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丽不再。更像一条在笛声中舞动的胖蛇。它像是被灌了药酒,在没有任何阻力和障碍的空气中,突兀转折,七缠八绕,身段碰撞,甚至以头衔尾,自我吞噬和融合。 “看,它们之间循环往复的互相干涉作用,最终形成了自我格式的架构。我们将这个过程切分成四层,每一层都代表一个大转折,那就是四端,五层就是五端……以此类推,也不是多么精密的东西。” 罗南说得轻描淡写,可施新和也好,剪纸也罢,都是看得入神。 镜头就锁定在那扭曲的“沙蛇”之上,看它渐渐浑融一片,不再有任何孔隙,变成了似乎有些棱角、又没有具体形状的浑沌造物。 罗南的声音继续响起:“其实我们还可以敲开这个东西,看它的作用模式最终形成了什么样的内核……” 说着,外部的沙粒外壳撕裂开来,却又保持着大概的轮廓外形,只是向外扩开,暴露出其内部一个出奇规整的东西: 一个圆球。 施新和明显恍惚的声音为其作注脚:“内切球。 罗南嗯了声:“我更愿意将其称为‘自我格式’。如果按照这种模式,继续作用拓展到了一定程度,也就形成了通向‘幻想层’的跃升阶梯。当然,其初步结果仍然会是……” 施新和喃喃接上:“一个球体,外接球。” 分裂的沙幕轮廓重新合拢,而这次棱角就磋磨得极其清晰明确了――以至于形成了一个四端、六棱的标准正四面体结构,而很快其外层,又有薄薄的一层沙粒弧膜,贴着四端尖角,旋转布就。 “格式论。” 不需要罗南定性,施新和已经脱口而出。 数千公里外,剪纸竟也与之同步。 然而,罗南本人却没有纠缠在这上面,只是对施新和道: “你是搞研究的,应该知道,自然界并没有圆,它从来只存在于概念层面。只不过投射到现实世界,有的相对而言更规整,有的就像是烂泥巴一般。” “一般能力者就像烂泥巴?”施新和这句话,有点儿失水准,这也是他心神不稳的表现。 罗南笑了笑:“就算烂泥,调一下湿度和粘度,可以不断塑形,也挺好。” “那么燃烧者……” “已经做过塑形了,目前确实是最合用。” 施新和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就连远在数千公里之外的剪纸,乃至翟维武都以感受得到。 罗南摆摆手,那与沙滩相接,又自成一体的沙球轰然破碎:“不用纠结这个,我刚才说了,现实中没那么规整,我们可以设计各种不同的层次序列,它当然也可以是各种形态。 “不管是‘格式论’,还是‘原型格式’,所展现出来的这些形象,也仅仅是符号化的产物而已。” “大气!”剪纸狠狠握拳,挥动了一记。 翟维武的脑袋,早就让罗南的理论给弄得宕机,热闹都看不懂了,只是还保留着好奇心: “纸叔,你现在的形象是啥? 剪纸抽了抽嘴角:“多半就是一块烂泥吧。” 远在蒂城的罗南,这时候倒似“心有灵犀”,像是安抚,又像是公布答案:“不管是一般能力者,还是燃烧者,只要遵循这种模式,形态总是可以校正的――朝着最适合自己的方向。 “这需要能力者不断地主动向下‘切分’,寻找更基础的成分,采用更合理的结构,比如……” “比如?” 剪纸的耳朵已经竖起来了,可紧接着他听到的,却是嗡嗡的发动机噪声,还有军人式的号子: “全体都有!” 罗南中断了发言,扭头往海滩那边看过去:“哦,来了一拨,人数还不太够。不过可以先预备着,有几个教几个,也让他们和蒙冲先熟悉配合一下……开始吧。” 施新和久久没回应。 “我草!”剪纸这回真的爆了粗口,嗓门都发尖发颤。 翟维武给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看他的脸色,末了谨慎配合了一句: “无、无情?”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十五) 不管当前世界的各个角落,炸起了多少鬼哭狼嚎,罗南是笃定要开始试验了,他往海边行去,然而很罕见地,镜头竟然没有跟上。 