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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为玄奇的变化,至少自己已经可以看见“因”了。 朦朦胧胧之间,扬州初识的过往、上一次赴苗疆的战斗,凡有红翎与思思一起存在的故事如幻灯片一样在眼前闪烁,曾经遗忘了的很多细节都重新回闪,如在昨天。嗯,其中大欢喜极乐经的存在感高得一批,这套功法正是与她俩的交集息息相关。 这便是由果溯因,因果之道真正开始入门。 赵长河回过神,眼下的场景已经是真假岳红翎抱着叠在了一起,思思很悲惨地被岳红翎摁在下面,而自己上下劳作,如同勤劳的蝴蝶。 第733章 今日巴蜀 次日一早,赵长河牵了乌骓,与岳红翎辞别思思,北上巴蜀。 思思没有远送,只送到了洱海之北就不再前行。 因为这一次身后跟着大理百官和仪仗军队,是以恭送大汉赵王的官方名义送行的。赵长河转头望去,海边草原,万众肃敛,每个人都还保留着拱手揖别的动作,唯有思思安静站立,定定地看着他,于是在一片弯腰躬身之中尤显鹤立鸡群。 万马千军、茫茫海面,都成了背景板,只有少女的眼波,微有泪意,如海深情。 任谁也没法把眼下肃穆的送行与昨晚的妖媚联系在一起。 这是第一个主动和别人一起伺候自己的女子,说是说苗女不像汉人那般矜持,实际折射的是那刻骨的相思。因为大家的相聚总是匆匆,上次一别,半载才重逢,所谓的这次驻留颇久,实则前后加起来都不足七天,而这七天里她忙里忙外,见面都没几回,所谓的荒唐加上昨晚也就只有两夜而已。 神魔现世,天下纷争。这次再别,不知相会何期,搞个不好就是永别也不是不可能。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红翎也是明白的,也便纵容了一回。 赵长河骑着乌骓,一步三回头,最终一拱手,狠心策马疾驰而去。 灵族的血肉之补不仅是最适合赵长河血修罗体的地方,同时也是最适合养乌骓的地方。很明显这几天之内乌骓的长进比主人都大,力量显著增强,速度显著提升。细细看去,体表还隐隐有着龙形的纹理。曾经载赵长河加岳红翎两人飞行,它会有点辛苦,现在轻巧如空载,瞬间消失不见。 思思眼波迷蒙地看着两人一马消失的方向,低声道:“传令,集结军马,北部演练,声势越大越好。” “闹大声势,岂不是被巴蜀所知?” “要的就是他们知道。” “赵王想震慑巴蜀?……那如果巴蜀不受震慑,真要打呢?” “那就打。”思思淡淡道:“我们之力,倒也未必只为自保。神魔乱世,难道不会有我们一席之地?” 盘婉试着道:“王上也有争霸之意?” “哪能呢?”思思粲然一笑:“现在是休养生息之时,我若是非要打仗,你们肯定腹诽。” 盘婉尴尬地笑笑:“那王上之意是……” “因为他会需要的,不是现在,也是不远的将来。” …… 乌骓飞临峨眉,赵长河居高临下看了一阵,山中依然很多人在热火朝天地演武撸铁,可见神煌宗并未集体搬迁去成都,还有许多弟子留在山门。 单从这个表现看,神煌宗就不像在争霸。即使这些只是神煌宗低级弟子,战力不高,那作为士卒也是绝对的精锐。这年头别家恨不得去石壕村里拉老头入伍,岂能任由一群撸铁的精锐汉子留在山中毫无组织? “神煌宗内应该有他们的秘境,也不能轻易放弃老巢。”岳红翎观察了一阵,说道:“单从这个不好判定,还是各地看一看。” “嗯。” 赵长河也没再让乌骓疾飞,一路缓行观望。 说厉神通不善治理、也没什么士族帮忙,脑补过去反不如初,乱成一团的样子,其实还好的。 渡过初始的混乱期,现在的巴蜀看上去倒是颇为祥和宁静,曾经所见丛生的盗匪现在似乎也消失了。一眼看去比以前更破败萧条,主要是因为很多富裕的士绅被屠了,庄子烧毁,四处都可见断壁残垣。并且人口也少了,因为厉神通杀太多了,整一个大西王。 但各地村庄炊烟袅袅,村民虽然面黄肌瘦,衣服倒是穿暖了的样子,感觉厉神通应该有打土豪分钱分粮,田地应该也是分了的,只是如今冬季看不出耕种场面。而村民虽然瘦弱,也没有以前看着的那般瑟瑟缩缩的惊恐之感,精气神好了许多。 有这样的基础,其实就可以治理了。不得志文人到处都有,愿意入伙帮忙的并不算少,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当官的人还怕找不到? 路过县城,也可以看见有官府升衙,井然有序。 人家厉神通说是做不来这些,但只要愿意用心去管,怎么都比夏龙渊好的……老夏真没资格笑话说大家都一样。 这是好事。但对赵长河此行的目标则未必多好。 如果巴蜀依旧乱成一团,别说说服厉神通合作了,甚至都有可能兵不血刃收回巴蜀。可既然已经井然有序地治理复苏,那就真是一个争霸势力、至少是个可以割据偏安的势力,人家为什么还要搭理你? 小两口对视一眼,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头疼。 “算了,总归是好事。”赵长河道:“也不多观察了,意义不大,直接去成都,看看能不能蹭个晚饭吃。” 日落时分,两人抵达成都。也不飞马入城那么惊悚,很是低调地在远处落地,牵马走城门。 “站住!路……呃……” 现在入城的盘查问话是越发短了。 这一次守卫连话都没说完,城门就已鸦雀无声。别说守卫了,就算是个入城的平民这会儿心都在狂跳,心中两个名字在喉咙差点直接蹦了出来。 这小两口可没化妆啊……两年前就满天下都是岳红翎画像、到处COS,连北邙山匪都认识,真正的大众偶像级别,何况再加上现在风云汇聚一身的屠神者、修罗王?两人的恋情也是天下皆知,一起出现,身份毋庸置疑。 要是往常说不定都要有人上前要签名了,但现在呢?修罗王是大汉赵王,而此地是反王。 赵长河左右看看,忽地笑了:“都干嘛呢?烦请通报司徒笑,老友相访,来要杯酒喝。别告诉我他不在?” 话音未落,空中忽地落下一个大鼎:“来一口?” 鼎中的酒香大老远就已经飘传城门。 可说是来一口,可大鼎朝上,里面装的酒要怎么喝到?跳上去喝?很难看。让鼎倾斜?那泼洒而出的酒更是淋得一头都是。 所有人眼巴巴地看着赵长河的举动,却见他咧嘴笑了一下,忽地向上伸出一只手指。 手指准确地抵在一只鼎足上,大鼎打着旋儿向上飞起,水花也飞旋着从鼎边散开,如同喷泉散花。 赵长河“啪”地打了个响指,空中飞散的酒花忽地集合,化成一只杯子造型,稳稳当当地落在手里。 赵长河仰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而酒水做的酒杯依然在。 他随意一甩,酒杯忽地化作一条小型的水龙,呼啸登天,追上了还在盘旋上升的大鼎,“扑通”落入鼎中不见。 城门众人如看仙法……这是人间武学能做到的事? 赵长河却在笑:“这酒挺一般的。” 空中传来叹息:“大家穷,将就点行不行?岳女侠请?” 话音方落,大鼎正好上升到最高处,开始下落。 但就在下沉的一瞬间,鼎中酒液忽地炸起,无数水花如剑一般“嗖嗖嗖”地四散而出,继而如万剑齐发,准确地刺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人们都没反应过来,想要躲闪的念头刚起,一枚酒做的小剑已经停留在口边不动了。 岳红翎声音传来:“司徒兄何时变得如此小气,借花献佛,见者有份,请!” 众人心动神驰,居然异口同声:“岳女侠请。” 于是同时张口,酒剑入喉。 司徒笑的声音大笑:“好好好!” 大鼎再度进入赵长河头顶三尺范围,他忽地向上一拍:“回敬司徒!” “轰!”大鼎入手不动,鼎中酒液却咆哮而起,汇聚成一条巨大的水龙,向城头某处直奔而去,沿途呼啸之声真如龙吟! “啧……”一只手掌轻轻拍出,龙头顿止,慢慢地被收拢成一大团酒液。司徒笑的大脸出现在城头,抱着酒液咕嘟咕嘟狂喝痛饮。 须臾饮尽,大笑而回:“来,刚才安排人去杀猪了,怎么也得请你们吃顿好的。” 赵长河“哐”的一声把大鼎杵进了地面,鼎足尽没土中,牵马大步入城。岳红翎微微一笑,跟在后方悠然而入。 直到两人入城许久,城门外才传来此起彼伏的吁气声,感觉很多人都憋着一口大气不敢喘似的,此刻才吁了出来。 有几名守卫上前搬大鼎,这鼎怎么也不能插城门口啊,那成何体统。 结果三个人分三角搬,大鼎插在土中一动不动,压根拔不起来。又来了两个人,团团围着都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用力一抬,纹丝不动。 众人骇然。 “太可怕了……这还是人的武学么?” “要么怎么说是屠神者?”有人道:“司徒少主能接下来才稀罕。” “因为他们是朋友吧,那道水龙也不过敬酒?” “你想多了,这必是实力试探,要是哪方露了怯,情况可就不一样了……这插鼎城门更是妥妥在立威。话说回来,少主已经露怯了,抱着整团酒,没有那两口子那么举重若轻。” “少主今日不过人榜,那两位怎么看都是天榜水平,只缺一战罢了。真正能和他们对话的是厉宗主。” 厉宗主……已经进城很远的赵长河依然听见了外面的私语。理论上厉神通此刻已经自称蜀王了,这倒未必是他自己要当王,只是形势使然,统治地方需要一个名号,名不正则言不顺。可时至今日人们依然以“厉宗主”称呼厉神通么? “喂,在那偷听什么呢?”道旁司徒笑靠在墙壁上,懒洋洋地笑:“直挺挺往里走,你们知道该去哪嘛?” “反正你会带路,不然你来干嘛的,来装逼?” “……” 赵长河随口道:“话说回来了,难道不在原太守府?” “早前我们还没到成都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暴乱了,太守府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司徒笑叹气着走了过来,带着两人并肩前行:“天下传说我们在巴蜀杀了很多人,倒也不尽然,很多是人们自发干的,其中还有很多是真盗匪干的……并非举事者都是义军,严格来说,世上可以称义军的,不过一掌之数。” 