即将一统部落,重新控制大漠南北,此人借着为兄报仇的名义,将来会成为我们的敌人,我不能让他这么轻松地掌权,你是代国的少主,有合法地统治大漠的权力,如果是你回到草原,那你有没有信心从刘显的手中夺权?” 拓跋的双眼之中,光芒闪闪,良久,才正色道:“那就不能有你们燕国的军队介入,起码,一开始的时候不能有。” 慕容垂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直视拓跋的双眼:“一般人都是对我军的援助求之不得,为何你反而拒绝?给我一个理由。” 拓跋自信地说道:“我们草原人,生而自由,崇尚英雄,痛恨小人,刘库仁为了报秦国之恩,选择了与大燕为敌,结果被大燕国使了奸计而死,虽然大燕国一时除去了强敌,但也让众多的草原部落反而同情起刘库仁的独孤部,刘显正是借着为兄报仇的名义,才能迅速地平定草原局势,即将再次成为草原霸主。吴王之所以想让我回去,也是因为对此估计不足吧。” 慕容垂叹了口气:“让你说对了,我确实是对漠南草原人的做法有点准备不足,原以为刘库仁一死,各部会重新陷入争斗与仇杀,一时无力威胁大燕,可没想到,也就半年时间,刘显居然就能控制局势,一旦我们无法打退北府军,无法平定丁零人,让这两股势力与草原上的鲜卑人合流,那大燕就真的麻烦了。即使我们这次消灭了丁零,打败了晋军,但北方的威胁,始终是不可忽视的。” 拓跋点了点头:“我回草原,几乎是孤身一人,一无所有,草原之上崇尚英雄和强者,不会因为我是代国少主就来投奔我,如果我是借着燕军的势力回草原,那所有人都会视我为叛徒,只会靠着外力相助,与敌人勾结,就连我的母亲,也会唾弃我,到时候我才会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完全依赖于燕国的军力存在,你们想让我召集各部,对抗刘显的计划,就完全失败了。” 慕容垂笑着点了点头:“不错,真的不错 ,看来不仅是刘裕,你拓跋也是英雄出少年。如果刚才你一口想要我发兵助你,我反而不会出一兵一卒,但是你现在这样分析,说明你的眼光看得很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不过,在我正式决定助你之前,我还要问你最后一件事,你打算如何去做,来对抗刘显?” 拓跋正色道:“刘显所倚仗的,是他死去的哥哥刘库仁,刘库仁的独孤部,本来在草原上并没有太高威信,甚至因为以前投降过秦国而被各部所轻,名为草原之主,实际也只能控制独孤一部而已,但这回刘库仁之死,反而竖立了硬汉忠臣的形象,洗刷了之前代国叛臣的耻辱,刘显所仗,无非于其亡兄留下来的这个名声。” “而刘库仁在死之前,一直收留了我的母亲,就象以前在我大代国之时那样,执臣子礼侍奉可敦,显得他不忘旧主,刘显现在也是做同样的事,一个女人是翻不了天的,献上一些臣子的忠诚,非但不会动摇自己的地位,反而会有个好名声,而且,我母亲出自贺兰部落,是现在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强大部落,有了贺兰部的支持,独孤部才能号令大漠。”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回刘显那里,他一定想杀我,却不敢公开地杀,一旦用了卑鄙的手段,那就会让草原人认清他的面目,我要做的,就是让刘显主动来杀我,然后早他下手前一步逃走,回贺兰部,一旦有了贺兰部的支持,那就有了胜算,到时候决战之前,只要大燕能发兵相助,则草原大局,可一战而定!” 慕容垂听到这里,双目之中光芒炯炯,久久,才叹了口气,眼神中透出一股落寞:“若我儿慕容宝,有你的一半心胸和眼光,我又何至于烦恼至此。拓跋,希望你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终你一世,不要叛我大燕,我慕容氏,有恩必报,仇亦必报!” ===第九百五十四章 铁牛命悬一线间=== 拓跋认真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吴王的话,一如您这些年对拓跋的教诲,永远会烙在拓跋的心中,我拓跋指天发誓,如果此生叛燕,必不得善终,教我手足相残,父子互攻,让我的亲生儿子和最爱的女人,取我性命!” 拓跋发誓的样子极为认真,说完这些话后,更是咬破手指,摘正式的誓言程序,意味着向祖先和天神起誓,若有违背,真的会受到报应。 慕容垂叹了口气:“你不必如此赌咒发誓的,誓可不要乱发,尤其是在天神面前,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看到你这样做,拓跋少主,以后大燕就是你坚强的后盾,需要我出手相助的时候,我一定不会迟疑。不过现在,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情。” 战场中央,烟尘弥漫,喊杀之声震天动地,北府军的将士,与下马甲骑俱装,杀成了一团,虽然不到千人,但都是有熊虎之力的精英战士,个个都是身经百战,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军人,却在这里,舍生忘死地厮杀着,残阳如血,也许连上天都不忍见到这些将士这样一个个地倒下吧。 刘裕一刀劈出,面前的一个戴着面当,铁塔一般的军将,胸前的护心铁镜如同玻璃一样,给打得粉碎,而这一刀余势未尽,在此人的胸口之上,又拉出了一道长长的,深深的口子,白花花的肋骨一下子露了出来,而黄色的脂肪和红色的血肉,如喷泉一样地从创口涌出。 但与此同时,这人手上的一把短剑,狠狠地刺进了刘裕的左腿之上,刘裕一声闷哼,清楚地听到了自己裙甲碎裂的声音,大腿之上也象是给狠狠地咬了一口,若不是这一刀先劈中了对手,减了他这一刺之力,只怕自己的这条腿,也早已经给扎进骨头了。 刘裕一咬牙,也不顾自己腿上的伤势,虎吼一声,双手一推刀柄,往前一送,百炼宿铁刀就象切树枝一样地,把那露出的肋骨生生斩裂,狠狠地扎入了那血淋淋的胸腔之中,一颗跳动着的心脏,给一剖为二,连同后面的肩胛骨,粉碎一片,而这个铁塔般的燕军小校,连哼都没来得及哼出一声,身子就往前一扑,撞到了刘裕的肩头,锋利的刀刃,扎透了他背后的甲胄,从他的背上冒了出来。 