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然后即便是在船上,也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小心来问:“张三哥的意思是,催着王太守动弹的,乃是荥阳的大张相公?” “还是叫人家张相公好了。”张行语气澹然。“另一位张相公已经死了,我亲眼看到的。” 徐大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原因再简单不过,他对张世昭紧张到了极致,而眼前的人却一点都不紧张,这个时候说一些调兵之类的话,注定无用。 但偏偏他现在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跟王太守谈和,然后请李枢把主力带回来,省得一夜之间兵临城下。 “可若是他”停了一阵子,眼看着小船即将靠岸,徐大郎满头大汗,还是把这话说了出来。“咱们咱们是不是该让李龙头把兵带回来?就不去顺着济水往下打了?” “为什么?”张行坦然反问。 能为什么?那可是公认的皇帝智囊、当年几乎以一己之智,当了十万兵的张世昭张相公! 他徐世英心里虚! 但这话怎么说出口? 船只靠岸,张行先跳了下去,徐世英也跟着跳下去,上面的士卒开始解旗,张徐二人在滩上稍立。 而张行似乎也不准备卖关子,而是终于再笑:“徐大郎,你也不要过度紧张,我问你,若是他是你想的那般可怕,为何连一个王太守都管不住,使得王太守抓住说法自行撤了两日兵?” 徐大郎此时方才勉强回复心境,然后若有所思:“所以,是此人徒有虚名?” “不是。”张行敛容解答。“我亲眼所见,这是个顶尖的聪明人。” “那” “我再问徐大郎你一件事,为何东境要称东境,中原要称中原,河北要称河北?”明明是在解释,可张行再度开口反而显得匪夷所思。 “这自然是” “不仅仅是天然地域若说河北还算是大河相隔,那中原和东境怎么做的区分?和江淮呢?”张行认真追问。“而且为什么之前我和李公举事前一再强调,不让你们过界去梁郡和荥阳?” “是朝廷分路。”徐大郎强迫自己认真思索,然后果然给出了正确答桉。 “是朝廷分路。”张行负手点头。“自白帝爷起,天下便一直是州郡县三级制度,到了大魏一统天下,那位先帝爷先废郡,改为州县,然后到了如今这位圣人,又改为郡县,但还有总管州、还有亲王遥领郡,还有巡视地方的十五道监察御史,改了废废了改的,便是靖安台巡组也有一套说法而无论怎么分,咱们西面和南面的梁郡、荥阳,还有南阳、淮阳什么的,都是隶属于所谓中原地带,在朝廷那里都属于所谓东都俯瞰的近畿之地,与关陇持平,总是跑不了的这也是我们为什么暂时不动梁郡分毫的缘故,也是不想在汲郡继续惹事的缘故。” 徐大郎彻底醒悟。 他本就是个伶俐人,一点就透的。 简单来说,就是不同地域或者地区,在朝廷那里就不是一群人负责的,重视程度也不是一回事。 真要是放在寻常,你造反了,甭管是天涯海角,大魏直接几万甲士就推出去了。 但是,这不是天下反了一半吗?不是朝廷如今正半瘫痪着吗?那么,哪怕只是几十里之隔,你在东郡造反与在梁郡造反,于朝廷看来,就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管住手,很可能就能多获得数月的喘息之机。 甚至,徐大郎毫不怀疑,黑榜上比张李两位还高的那位伍惊风,如今必然是东都眼中第一个钉子,因为他造反的地方在南阳,而且都快把南阳打光了东都那边暂时缺兵,不把南阳拔下来,还真不一定会来打黜龙帮。 至于河北,其实也本不该来沾的,这不是张李二人可能还有他徐大郎自己失败主义上头,一心想着失败后跑路河北吗?所以明知道汲郡和魏郡在河北地区地位特殊,但还是没忍住澶渊的诱惑。 这可是东郡对岸天然的转移据点。 但还是惹出事来了。 “所以”徐大郎回过神来,认真以对。“张相公不是不聪明,而是权责受限他在荥阳坐镇,只能管得住近畿几郡!” “他要是管得住近畿几郡,咱们半月前就挨打了!如何到了眼下还能这般自在?”张行摇头以对。“依我看,他能在荥阳控制半个郡,让自己坐的安稳些,就已经不错了!近畿是曹皇叔亲自管的!他又不敢回东都以他的身份回东都,要出乱子的,曹皇叔也不会容他!而他坐着不动,又坐实了自家坐蜡失权的困境,近畿也好,河北汲郡那边也罢,自然愈发轻视他!” 徐大郎微微叹气。 这就是问题所在,不是他不聪明,也不是他不能理解这里面的逻辑,而是他既不懂高层那里的游戏规则,一时间里也很难将视野调整到更高层面来看问题。 但他才二十出头,往后有足够的机会用高视野来看事情。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眼看着旗帜收好,张行对着徐大郎下了结语。