赵长河奇道:“你还会说一掌之数,我以为你会说只有你家。” “那倒不至于,天下皆反,岂能只有我们是义军?只不过我们比较出名罢了。”司徒笑呵呵笑道:“当然,在朝廷眼里,也不存在义军,都是反贼。” 赵长河道:“那倒未必。” “因为朝廷是你?你眼中有区别,所以有区别。” “……你可以这么认为。” 司徒笑又道:“其实严格说来,四象教也能算义军的,虽然她们本意未必是,但现在做的事还真是。或许也是因为有你?” 赵长河终于笑道:“你继续这么说下去,我感觉你下一句就会说大家一起混算了。” 司徒笑悠悠道:“这我可做不了决定。” 赵长河奇道:“按你这意思,如果你能做决定,你还真肯呐?” 司徒笑道:“老子一壶酒一把剑,行走江湖多愉快,搞什么争霸天下,脑子坏了才干。就像有的人,以前一壶酒一把刀,不也挺痛快,现在心事满腹,感觉人都老了好几分,啧。别人修行越高,长得越年轻,有人修行越高,白头发都快有了。” 赵长河:“你再骂?” 司徒笑只是笑。 岳红翎忽然道:“既然司徒兄这么说,城门试探又是何必?” 司徒笑笑道:“所以你刚才火药味那么浓?” 岳红翎道:“和你有交情的是长河,又不是我。” 司徒笑点点头,叹气道:“因为宗门上下都想看看。若我不在城门试探,你们要面对的就是当庭试探,我觉得还是我来的好,起码老赵懂我,不伤和气。” 赵长河道:“我倒也没多懂,因为人会变。” 司徒笑哈哈一笑,也不多言,带着两人转入另一条街,指着尽头道:“那边的官衙就是了,原本那是巴蜀镇魔司的总部,镇魔司的人如今被逐,或许还有人潜藏吧……总之我们也没真去满城追索,只是占了他们的地方做事。镇魔司的地盘有个好处,里面机关陷阱还挺多,很适合我们的情况哈哈哈……” 赵长河听得哭笑不得:“你们还怕刺杀呢?” “毕竟师父不可能一直呆在这坐镇,他有他的事做,在这里最强的也就史师叔,还有我。要被刺杀也不是不可能的,比如你们四象教要豁出去,啧,可就不好说。” “你师父现在作为蜀王,不呆在这里坐镇,还满天下跑呢?” “该去的地方总是要去的。”司徒笑悠悠道:“师父之心,终究是个武者。” “他还在试图突破?” “当然。”司徒笑道:“纪元相接,神魔起陆,以往的壁垒逐渐崩塌。既然有了御境之法,我师父自然可以试图破御……其实别说他了,当修行之法被拉高,对低级修行同样受益,就像往年得到神功一样,你我当初之所以远超同侪,和这也有很大关系的。你的血煞功是上古魔神之法、内功我们都猜是夏龙渊之法,这起点和别人拿个三流功法苦练的就不一样。” 赵长河颔首道:“你的意思,现在大家得到的都比往年的神功都神,普遍性的修行速度都会提升。” “是。”司徒笑道:“所以大家最佩服的其实不是你,一直都是岳姑娘,因为她的传承很差。” 岳红翎道:“我也曾有上古传承。” “但相对残缺不是吗?” 岳红翎不说话了,心中没啥自得之意,反倒有几分凝重。 这个说法很有道理,之前大家没细思,虽然所谓神魔现世依然不是谁都能接触的,但整体来说还真是只要有机缘者都在提升。至少看见了御境之上的表现力,见过和没见过,都是不一样的。 纪元已经不割裂了。 而司徒笑这些话也不是说着玩的,大意是在点醒赵长河,他师父大概率已经破御了,不能用老眼光视之。有那么点二五仔的味道…… 果然前方宅院内传来厉神通的声音:“司徒,回头罚举千斤之鼎二百五十次。” 司徒笑捂脸。 赵长河大步入院,朗声道:“厉宗主难道也学那些蝇营狗苟之辈,自己什么修行都不敢展露于人?” 厉神通淡淡道:“本座自己展露,和别人外泄,是两回事。闲话休提,赵王来此,是代表大汉出使呢,还是代表你作为司徒好友的身份来访?” 赵长河道:“我在城门已经说了,是作为司徒好友的身份来访。” 厉神通道:“如果按这个意思,阁下此来,不谈公事?赵长河也开始虚伪了么?” 赵长河笑道:“为什么不能不谈公事?公事大家都懂,压根不需要出口,你我只叙江湖,说完了该走就走。” 厉神通露出一丝笑意,吩咐司徒笑:“摆酒。” 司徒笑道:“你刚让我去举鼎。” 厉神通举起巴掌作势欲抽,司徒笑往后跳了一下,一溜烟跑了:“好了好了,酒早摆上了,都在那装什么呢。” 厉神通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向赵长河:“五天前,朱雀单人匹马灭晋商乔家,乔家上下连条狗都没跑出去。是役,朱雀之火尽染南天,御境之威举世震怖,这是不是阁下所谓的……只叙江湖?” 第734章 此心是否依旧 乔家就是当初赵长河与岳红翎在塞外见到的那一家,当时事多,没回头找他们麻烦,更后来差点都忘了。 黄沙集集长龟龟知道这事,龟龟知道了也就等于朱雀知道了,于是朱雀这次行事的第一对象自然而然就选择了他们家。在乱世榜重排之前,现在大家的战斗想要被通报已经很难了,基本没法通过乱世榜变动来看互相的消息,但江湖自有“江湖风传”,这么大的事想要知道还是很容易的。 听起来朱雀又是大杀四方帅气无比,可赵长河听着反倒皱起了眉:“她杀这样的晋商家族,为什么会导致御境法相焚炎南天……” 心中忽地在想,就算乱世榜不通报,瞎子应该是看在眼里的,不知道能不能巴结一下瞎子,以后让她悄悄告诉一下远处的消息…… 厉神通看着他的神情颇有些好笑,妈的那是御境,和老子一个水平、甚至老子有可能还打不过她的。瞧你这担心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在外闯荡,让老父亲操碎了心呢。 他悠悠道:“既有御境法相凸显,说明当场应该也有什么魔神在侧,但世人皆传乔家之亡,说明朱雀打赢了,你担心个什么?” “担心受伤。妈的怎么去打个晋商也会碰到御境敌手啊?” “当今之世,哪里冒出一个没死透的魔神都不稀奇,否则你们也不用安排朱雀去做这事,随便安排几个二十八宿也够了。之所以让朱雀去,本来就是预计了很多额外变故。” “……好像是的。” 厉神通好笑地给他和岳红翎各自添了碗酒:“朱雀纵横天下十余载,比你俩江湖经验和战斗经验都丰富。你担心她这样的人还不如担心你自己,比如跑我这里来,会不会被我害了。你们再强,这里是我们主场,你现在十足的深入险境,一点都没感觉的么。” 赵长河道:“所以我才说我是以司徒好友的身份来的嘛。厉宗主身为江湖前辈,总是要点脸的。” 厉神通哈哈大笑:“其实你以使者身份来,我们也不会动来使。这世上最不讲规矩乱动使者的人,好像是你赵长河。” 赵长河:“……” 厉神通悠悠抿着酒:“你要谈江湖事,我就跟你谈江湖事,说吧,谈些什么?” 赵长河道:“厉宗主可知,雪枭已破御。” 厉神通怔了怔,旋即摇头:“虽然不知,但他能破御也不稀奇。” “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初厉宗主起事之前,最顾忌的是他在背后窥伺。原本巴山蜀地,是他在暗中经营,巴蜀很多世家官吏都被巴山剑庐所渗透,他自己更是潜于翟牧之身边做长史,对巴蜀的掌控可能比你现在都深。厉宗主做了不少屠杀之举,在我看来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除听雪楼之根。” 厉神通暗道你居然还真的说起了江湖事,而且还相当重要。虽然这所谓的江湖事,从根本上是巴蜀掌控之事,二者根本割裂不开。 赵长河靠在椅背上悠悠抿酒:“江湖本是江山一隅,脱不开的,厉宗主。正如你振臂一呼,神煌宗便成义军,宗派、帮会,暴力组织随时就是可以做这样的转换,关键只看实力如何。” 厉神通点了点头:“不错。曾经我也以为江湖人与天下无关,如今深知本为一件事,区别不过实力。” 他顿了顿,手指轻叩桌面:“我的一些杀戮,确实是针对听雪楼的除根。但还真不全是,司徒应该也告诉过你,有很大一部分根本不是我们杀的。而我们杀的部分,也是罪证确凿的混账玩意,本就当杀。” 赵长河道:“所以现在听雪楼拔除了没?” 厉神通摇头:“不可能尽除……我甚至不确定现在我们的官员之中有多少听雪楼的暗子。这里有个很大的问题,你也知道他们的剑奴之法会让受术者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剑奴,这种隐藏太深,我们无法分辨。也不瞒阁下,这确实是巴蜀隐患,尤其当雪枭也破御之后,他在暗处,我们还真的不知道他想干嘛。” 赵长河道:“如果我可以帮你把它们揪出来呢?” 厉神通怔了怔,眯着眼睛看着他不说话。 司徒笑适时道:“喂,你在帮我们扫清隐患?这叫不叫资敌?” 赵长河失笑:“于私为帮我兄弟,于公为巴蜀之安,何谓资敌,又何敌之有?” 司徒笑抿了抿嘴,看看自家师父,不作声了。 厉神通道:“按你的意思,不需要我们交换什么。” 赵长河道:“不需要。” 师徒俩又看了岳红翎一眼,岳红翎自顾吃肉喝酒,始终一句话都没说,对赵长河说的话也好像理所当然一样。 师徒俩都沉默片刻,厉神通终于道:“或许你们也要对付雪枭……但一码归一码,厉某无功不受禄,赵王可以提一个要求。” 赵长河道:“既然厉宗主这么说,那我提了。” 厉神通点点头,已经做好准备他要提兵进汉中的事情。赵长河赴巴蜀,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联盟揍关陇就是他的主要目的。 其实这事不需要赵长河提,任何一位不愿偏安的势力之主肯定也是需要往外打的。众所周知巴蜀之地是窝在群山里的平原,很适合偏安,然而如果一直安于偏安,坐视中原一统,那大家都拼休养生息,早晚一矿顶不了十矿,只剩死路一条。 