刘裕咬了咬牙,一推这具尸体,软软地从自己的身上滑下,而他的身体,也给这尸体上的血,染得一片腥红,刘裕咬了咬牙,腿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他把大刀往地上一插,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条,紧紧地扎住了自己的伤口,这是他今天受的第四处伤了,自从与慕容凤的部下杀成一团开始,他已经力毙十二名强敌,但身上也受创四处,即使是强悍如他,也有点头晕目眩,难以为继的感觉。 刘裕擦了擦脸上的血水,转头四顾,地上尸横遍野,北府军的战士已经伤亡过半,而对面的骑士,也剩下不到一百五十人,全都是下马步战,咬牙切齿地一对一格杀,即使是力毙对手的战士,很多也是泄恨般地把已经倒在自己面前的对手,一刀一枪地狠狠砍刺,仿佛只有把对手化为一团血泥,才能让自己感觉到活着的是自己,死的是敌手。 十几步外,向靖挥舞着手中的大刀,正在跟一个全身银甲的敌将在厮杀着,铁牛虎吼之声连连,大刀挥舞得风生水起,几乎每一下,都象是要把对方生生地砍成两段,但是总是失之毫厘,那名敌将,身形魁梧壮硕,却又是格外地灵活,如同一条蛇一样,每次向靖的大刀看似无法躲避,却给他连跳带闪地,总可以从刀锋及体前钻过去,而向靖的招式用老之余,却能被他反击,只十几招的功夫,就起码腿上和肩臂中了三枪,若不是他壮如熊罴,只怕早就倒下了,饶是如此,随着他的几处创口的血一直在冒,向靖的力量也在下降,动作开始渐渐地放缓。 “呜”地一声,那名银甲敌将闪过了向靖当头的一招力劈,大刀重重地在地上斩出一道缝隙,而银甲敌将一个旋身,绕过了向靖的身边,银枪一划,“嘶”地一声响,向靖的小腿之上,又多了一道口子,而他那铁塔般的身形,也为之一矮,几乎站立不住。 向靖一声虎吼,大刀猛地向后一抡,变劈为斩,那银甲敌将似是早有准备,割伤向靖之后,便是向后一个小跳,这一下刀锋,带起他胸前的几片甲叶,碎落于地,而他的身形,向后两个连跳,顿时闪出五尺之外,往脸上一摸,恶鬼面当,应手而落,露出一张阴冷而杀气十足的脸,可不正是慕容凤? 向靖这一刀挥击,用尽了他最后的力量,这一击不中之后,身上的几处创口,同时一阵喷血,而被割伤的右腿腿肚子,更是无法支撑起他的身体重量,铁塔般的身躯,轰然倒下,他吃力地驻着刀,撑在地上,才让自己不至于躺下,但现在的他,已经失去了任何战斗的能力,即使是个十岁孩子,也可取他性命了。 慕容凤看着面前已经单膝跪地,以刀驻地的向靖,冷冷地说道:“你是个猛士,能接我慕容凤五十招的,这世上没几个,报出你的名字,我慕容凤不杀无名之辈。” 向靖的嘴角边已经泛起了血沫,这一场打斗足有半个多时辰,终于他的力量还是不敌慕容凤的敏捷,他的眼里,敌人的影子开始模糊,他使劲地摇着头,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咬牙道:“你,你就是慕容凤?怪不得,怪不得我向靖,我向靖杀不了你,可惜,太可惜了!” 慕容凤点了点头:“你叫向靖?听说北府军中有一个外号叫铁牛的,就是你吧。死在我手上,你可无憾了!去见你的兄弟吧!” 他说着,眼中杀机一现,举起长枪,就要向向靖刺去,向靖闭上了眼睛,正准备领死,却听到一声炸雷般的虎吼之声:“休伤我铁牛兄弟,寄奴来也!” ===第九百五十五章 孤胆留身敌阵中=== 慕容凤的脸色一变,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优秀战将,他的战场嗅觉同样出色,一股暴涨的杀气,如怒涛拍岸一般,从身后袭来,而紧随而至的,则是一声凄厉的破空之声,慕容凤哪还顾得了眼前的向靖,直接向侧面一个滚翻。 “呜”地一声,别离刀如闪电般地劈出,直扎在慕容凤刚刚所站的位置,柄上的细钢链,还在微微地颤动着,只差分毫,慕容凤就会被这一飞刀钻透,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向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之色:“寄奴哥,你来了!” 刘裕一刀飞出,逼退慕容凤,而他的步伐沉稳而镇定,在刚才的几个飞奔跳跃之后,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可能是从军以来最强的对手,刚才的这一下别离飞掷,在他印象中不可能有人躲过,而慕容凤在背对的情况下居然也能闪开,此人武艺之高,平生所仅见。 慕容凤缓缓地站起了身,转过了身子,一双冷电般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在自己面前十步左右,立定站住,刀锋斜向下,杀气十足的刘裕,缓缓地说道:“洛涧的时候,我见过你,当时若不是要护着翟斌一族逃跑,早就想会会你了。” 刘裕平静地说道:“这是你我的宿命,慕容凤,都说你是北方慕容氏的第一猛将,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一决高下吧。” 慕容凤笑着摇了摇头:“我看,没有这个必要了吧,刘裕,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就算你杀了我,也是于事无补。” 刘裕的脸上肌肉跳了跳,刚才这一路之上,他也迅速地在观察周围的情况,在本方北府军将士们与这些甲骑俱装奋斗搏杀的时候,起码一万以上的燕军步兵,已经悄无声息地从左右两翼包抄了过来,甚至连退路的方向,也开始有燕军出现,慕容凤的这五百甲骑还剩一百多人,而自己的兄弟们活着的也不超过二百,多半是向靖这样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再打下去,只有全军覆没的命了。 慕容凤叹了口气:“刘裕,你今天的表现,足够出色,甚至可以说载入史册也不为过,五百残军,大破我燕军三千健儿,自我大燕入中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吴王非常欣赏你,今天的表现,更是会让他生出惜才之心,你们晋国内斗激烈,上层阴谋不断,你也看到了,就连你们晋国的重臣都在帮我们,你回去之后也不会有好结果的,如果你肯留在这里,我们可以放走你的兄弟。” 向靖大声道:“寄奴哥,不要上当,你快走,不要管我们,你是可以走得掉…………” 他本就受了极重的伤,这一连串的话,让他各种伤口一阵牵动,再也说不下去了。 刘裕的心中一酸,这些兄弟们今天已经战斗到了最后的极限,随着慕容凤和自己在这里对话,各处的打斗也渐渐地停止了,两边活着的将士,相互扶持着,慢慢地走到了一起,怒目而视。 