镜头摄入的画面,还停留在罗南刚才站立的区域,那里只剩下一处略微隆起的沙堆。正是罗南之前演示的残留。 这是很失职的表现,然而他什么都不用说,大家都懂! 别说近在咫尺的施新和,就是远隔数千公里的剪纸,这个时候也恨不能捶胸顿足,又或者干脆伸手穿过投影画面,掐着罗南的脖子,让他把肚子里的“例子”统统倒出来。 偏在这个时候,视频中断……哦不,是终结了。 “过分了啊!”剪纸一巴掌挥过去,打得投影区光线错乱,但也毫无用处。 翟维武都要上手给他抚心口了:“纸叔,莫上火,千万莫上火!” “火个屁,我心里泵的都是冰棱碴子……” 哀嚎声里,剪纸反手就给何东楼拨了回去:“怎么回事!后面的呢?” 何东楼给唬了一跳,但很快就用更大的嗓门呛回来:“你们的人不是已经过去了嘛!” “我到了!” 群里头,骤然闪现了这段简洁的信息。 与这信息几乎同步,何东楼掐断通讯,但又发过来一个直接翻拍的影像。比前面转录的视频要迟上几十秒钟,但中间貌似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倒是在有些失真的外放声音里,掺入了一道“突突突”的轰鸣,还有格外嘹亮的女性尖音: “等等,重来!” 施新和明显受惊,镜头摆过去,就见到海滩外围,仍然蒙着厚重浓雾的海面上,一位女性骑士跨着水上摩托,撕裂烟流波浪,呼啸而至。已近岸边,却压根没有减速,直接冲了上来,扬起漫天沙尘。 章莹莹到了。 “呜哦,帅气!” 这个评价恰如其分,然而发声的不是别人,而是镜头外的罗南。因为这一句话,整个海滩上的气氛瞬间发生了“跳变”,从直指生命修行的恢宏厚重,变得轻快活泼起来。 嗯,这倒更符合他的年纪。 剪纸都没看到罗南此时的模样,就不自觉笑了起来,心口积压的闷气,就此宣泄出好多。 当然,这也是因为,章莹莹已经在万众欢呼之下,将直播链接发上来――至于征求罗南的意见,不存在的! 且她玩得很大,不只是朋友群这个小圈子,连灵波网上的社交平台都不放过,标准的报复式反应。 “@所有人,给老娘扩散起来!” ?c(#`Д′) “扩散扩散!” “莹莹阿姨赛高!” “及时雨、旱天雷!” “军方那些小婊砸,敢抢我们的人!” “夏城分会的狂怒!” 这场面,看得剪纸都有些心慌慌:这个,没问题吧? 朋友圈肯定都上头了,至于里世界的大圈子是什么模样,剪纸一时半会儿还搞不清楚…… 管他呢! 反正从章莹莹的直播链接点进去,就看到高清晰的镜头,直直地怼上罗南的面孔: “你们竟然偷跑!” 罗南翻白眼:“偷什么偷,话说这是私人海滩,你直闯进来的时候,就没收到个警告什么的?” “血焰教团的地盘,没有你同意,我也闯不进来啊。” 章莹莹心里透亮,清楚明白,然而横的在后面: “不行,你那一套,要重来一遍!” 罗南当然不愿意:“我说了不是讲课,只是实验,刚才也就随便聊聊天,基本理论我早上都讲给你听了啊……再说,之前都拍下来了,回头翻录像去!” “我没看到啊!” 章莹莹睁眼说瞎话,摆出不依不饶的样子:“分会也有大把的人没看到,旁人倒是把直播安排上了,还是内部频道!” 说话间,她掌控的镜头便怼上了旁边施新和的面孔。只可惜后者现在还处在失神状态下,连最起码的回应都没有,完全缺乏反派应有的自觉。 算了……反正罗南这正主儿认了就成。 章莹莹也不是真要罗南把前面的重录一遍,只是抢占道德高地,把自家横插进来的非授权直播合法化而已。 事态发展如她所愿。 几秒钟后,夏城能力者圈子里欢声雷动: 开直播了! 于是,在未与“上级”做进一步沟通协调的情况下,沸石海滩上,章莹莹、施新和构成了双机位,共同拍摄罗南接下来的实验进程。 相较于施新和这种军研人员,章莹莹的花样明显更多一些,很快通过镜头移换,对罗南所在的沙滩周边环境,做了一个整体概观。 进入直播间的剪纸等人,便看到了包括除施新和在内,此前只出现在罗南口中的其他人。 