巴蜀往外打一般就两条路,要么向荆襄,要么上汉中。从地缘战略上说,汉中往往会更重要,取下关陇之地就是复刻了很多历史上的形势,秦汉莫不如此。所以很早之前厉神通就曾经往汉中打过,不过当时没打下来,很快因为大家联盟屠龙而暂且撤军。 此时由于厉神通深恨李公嗣引敌入关,他本身就会想继续打汉中的,只待其时而已。 换句话说,赵长河即使不提联盟打李家的事,厉神通自己都要打。当然,会看形势,更大的概率会是等新汉朝与李家打起来了之后他们再捡漏,而不会是打配合。但既然赵长河提到这,那打个配合也是合情合理,没什么好推脱的。 赵长河喝了口酒,慢悠悠道:“我一路行来,看见巴蜀百姓应当有被分一些钱粮衣物过冬,是厉宗主的义举,赵某很是感怀。但我不确定他们是否分到了田产,如果是,暂且不提;如果没分,希望厉宗主分一分,并立好规矩……不要让新兴的势力重复陷入往常的格局,那你我所做的一切都再无意义。” 厉神通愕然:“这是你的要求?” “是。”赵长河道:“我倒也有点私心,大汉解决世家豪族的土地兼并问题,用的是很缓和的手段,各种尾巴很难搞……路过这里参观了一下,发现打烂了天地重塑确实更好做,恰好此前卢建章等人作死,现在京畿也有那么点打烂重塑的意思在,而老崔现在又很配合,是最好的时机……如果巴蜀真能做好,经验或模板往中原推,说不定会让迟迟和晚妆的事好做一些。” 你管这叫私心? 厉神通沉默良久,慢慢道:“田地我们是有分的,但这里的事情十分繁杂,事情都要基层官吏做,很容易有一些欺上瞒下的事。我也曾听说了,不少地方实施的不尽人意。” 赵长河道:“设立监察巡视啊,要不要我帮你组织原镇魔司的人?他们做监察十分有经验,而且这类官面文事他们也极为内行,不像你们两眼一抹瞎,容易被欺瞒。” 厉神通神色古怪地看了他半晌:“你这是当这里是大汉蜀郡?” “我什么都不当,因为巴蜀是人民的巴蜀。”赵长河道:“问题就在于,厉宗主为了什么而兴兵,到了今日,其心是否依旧。” 厉神通司徒笑相顾沉默。 治理地方的事,确实不是原先想象的简单。打个比方,原先神煌宗上下都很淳朴地认为可以让百姓不纳粮,大家都有好日子,最终发现那是在做梦,你不收税什么都做不了。靠之前抢掠大户现在确实有不少钱粮储备,说不定比朝廷都多,然而那有啥用,明年怎么办,后年呢? 最早不纳粮的口号到了现在自己吞回去了,已经开始研究税制,其中很多细则还是照抄的新汉朝,大家觉得比原大夏的合理,比如官绅一体纳粮。 这只是其中一个例子,还有很多。其心是否依旧?很难评。 呃,单从税制官制这些方面来看,说这里是大汉蜀郡好像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几乎一模一样,除了没有镇魔司。 说“只叙江湖”,说到这份上还是不是在谈江湖?也不能说不是,因为那是人民的巴蜀,非江湖而何? 若说这是侠,此侠之大者。 赵长河碗中酒尽,自顾拎起酒壶给自己添了一碗,口中续道:“其实我看巴蜀的情况,心中有很多很多想法,触动了一些情怀……这是我在京中都没说过的,毕竟情况不一样。比如说我这里有一些基础功法,不知道厉宗主能不能代为分发?” 厉神通认真问:“这是何意?” “人人有功练……人人有书读。”赵长河道:“如果厉宗主认可,我还可以让京中送些识字教材之类的过来……” 厉神通沉默良久,慢慢道:“巴蜀有,不用送。” “有先生么?” “……有。这是巴蜀,不是苗疆。” “厉宗主之意,肯做?” 厉神通道:“你在给我添麻烦,我就是肯,也没那么多闲工夫操作这样的事情。” 赵长河道:“当驱逐鞑虏,天下安了,我来做怎么样?不开玩笑,我很感兴趣。” “你当这里是大汉蜀郡?” “若天下安了,世上也不需要赵王,我辞职来做。” 若天下安了,世上是否也不需要厉神通? 不知道厉神通是否想到了自己,总之这会儿师徒俩看着赵长河吃肉喝酒的随性,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从头到尾,双方交谈的事情,和任何人预先脑补的都不一样,冲得师徒俩至今脑瓜子嗡嗡的,也冲得宴厅四周在悄悄偷听的神煌宗高层与巴蜀官员目瞪口呆。 核心点在于,你心是否如旧?如是,那这一切应该大喜配合,都是为了百姓,哪来的势力之争? 岳红翎嘴角微有笑意。赵长河这些可没跟她商议过,可她听着就觉得理所当然,她知道这就是赵长河的真意,绝对没有任何权谋的意义在其中。 别人在发呆,赵长河旁若无人地吃喝,吃饱喝足了又舒服地抹了把嘴,靠在椅背上悠悠道:“其实我说的只叙江湖,本来倒不是说这个,是另一件事。” 还有?厉神通木然道:“请说。” “你们打不打汉中,是你们的事,不打就自己憋在连绵山间,后果压根就不需要我说。”赵长河道:“当然,可能你们会选择打的是我们大汉,比如打荆襄去……如果那样,你们的屁股不保。” 这话才是这厮来巴蜀应该说的,厉神通听着反而有了种吁了口气的感觉,你早特么该说这些了……便道:“苗疆之变,我们是知道的,这便是赵王对我们的威胁?” “我无意威胁谁,做这些只不过是未雨绸缪,防人之心不可无,仅此而已。”赵长河道:“我说了,打不打汉中是你们的事。就我而言,根本不需要找援军,只要你们不给我添乱,关陇我们自可一战而定。” “是么……”厉神通笑笑,没争论。 汉军如今捉襟见肘,缺粮少食,既要应对北胡,还要应对李家,哪有赵长河说的这么轻易?他爱吹就让他吹便是。 却听赵长河续道:“我如果有什么需要联合巴蜀的,那只是需要借一个人。此武道之事,当然是江湖事。” 厉神通笑道:“借谁?司徒么?” 赵长河摇摇头,指向厉神通:“借厉宗主。” 厉神通抽抽嘴角,哭笑不得。 “关陇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强者,或许有昆仑神魔……这个厉宗主可能比我熟。但昆仑混乱,他们并没有太多参与俗世争霸的心,因此我们的主要目光当在北胡。”赵长河道:“率军作战,我信皇甫将军的水平,无论固守雁门还是反击塞北,是皇甫将军的事,不是我们的事。就我而言,我为武者,对手是博额,是铁木尔,是秃鹫猎牙……是长生天神。” 厉神通眼神终于认真起来。 赵长河道:“北胡强者多矣,非关陇可比。铁木尔博额分属天榜一二,皆为御境,如博额那模样我看已经御境一重后期都不止了,不是夏龙渊打得轻松、我们就可以打得轻松的,这是脑袋提在裤腰上的死战。我没有胜他的把握,更没有直面长生天神的把握,我需要帮手。” 说着站起身,认真道:“我有朱雀玄武,红翎晚妆,不够……我需要神州天榜,与我共襄盛举。皇宫太庙之中,厉宗主对胡人之怒,赵某见过……因此厉宗主破御,赵某不惊反喜,可愿抛开势力之争,与我一同饮马翰海,让胡人不敢南顾,还神州百年之安?” 厉神通一句“固所愿也”差点就脱口而出,硬生生憋在喉咙里,好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慢慢道:“司徒……安排客院,招待赵王与岳姑娘暂歇。” 司徒笑起身拱手:“是。” 送小两口去客院的路上,司徒笑左右看看,低声央求:“老赵……” “啊?” “你多借个人呗,我也要去。” 赵长河哭笑不得。 宴厅之中,厉神通来回踱步,史长老等神煌宗高层慢慢从偏殿之中走了进来,半晌相顾无言。 好一阵子,厉神通才道:“你们说,赵长河这些话,几分伪,几分真?” 理论上说,有从头到尾全是忽悠做戏的可能性,如果厉神通真的傻白甜独自跟着赵长河北上,到了人家的地盘被弄死,巴蜀基本完犊子。 就算是真,厉神通也完全可以不去,去了的性质很怪异,就像赵长河刚才极为自然地把这里当大汉蜀郡对待一样,到底大家还是不是敌对势力?我们造反是干嘛来着? 坐视大汉和北胡关陇打得你死我活,摘桃子才是最佳方案,苗疆虽然有威胁,不是不能守。 但如果那样,厉神通就不是厉神通了……神煌宗也必将千夫所指,如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 神煌宗众人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史长老苦笑道:“不知道。如果这些话是赵长河的权谋,那可真是王八犊子,完全是把我们架在天下舆论上烤。” 厉神通沉吟片刻,忽然道:“换句话说,我们只需要看看这些话有没有被刻意传出去,就知道他的真伪了。” 众人精神都是一振:“是极。” 厉神通斜睨自家师兄弟们一眼,忽然问:“如果是真呢?” 史长老沉默良久,终于道:“若为真,那么天下英雄,唯此人而已。” 第735章 天视地听的开始 客院之中,月明星稀。 岳红翎斜靠亭台喝酒,看着赵长河坐在院中闭目练功的模样,嘴角笑意没停过。 无论是这种争分夺秒在修行的表现,还是刚才那番对话,真让岳红翎越看越喜欢,几乎每一句话都像说在自己心里一样。 她不会觉得这是什么英雄,只觉本当如此,这就是让她那颗天涯之心驻留下来的男人,相识至今从未变过。无论厉神通等人之心是否如旧,赵长河则一定是的。 无论他是当初北邙山匪,还是如今权倾大汉的赵王。 但如果她知道赵长河的所谓“争分夺秒的修行”其实在和其他女人说话,不知她的笑容会不会僵在脸上。 ——这女人牛了她不止一次了。 “让我告诉你远方的消息?”瞎子正在赵长河识海之中冷笑:“是不是还要和她们传达思念啊?” 赵长河道:“能就最好了……” 瞎子道:“你拿我当QQ还是微信呢?” “看来你在现世玩得挺花啊……有朝一日我能回去,确实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号。” “滚。” “真没得商量?” “你指的是给你通传消息呢还是指加我微信?” “……加你微信就是个客气话,忘了吧。”