慕容凤淡淡地说道:“刘裕,你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人,无论是为了大燕,还是那个人自己,都不会放你回去,你如果想继续打,那只有跟你的这些兄弟们一起死了,你是个重义气的人,应该知道怎么选择。” 刘敬宣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刘裕的身边,他的大锤之上,早已经被白色的脑浆和鲜血所染,甚至不少地方凝成了血垢,铁拳的五指缝之间,尽是这种红白之物,而他的身上,起码七处以上的伤口,都在冒血,左肋下的一处,甚至伤见白骨,他左手捂着伤口,却仍然无法阻止顺着指缝溢出,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寄奴,咱们今天早就杀够本了,没什么可怕的,就在这里决一死战,先杀了这些燕军,然后再多拉几个垫背的,咱们的壮举,会传遍天下!” 刘裕平静地摇了摇头:“阿寿,没有意义的,慕容垂绝不会把今天这一战宣扬声张,我们的死,不会激励大晋的军心士气, 我们的亲人,家属,只会以为我们是死于乱军之中。” 刘敬宣的脸上肌肉跳了跳:“那又如何,自己无愧于心就行了!老子熊皮阿寿,疯起来连马蜂窝都敢日的男人,慕容凤,受死吧!”他一下子举起了大铁锤,作势欲冲。 刘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阿寿,我说过,要让你们全都活着回去,这是我来的目的,对不起!” 他说着,突然闪电般地一拳砸在了刘敬宣的脸上,刘敬宣做梦也没有想到刘裕会对着自己出手,刚奔出不到一步,就给这一拳砸到了太阳穴上,两眼一黑,大铁锤“当郎”一声,落到了地上,而那铁塔般的身躯,也是轰然倒地。 向靖讶道:“寄奴哥,你这是?” 刘裕沉声道:“慕容凤,是你说的,只要我留下,就放了我的兄弟们,此话可作数?” 慕容凤正色道:“我想那个去劝你的男人也说过,这是吴王的命令,军中无戏言,只要你肯留下,我们对其他的北府军将士,没有兴趣,之前刘牢之的几千人都放走了,也不在乎多这几百人。” 刘裕转过身来,对着身后浑身是血的兄弟们,大声道:“老虎们,听我军令,所有人上马,带上伤者,离开这里,把我们今天的战况,告诉玄帅和刘鹰扬,告诉他们,战死的弟兄们,个个是好样的,我们对得起大晋,对得起北府军!” 向靖的眼中热泪盈眶:“寄奴哥,那你怎么办?你是为了救我们而来的,我们不能把你扔下!” 刘裕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回去就说,刘裕没于敌阵之中,生死不知。此生若有缘,我们还会再见!” 他说着,把刘敬宣的身体扶上了一匹低头吃草的副马,又把向靖抱上了马背,狠狠地一拍马臀:“走吧,别回头!” 当二百多匹副马的身影,连同马上那些一步三回头的北府军将士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水边时,刘裕转过身,对着早已经把他围成一圈的慕容凤及其部下,平静地说道:“带我去见吴王!” ===第九百五十六章 北府忠魂永不降=== 慕容凤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刘裕,最后目光落到了刘裕右手持着的百炼宿铁刀之上,勾了勾嘴角:“你不能就这么去见吴王,放下兵器,接受捆绑,我才能带你去。” 刘裕平静地说道:“难道吴王下了要我这样见他的命令吗?” 慕容凤一时语塞,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只是…………” 刘裕微微一笑:“你们有十万大军,吴王的身边少说也有上百锐士护卫,而你慕容将军更是形影不离,怎么就怕我一个人呢?” 慕容凤的瞳孔一阵收缩,沉声道:“这怎么能叫怕?你刘裕去见你们晋国皇帝,或者是见你的主帅,比如谢玄,刘牢之的时候,你也能这样提着刀过去?” 刘裕摇了摇头:“我不会露刃于外,但也不会说给人绑着去见他们。到目前为止,你们在战场上并没有打败我,没有打败我的兄弟,我也不是战败投降,而是跟你们公等,平等地交换条件,自然不会接受这个投降的条件。” 慕容凤冷冷地说道:“你如果不放下武器,觉得自己可能活下来吗?我不否认你很强,就是现在要杀你,也要付出十几条,甚至几十条人命,但那又如何,你一个人对付不了千军万马,最后死的还是你。” 刘裕哈哈一笑:“那起码是作为一个战士战死的,我刚才不是已经跟我的兄弟们说过了么,叫他们回去转告我的将帅,上司,说我是没于阵中,这个没,在大晋军律之中,就是视之为死,我压根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又何惧死亡呢?” 慕容凤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你不想活?那为何会接受我的提议,放下武器,结束打斗呢?” 刘裕微微一笑:“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救我的兄弟们回去,让他们能活着回家,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我没有遗憾,至于我个人是生是死,那不是最重要的了,现在我想见吴王,但不想以一个俘虏的身份去见,而是要以一个敌军军人的身份,与他平等地阵中相见。” 慕容凤勾了勾嘴角:“吴王可没答应这样平等地见你,现在战斗已经结束了,你们全军惨败,损失过半,就算你换得二百余残兵撤离,也改变不了整个胜负,我想不通是谁给你的自信和勇气,让你能这样平等地见他。”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我是战士,是大晋的战士,我们大晋,但有断头战士,绝不会有投降的军人,想拿走我的生命,尽管放马过来,但是想要我投降,那是做梦!” 慕容凤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你当我当真不敢取你性命吗?!” 刘裕笑着以刀横胸,拉开了架式:“谁想第一个死?!” 他的这话气势十足,配合着周身的血迹,以及百炼宿铁刀上那隐约的龙啸虎吟之声,即使是强悍如慕容凤,都不免为之一愣,微微后退了半步,身后的燕军将士们,更是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上前来。 