“张相公再聪明再有本事,也架不住遇到了那么一位圣人,直接去江都了,他怎么办?大局不在他,时运不在他,根基不属他,他能隔着河、用积威支应着王太守拿出十二分精神来对付我们,要我说,这已经很了不得了。而咱们,也该大着胆子做一回夹龙须的浅水虾才是!” 放下许多心来的徐大郎重重颔首。 下午时分,王怀度同意见面的讯息,与义军直接突入东平郡郡治的捷报同时抵达濮阳城外的渡口。 张行毫不犹豫,与徐大郎一起,再度渡河,然后在傍晚时分的汲郡临河县郊外大堤上,见到了便装而来的王怀度。 后者身侧最少带了七八十位铁甲劲弩长枪俱全的精悍之士,而且只在马上遥遥来看。 “中间的便是王怀度,左边那个是孟山公,我跟他说几句,或许可以动摇他。”徐大郎以手指向其中一人。 “不要管他,几句话的事情,说完以后,成与不成都走。”张行摆手以对,直接上前,遥遥相呼。“王公,我当日杀张含是为天下除贼,阁下守土有责,份属自卫,此番又是我来邀约,何必顾虑?若是信我,还请上前私言一二” 说着,居然是孤身上前十余步,立在堤上。 王怀度等了一等,想了一下,然后缓缓打马向前,但也不到跟前,而且也不下马。 张行倒也无所谓,直接来问:“王公,逼迫你出兵的,应该是张相公吧?” 王怀度一声不吭,只是捻须点了点头。 “恕小子直言,皇叔与圣人两立,若是河北东面与北面诸郡,还可以搬出陛下的名义,然后仗着幽州、河间大营的兵马,推着薛李两位大将军来与皇叔做抗衡,可王公在汲郡,难道能躲得过皇叔吗?这个时候,张相公的位置有多尴尬,王公难道不知道?”张行恳切来问,顺便往前走了两步。 王怀度再度点了下头,表情也和缓了不少很显然,这个年轻的反贼到底是中枢那里厮混过来的,一针见血,跟那群乡下土豪根本不是一回事实际上,整个汲郡上下,能知道他这份难处并说出来的,还真没见到呢。 “我听东都的熟人说,张相公已经准备跟着皇后的御驾南下江都了,这个时候,王公敷衍一下就罢了,怎么非得要跟我们拼个你死我活呢?”张行继续来问,顺便又往前两步。 “守土有责,澶渊到底是我的治下。”王太守终于开口。 而这一开口,张行便晓得,此事已经成了七分。 “此事其实简单。”张行笑道。“我让一个澶渊本地的人出来当个头,伪作降服回王太守,重新换上大魏旗帜就是了,然后太守不必来伐,我也保证,黜龙帮上下,无论任何军政干碍,绝不出澶渊县外这样,便是张相公又怎么逼迫王公?” 王怀度微微一愣。 “便是澶渊钱粮缺失,也可以包在军粮消耗中嘛。”张行继续来劝。 “但此事万一露馅便是曹皇叔那里”王太守再度开口,还是有些为难。 张行也不惯着对方,直接来笑:“王太守只怕曹皇叔,不怕我们这些反贼吗?不瞒王公,昨日李枢李龙头已经进取东平郡得手,郓城易主,巨野泽六万三征旧军都已经降服这件事情,往下游稍作打探,便能知晓所以,只要我们想,随时可以渡河过来,玉石俱焚!” 王怀度叹了口气,立即正色反问:“那你们为何不直接来呢?” “当然还是害怕惊动了曹皇叔。”张行坦诚以告。“但绝不是怕了王太守你那一两万郡卒。” 王怀度沉吟不语。 “王太守。”张行忽然再往前两步开口。“王太守是信不过我吧?” “尔等贼人,我是官”王怀度愈发叹气不及。 若是这般,你丫来什么?而且我步步进逼,你怎么不跑? 张行心中无语,不耽误他笑靥如花:“如此我立个誓言吧!王公稍安勿躁我且取剑来” 你既是贼,立誓又有什么用? 王太守心中无语,瞅着已经逼到七八步外的对方拔出一把无鞘剑来,更是紧紧拽住了马缰,准备立即折返,以防被绑架劫持。 但对方下一句话,却硬生生把他拽住了。 “这把剑正是惊龙剑,当日齐王殿下做靖安台西镇抚司少丞时,我为他属下伏龙卫副常检,素为心腹。”张行看着手中的无鞘剑,微微叹了口气,同时惊到了身前身后两人。“三征之前,殿下怕天下有变,才将此剑托付于我。” “齐王”王怀度到底没有忍住,惊慌失措。“齐王赠你此惊龙剑?这是惊龙剑?” “然也。”张行伸出剑来,指向了身侧大河,丝毫不做多余解释。“王公若是不信我,我便执惊龙剑引真气指大河为誓如何?” 王怀度愕然无声这其实已经是被齐王这个讯息变量给弄湖涂,准备假装湖涂答应了,圣人和皇叔,再加上齐王,水太浑了。 而张行毫不犹豫,将寒冰真气释出,真气卷过手中平平无奇的惊龙剑,带起一条剑芒,然后指向了大河: “今日张某指大河为誓,一年之内,王公但在汲郡坐镇一日,则黜龙帮一日不过澶渊半步,并与王公日夜为善,若有违誓,大河见证,当吞我入波,死葬鱼腹!” 一言既出,王怀度刚要言语,孰料河上忽然风起,浪潮叠加,滚滚向东。 远处的人不晓得,只是诧异去扶衣冠之类的,唯独王怀度与徐世英,一前一后,当即目瞪口呆,便是张行都慌了,赶紧收了剑,仓促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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