赵长河诚恳道:“说说现在晋中什么情况了?情儿有没有麻烦?” “你还真自然,就这么问起来了?就像你极为自然地把这里当大汉蜀郡一样,说得厉神通脑子都转不过来?”瞎子冷笑:“你看我像那种满脑子肌肉的蠢货吗?” “你以为厉神通脑子转不过来是因为我自然嘛?真以为人家傻。”赵长河叹气道:“人家是真因为我提的分田地开教育而心中震动,懒得和我计较别的。你猜猜真要是大摇大摆把当蜀郡,安排人事提拔官员的,你看他把不把我丢出去。” 瞎子“呵”了一声,不予置评。 因为她理解不了。给别人分田地,厉神通震动个什么啊,本来那些都可以是他的,难道不是更应该把你丢出去? 神魔高远,大家在乎的东西从来不同。 “厉神通没什么好聊的,我要看情儿。”赵长河撒娇:“说说嘛……大家这么熟了。” 瞎子哭笑不得:“你这么大条的汉子搁这撒娇看着有多恶寒你知道吗?” “我再糗的事你都看过,有什么的……终究是你。” 终究是你……瞎子心中怔了怔,冷哼道:“你跟我熟,我跟你可不熟。废话少说,我不可能给你做耳目,那成什么话了?有本事自己看去,这不过就是天视地听之能,又不是我独有,你也可以做到。” 赵长河道:“也就是把我现在的俯瞰之能扩展到天下呗。这起码得御境三重的水准吧,那得什么时候去。” “不管那得什么时候,你得练,不练就永远没有。”瞎子抄着手臂:“一天天的,避忌天书、避忌锻炼俯瞰眼,什么都避忌。然后转头说,瞎瞎我们很熟、终究是你。恶不恶心呢你?” 赵长河:“……我没有很避忌俯瞰眼。” “嗤。”瞎子嗤笑一声,没理他。 但赵长河还真的没有很避忌俯瞰眼,之前测试就感觉过,俯瞰眼无非是神识与五感外放的结果,早年的“听声辨位”的升级版。 只不过有了身后眼的加持,可能范围增大了、并且可能比别人“看”得清晰。正常人应该只是一种“感知”,而自己是如若目睹,这是身后眼加持的效果,并不是说整个外放作用都是身后眼带来的。 这种外放是人人可练的,只不过是自己练这玩意总是裹挟着要和身后眼一起用。可你不可能不练啊,修行越高,谁的视野大、谁看得清晰,那可是决定性的强弱对比,怎么可能不练。玩过游戏也知道开图是什么作用对吧…… 之所以锤炼得少,那是因为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时间就这么短,练这练那的哪练得过来,俯瞰眼早忘九霄云外去了,还真不是刻意避忌。 被瞎子鄙视了这么一回,赵长河忽地顺着杆儿往上爬:“那教一下怎么练呗,我从盗圣那边学的御风,感觉对听力很有帮助,风中送来的声息都能听个仔细,并且范围大多了。但只是听,看呢?” 瞎子顺口道:“你演夜空之能,本就当夜色之下无所不知,此非你之御乎?还需要御风?什么玩意。” 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嘲讽道:“新任夜帝呢,只会拿这身份玩尊者。夜帝若有知,说不得捅你十七八个窟窿!” “诶诶诶?我这夜帝什么情况,别人不懂你也不懂嘛?不是,我什么时候借这个身份玩尊者了,我们那都是两情相悦!” “不懂,我对窑子不熟。”瞎子语气凉凉。 赵长河:“……” 两人各自面无表情地绷了一阵,赵长河忽地精神外放。 这些时日一直在通过星河剑锤炼呼应星河之意,虽然御境没能突破过去,但对呼应星河倒是真的越来越熟。 朦朦胧胧间,总感觉自己的意识漂浮天际,悠悠月照,俯瞰大地。 想要像瞎子那样看见整个天下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效果倒是出乎意料的好——之前的俯瞰眼最多看一里方圆,现在修行上去了,本以为看一个城也差不多了,结果意识不断扩张,不仅俯瞰整个成都,还犹有过之,向郊外一路延伸,不知延伸了多少里。 这是御星河的效果、加上身后眼的加持效果,不仅仅是修行的事……可想而知当真正突破御境,可视范围能增加多少? 那是以后的事了,总之此刻已经隐隐约约能看见有人悄悄出城,向外飞掠。 赵长河微微一笑,收回了精神。 巴结瞎子,首先想知道远处朱雀她们的情况,其次就是为了这个。 ——自己对厉神通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话,但对方可能会怀疑在忽悠,真伪的分界线就是有没有拿这些话传播出去,把人家架在舆论上烤。自己根本不想利用舆论去绑架人,想要的是厉神通的真心相助,如果被误会,反而没事生出事来。 既然如此,会不会有不愿意自己和厉神通合作的第三方,比如听雪楼的暗子,故意出去散播呢? “我帮你把它们揪出来”,酒席上的这一句,本就对应着这个后手。 只不过那时候想的不是靠这种神识俯瞰捉人,打算的是靠望气之术去看隐藏于他们深处的剑气。那显然没这个靠谱,万一对方体内压根就没剑气,只不过是被买通的,那望气就很难望出来了,只能望出对方心术不正之类的,那说服不了任何人。现在能够当场逮住,那比什么都直观。 赵长河睁开了眼睛。 岳红翎靠在亭间也在修行,赵长河睁眼,她也似有所感,同时也睁开眼睛。 赵长河道:“你这是……在护卫我啊?” 岳红翎笑道:“当然,刚才有一段时间内,你处于入定较深的状态,我当然要护卫好你。” “呃……”那其实就是神识外放的状态,不能分心,但其实越是这种状态,身周一切变故就越清晰,倒还真不用别人保护。但岳红翎这心意让赵长河听得心中暖暖,柔声道:“之前怎么整席酒都不说半句话,你也是个贵客,别整得真跟我护卫一样啊。” 岳红翎很干脆地道:“在这些事上,我就是你的护卫,也甘当护卫。” 赵长河:“……” 岳红翎道:“你忽然陷入修行,是有什么想法?” 赵长河拉着她的手:“走,有人送给我们破局之路,当然得去笑纳一二。” 他顿了顿,忽然笑道:“有你真好,如果只有我,顾不过来。” “宗主,赵长河两口子忽然离开客院,望北而去。” 厉神通站起身来,心中颇有些叹惋:“果然是试图出去散播么……跟去看看。” 月色之下,数道人影从不同方向出城,很快遁入密林,穿梭北上。 赵长河在席间说的话,颇让一些人胆战心惊,无论大汉与巴蜀是否会因为这些事联合起来,他们都忍不了。 那是在掘根。 均田亩、开教育……这是魔行! 一旦真的推开,不仅仅是世家豪族的丧钟,甚至可以是很多小宗派的丧钟,还会是地方胥吏的丧钟。从此传承与垄断顿成过去,一切都摊在台面上竞争。厉神通屠戮世家,也没做到这份上,这赵长河寥寥数语,竟是要把巴蜀连根拔起! 莫说别人了,就连神煌宗内部,也不是没有反对者。 因为他们神煌宗也是功法垄断的豪强,而且是代表性的。 大家本以为厉神通不会同意这些,可看厉神通的表现,竟然还挺触动……会不会真这么实施另说,看厉神通的态度也未必真肯,可一旦心有动摇那就是警钟。 不管怎么说,既然厉宗主认为一旦传播出去,说明赵长河就不可信,那为什么不能我们来传播?这也不会害了宗主。 正这么想着,前方树林里,有人坐在岩石上,冲着他们咧嘴一笑。 几个人紧急停步,脚步在地上擦出了长长的刹痕,心中惊骇无比:“……赵、赵长河!” 这时候在林中月下看见赵长河坐在那,简直像普通人夜过山林突然看见了一只吊睛白额虎,那扑面而来的气势真能让人心胆俱寒。 赵长河跳下岩石:“诸位,冬夜苦寒,更深露重,怎么不在家好好歇息,何苦跑到这山外密林喝西北风呢……” 他连刀都没亮,眼前众人就已经下意识地两腿发颤,恐惧支配着每个人的内心,竟然本能地发声喊,齐刷刷拔刀向赵长河砍了过去。 ——如今他的血煞,已经不需要刻意去运功调动,已然无所不在。但这次到底有多少血煞惊惧之效尚未可知,完全是人的势导致。屠神弑魔的赵长河在世人眼中过于传奇,至今那插在城门的鼎都还没人能拔出来呢。 “铛铛铛!”数声脆响响起,数把刀齐刷刷砍在赵长河身上。 赵长河微微偏了偏头,用两只手指捏开砍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咧嘴一笑:“神煌宗攻击性不该这么弱的哈,神煌风雷掌的爆发力我至今受用无穷,你们没学到家。” 不是,这到底谁才是神煌宗,你怎么被刀砍了连个印都没有? 赵长河忽地出手,只听“叮叮叮”一阵脆响,所有刀剑就到了他手里,继而抓着一扭,一把扭成了麻花,丢在了地上。 “走,跟我回城,厉宗主面前分说。”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厉神通的叹息声:“到底你是神煌宗我是神煌宗?” 赵长河笑了:“还不够到家,请厉宗主指点?” 厉神通的身形从密林薄雾之中走出,淡淡道:“你这个,是刀剑临身的那一刻,临时改变了肌肉组成……颇为费力,并且如果预判落点有误的话,会出岔子。” 赵长河道:“确实如此。但暂时只能如此。” 厉神通点点头:“还有长进余地。” 说完也不多言,冷厉的目光落在那几人身上:“我以为会做这些事的是听雪楼,想不到是我神煌宗自己!” “宗主!”有人大声道:“他在掘根啊!不可信他妖言!” 厉神通眼里藏着深深的失望:“你们有意见,可以私下对我提。如此自作主张,破坏势力关系,你们担待得起?更何况……你我为了什么兴兵?” 此心是否如旧? 不管厉神通是否如旧,和他一起的臂膀们则未必如旧了。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就算厉神通本人,他也需要反复在问自己……便是问自己,也不一定真有什么答案。 就像现在,他再失望,也并不想怎么重罚这些人,若说惩罚的理由,反倒是“自作主张”“破坏外交”。 “都给本座回去,关天牢十……”本想说十天,话音未落,掠空声起。 岳红翎手持一条麻绳,麻绳一头密密麻麻绑着五六个人,跟手持风筝一样从天而降。