就在这对峙的紧张气氛之中,慕容兰的声音清冷地响起:“且慢,宜都王,吴王有令,由我来带走此人。” 慕容凤与刘裕同时看向了声音的来处,一阵烟尘之中,一匹浑身雪白毛色的骏马,缓步而至,马上一个身材修长高挑,全身锁甲的女将,白色的盔缨随风而舞,面当之上,一双如水般的眸子,直视众人,一长一短两把镔铁雪花双刀,一左一右插于马鞍之上,一杆檀木大弓,挂于背后,英姿飒爽,如同一朵在战场上盛开的铿锵玫瑰,透出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阳刚与阴柔结合的矫健之美。 慕容凤点了点头,沉声道:“兰公主,你来这里,可有吴王军令?” 慕容兰淡然道:“我来的时候,吴王有令,让我带刘裕去见他,现在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请借我一匹坐骑,我将此人带 去吴王面前。” 慕容凤的眉头微皱:“可是,世子殿下的军令是 …………” 慕容凤的秀目之中,冷芒一闪:“世子殿下自己已经弃军而逃,被吴王治罪拿下了,他下的命令,自然不再作数,现在我是奉吴王之令前来的,你如果对此有疑问,可以回头问吴王殿下,但是,请不要妨碍我现在执行军令!” 慕容凤的眼中光芒闪闪,还在思量,一边的一个亲兵护卫凑了过来,低声道:“将军,吴王殿下确实要我们尽量生擒刘裕,这是出发前就说过的,咱们何必为了这个跟兰公主作对呢?” 慕容凤低声道:“你懂什么,兰公主跟刘裕关系非同一般,若是她私放刘裕怎么办。此人的本事大家都看到,今天放虎归山,他日必是劲敌!” 那护卫笑道:“那是他们兄妹间的事,咱们这些外人又能掺和什么?再说现在在战场之上,十万大军都在这里,就算兰公主想跑,也不可能跑掉啊,何况刘裕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逃出去也逃不了多远吧。” 慕容凤想了想,觉得此人说得有理,点头道:“好吧,兰公主,就依你的话行事,来人,给刘裕一匹副马骑。” 那个刚才建言的护卫,应声而出,牵了一匹受了点轻伤,后腿上被刺了一槊,还在流血的战马过来,显然,骑了这样的马,即使是想逃,也是跑不了多远的。 慕容凤一直看着刘裕,刘裕却是把头扭向了一边,看都不看她一眼,慕容凤对着慕容兰行了个礼:“兰公主,末将先行千退,希望你不要让吴王等太久。” 他说着,一挥手,本来一直持槊戒备的百余名手下,纷纷翻身上马,很快,就驰向了本方的军阵之中,荒原之上,风吹草斜,只有遍地的尸体,横七竖八,见证着刚才那惨烈的战事。 慕容兰幽幽地叹了口气,从马上跳了下来,她没有拿刀,就这样走到了刘裕的身前十步左右,才站定原地,摘下了面当和头盔,绝世的容颜展现在了刘裕的面前,而带着血腥味道的风儿吹拂着她额着发带之上的秀发,顺便传来她那幽怨的声音:“刘裕,你为什么这样傻?” ===第九百五十七章 燕国公主亦有情=== 刘裕一动不动地看着慕容兰,胸前提着的宿铁刀上,一滴滴的鲜血从血槽中滴下,而刀身之上已经有些凝结的血块了,西下的夕阳,光芒照耀在刀身之上,一闪一闪,映得刘裕那如同大理岩石般的脸庞之上,阵阵阴阳相错,而那飘起的乱发,在风中乱舞,他看着慕容兰,冷冷地说道:“我怎么傻了?” 慕容兰紧紧地咬着嘴唇:“你其实在黎阳的时候就知道一定会败,为什么还要来?来了之后看到前面已经一片火海,北府军败局已定,为什么还要孤身上前?你以为你这样做可以救得了这次的北伐,救得了你的战友?” 刘裕平静地摇了摇头:“你第一天认识我吗?救不救得了是一回事,救不救是另一回事,如果你觉得我刘裕是那种只顾自己的安危,利益,不管兄弟们死活的人吗?就算明知希望渺茫,我也得试上一试,虽万千敌人,吾亦往矣!” 慕容兰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这种性格,让人没办法不喜欢,但你的愚蠢,也让人无话可说,这一战你明知道最危险的敌人不是在对面的明处,而是在你的背后,还往火坑里跳,你难道不知道,这是给他们这个机会吗?” 刘裕沉声道:“如果我不来,又怎么会发现内奸是谁?现在至少我知道是桓玄,还有他背后的那些个世家大族在搞鬼,只冲这个,我来的就不算亏。” 慕容兰咬了咬牙:“可是你不可能就这样活着回晋国了,消息你是带不回去的,就算你告诉刘敬宣和向靖他们这些消息,他们又能做什么?难道还能无凭无据地揭发桓玄不成?” 刘裕摇了摇头,淡然道:“我不会把他们置于危险之中的,我得想办法活着回去,继续跟他们斗下去,所以我现在同意留下,去见慕容垂。” 慕容兰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摇了摇头:“刘裕,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要的不是去见我大哥,而是想趁机刺杀他吧。” 刘裕的心中一动,却是脸上装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有那么蠢吗?杀一个慕容垂又有何用,能挽回我们这次的失败吗?” 慕容兰冷笑道:“这次的失败是无法挽回了,但如果我大哥这时候就身死,以慕容宝这个蠢货这次的表现,那我们大燕必然再度内乱,诸子夺位,没准谢玄和刘牢之回去之后收拾残兵,还能重整旗鼓马上再来一次北伐,毕竟邺城还在你们手上,苻丕的实力也没受损。刘裕,你这样不顾自己的性命,只想让这次北伐起死回生,别人不能理解你的这个想法,可你别忘了,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你。” 刘裕的眼中光芒闪闪,似是在思索,但不经意间,握着刀柄的手,却是抓得更紧了。 慕容兰看着刘裕的手,叹了口气:“你是想杀我灭口吗?但只要你一动刀,我们的将士就知道你的想法了,到时候万箭穿心,咱们就这样死在一起,也算是应了上次的话。” 刘裕冷冷地说道:“再见之时,即是不死不休的敌人,这话我记得很清楚,难道你忘了吗?” 慕容兰点了点头:“当然不会忘,所以,我希望我们永远也不要再见。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又是欢喜,又是悲伤,我想,你能明白我的这种感觉。” 