比如,蒙冲。 对这位肉身侧强人,夏城这边的能力者都还熟悉。 另外就是那些先期承受了大量诅咒的蒂城大兵们……哦,成为燃烧者后,最起码也是尉级军官,这些人也勉强算是个军官团了。 罗南暂时没有讲课的意思,章莹莹对这批还停留在远处的军官们,抱有那么一点儿好奇心,多给了几个镜头。 那些人下车之后,本是要过来的,可中间不是插进来个章莹莹嘛,便都放缓脚步,看上去倒有些磨蹭了。 可以看到,这一拨人马,衣着相对杂乱,有的与匆忙赶过来的施新和一样,穿着作训服;有的是穿军官常服;有的干脆是便装。 “品流复杂啊。” 章莹莹做了个基本判断,在她的镜头中,能够看到这些人中间,还有一些寒喧交流,不像是特别熟的样子。 相较于暂时有些不务正业的章莹莹机位,施新和则要专注得多。他始终把持着主要方向,艰难回神之后,便也开始请求罗南,继续讲之前的内容,最好再深入些。 罗南没答应:“纯理论的表述,没必要絮絮叨叨,还是实验更实际。” 没等施新和再开口,章莹莹又插进话来:“不说虚的也行,那你也不能销毁模具啊!” “哎呦,你很熟悉嘛。” “直播前肯定要做功课――我没有专业技能不代表我没有专业精神!”章莹莹没有一点儿说漏嘴的尴尬,越发地理直气壮。 罗南没法和她计较,只能道:“那只是个演示,就像图表或者幻灯片,看看就行了。不要拘于理想化符号嘛……” “你说得轻巧!” “不,并不轻巧,是没有……不能定论。” 罗南好声好气地解释:“生命这种东西,很复杂的。尤其是对高等智慧种群,绝没必要设置一个精密体系。所以对生命层,只需要把握住‘层级、结构和跃升’的三要点,还有非线性的趋势,然后随便你用什么标准、什么角度、切分出多少个小层次都可以。” 章莹莹就瞪大眼睛:“随便?” “当然。” 罗南表现得极其确定:“我可以再明确一点,我之所以选择刚才的模型,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它和格式论体系很近似,我看着顺眼,仅此而已。” ∠(′д`) “……这样吧,我先给他们安排了任务,让他们先适应着,抽空再回来举几个例子好了。” 章莹莹扬起眉毛:“这是你说的!嗯,分心二用能讲好吗?” “分心二用是我的专长。另外,只怕他们的适应时间不够,其他的应该很宽松……哎,我们什么时候走来着?” 罗南的思维突地一个小跳,章莹莹却早已习惯:“明天下午三点出发。蒂城距离举办拍卖会的公海海域,还有四千公里,飞艇直达的话,需要五个小时左右,我们正好到拍卖会上吃晚餐。” “可以早走一会儿吗?” “嗯?” “我想走海上……” “没问题。” 这点儿小事,当然难不倒章莹莹,“你如果想多见识一下海上风景,虽说直达时间不够,但我们可以找个中继站,比如科罗基地。今晚上坐船,找几个人喝喝酒、吹吹风,享受一下夜钓生活,看能不能有几条鱼上钩之类。明天傍晚可以抵达科罗基地,从那里坐专机,超音速飞行,半小时足够杀到那片公海区域,然后从天而降……” “砸场子么?”罗南笑了笑,“那就这个方案吧。其实是有一部分后续实验,我觉得可能到海上去做更合适。” “好的,boss。” 夏城兰镇福利院这边,剪纸捂住额头: 有章莹莹参与的直播活动,越来越像聊天或生活类节目了! 章莹莹却浑然不觉,或者说乐在其中,主动挑起了新话题:“喂,你的实验员……还是实验器材?当头那个,我怎么觉得有点儿面熟?” 罗南瞥去一眼:“哦,我见过。” “你什么时候见过?” “前两天在阪城,和蒂城这边远程通讯,他和那个谁站在一起。” “谁?” “呃,叫什么来着?” 罗南的视线转向不远处的蒙冲,后者已经充当了相当时间的“木桩子”,但反应仍然迅速: “先生说的应该是卡德曼,已经由先生处置的叛徒。至于现在过来的这人,是深蓝那边派驻到蒂城的行动队长,胡德。” “啊,想起来了。” 章莹莹也是收看过实况直播的人,但越是这样,她越是吃惊:“我擦,量子公司的人?” “也可能是单纯项目上的人吧。”