落到赵长河面前,岳红翎随手把俘虏一股脑儿丢在地上,笑道:“这些人四散跑,捉起来还挺麻烦……幸不辱命。” 再怎么四散跑,在如今能飞的赵岳两人面前,也不过是多费一番手脚。 本来还打算抗辩一二的神煌宗众人忽然脸如死灰,厉神通的脸色也阴如锅底。 这些可不是神煌宗的人,虽不认识,用屁股想也知道这是巴蜀的某些官员派出的家丁,而会做这种事的官员必然是当时在宴厅边上的“重臣”,地位非同小可。 神煌宗的人自然知道巴蜀埋藏了很多听雪楼暗子,如今这些人的属性已经呼之欲出。 “敌人要做的,你们也一起做,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厉神通刚刚说的“关天牢十天”直接改了口:“囚禁十年,日夜毒虫噬咬,不得减刑!” 他弯腰掐住一名家丁的脖子,单手提了起来,冷冷道:“带本座去你主家,慢一息,碎一只手指。” 赵长河岳红翎笼手坐在一边,好像没自己的事了。 说是说之前很多杀戮不是他们杀的,那起码有一半是司徒笑为自家师父洗地的成分。如今这连着萝卜可是能带出一大坨泥的,根本不需要他赵长河的望气术,这回盛怒的大西王不知道会做出啥来…… …… 不管大西王会做出啥来,总之赵长河的“真伪”反倒通过这样的事得到了彻底的证明。 小两口安安稳稳地在火炉暖暖的客舍之中睡了一夜,次日一早,司徒笑便在外面敲门:“起来尿尿。” 两人胡乱洗漱了一下,出得院中,司徒笑已经在院子里摆好了早餐。也没等两人出来,自己抱着一碗担担面吃了个不亦乐乎:“妈的,你们倒是睡得香,老子被你们折腾得一夜没法子睡。” 赵长河笑着坐在面前:“怎么,杀了多少?” 司徒笑没好意思说,伸出了一只指头:“不到一百。” “才不到一百?那比我想的少多了,很克制嘛。” “我说的是一百族。” “噗……”赵长河刚吃了一口面,闻言直接喷了出来,“咝咝”地吸气。 这特么才一夜啊! 司徒笑面无表情:“乱世重典,你们京中做的也没比我们慈和多少,那还是著名文雅的唐晚妆在操持呢……日他们个仙人板板,潜伏在我们这里做内奸,真当我们没脾气?” “没……”赵长河倒吸着凉气:“昨天晚宴一桌辣就算了,你们怎么连早餐都是辣的!” “你对巴蜀有什么误解?” “能不能来两个馒头?馒头你总不能辣成这样吧?嗯,我没记错的话馒头出自武侯,那也是属于巴蜀。” 司徒笑吩咐左右去取馒头,咕哝:“辣都不能吃,还英雄呢。你看人家岳姑娘都能吃。” 岳红翎笑笑,没说话。 “我也不是不能吃辣,就大早上的不能清淡点嘛?”赵长河没好气道:“再说我也没说自己是英雄啊。” “但我师父今天一早看着咱们的祖师祠堂,满嘴都在念叨‘英雄、英雄’。” “……” 司徒笑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说的东西,对他触动很大。原本他们不知你真伪,暂且好说,一旦认定是真,我感觉师父人都老了几分。” 赵长河奇道:“至于嘛?” “至于。”司徒笑认真道:“他本以为他在为民,但回首过去,一些事情很难评。而你的角度又给了他一棒槌,让他觉得自己只是个棒槌。” “你才是棒槌。”门外传来厉神通的声音:“老子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一个二五仔?” 司徒笑埋头吃面。 厉神通举步入内,亲手拿着一提馒头放在桌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款待不周,让赵王见笑了。” 赵长河很高兴地取了馒头啃,问道:“不瞒厉宗主,我会点望气之能,需不需要我再看一圈,把其他剑气潜藏的剑奴挖出来?” “那厉某也不和赵王客气了,需要。”厉神通平静道:“作为回报,大汉与关陇交战之时,巴蜀会配合兵进汉中。战事交由我史师弟负责,司徒辅之,而本座自己随赵王北上。” 司徒笑张了张嘴,眼巴巴地看着赵长河,希望他多借个人。 却听厉神通道:“你就别想北上了,去了也是在皇甫永先军中为将而已,因为你不可能参与御境之战。谁叫你如此废物,你和赵王差不多年纪,看看你的年纪活到什么狗肚子里去了?” 司徒笑憋了一下,没说你这么大把年纪了也就比人家赵长河高半档,你的年纪又活到哪条狗肚子里去了? 赵长河道:“司徒曾经在皇甫将军那里打过仗,熟悉,让他去雁门也行的。” “那就去雁门。”厉神通并不纠结于此,转而道:“你昨天说,昆仑神魔对世间争霸没兴趣,倒也不尽然。既然本座决定配合你,那把这里的事情跟你说说,也算投桃报李。” 第736章 赵王立鼎 厉神通和玉虚是多年好友,当初玉虚通过赵长河赠酒给厉神通,那意思还有点提携赵长河、让厉神通指点指点锻体的味儿。厉神通还真给面子,就因为区区一壶酒,还真提点了一二,颇有高山流水之风了。 所以玉虚那边的事情,厉神通就算不全知,起码关键事项是知道一些的。 其实那时候厉神通因为赵长河帮他遮掩抢官粮之事,还说过欠赵长河一个人情,可以帮他做一件事。赵长河当时以为岳红翎在巴蜀被追杀,便委托他照应岳红翎。最终因为岳红翎人都在苗疆了,也用不着厉神通照应,这委托没完成,厉神通说以后还可以再提。 如果以江湖道义,这次赵长河都可以直接提要求,但双方都很默契地好像把这事给忘了,没有人提。 因为现在的事情再非个人之事,双方都需要对整个势力负责,不是那点人情可以交换的,拿这个说事自讨没趣。 但恰恰请厉神通个人出塞,恰得其所,默契无需多言。 厉神通也没提这个,陪着赵长河啃着馒头,似是闲聊家常般说着:“我想你应该清楚,有一部分神魔……或者我们不称神魔,没意思,实际就是御境强者,他们是修的气运或者信仰之力。主要以人间教派传播来实现,你与四象教混得这么深,应该了解。” 赵长河暗道不仅了解,而且自己直接受益。 现在四象教为国教,传播的信仰之力自己接收了很多,因为自己是新夜帝。就连当初铸剑之时临场破三重秘藏,也是集合了气脉与信仰之力才一鼓而破;而破三重秘藏之后至今才多久,就已经尝试破御了,这修行的积累速度和信仰之力越发壮大是有很大关系的。 四象教这方面得益最大的人是三娘,她不仅接收四象玄武信仰,还接收了海神信仰,如今海外信仰广布,她的修行之速很可能是最离谱的。 “所以厉宗主的意思,玉虚会参与俗世之争,为的是教派信仰争夺方面的事?” “玉虚很早以前就已经是半步御境,如今更是已经破御,自有其骄傲。他一直很反感被道尊驱使做这做那,是拒绝参与这些的。世上有很多道门,比如太乙宗归尘等等,本来并不需要玉虚做什么,道门自然就很兴盛,道尊也不会逼迫玉虚过甚,倒也相安。”厉神通叹了口气:“但其后出了两个问题,都与你相关。” 赵长河大致知道是什么了。 果然就听厉神通道:“首先,玉虚此前可以不去布道,一个很大的借口就是为了天书。当你取走天书而玉虚甚至都没出手拦一下,不说是否导致他与道尊的反目,至少会导致他很难再找理由拒绝其他事宜。” 赵长河默然。当初夺取天书一时爽,确实没有过多考虑别人的事,玉虚在这里替自己担负了很多很多。 因为当初瞎子出了手,对方觉得本质是瞎子夺的天书而不是他赵长河,不敢找瞎子麻烦,否则可能早都找上门了。但不找他赵长河与瞎子的麻烦不代表不找玉虚麻烦,这一两年来玉虚和道尊的关系之僵可想而知。道尊复苏得越多,玉虚就越难受,到了现在让他做点别的什么,还真的很不好推拒了。 厉神通又道:“其次,原本夏龙渊灭佛、四象教又是在暗处的魔教,道门在世间本就是一家独大,还好说。如今夏龙渊已死,佛门有复苏之兆,四象教又成了国教,光明正大地四处布道,道门的地位忽然变得岌岌可危。哪怕道尊什么都不说,作为道门在此世的最高代表,玉虚本来就应该做些什么。” 看似夏龙渊之死是他们干的,他赵长河反倒是保夏来着。但所谓有关,指的是四象教与赵长河的关系,他赵长河是四象教的夜帝。 确确实实两个问题都与赵长河直接相关,也等于与如今的大汉直接相关。 也就是说,如果玉虚直接下场支持李家都是极为合情合理的事,怪不了人家半分。 怪不得厉神通以前就想打汉中,可这些日子反而歇火,需要自己来出使。那是因为以玉虚和厉神通的铁关系,关陇与巴蜀本来是有可能合流的才对,而不是老印象中的厉神通一定会往上打。 想到这里赵长河出了一身冷汗,还好自己没偷懒,北地一安就直奔西南。真要被厉神通和李家合流,那麻烦就大了。关陇与巴蜀连成一体的秦汉模版,谁都知道有多可怕。 之所以现在还没有联合,当然是因为有胡人的问题哽在那里,厉神通联合不下去。 厉神通看赵长河的神情就知道他明白了,便道:“玉虚和李家的接触,也是卡在胡人这里,玉虚希望李家拒绝胡人,他们就可以倾力合作,而现在双方谈成什么样了我没法实时得知。因此这里你颇有文章可以做,搞得好了,说不定还能与玉虚合作先打胡人。” 岳红翎忍不住问:“世外教派,也在乎胡汉么?” 厉神通摇头:“人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玉虚出家之前也有家,你猜他的家是怎么没的?” 原来如此……岳红翎点点头不再多言。 厉神通又道:“何况胡人自信长生天,在教派之事上也是有冲突的。若说已经出家了,往日恩怨可如云烟,可这东西就没法调和。不过话说回来,单论这方面,他们是可以合作的,至少道尊会认为可以合作,只要先把你们大汉给推了,长生天的信仰在神州不可能争得过道门,他会有这样的自信。” 赵长河微微点头:“是的,神魔之思,与人不同。玉虚前辈终究是人,道尊的视角却未必是了……” 厉神通道:“也就是说,一旦道尊压得玉虚放下私怨,他们的合作就很容易成立,现在完全是靠玉虚那口气顶着。你若真当昆仑不涉争霸,和北胡打得死去活来之时,道尊背后给你来一下,你就知道什么叫傻眼。” 赵长河轻轻叩着桌面沉吟良久,低声道:“多谢厉宗主告知……这么说来,我确实该先见一见玉虚前辈。” 