刘裕冷笑道:“应该还多一分羞愧吧,谢谢你,慕容兰,你和你的族人们的所做所为,让我可以放下对你的最后一点不舍与旧情,即使是现在就取你性命,我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慕容兰咬了咬牙:“我并非无情之人,看到昔日同袍那样葬身火海,我也伤心难过,心如刀绞,我可以对天发誓!” 刘裕厉声道:“可是你还是什么也没做,甚至没有给他们半点警告!我只是听说这里有危险,就马上不管不顾,不眠不休 地擅离职守赶到这里,哪怕自己的性命不要,也想救出哪怕多一个兄弟, 可是你呢?两三年的时间,朝夕相处,就是泥人,也会有感情,你就这样看着他们给这样屠杀,却什么也不做?慕容兰啊慕容兰,我第一天才知道,你是如此地冷血无情!” 慕容兰的眼中泪光闪闪,睁大了眼睛:“我能怎么做?我救了他们就是背叛我的族人,我不忍看他们死,难道就要忍看着他们屠杀我的族人吗? 刘裕恨恨地说道:”现在反正死的不是你的族人,而是我的兄弟,对于你来说,这些人不过是你以前为了执行任务所要利用的对象,打入的敌人,你只会在心里稍微难过一下,却绝不会真正地伤心,更不会为了救他们,做小小的半件事!” 慕容兰咬着嘴唇:“你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回去问刘敬宣,我多次向刘牢之示警,甚至冒着背叛我大哥的风险,为了让他们不陷入火海,我在那些桥上都作了手脚,在一路之上的燕军灶台上作了记号,可是他们被功名之心冲昏了头,这么多明显的漏洞都看不出来,我又如何能救得了他们?” “到了这里,一切已经不可扭转,可我还是尽我最后的力量,让我的部下提前冲出埋伏,为的就是告诉刘牢之,这里是有埋伏的,万万不可轻进,但他们眼里只有那些辎重,金银,连这些东西放在这种枯草堆里的军事常识都弃之脑后,你还要我怎么样?我就是冲出来告诉他们,他们能信我吗?能信一个燕国女人吗?!” 刘裕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你是说,你一路之上留下了警告?” 慕容兰的眼中泪光闪闪:“我说过,他们也是我朝夕相处几年的伙伴,每天一起练武,出操,在一个锅里吃饭,那是大牙,他每天都会抢我的窝窝头吃,那是小顺子,他就象我的小弟弟…………”她说着,素手一个个指向了周围地上的那些尸体,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早已经是血污难辩,可是她却一边流泪,一边清楚地叫出了每个人的名字,刘裕一动不动地看着慕容兰,紧握着刀柄的手,却是渐渐地松开了。 ===第九百五十八章 留有用身终再起=== 慕容兰的眼中,泪光闪闪,她的素手指向了另外的一些燕军的尸体,声音中充满了悲伤:“这是阿胡尔,铁匠,我的这对雪花镔铁刀就是他打的。那是苏哈里克,他也只有十七岁,还是个孩子。再那边的是…………” 她顺手所指,一个个血肉模糊的燕军尸体,名字就在她的朱唇之间吐露,而这些人的家境,身份,经历,都是娓娓道来,刘裕的心中也是阵阵伤感,和自己的兄弟一样,这些燕士,也都是有家人,有父母的普通人,战争把这些普通人变成了冷血厮杀的两军将士,从这个意义上说,无论是这些鲜卑军士,还是自己的北府军兄弟,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刘裕沉默良久,慕容兰看着他,声音中充满了幽怨:“你要我怎么办?一边是我几年的兄弟,一边是我自幼相处的族人,你以为你们在这里厮杀,我心里好受吗?刘裕,追根到底,这次是你们晋国违背当年的约定,主动出兵河北,来夺我燕国疆土,要说侵略,也是你们晋军是侵略一方,我们奋起自卫,难道还是错了不成?” 刘裕咬了咬牙,沉声道:“河北之地自古以来就是我中原汉家王朝的地方,你们慕容氏当年受我大晋,以及历代先朝的大恩,从辽东的一个小部落变成了强大的汗国,但这并不是你们能在这里窃居我们大晋江山,汉室天下的理由。我们要取回我们祖辈几千年的故土,没有什么不对的!” 慕容兰冷笑道:“你们的故土?河北燕赵之地,自春秋以来就是我们胡人的地盘,中山国难道是你们汉人的?你们强大之时可以用武力驱逐我们,后来你们晋国内乱,被我们趁机夺回了祖先之地,就要我们这样拱手送回?别说什么自古以来,要说自古以来,你们现在呆的江南之地,还是吴越蛮夷的,什么时候成你们晋人的了?刘裕,我原以为你是条响当当的好汉,没想到跟那些腐儒一样,如此地虚伪。直接说兵强马壮,武力得之就完了,要扯这么多没用的做什么?” 刘裕哈哈一笑:“对,你说得不错,直接说兵强马壮得天下就行了,反正你们胡人只认这些。河北之地,你们想要,我们也想要,那就比比谁更有资格便是。这次我们输了,但下次,再下次我们还会卷土重来,只要我们汉人一息尚存,就绝不会把这祖先之地,拱手让人!” 慕容兰不屑地勾了勾嘴角:“我觉得你现在别想着北伐之事了,你们输了,你的后台谢家也快要倒了,晋国很快会陷入分裂和内讧之中,哪有余力再北伐?桓玄这样的人想的是夺权,而不是北伐,这点你比谁都清楚。你这样一心为国的,能有几人?” 刘裕的心中一阵酸楚,慕容兰说中了他的心事,他狠了狠心,沉声道:“我们大晋确实有自己的麻烦,可你们燕国麻烦就少了?慕容宝是个什么东西我们都清楚,你大哥也已经年近六旬,他还能撑多久?一个无能的世子,身边群狼环伺,只怕有分裂和内讧的,是你们燕国吧。” 慕容兰的脸色一变,轻轻地叹了口气:“好了,刘裕,我们在这里斗嘴,于事无补,如果我真的视你为敌,现在看破了你的企图,又怎么会再跟你这么多废话呢。我是真的不想你有什么伤害,留得有用身,不怕没柴烧,我不求你归降我大燕,但起码你不要做傻事。刺杀我大哥,对你晋国没有任何好处,就算我们这里内乱,桓玄也不会北伐,他这样的人,接下来几年只会想尽办法夺权。” 刘裕厉声道:“哪怕是为了我的这几千兄弟复仇,我也不会放弃杀你那大哥的机会。你要么现在就杀了我,阻止我,要么就别管这事!” 慕容兰摇了摇头:“你杀不了他的,再说我所认识的刘裕,是个堂堂正正的大英雄,就算你觉得大哥跟你有仇,也应该在战场上解决,靠这种刺杀的办法,算什么英雄好汉?!” 刘裕一时语塞,确实,作为一个军人,在战场上打败强敌才是最好的办法,刺杀之举,即使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也终归不是正途,今天他本来已经不打算生还,能与慕容垂同归于尽,为谢玄保留最后的反击的希望,是他的念想,但听慕容兰这样分析,顿时希望幻灭,万念成空。 