罗南倒有恍然大悟的意思,他拍了下巴掌,“眼界还是不够宽阔,施少校……” “叫我新和就好。” 施新和的反应同样迅速。话说他再怎么是少壮派,论年龄也比罗南大了一轮有余,可在这种情景之下,姿态摆得再自然不过。 “你还叫了非军方、政府的人员啊。” “抱歉……” “不,你的想法不错,网撒的挺宽,这样人数应该会比预料中多一些。” “……” 施新和花了一秒钟,确定罗南并不是在嘲讽,这才低声回应道:“您谬赞了,我在蒂城的人脉,远不足以支撑首席您的要求,所以我只是将您的意见传达上去……” “事情办成就好。”罗南相当满意,“要是能多出十个人,实验成功的概率起码能上升20个点。” “你确定他们会乖乖听话?”章莹莹直接把问题点透,做出提醒。 “他们……啊,抱歉。” 便在此时,施新和那边接收到了一个通讯,是他正密切监控事态进展的“上级”打过来,试图就人选之事,向罗南做出说明。 “首席。” 施新和准备请罗南与“上级”直接联系。 然而罗南没理会,或者说,不关心:“不用多费周折,实验中他们只需要做很简单的、基础的工作……只要他们是燃烧者就好。” “我们都是燃烧者没错。” 当先走过来的胡德队长遥遥回应,几步走过来,又向罗南行了个还算标准的军礼:“临时志愿者队伍第一批次7人,向您致意。罗南先生,又再面了。” 章莹莹的镜头聚集到他脸上。 面对镜头,胡德倒是显得轻松自如:“初次见面,也向你致意,章小姐。我们这些人都是自愿签属了协议,到这里为科学研究尽一份量,必要时献身也可以……能有您这样的美人儿做记录,更让人欣慰。” 章莹莹勾勾嘴角,没有说话。 这位胡德队长的胆色不错,若他能够让自家眼神更坚定,不往罗南那边偏移的话,还真不容易看出他大咧咧的态度下面,那根紧绷的情绪之弦。 这是个越紧张越放肆的家伙。 罗南没有去体会胡德队长的情绪和性格。对他来说,志愿者也好,实验品也罢,既然已经到了,实验就可以正式开始。 时间真的很宝贵,且可以想象,还会有相当程度的浪费。 “七个人,勉强可以启动了。我没有精力给你们逐一介绍实验目标和流程,这里面也几乎没有需要你们动脑子的环节。所以我说一项,你们就做一项……” “是的,长官!” 包括胡德在内,暂时没有人掉链子,都展现出军人的格调。 然而罗南并没有长官的觉悟,他只是按部就班地安排:“首先,是格式化领域,你们支起领域,并保持那个状态……” 一帮人面面相觑。 罗南皱眉:“有问题?” 七个实验品迅速沟通了一下,最后,胡德作为所有“志愿者”中能力最强、地位也最高的那个,当仁不让地成为发言人: “罗先生,能不能稍等片刻,我们的人员到得不齐,现在组别是打乱的。” 罗南很惊奇:“我是要标准……呃,格式化领域,关组别什么事?你们先组着,后面的人过来随时增补就可以了。” “理论是这样,但是,我们之间存有版本的差异,主要是机芯上的,还有些权限问题。” 胡德很坦白,也拿出了认真解决问题的态度:“也许我们需要得到一些授权…… “授权?那不必。” “罗先生,请相信我们的诚意。” 罗南摇头:“我是说,没必要这么麻烦。就以你为基准吧,打开格式化领域可以吗?” 胡德没有动,只是苦笑:“罗先生,我说过由于版本差异,我们想要搭建……” “那是由我来解决的问题。” “啊哈?” 此时,一直在后面拍摄的施新和走过来:“首席,版本的差异确实是存在的,特别是这段时间机芯版本更迭较快,前后设置冲突也在所难免……” 罗南转过脸,盯住了他:“标准阵列最大的价值就在于标准,如果你们不能够无缝衔接,就等于彻底抹杀了它的价值。” “标准……阵列?” 施新和有些懵,还好罗南的话并不太难理解,他恍了恍神,很快就顺着接下去:“我们确实需要一个统合标准的授权过程。” 罗南摇头:“标准从来就在那里,只不过有人画蛇添足……其他人不方便,那就暂时以你为基准吧。” 