厉神通忽然笑了起来:“你敢去昆仑?道尊见你踏入范围,说不定二话不说就弄死你,而除了道尊之外,你也知道昆仑混乱得很,其他各方势力对你也都没什么好意。那里对你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 “我确实不敢去昆仑……不是时候。”赵长河坦然道:“但我敢去长安。” 厉神通怔了怔,赵长河续道:“玉虚前辈背后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有人在暗中针对他们……他会想知道的,这是我与他谈话的基础。厉宗主与玉虚前辈相交莫逆,不妨帮忙传个信,大家在长安相见。” 厉神通认真起来:“有人在针对玉虚?” 赵长河道:“未必是针对他,但一定对他是不利的。我知道在道尊的压力之下,不可能单用大义来劝玉虚前辈,但既然涉及他自己的生死攸关,自是可以谈的。” 厉神通忽然笑道:“你倒是知道用大义来劝我?” 赵长河道:“我并没有对厉宗主陈述什么大义,只不过厉宗主心中有义,于是对我说的很多东西触动不已。” 厉神通点点头:“你说的东西,有没有想过只是镜花水月?” “哪方面?” “比如均田亩,分个田也就是繁琐些,不是太困难的事,然而一旦有买卖,久而久之还是会形成兼并。而若是禁止土地买卖,是不是又不合常情,只处于理想之中?” 赵长河点头:“确实。但能延缓。” 厉神通盯着他的眼睛:“看你这态度,你心里对这些有过想法,只是不肯说?” 赵长河道:“不是不肯说。我心中确有很多想法,但我也需要做更多的调研,我甚至连现在的亩产多少都搞不清。所见太少,掌握的情况太少,单这么走马观花的看看就说得口沫横飞,是纸上谈兵不负责任的。如今的形势,大家都没有这种时间和精力,能先延缓就不错了。” 厉神通露出一丝笑意:“很好。你没有夸夸其谈。” 赵长河诚恳道:“这些是国计民生的要事,任何夸夸其谈都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我只能说有些方向思考,更具体的东西需要很长期的研究,如果厉宗主有意,可以一起琢磨。” 厉神通道:“那你所谓的开教育,人人有功练、有书读,是否也只是一个所谓的方向,或者可以说只是一个期冀?我夜里细思,其实办不到……” “如果厉宗主本人愿意大力支持,那么办不到主要是因为纸张与印刷跟不上吧……”赵长河道:“但只要知道了差在哪,就可以往这个方向琢磨不是么……世上并不是人人在练武,我看海船的技术都已经很强了,若能召集相关工匠,提出想法,早晚是可以解决的。嗯……这事我回头从京中解决会更合适,厉宗主若有兴趣,到时候第一个向巴蜀推广。” 只赵长河的第一句话就让厉神通眼神变了。他所谓的夜里细思办不到,只是感觉办不到,因为什么办不到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赵长河一口就道破了。这深切说明赵长河真的不是随口画大饼,是早就有很通盘的想法。 至于能不能做到,其实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沉默良久,终于长身而起:“玉虚眼下就在长安楼观台,不需要我去信相约,你自去便是。至于本座就不与你同去了,若你死在长安,一切休提。” 司徒笑忍不住道:“师父……” 厉神通瞪了他一眼,又对赵长河道:“眼下两件事需要赵王帮忙,做完了再去。一则揪出听雪楼剑奴,二则烦请赵王组织原镇魔司人手,本座有用。” 这话说得越发不客气了,好像赵长河就该帮他做事一样,赵长河却反而很高兴地哈哈大笑:“行,现在就办。” 厉神通深深凝视他一眼,转身揪起司徒笑:“走,一堆事要做,谁许你在这里吃面吃个没完的?” 目送司徒笑被扯着跌跌撞撞地离开,岳红翎终于失笑:“司徒在宗门,和在江湖上的表现很不一样。在江湖上颇为豪雄,在师父面前老实巴交气都不敢喘。” 赵长河馒头都没啃完,继续吭哧吭哧地吃馒头:“就是因为在宗门被师父压惨了,到江湖上才那么浪吧。出场还念诗,比某些……文采都好。” 瞎子:“?” 岳红翎点头:“厉宗主气势很胜,虎目一瞪,杀机凛然,一般人都扛不住。” 赵长河笑道:“也没见你怂了啊。” 岳红翎道:“那你最后这么老实的愿意帮他,是因为你怂了?” “因为他这样的汉子,越是不跟你客气让你帮忙,就越是当你是朋友看待,好事儿。”赵长河道:“尤其是真让我组织镇魔司,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组织了镇魔司,也是他管控啊,能是什么意思?你总不能说这是大汉镇魔司驻蜀分衙吧?” “那可不一样。”赵长河笑道:“因为那是我组织的镇魔司,对我负责很正常。谁都没法界定他们哪些话能向我汇报,哪些话不能,大堆擦边球可打。如果让他们什么都不能对我说,那就不会叫我组织镇魔司了,过桥抽板的话,那就等于和我反目,你看他像有这种想法么。” 岳红翎怔了怔,脸色变了。 面上看这是与赵长河深度合作的意思,可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不是埋了点投诚的意思? 至于吗?就你那几句话? 赵长河三两下啃完了馒头,长身而起:“我去替巴蜀做一趟镇魔司的活儿,你先歇息,到了长安,怕有血战。” 看赵长河元气满满地跑路,岳红翎摇头失笑,也真不跟上,自顾坐在亭台修行。 她真的感觉有点气机动荡、神魂凝聚的感受,赵长河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叫她安心歇息。 跟在他身边,确实很多事感觉自己都插不上手,帮不了忙,意见都提供不了,纯纯的护卫。但心中却一点都不觉得这背离了自己的喜好,更不觉得枯燥。论江湖行侠,他这样帮的人更多;论增长见闻,他身边的见闻比江湖故事新颖得多;论剑道修行,如今眼界越宽,剑道越博,岳红翎总觉得这比自己历练破御更像一条正路。 说不定自己破御比赵长河要更早一点……毕竟有些东西在他说来平平无奇,在别人听来石破天惊,感触太多。 当然最关键的是,只要在他身边就安宁,看他对着一方之主、天榜前辈,侃侃而谈,硬生生把对方说成了自己人的模样,岳红翎感觉比血战获胜都有成就感。 剑道与剑道是不一样的。 岳红翎曾经得到过剑皇的部分传承,可能还属后期传承,这在以前大家都有共识,说不定将来需要去一趟剑皇之陵来印证这番因果。 而何谓剑皇? 以往的路子,走到尽头或许可称剑神、或者说剑圣。但若称剑皇……是不是万剑俯首就叫剑皇?如是,他人之剑可为我用乎? 就像赵长河如今在做的事一样……他这是天子剑么? 岳红翎修行之中,背后剑气氤氲,渐渐弥散。 远处客舍的守卫们忽地感觉自己佩剑腰刀开始震颤作响,骇然伸手去按,那震颤却越来越严重,根本按不住。 “锵锵锵!”无数声脆响同时传来,周遭数里之内刀剑齐齐出鞘,直冲半空。 继而向着客舍方向,微微抖动,似是遥拜。 万剑朝皇。 一柄巨大的古剑之影咻然直冲霄汉,天际红霞漫天。宝剑之中,刚刚成型没两天的婴儿睁开了眼睛。 岳红翎卡在半步御境这些已有些时日了,却在这安宁平和的早上,突兀破御。 揪着徒弟回府还在半路上的厉神通愕然回首,师徒俩看着空中的剑影目瞪口呆。 这是哪来的妖怪?就这两天谈几句话,你在旁边旁听,就破御了? 那司徒笑也全程在听,怎么连个毛都没动过? 这两口子是上苍派下来专门打击人的嘛? 赵长河站在某处墙角,同样回首而望,微微一笑。 他倒对此不算惊诧,岳红翎卡在那层窗户纸上就差一点点了,任何时间突破都不算稀奇,需求的只是一个契机。只是没想到这两天的谈话都能成为她的契机……真是天才啊……世人说自己天才,水分其实不小,抛开外挂自己真没这么离谱。岳姐姐才是真正的天才,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变态。 “瞎瞎。” “又干嘛?” “你送我到赵厝,第一眼见到红翎,是有意的么?” 瞎子没好气道:“位置是你自己抽的,关我屁事。” “我抽的位置卡,只是皇位相关,可能应在迟迟身上。但怎么切入,解释权在你,你无论怎么安排我与迟迟的相遇,也不一定要出现在赵厝先见到红翎。” “哟,长脑子了。”瞎子懒懒道:“也没什么,但凡会点望气,也当知道她便是这个时代的主角,把你往主角边上丢没啥稀奇的。只不过现在你的主角命更明显,毕竟主角都被你上了。” 赵长河不跟她搭这荤话,沉默了一阵子,忽然道:“既然剑皇传承是主角,那说明剑皇那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 瞎子猝不及防惨泄天机,顿时闭嘴不言。 “殿下。”街角转出一个人,悄悄对赵长河施礼:“以暗记约见我等,有何要事?” 镇魔司躲在成都潜伏未撤的精锐。这是真精锐,在厉神通这种大西王眼皮子底下都敢留着不走,真正的忠勇可嘉。只不过这两个月来也没人组织联系他们,如今见到赵王殿下暗中联系,如同见到了主心骨。 这是朝廷终于要收复巴蜀了嘛?可我们这些日子真收集不到什么情报,这里太危险了……就刚刚昨天夜里,被拉出去杀了不知多少人,统计都没法统计。 结果主心骨开口第一句就把他们吓得不行:“跟我去见厉神通。镇魔司重新开张,第一件事负责土地监察和官吏不法事。” 密探们翘着脑袋到处看,城门那边插的什么旗来着? 那不还是神煌宗的大鼎旗吗?没变啊! 话说回来了,城门口被赵长河插在那边的大鼎,至今无人搬得动,行人来来往往都会驻足围观一二,成了城门一景,人人称之为赵王立鼎。 按说这很阻碍交通并且理论上说也是赵王对巴蜀的下马威,对厉神通颜面有损。