慕容兰看到刘裕的眼中充满了迷茫,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说道:“如果你要复仇,那就得先活着。刘裕,不要作无谓的反抗,大哥也知道你不可能现在就归顺,但你可以留在这里,我保证,只要有机会,就会助你逃离。” 刘裕冷冷地说道:“我来这里是为了胜利,不是为了逃命,慕容兰,我不需要你的这点好心。你若是真想助我,就闪开一边,我也不会让你帮我杀你的大哥,让我们自行决定命运就行。” 慕容兰叹了口气:“你杀不了我大哥的,他有千军万马,不是你的勇气就能解决,就算你要杀他报仇,也得留下有用之身,而不是在今天无意义地送掉。我大哥当年受的屈辱和人生悲剧比你要厉害得多,可他不也是隐忍多年后终建霸业吗?你成天自命英雄,为何就不能暂忍一时?记得当年你跟刁氏兄弟的深仇,那种伤弟辱母之仇,你也能在谢玄的劝告之下暂时放下,今天就这么想不开?” 刘裕的眼中瞳孔猛地一收缩,是啊,提到母亲和兄弟的时候,他的心开始软了,刚才满满的死意,开始渐渐地退缩,家人还在晋国,如果自己真的一去不回,桓玄这些人再给自己安上一个叛国的罪名,那家人会受何结局,就不言而喻了,想到这里,刘裕的手都开始有点微微地发抖起来。 慕容兰又上前一步,素手按在了刘裕握刀的手背上,柔声道:“听我一次,以后还有重见家人的机会,再说,还有她,在等你。” ===第九百五十九章 燕主豪气惊天地=== 刘裕的嘴角抽了抽,这一下,他终于和慕容兰四目相对,伊人绝色的容颜之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忧伤,虽然她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可是眼神之中,却是无尽的伤感,刘裕的心下雪亮,这个异国佳人,早已经对自己芳心倾许,若不是立场对立,加上自己和王妙音有婚约在先,又何至于这样与自己苦守多年,却是爱字在心口难开?为了打消自己的冲动念头,她甚至搬出自己的情敌,作为自己留下的一个理由,对于一个痴情如此的女子,还能如何? 刘裕叹了口气,避开了慕容兰那热切中带着哀伤的眼神,他闭上了眼睛,内心里开始剧烈地斗争起来,确实,要杀慕容垂,希望渺茫,更多的也只是自己不甘心这次的战斗,乃至这次的北伐失败,所作的最后的绝望的斗争。慕容兰说得对,只有留下有用身,才会有未来,才会有报仇雪恨的机会。 当刘裕重新睁开双眼时,慕容兰已经重新骑上了自己的那匹伤马,而全身纯白如雪的那匹西河天马,则立在自己的面前,慕容兰轻声道:“你受了伤,骑我的马吧。我们去见我大哥,刘裕,不要逞强,如果你不想暂时归顺,就不要开口顶撞我大哥,他虽然惜才,但你今天让所有我大燕军将都恨得咬牙切齿,他们如果群情激愤要杀你,我和大哥也保你不住。”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翻身上马:“我知道应该怎么说,怎么做。” 二人这样骑马并行,缓缓而前,就在战场上的近十万燕军的注视下,一路骑到了小岗高坡之前,燕军的中军卫队,从岗上排下,足有三里之长,人人精甲曜日,持着步槊,交错而立,形成了一道长长的戟门。 刘裕冷笑一声,从马上翻身而下,他没有拿自己的百炼宿铁刀,空着双手,披着虎皮,昂首挺胸地大步而前,慕容兰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也暗自松了口气,本来她一直担心如何说服刘裕放下武器,毕竟若是刘裕真的在慕容垂的面前行刺,到时候自己该如何是好,连她自己都不敢去多想。 慕容兰紧跟在刘裕的身后,她的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之上,屏息凝视,生怕哪个卫士得了某人的指示,借机刺杀手无寸铁的刘裕,确实,一路之上有十几个家伙盯着刘裕,眼露凶光,有那么一瞬间,似乎真有那么几个人想要把长槊刺向刘裕,但只要一看刘裕那满身的血迹,魁梧如山岳的身形,还有跟在后面的慕容兰那冷厉的眼神,这些本是豪杰的鲜卑壮士,也都打消了危险的念头,一边喊着恭迎兰公主,一边撤开了自己手中的兵器,让开直上小岗的通路。 慕容垂冷冷地看着刘裕这样一步步地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二十步左右的距离,环布岗上的军士们齐声大吼:“岛夷刘裕,快快下跪,参见燕王,饶尔不死!” 刘裕平静地站在原地,周围的吹喝之声如阵阵海浪般袭来,他却如那岸边礁石,岿然不动,任那阵阵声浪砸到身上,也是面不改色,慕容垂的眉头微皱,摆了摆手,示意部下们禁声,顿时,刚才还声震如雷的小岗,安静了下来。 慕容垂看着刘裕,笑道:“你就是刘裕吗?果然是英雄壮士,我一起在想象我们见面的情景,却没有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刘裕点了点头:“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见面。今天吴王技高一筹,刘裕所学,收获良多,只是下次见面,必当十倍报之!” 慕容麟冷笑道:“刘裕,你还是先想着这回怎么活下来吧,不要多想以后的事,上次在寿春让你逃了,这回我可不会犯第二次的错。” 刘裕看都不看慕容麟一眼,直视慕容垂:“你的儿子脾气不太好,如果你想杀我,下令就是,若想以威压我,劝你还是早点打消这念头。” 慕容农站在一边厉声道:“刘裕,你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败军之将,谁 给了你这勇气,让你现在还这样嚣张?我父王惜你才能,这才留你一命,你若是顽固不化,那也只有送你跟你的兄弟们一起上路!” 刘裕哈哈一笑:“好啊,你们当然可以现在杀了,只是终将有一天,会有千千万万个我这样的人,带着我大晋的铁军,再次出现在这里的,到时候,你们再也不可能用这种诡计得逞了。打正面的本事,我想我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到时候你们有足够的自信跟我北府大军决战就好!” 慕容氏诸将一个个为之色变,确实,刘裕后面五百步兵几乎全灭三千燕军最精锐的步骑,连慕容凤这样智勇双全的猛将都没占到任何便宜,燕军开始大败北府军的那股子豪情,几个时辰之后就烟消云散,也正是如此,这些人才如此痛恨刘裕,必欲除之而后快。 