施新和真的懵了,隔了两秒才回答:“首席,我一个人,怕是不好支撑格式化空间的框架。” 他毕竟是研究人员,虽然接受了燃烧者的改造和训练,却达不到能够主导领域的程度――那必须是精锐的战斗精英才有的能力。 罗南无所谓:“格式之火总没问题。” “这个……可以。” “别紧张。” 罗南对着施新和上下打量一番,确定了这位的能力极限,觉得工作做得更扎实一些比较好,便稍微调整了设计: “我们就从更基础的开始,来吧,像我一样。” “呃?” 不等施新和反应过来,罗南的右手肘部半曲,手掌前伸,瘦削微红的掌心上方,忽有小片的空气扭曲。 然后,温度上升、热量辐射、最后才是光芒绽开,刺入周围、还有所有收看直播的人们的眼睛。 此时此刻,就在罗南的手心里,能量以可见光的形式呈现,由于灵魂力量的有效干涉和催化,使之在空气中表现出强烈的燃烧感,就像是一簇微微发白的“火焰”。 “火焰”光芒其实很微弱,尤其是在天光明亮的海边。可这一刻,周边几乎所有人的面孔,却让这熹微之光照得发白,几乎抹去了一切血色。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十六) 蒂城时间上午九时许,怀揣着对蹩脚研究员和所谓专家的糟糕观感和情绪,严永博匆匆转场,从“苦礁实验室”来到蒂城中央cbd。 这时正好是上班高峰期,拥挤的人流和车流,在城市的地面、天空以及楼体之间,往来穿梭,如同巨大罐头里面滋生的菌群,千篇一律的生存模式下,隐藏着随时可以再度爆发增殖的躁动力量。 严永博置身其中,却又很快抽离。 他关掉直播画面,下车进入某座摩天大楼,在已经等候在门口的秘书指引下,乘坐专属电梯,快速上行,进入大楼顶层采光最好的房间。 即便是在中央cbd,这里也是制高点之一,地形、金钱和权力隔绝了绝大多数的喧嚣。严永博感觉像是从腐烂的罐头里爬出来,仿佛只需要迈出一步,就可以彻底脱身出去……然后把那罐头反手扔进垃圾筒。 可惜,这只是某种狂躁情绪带来的错觉。 如果排除掉心理因素,这里倒也堪称风景绝佳。居高临下,可以眺望不远处的海岸线,看城市繁华地带边缘的海景,直至穷尽目力,融入远方那一抹灰蓝。 可若想寻求当前蒂城海岸线上最有价值的目标,就算是以超凡种的视野,也未必能穿透大气对光线的扰动,看到实景。 不过么…… 严永博眼珠缓缓转动,房间里还支开了两个投影区域,上面展现出了清晰的影像。其中一个,正以高清晰像素,呈现出一张年轻而熟悉的面孔。 他眼角抽动,一万个不愿见,却又没办法,唯有尽可能地保持平静。 可这份强自保持的态度,在看到另一个投影区域切分出来的即时影像后,就再也忍不住了。 严永博抿下嘴角,将脸转向一边。 他宁愿看罗南那小子,也懒得与那边的人打招呼――话又说回来,对面喋喋不休地讲话,貌似也没注意到他。 倒是这个房间的主人,视线从投影区域抽离,对着他哈哈笑了起来:“正好啊,你们父子碰面。来一杯吗?” 牟董举起了手中的冰咖啡,遥相示意。 这位世界“最强”商人,穿着一件短袖t恤,以及松垮垮的粗麻长裤和薄底拖鞋,靠在巨大的办公桌台边上,就像是活在夏天,又好像还没有从赤道小岛度假生活中拔身出来,与整个房间的布局格格不入。 “谢谢,清水就好。” “热水还是冰水?” “冰的。” 小小要求自然有秘书负责满足,迅速送来了寡淡的山泉水。 牟董和严永博也不是头一回见,随着近来严永博在天启实验室的角色变化,倒是越发不见外了:“你在研究罗南带来的小玩意儿?” “嗯,看他在搞什么玄虚。” 严永博能够感觉到,这位说起这些无聊的话,大概与自己都是一样的观感: 当前视频会议的发言人,实在太聒噪了。 他那个老爹,这几年还是一点儿没长进,永远抓不住重点。 参加视频会议的严宏,此时却是格外兴奋,因为他率先抓到了直播中暴露出来的绝大秘密。 “没错,罗南就是莫先生! “胡德的话术起作用了,罗南下意识的回答就是最大的破绽:胡德根本没有与他见过面,之前在阪城,与胡德远程通讯的是那个所谓的‘莫先生’! “啊哈,其他人也给带歪了,那个女主播,还有血焰教团的高层,都证明了这一点! “我就知道,世界上怎么可能突然就跳出那么一个超凡种?” 此时沸石海滩的直播进程,正是罗南与胡德的简短交流时间,在现场的那几位,似乎都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妥。 而远程视频会议的众多与会者,对此也相当冷漠――当然,严宏对这些是缺乏敏感度的。 罗南开始安排具体工作,声音稳定、简洁、清楚。 唯一的干扰,就是严宏响亮的嗓门,还有恨不能手舞足蹈的肢体动作。 严永博觉得,他老爹的这副模样,很大程度上是对刚才罗南以“四端四层”重构格式论的演说,做出的过度应激反应。 严宏大力指斥罗南目前的做派:“故弄玄虚的家伙……” “严博士。”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让你过来,是因为你是原型格式理论的创立者,燃烧者改造技术方面的专家,需要你来做一些技术方面的释疑,其他领域,我想会有更专业的人士进行分析。” “可是……” 严宏本来还要辩解,却不知是触碰到了哪位与会大佬的视线,面皮有些发僵,停了一下才又开口,声音已经至少两个低了八度: “是的,我明白。” 世界一下子清净了很多,罗南布置任务的声音,也变得愈发清晰。一句是一句,意思很明白,但很快就因为版本和授权的问题,变得有些夹缠不清。 不论是现场的,还是收看直播的,都难免疑惑。 与会者中,有人就说:“机芯产品已经发展到第七代了,前后版本和权限的差异,搞的太复杂,似乎也不好……深蓝那边是怎么打算的?” 对这些,严宏倒是驾轻就熟:“目前设置还是比较清晰的。即使因为开发实验室、生产部门、商用二度开发的趋向不同,导致类型和版本较多,可在权限上,仍然清晰地划定为三类,即基础权限、应用权限以及实验权限。 “基础类包括一代、二代;应用类包括三、四、五代;实验类是六、七两代。三者的比例是经过严格计算的,确保能够在应用安全和技术进步之间找到平衡点。” 是金钱和控制权的角力才对。 严永博勾动嘴角,眼睛都不往那边去,只看沙滩上罗南与胡德、施新和的交流,更确切地说是单方面灌输。 他对其中一些新名词很感兴趣: 标准……阵列? 视频会议的争论还在继续,有人又提出,如果再算上军方ab组,权限设置就绝不止三类。 这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严宏就道:“我们一直在沟通协调,这里面涉及到技术合作和转让,还有一些成本和收益问题。毕竟深蓝项目也是一个自营实体,需要给股东以回报……” 这又和技术性问题悖离甚远,但没办法,这就是严宏目前最擅长的领域,所以他的声音不自觉又响亮起来。 直至某个与会者再度打断他的话: “说了半天,你肯定罗南的实验没法进行下去?” “当然!”严宏回答斩钉截铁。 此时的直播面画上,罗南正要求施新和搭建格式化空间,施新和面露难色。 严宏看得笑起来,变得更加主动,用机枪式的语速,为与会者解释技术背景,捅穿罗南从容面孔下的稀烂逻辑: “因产品不同代际而形成的权限壁垒,是由机芯架构和人体改造方向双重决定的,由基础向高级的迭代,每完成一次,都要打穿这两道壁垒……而每完成一次,它们还会更加坚固!” “在这个大前提下,从上向下兼容还有那么点儿研究的价值,反过来,你要让下级权限越过两道、甚至四道壁垒,牵引上级权限,完成格式化空间的高度协调统合,这不是笑话吗? “这、毫、无、意、义!” 严宏高亢的情绪和调门,形成了近似于咏叹调的效果。 他指着直播画面,气势如虹:“像这个研究员,一看就知道,只进行了初级改造,最多只具备二类,也就是应用型权限,要他作为轴心,去统合胡德这样的实验类权限,简直是失心疯了,这也暴露了罗南对燃烧者、对深蓝平台的无知……” 海滩上,罗南正示意施新和放出格式之火,后者的表情着实一言难尽。