厉神通若是亲自出手要拔走这个鼎应该是很容易的事,可至今没去搬……这是不是本身就意味着什么? 第737章 涂抹他的画卷 区区两三日之后,京师镇魔司就收到了来自巴蜀的信鸽。 镇魔司上下一片震惊。信鸽这玩意可不是随便躲在什么民房甚至地窟里就能养的,它其实是遵循着极为娴熟的路线归巢,以前在巴蜀镇魔司养的,你让它飞回来就只会飞回镇魔司原址,那等于送肉上门给厉神通抓。镇魔司隐匿潜藏之后根本训练不了信鸽,这突然巴蜀过来的信鸽是什么情况? 秦定疆取下绑在鸽脚上的卷筒拆封一看,眼珠子都瞪大了,第一时间匆匆跑去找了唐晚妆:“首座,首座!巴蜀来信!” 巴蜀?唐晚妆怔了怔,微微一笑:“何用惊惶,拿来我看。” 刚刚今天早上唐晚妆才收到赵长河从苗疆写来的信,嗯,就是思思躲在桌下时写的那一封。信中详细说明了灵族和苗疆如今的状况、思思成为大理王的始末,并让朝中派遣使者进行敕封与交流,以及是否在苗疆继续设立镇魔司与宣慰司等等。然后说即刻动身前赴巴蜀,希望有好消息。 最后说很想你们……言辞真切,可惜因为“们”字,怎么看都成了滑稽,被唐晚妆自动无视,上报夏迟迟开始安排苗疆事宜。 结果这边夏迟迟和唐晚妆派遣去苗疆入驻的人选都没选好,巴蜀的信就到了,跟戏台子连演一样。 信件如下: “亲亲晚妆如晤:不知道是苗疆的信先到还是这封先到,想我了没?” 秦定疆就是看到前两个字就赶紧跑路的,根本没敢往后看。总觉得首座看了都要气红脸,首座那么正经的人,就算和你两情相悦,也没这样拿公文说“亲亲”的吧。 谁也不知道在安静的首座办公房里,唐晚妆偷眼左看看右看看,左右无人,那绷着的脸悄悄地就绽起了笑意,双颊红润润的,低声嘀咕:“上封信肯这么写,我也不至于和陛下相看两厌。什么想你们,谁跟他‘们’了。” 抱琴指着自己的鼻子,示意“这里有人”,被自家小姐无视了。 抱琴索性直言:“早上那信这么写,确实是不会相看两厌,只不过是陛下会撕了你。” “她打不过我,叫她师父来。”唐晚妆悠然抚信,继续往下看。 抱琴:“……” 什么正经的首座、大夏的忠臣。橘生淮北了属于是,换了大汉,妥妥的逆臣。 “厉神通为民起义,是我看在眼里的,至今不过半年多。然则如今再见,神煌宗上下初心所剩无几,厉神通本人都有了点变化,唯司徒笑依然赤子……可知屠龙者成恶龙的轮回很难改变,一旦掌权,有些心思就会起了变化。还好时间尚短,厉神通还没完全变质,听我说了一些从根本上的为民之举,显见心有触动,可以争取。” “其实应该有部分原因是他面子放不下。当初屠龙,说的什么?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说得好听,说得老夏都喟叹无比。结果最后自己如果也带着神煌宗变成另一波大夏官僚,届时激起匹夫之怒的人是谁、九泉之下他敢不敢见老夏、沙场之上敢不敢见你我?我没有直接这么说,给他留了面子,但应当心照不宣。” “如今他主动要重设镇魔司,负责监察均田亩与官吏不法事,让我组织原镇魔司成员,这对镇魔司兄弟们是个风险,但理应一试。人心总是不断在变化,我们的人加入,既是对官吏的监察,其实也是对他本人的提醒。每当看见镇魔司的人,他应当会想起,有些事传到赵长河耳朵里会不会被笑话?于是思量。这也是他主动要镇魔司的真意,他这是在自我提醒。” “但既然有了镇魔司,巴蜀政权的性质就变得有些微妙,忽然就有了点类似羁縻苗疆的性质,似乎随时都可以转变成大汉敕封蜀王。但这不是我们的目标,苗疆可以如此,巴蜀不行,它不能有王,必须是我们派遣太守管理。如今这一步还没法直接做到……我立鼎城门,其实藏了点定鼎乾坤的征服之意,厉神通居然没搬走,说明他也在看后续。” “看我们与关陇之战、胡人之战,看我的实力,看你的兵锋,真要被我忽悠几句而投诚那是不可能的事。不管怎么说,他愿意兵出汉中、也愿意与我同赴塞外,这已经够了,无愧初心,不能要求更多。剩下是我们的事情。” “首先他对我提的一些理念很重视,而这些理念确实可以开始研究是否能够贯彻。有些事情要基于技术的进步来做,比如我知道我们有活字印刷,是老夏几十年前就提出的,工匠做了出来。但至今易损而低效、纸类产量也有限得很,如果想全面开教育,受限于此就很难做到。” “需要重视起来,凡事只缺一个重视……这对我们的科考战略也是有极大帮助的。希望召集能工巧匠,改进技术,降本增效,便于推开。当这事做了,传到巴蜀,那便是我给他出题,看他后续怎么接。” 抱琴在一边探头探脑地看,看到现在已经两眼圈圈。偷偷瞥了小姐一眼,小姐脸上的红霞早就褪了,眼里闪烁的都是惊喜的光。 “真是了不起。”唐晚妆低声自语:“定清河、平琅琊、安苗疆,我不觉为奇,那基于武事,是他能做的。但巴蜀这事……简直……谁说他只是个只会舞刀弄剑的汉子?此真经纶之才也,以往缺的只是平台。” 抱琴听不懂但觉得很厉害的样子。反正看小姐那样,很厉害就对了。 感觉就算让大家过往的事失忆,单从新朝建立之后的事开始让赵长河重新追一次小姐,小姐都妥妥要栽他怀里,瞧那一副痒痒的模样…… 可这破世道,他一直都需要奔波在外,小姐老女人痒就算了,过完年抱琴都十八了……呜……说好的通房丫鬟,哪有这样的…… 唐晚妆哪知道丫鬟的心都飘云外去了,她还在看信呢。按理说巴蜀事情做完了,赵长河就该回京了,要筹备出征来着,却反而是寄信回来,让她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信中就在说:“本来巴蜀事毕,我就要回京筹备出征事宜,但现在计划临时有变。昆仑玉虚有与李家合流之虞,我必须去破坏了这事。最佳结果可以让玉虚与我一同对付胡人,最低期待也要让李家内部陷入教派与势力左右撕扯,总之不能让他们合作起来。” “放心,红翎陪着我,她已破御。长安如今形势虽然复杂,我还是有自信能应对的。” “京中做好出征的一切准备,等我回来。” “好啦,亲一个~” 信纸最后附上了一个亲亲的图画,看着很萌。 可唐晚妆却一点都不觉得萌,蹙紧了秀眉站起身来,来回踱步。 “长安的危险可不是他说得这么轻巧……玉虚如今未必能多友好,背后还有神灵。而昆仑或许还有其他神魔出没,北胡又不知是谁在长安,搞个不好会是博额或者铁木尔亲自在。如今长安,鱼龙混杂、神魔具备,他一个人……” 抱琴提醒:“还有岳红翎。” 唐晚妆直接无视了这句话,起身来回踱了几步,低声道:“联络朱雀。她晋中之事不知做得如何了,如果不是太紧张,让她拐道去一趟长安。” 其实唐晚妆真想自己去,可惜今非昔比,以前她只负责天下武事,自己还可以经常出没江湖;现在需要兼顾很多朝政大事,夏迟迟的左膀右臂,真一刻离不得京。而赵长河信中的一些事也需要自己操持。 心中担忧无比,可又能如何? 抱琴提醒:“联络那只鸟,她们四象教中必有更直接的联络方式,小姐最好去问问陛下。” 唐晚妆点点头,转身披衣,直赴宫中。 别看抱琴总是喷得人冒火,实际是个很能查缺补漏的好秘书,如果能帮忙续杯就更完美了。 如今所有大汉“外臣”里,只有唐晚妆一个人不需要通报就可以直接到皇宫里乱晃,并直闯皇帝寝宫。每个人嘴上不说,心中都知道这不是“外臣”,这其实是“皇后”、最低也是“贵妃”。只不过对应这种身份的时候,皇帝是赵长河,而如今坐在御书房里工作的那位陛下,本质也是个皇后或者贵妃。 至于到底谁后谁妃,其实都有赌场在暗中开盘了,比如嬴五的康乐赌坊,都快明盘了,京师民众挤眉弄眼地押注,镇魔司睁一眼闭一眼,然后偷偷押注自家首座。 早先唐晚妆对这种无须通传直接进宫的状态有些羞耻,总觉得每个守卫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到了现在早习惯了,甚至还会跟夏迟迟开玩笑。 唐晚妆款款进入御书房,夏迟迟正在伏案批阅奏章,小脸皱巴巴的,看得出很是辛苦。 唐晚妆心中喟叹,但凡先帝有这份勤政的心,哪怕做得不好,也不至于乱成那样。如今大汉正在飞速复苏,除了由乱而治的客观必然之外,与迟迟的勤奋是分不开的。她一天最多就睡两三个时辰,经常直接不睡,最早的时候对朝政之事极为生疏,很多东西不懂,可到了现在已经是个非常合格的皇帝了。 别的不提,那沉稳的气度,双目如电,凛然生威,看人一眼都能骇得很多朝臣胆战心惊,那是江湖妖女的杀意、冰凛剑客的冷冽,与帝王威仪混杂在一起,如今的夏迟迟真看不出早年的江湖妖女态,越发像一个带点邪性的帝王。 见唐晚妆进门,夏迟迟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伏案做事:“怎么忽然跑进来,来侍寝吗?” 唐晚妆款款而入,竟然随意地坐在她身边桌台上,颇有点妖媚妃子的模样。闻言也是懒懒地随意回答:“换了他坐这儿,我就来侍寝。你嘛……排队,哦我忘了,你排过一次。” 左右太监宫女都不忍直视地偏过脑袋,如此君臣真是旷古未有。 夏迟迟哼哼:“咱们都只是他笔下的‘们’,他要的是排队嘛?他要的是一起。我跟你说,论及荒淫无道,他可本事了,真勤政君王还得看我夏迟迟。良臣择主,你该认我才对,咱们一起反了他吧!” 唐晚妆纤手随意翻弄着桌边叠好的奏折看着,笑眯眯道:“不好意思,他给了我私信,我没有反的理由。” 夏迟迟勃然大怒:“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信拿来我看看!” 唐晚妆笑眯眯地把信给她,夏迟迟只扫了眼封头就吁了口气:“镇魔司内部信鸽,当然是直发给你,有什么了不起。何况拆封者都不一定是你,为了避免别人看,里面更不敢写和我什么私密事了,最多给你几句甜言蜜语。” 唐晚妆面无表情。 道理当然是这个道理,你要不要这么灵醒,吃个醋怎么了?把我好心情都说没了。 夏迟迟看了信,紧紧蹙起了眉头:“长安……长安。