慕容垂干咳了两声,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只有一边的桓玄冷冷地说道:“吴王,此人目空一切,必不会为你所用,不如早除之,北府军如果没了刘裕,也不过一盘散沙,破之不难。我们的事情,他知道太多,绝不能放他再生还晋国。” 慕容垂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你们的想法,我都清楚,刘裕,现在你是我的客人,不是我的敌人,也不是我的俘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跟我慕容垂一起骑马去吹吹风呢?” 此言一出,人人脸色大变,就连刘裕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没有料到,自己面前的敌军主帅,居然会这样提议,而慕容垂的诸子们更是急得抱拳的抱拳,下跪的下跪:“父王,万万不可以身犯险啊。” 慕容垂笑着摆了摆手:“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跟我的贵客一起出去转转,吹吹风,今天已经死了太多的英雄好汉,老天不会再让别的英雄好汉步之后尘的,若我真的也命丧于此,有这么多猛士陪我一起上路,又有何憾?刘裕,去否?” ===第九百六十章 漳水夜话论英雄=== 他说着,上前一步,拉起刘裕的手:“走吧,这里我很熟,你既然这么喜欢来河北,那就跟我一起看看地形好了,也许下次能用得着。” 刘裕咬了咬牙,跟着慕容垂向岗下走去:“既然吴王这样说了,那我就陪你吹吹风,今夜你我是朋友,明天太阳升起时,咱们是死敌!” 慕容兰的心中窃喜,想要上前跟在二人的身后,慕容垂头也不回,他的话语声顺风而来,坚定而透着一股冰冷,不容置疑的语气:“我说过,这是男人的谈话,只有我和刘裕二人,其他人全部留步,有近我百步的,斩!” 慕容兰的嘴角勾了勾,单膝下跪,沉声道:“恭送吴王。” 所有的燕军将校,也都跟着跪下,齐声道:“恭送吴王!” 刘裕骑着慕容兰的那匹坐骑,与慕容垂并辔而行,慕容垂骑着一匹通体枣红的汗血宝马,奔驰如风,这个年近六旬的老人,却仍然有着极好的骑术与身手,以至于刘裕使出了十成的骑术,紧跟在他后面,却不能接近哪怕是半步,二人之间的距离,从一开始时的二十余步,几乎是保持不变,一直到了十余里外,漳水河边,仍然是如此,直到慕容垂突然长吁一声,坐骑瞬间停立,刘裕也紧跟着急勒马缰,险些撞上了慕容垂。 慕容垂笑着回头道:“晋人有如此骑术,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想不到我慕容垂在马背上过了一辈子,居然都无法摆脱你刘裕,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刘裕微微一笑:“我是年轻人,却仍然追不上你吴王这个老前辈,应该是我惭愧才是,都说慕容家的骑术天下无双,今天算是见识了。” 慕容垂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现在天下骑术无双的,可不是我们慕容家了,在我这辈,在辽东老家,也许我可以这样说,可是现在,我慕容氏入中原已有几十年,自我子侄,孙子辈,根本不会象我们当年那样在马背为生,这骑术也已经退化良多,就是你这样的水平,我的儿子里,也只有慕容麟胜你一筹,别人甚至还有所不及。” 刘裕笑道:“那你们就应该回到属于你们的草原去,这是中原,是大家种地吃五谷的地方,本身就是两个世界啊。” 慕容垂轻轻地“哦”了一声,笑道:“那你们晋人也离开江东之地,还给吴地土著,可好?刘裕,我今天来不想跟你说这些家国天下的大道理,这河北之地,是我父兄浴血所得,只要我慕容垂一息尚存,就不会拱手让人,你如果想要,就从我的手中夺取,或者从我子孙的手中夺取。” 刘裕点了点头:“这次没夺成,不过以后我会继续夺的,就算我不行,我的兄弟,我的子孙,我们晋人,世世代代,也会夺取。” 慕容垂摆了摆手:“那是明天之后的事了,今天我不想谈这个。刘裕,你可知我留你一命,所图为何?” 刘裕摇了摇头:“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你留我性命的理由,吴王应该清楚,我是绝对不可能投降你的。” 慕容垂笑道:“不错,我也绝对不会因为惜才而留下你这个大威胁,留给我的子孙后代,国事之上,我不会徇私情,就算阿兰为你而死,我也不会犹豫。好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对我有用,对大燕有用,所以我要留下你。”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是想让我跟桓玄一样跟你合作,祸乱大晋?是要我回晋国之后揭发他的阴谋,引发内战?这点只怕也会让你失望了,我没杀桓玄,就是想清楚了这点,现在的大晋,乱不得,即使桓玄执政,也比王国宝之流的要好。你想挑起我们间的矛盾,引发晋国的全面内战,我绝不会让你得逞。” 慕容垂哈哈一笑:“刘裕,你这直白,真让人又爱又恨,你就不怕我达不到目的,恼羞成怒,要了你 的命?” 刘裕沉声道:“既然吴王跟我要来场男人间的对话,那我就不担心,我命本就系于你手,你随时可取,但你敢孤身带我来此,不担心我取你性命,我又为何要恩将仇报?今天夜里,我的命是你的,明天太阳升起之时,你我就再成死敌,到时候各逞手段,死生由命。” 慕容垂点了点头:“难怪阿兰会喜欢上你,你虽是晋人,这股豪侠之风,却是象极我草原男儿,好了,我也不用绕弯子,我不会让你回晋国,不是因为我多喜欢你,而是因为你去不去晋国,晋国都会乱,我不用多此一举,但是你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却是对我们非常重要,对你们晋国,也很重要。” 刘裕奇道:“你是要我回关中?助苻坚打败西燕吗?” 慕容垂摇了摇头:“现在神仙也救不了苻坚了,别说你一个人,就是我这十几万大军现在去救他,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关中胜败早就注定,最后能取关中的,会是姚苌这个老狐狸,将来总有一天,我会收拾这个曾经的盟友,但不是现在。” 刘裕的眉头深锁:“那你要我去哪里?难不成是草原?” 慕容垂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我刚才就说过,现在天下骑射之道最强的,不是我们慕容家,而是拥有草原的拓跋氏,独孤氏,贺兰氏。” 