而在收看直播的人们眼中,也多出几分滑稽。 于是,在严宏喋喋不休的背景音下,与会人员开始了自由讨论: “这实验要是进行不下去,咱们还看什么直播?” “深蓝和天启给授权啊,要那个胡德配合一下嘛。” “还要通知军方跟上。” “这么看还真是够乱的……可不乱不来钱啊!” 严永博听着有些混乱的发言,视线始终停留在直播影像上,嘴角不自觉翘起。 “为源源不断的利润干一杯!”牟董忽地举起手中的咖啡杯,放声大笑,将本来就有些走样的会议气氛,打个粉碎。 其他与会者,绝大部分都给他面子,附和着笑了几声。 末了,牟重还向严永博举杯示意,后者唯有给予了回应,象征性地用清水沾了沾唇皮,也掩饰过于嘲弄的表情。 此时的罗南,就像给小孩子做演示,生怕施新和不理解,先一步伸手示意。 严宏的音量和调子已恢复到了巅峰时期, “燃烧者,本质上是高度概念化的构形与高度理想化的自然人体状态相结合的产物。正因为概念化,每更新一代,都是设计思路的大变革;正因为理想化,又会对人体改造提出堪称严苛的肌体和技术要求。二者的‘规定性’,就是燃烧者改造技术最扎实的地基,也是最强大的壁垒,坚不……” 下一秒,微白的焰光,在玻璃和清水的双重折射下,摇荡着划过严永博的眼底和面颊。 他怔了下,明明浸过唇皮的山泉水,透着凉气,可在这一刻,炙热感、烧灼感肆无忌惮地拍击上来。 严永博就像是被烫到,本能地将杯子回摆,动作却是过大,位置没摆正,半满的杯子里水珠溅出,洒到他的前襟上。 可接下来的严永博并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就保持着杯水洒胸的姿势,直勾勾地盯着投影区域,盯着直播画面,盯着罗南手心那一簇微弱却清晰,更具备独特光感的“火焰”。 耳畔的声音,在短暂浑沌后,变得格外清晰起来。整个房间里,整个远程会议场景中,都只剩下严宏的嗓子,以抖颤的方式嘶叫: “不、不……” 严宏应该是想说“不可能”之类的话,然而骤然冲击之下,这位“原型格式”的创立者,燃烧者改造领域的权威专家,就像是一个老旧的复读机,卡了两回之后,便开始了濒临崩溃的重复: “坚不可催!坚不可催!坚不……” 第三声的时候,严宏声带便已经失去了震动的能量。 他没有别的动作,身体机能已经卡死了,只有空茫的视线,在混乱交错的空间影像中扫动,似乎想勾住什么东西,保持最起码的平衡, 自进入这个房间之后,严永博首度正眼去看视频会议的场景,看那个正用最荒诞可笑的方式,去夺人眼球的老爹…… 可是,当真正光芒万丈的人物站在对面,又有谁会去在乎一个声嘶力竭的老头呢? 这是一辈子的宿命吧? 父子两个人的视线交织、交错,也许有些交流……但就是严永博自己,都不那么确定。 下一秒,严宏眼球上翻,向后便倒,彻底倒出了镜头范围之外。 严永博眼角跳了一下,总体还是面无表情,又转过视线。而当他再看直播面画里,那个从头到尾都一副理所当然姿态的少年人,终于扭曲了面颊肌肉,眼角血管骤然鼓胀,密织如网。 牟董为之侧目。 也恰好看到,一团远较罗南演示效果更凝实的炽白光焰,从严永博手心迸起,刷过持握的杯体。 杯壁开裂,清水沸腾,一个呼吸的功夫,或流泄,或蒸发,杯里为之一空。 感受到牟董的视线,严永博也转眸过去,四面相对。半秒钟后,在超凡力量的威压下,严永博还是垂下眼帘,将随时可能破碎的玻璃杯轻轻放在办公桌台边缘,然后欠身: “失礼了,家父身体欠安,请允许我去问询一下。” “可惜正到关键时候……理解,请自便。”牟董再次举起已经空了的杯子,算是送行。他很确定,严永博不会再回到这个房间里了。 而就在严永博拉门出去的时候,远程会议场景中,又响起了断续的抽气声、惊呼声乃至咒骂声。 严永博动作稍顿,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大步走出去。