你来找我的意思是?” “让你联系一下你师父,你们教内当有传信秘法。让她去一趟长安如何?晋中之事怎样了?” “两个时辰前快报,有两万石粮食正在运来京城的路上,另有近万石已经送入雁门郡了。对了,还有几千匹战马。” “这就近三万石粮,几千匹战马!”唐晚妆倒吸一口凉气:“几家?” “尊者屠戮乔家,震慑晋北,扬言不降者尽灭其门。于是晋北震怖,十余家负荆而降,这些粮食是他们主动进奉,要是不给,怕是要被尊者一家一家尽数杀绝。” 唐晚妆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就是所谓江湖手段,直接有效,也是手头有顶尖强者的情况下本应有的威慑力。 晋中本无强者,甚至没有形成一个强有力的政权,早前是诸商联盟体,现在本质上已经暗中全部归降了胡人。由于在雁门以南,使得雁门关孤立,是极为危险的局面。 因此大汉顾不得规矩。在有顶尖强者不讲规矩的情况下,这种“归降胡人”毫无意义,朱雀单枪匹马以绝对的武力一家一家杀过去,杀得人心胆俱寒,直接就投降了。 以前这种规矩是不能坏的,否则对方也可以派一个强者到大汉腹心这么乱杀,大家都没得玩。赵长河隔河一箭都被视为坏规矩,但赵长河还算个地榜,在打擦边,你有本事也派地榜来玩?死在这里别怪没提醒你。而且王家瞬间灭了,也没法找个强者出来以牙还牙,荒殃等魔神又不会为了王家报仇。 可朱雀是天榜,还是御境魔神,真真正正的坏规矩…… 但这事坏就坏在,晋商们并不敢公然说自己归降了胡人,那都是暗摸摸的事情。理论上三晋还是原大夏地盘,夏人内部的江湖厮杀,要管也是镇魔司管,关你外国人屁事啊? 别说胡人了,就算李家都瞠目结舌,想帮一把都不知道怎么帮。派兵过去?哪里比得上顶尖高手爱杀谁就杀谁的恐怖机动力?同样派强者来大汉内部乱杀?人家朱雀用的是这些人通胡的理由,怎么杀都有理,你用的是什么理由?随便就找一家乱杀,以后你还想不想治天下了? 让胡人派强者来中原? 不得不说当年巴图的叔叔、地榜第七赫雷死于中原,这事对胡人阴影太大,还真不敢随便乱派,万一死了那损失真补不起。哦对了,赫雷死于朱雀之手,原因是他欺负了翼火蛇…… 总之除非博额或者铁木尔亲自来,才有把握,他俩有这种闲工夫嘛?何况以他们的身份地位跑来中原做这种事不怕被人笑掉大牙嘛?尴尬得很。 于是面对朱雀这种破坏规矩的“江湖手段”,竟然没有半点反制能力,只能是李家委托了一位魔神去阻止。这位魔神大家都很熟悉,他叫风隐。结果御境之战,焚炎南天,被朱雀打回去了……从此朱雀肆虐三晋,再无抗手。 晋北望风而降,雁门孤立自解,还得了大量粮草,解了大汉燃眉之急。 而晋南直接举了李家的旗,与关陇连成一片,风隐直接坐镇,让朱雀不能妄为,否则也容易落入陷阱。 从此算是暂告一段落……也就是说,朱雀现在有空,很有空。 君臣俩对视一眼,心中都有能帮上赵长河的吁了口气的感觉,同时又怪异无比,好像大家一起把情敌送到他身边似的。 “算啦。”夏迟迟把信往桌上一丢,幽幽道:“反正他身边现在一直跟着个臭烘烘又土不啦唧的女侠,朕很吃醋,找个大魔女去给他俩添个乱也没什么不好。” “……”唐晚妆不知道怎么搭这话,只得板着脸道:“那是深入虎穴,别说得这么轻巧,搞得像过家家一样。” 夏迟迟托腮:“反正我们除了担心也做不到更多,难道你我相对愁眉苦脸,那有什么意义?所以说你以前的病态,很多都是自找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副模样容易勾搭男人。” 唐晚妆:“……你那副男装,才是勾搭男人。” 夏迟迟:“?”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晌,夏迟迟叹气道:“想要让他安心呢,那就多研究他信中说的事情,比如改良造纸、改进印刷术,以及巴蜀的均田亩,看看我们这里怎么操持,感觉还是挺繁琐。话说回来了,这些东西,对我而言肯定不会有什么意见,但你唐家……” 唐晚妆道:“立国之初的天下,是一张白纸,最易涂抹之时,不能因几家几姓而绊住了步伐。他曾经一直说,这江湖、这天下,都让他很失望……我乐意陪他劈碎以前的人间,涂抹他心中的画卷。” 第738章 长安,长安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作为南北典型分界线,赵长河飞马北上,有幸见到了一道山脉分隔南北,南边无雪、北边皑皑的场面。 飞渡山岭之后,立刻就有寒意袭来,连乌骓都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有点瑟缩不前。 看见前方的银装素裹,赵长河颇有些感触。 从海外回来之时便是初雪,到了现在冬天都没彻底过去,却已经感觉像是过了几年般漫长。这两三个月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啊…… 司徒笑说,有人修行越深,白头发都快有了…… 话是玩笑话,当然不可能白头发,但玩笑之中自有实情。这区区两三个月,赵长河披风戴雪,踏遍神州,处处狂刀百战,浴血至今,期间还掺杂了多少思虑,多少筹谋。换了个普通人,真熬不住。 而唯一没有踏入过的区域,如今就在眼前。 关陇……长安。 这个地名是很能唤醒现世情怀的。尤其与李家这个姓氏合在一起之后,那种感觉更为凸显,赵长河一度都不太愿意把他们当成敌人看待。 但很明显,此世清河崔琅琊王都是贴牌,陇西李自然也是,与自己所知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并不需要有什么特殊情怀。 不变的是此世长安依然是很多个朝代的古都,除了夏龙渊因为北邙之气而定都今日京畿,以前各朝大多选择长安,毕竟山川形胜,适合的依旧适合。 以及……此地倒也不是两眼一抹瞎,有本地人带路呢。 岳红翎自己。 这就是个陕西大妞,还好口音不是额滴神咧。 “落霞山庄就在华山脚下不远,你知道么?”岳红翎正在问。 赵长河有些小尴尬:“知道。” 知道却从来没想过来走走看看,被抓个现行,有点不好意思。但真的太忙了啊,哪有这些闲工夫呢……她岳红翎自己也不知道多久没归家了。 话说又华山又姓岳的,彩头不是很好,当然指的不是岳红翎,而是她的师父岳峰华。 岳红翎是华山脚下的灾民,家人早亡,被岳峰华收养,随他姓岳,本姓已经无人得知。正因如此,再怎么浪迹江湖,岳红翎也是有个娘家的,所以之前说让赵长河去提亲。 落霞山庄只是个三流小门派,岳峰华只有玄关七重,连洛家庄都比不上,却因为出了个岳红翎而声名大噪。当初洛庄主还对洛振武表示,如果要得到岳红翎,说不定可以从她的门派入手,比如威胁她师门。 实际上这是洛庄主缺乏调查研究,想当然了。 会这么想的人多了去了,却无人实施,何也?何况岳红翎在江湖上行侠,仇家可谓到处都是,却没人去找落霞山庄麻烦。 因为在明面上岳红翎早都被“逐出师门”了。很早以前,未成年小红翎出道没多久,就弄死了陇西韦家的作恶家丁,岳峰华哪里绷得住,只能逐出师门撇清关系,这也是岳红翎始终没有回过家的原因。由于事情较小,逐都逐了,韦家倒也没再找落霞山庄麻烦、也不可能满天下去追杀一个小姑娘,这事就直接过去了。 然而所谓的“逐出师门”,从一开始岳峰华就对徒弟表示过这就是保全之策,咱们还当你是徒弟,以后风头过了再回来。话都这么说了,岳红翎也知道自己初出江湖的鲁莽给师门带来了麻烦,自然不会怪师父,泪别师门之后,内心还是当这里是娘家。 岳峰华此举内心到底怎么想的不得而知,客观上使得岳红翎从此再无后顾之忧,成为了年轻一辈最出名的女侠。被逐出师门的污点也不是污点,谁都知道那是行侠仗义导致的牵累,而不是做了坏事。 她的仇家也一般不会想去找落霞山庄麻烦,天知道她是不是恨着师门,去找麻烦反而在帮她出气不成?于是落霞山庄安逸至今,啥事都没有。 后来岳红翎修行越高,名气越响,大家的关系又不同了。 当岳红翎玄关七八重、潜龙前十名的时候,已经算是个名动天下的武林名家,要知道那时世上破秘藏者就那么百来人,韦家的家主也就是个玄关九重,岳红翎年纪轻轻都已经快和他平起平坐了,潜力还高。一位智商正常的世家之主当然不会再纠结几年前杀个家丁这种鸡毛蒜皮之事(其实他当时都不一定知道),相反应该借着“有渊源”,表示大度笼络才对,可与一位潜龙天才结下善缘。 于是韦家家主韦长明开始和岳峰华称兄道弟,表示这是我们韦家罩着的门派。岳峰华也再无忧虑,开始满天下宣扬这是我们山庄出来的徒弟,岳红翎自己也给面子,对外也开始自称“落霞山庄岳红翎”,自此落霞山庄真正声名大噪,前来拜师的如过江之鲫,发展成了华山第一宗。岳峰华本人由于资源暴涨,这些年也慢慢修到了玄关九重,真正的师凭徒贵。 洛庄主觉得可以威胁人家师门的时候,人家早就今非昔比了,洛庄主还真威胁不了。 如果按往常,岳红翎完全可以衣锦还乡,乡里只会敲锣打鼓欢迎。 但现在则有点微妙——赵长河是大汉赵王,与关陇形势敌对。以岳红翎和赵长河的关系,平时未必会影响到从来没回过家的落霞山庄处境,但一旦回了,那会有什么展开,谁都不好说。 两人坐在马背上,眺望远处的华山,岳红翎沉吟良久,低声道:“你我相恋,看似传得广,实则基本只是‘江湖风传’,知道我们真在一起的人寥寥无几。何况以我的性子,即使相恋,可能明日就自己跑了,因此你我在旁人眼中的绑定未必有我们自己认为的那么深。” 赵长河听得嘴角抽搐:“你还很得意是吧。” “哼。现在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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