刘裕若有所思地说道:“听说刘库仁上次出兵,差点就坏了你的大事,后来你用计刺杀刘库仁,但他虽身死,部下尚在,他的弟弟刘显,招兵买马,平定草原,所以你想让我打败刘显?” 慕容垂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你一个人当然胜不了整个草原,但今天我看了你的战场表现,发现你有很好的对付草原骑兵的办法,这点对我有用,我希望你能到草原去,帮一个人上位,解我燕国心腹大患。” 刘裕的脸色一变:“你要我助的,是拓跋氏代国的少主,拓跋?” ===第九百六十一章 草原虎狼性凶残=== 慕容垂点了点头,正色道:“刘裕,你很聪明,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不错,拓跋现在就在我这里,现在我要放他回草原,以阻止刘显一统大漠,成为我的劲敌。但是我不能打倒一个眼前的敌人,却扶起一个更强的,我已经老了,而我的儿子们,不足以对付凶悍的草原骑兵,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 刘裕微微一笑:“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燕国是我们大晋的仇敌,今天之后,仇恨更深,我好像没有帮我仇人的道理吧。” 慕容垂平静地摇了摇头:“我们大燕的根基在河北,在辽东,即使当年大燕最强的时候,也不过是占了齐鲁和半个中原,并没有侵犯你们晋国之地,这倒不是因为我们多希望和平,而是因为南北的风俗迥异,尤其是过了黄河,到达江淮之地后,更是如此,所以只要我们燕国统治北方,起码几十年内,不会南下,苻坚犯过的错误,我们绝不会重犯。” 刘裕点了点头:“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但这好像也不是我们晋国跟你们燕国和解的理由,你们占的地方,是我们大晋一定要收回来的,你们不南下,我们也会北伐。如果拓跋真的与你们为敌,可以和我们两面夹击,我们的胜算,只会更大。” 慕容垂叹了口气:“刘裕,我听阿兰说过,你如此执意要北伐,并不是要建功立业,而是想让天下的汉人回到以前的生活,为了保这天下千万的生灵,你甚至可以去帮苻坚。这话没错吧。” 刘裕不假思考地说道:“不错,正是如此,百姓的性命胜过一时的得失,如果人都没了,那要地又有何用?北伐河北,也是因为不想让你和苻秦的战乱,再祸害到这里的百姓,你看看你们这些年的战乱,打成什么样了?” 慕容垂正色道:“可是我们慕容氏,在关外的时候就久慕汉家文化,一直以来,也并不是那种凶残好杀的野蛮胡种,永嘉之乱时,我们庇护了大批中原汉人士民,后来入中原时,我们也没有象冉闵一样弄得北方无人耕作。你可以指责我们窃取江山,但不能说我们屠害生灵。” 刘裕点了点头:“这些倒是没错,不过作为君主,善待子民不是应该的吗?你们也并不是对百姓要多好,无非是不想他们反抗而已。毕竟搞得象石赵,冉魏那样,连税都收不上来,又有何益?” 慕容垂笑道:“你总算承认我们大燕起码是在保护百姓了。不错,这种仁义之道,正是你们汉家中原文化的核心所在,我们要入主中原,自然也得如此,但是我们能这样,不代表别人也一样,胡人之中也有千差万别,我们慕容氏可以善待子民,不施暴虐,但不代表别人也如此。就象在关中,苻坚可以不要命地保护长安百姓,但慕容冲就是杀人毁村,无恶不作,姚苌的羌兵也是纵兵掳掠,弄得千里无人烟。” “而这些拓跋氏,独孤氏,贺兰氏的塞外游牧,更是本性凶残,在他们草原之上,征战不休,根本不象你们中原这样,凡事手下留情,而是讲究斩尽杀绝,大概你不知道吧,在草原上,如果两个敌对部落分出了胜负,那战败一方高过大车的所有男丁,都会被屠灭,女子则会被掳走,为别的部落生儿育女。” “那拓跋氏代国,更是有立子杀母的野蛮传统,甚至人殉的风俗都一直存在,每个君王即位时,都要屠杀上百名奴隶来为老君主殉葬,而其最高权力的获得,更是代代腥风血雨,也许你并不了解代国的历史,不知道他们这几百年来,君主的更替有多少刀光剑影。” “别的不说,就是这个拓跋,他的父亲因为自己的兄弟刺杀其父王拓跋什翼健,在挡刀时战死,留下拓跋,而拓跋的庶伯父拓跋君,更是亲手杀了自己的父王和兄弟,以至于连苻坚都无法忍受这种父子相残的惨剧,以车裂的酷刑处死拓跋君,以示惩戒。” 刘裕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些事情,我有所耳闻,但详情知之不多。只是这塞外蛮夷,一向不守礼法,以力称雄,做出这些事情,也并不奇怪。再说了,为了权力,父子手足相残,我华夏亦不少见,别的不说,前朝的八王之乱,不也是这样吗?他们还都是拥兵数万,割据一方的宗室亲王,打起来只会让更多的生灵涂炭。” 慕容垂笑道:“你说得不错,只要有权力,就会有争夺,但这些草原蛮子,可不止是争权,血腥杀戮是他们的本性,所谓人面兽心,就是指他们,要么把敌人消灭,要么被敌人消灭,所以他们的攻杀之凶残,手段之酷烈,非你所能想象,刚才我说的高过车轮的男丁斩尽杀绝,你们中原可有这样的法规?” 刘裕摇了摇头:“那倒没有,攻城掠地时有所伤亡在所难免,但只要攻下,那就编户齐民,纳税征丁,又何必这样残忍?” 慕容垂冷笑道:“所以说中原不是草原,我们慕容氏当年举族南下,也是受不了这些凶残的草原生存法则,谁也不可能保证永远强大,一次失败,就会给人家屠灭部落,断子绝孙,所以,我们来了中原就不想再回去,因为好不容易能活得象个人,再也不想重新成为野兽。” 刘裕哈哈一笑:“你说了这么半天,就是想说拓跋部落的鲜卑人,都是野兽,蛮夷,毫无人性,若是你们燕国在河北,还可以留汉人百姓一条生路,可要是拓跋带着那些可怕的草原蛮子入中原,那河北汉人就没法活了,是不是?” 慕容垂微微一笑:“难道不是吗?上次那刘库仁派公孙希的前锋来救援秦国的幽州刺史,王猛之子王永时,这几千独孤部的骑兵就是一路烧杀抢掠,还把我方战败被杀的万余将士,积尸为京观,现在那可怕而恐怖的京观,仍然在幽州,我去看过,触目惊心。只这几千草原蛮夷就能行如此残忍之事,若是他们举族南下,又会有多少无辜生灵,受其荼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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