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十七) 上午九点钟的沸石海滩,由于浓雾弥漫于海上,多少遮住了些阳光,海滩上的光影边界不够清晰,就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片,让人下意识觉得,也许这一刻会少掉许多细节。 所以此时此刻,环球各地,拼命盯着这处私人海滩的千百双眼睛,就像是千百个探照灯,尽管每个人的立场想法都不一样,可是在这刹那,他们确确实实达成了瞬间的协同: 恨不能将这里,尤其是罗南手心那方寸之域的细节,彻底照得通透。 那份情绪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施新和、章莹莹的镜头,似乎也承载不住,发生了剧烈的抖动――从另一个方面讲,又非常契合目前绝大多数人的心境。 事实上,目前海滩上与罗南面对面站立的施新和,其镜头已经不知歪到了哪里去,幸好章莹莹还在那里,实现了联动,将这荒唐、无法索解的一幕,投射到人们的视界中。 从章莹莹的镜头中也能看到,此时的施新和,就像浸泡在海水里的老旧机器,全身关节都锈死了,保持着探手的姿势,其上格式之火微弱摇动,与罗南手心的那簇勉强辉映,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 施新和不动,罗南动。 后者燃烧着“火焰”的手掌,又往前伸了一段距离,其掌沿与施新和的大拇指接触,基本保持在一个平面上。 各自燃烧的两簇格式之火,则在海风的吹动下,几个摇摆,焰光便已接触,陡然一个膨胀…… 这个瞬间,直播画面后的很多人,眼皮都在跳动,或眯缝合拢,或撑得更开: 要爆炸了? 不,两簇火焰“仅仅是”交融在一起,再看不出之间的任何分际和差别。 罗南的保持着平淡声线:“保持这个状态,下面我们来做些微调……” “我草!” 剪纸又一次口吐芬芳,那膨胀而交融的火焰,似乎化为了直刺双眼的光剑,戳得他猛地仰头,却忘了他所坐的长椅,是挨着墙的。 闷响声里,后脑勺重重怼了上去。 剪纸一时都没觉得疼,连哼声都给闷在喉咙里面,只觉得眼前投影区的情景,摇摆波动,荒唐至极。 旁边的翟维武也在眨眼睛,他年龄虽小,但生活在这个圈子里,见识却很广――当然,他终究是小孩子,一些事情只知道片面: “这是格式之火,对吧?何秘书、高护卫的绝招,罗南哥也学会了?” 高德听到这称呼,大概会哭吧。 剪纸的心思往来摆荡,随意编织出各种全无逻辑的场景片断。而这时候,后脑怼墙的痛感,才真正从神经末梢,传导到中枢。 他咝地抽气,捂住脑袋,却也因此清醒了一些,心神不自觉转向了朋友群里,希望能够从那里得到一些“支撑”。 不管什么都行。 然而,群里头只有一片海啸过境的惨况。 一些呆滞、惊恐,乃至图不对题的“表情”,还有一些“啊啊啊”之类的片言只语,罗列其中。正如同大伙的心神,都在罗南与施新和共同支撑的那团炽白火光照耀下,七零八落、瑟瑟发抖。 作为最先在群里传递消息的人,剪纸觉得,他有责任梳理一下逻辑。然而意念才形成文字,他就确信这是最愚蠢的猜测,没有之一: “南子他……接受改造了?” 与此同时,在剪纸不太清楚的群体内,深蓝世界的投资人视频会议上,有人发出了几乎同样的疑问。 都不用下一秒,就有冷笑和嘲讽跟上来:“你是说,严宏高兴得昏过去了?” “可这怎么解释?” 被怼的人拍了桌子:“严宏那货刚刚才讲了,机芯和对应的改造技术,每个权限层级都是两重壁垒。那个研究员是第二层级,就该是四重,现在他这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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