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起伏翻腾,竟然都没有逃过罗南的眼睛。 如此通透暴露,任是谁也难免惊悸和恐惧。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然而补偿性推涌上来的后续情绪,却意外地平和,乃至于混杂着奇妙的兴奋感。 是的,她以及她所在血焰教团,早就在罗南的控制之中,慑伏在不可思议的威能下。能够让罗南关注,恰是证明她在罗南心中,具备某个定位和意义,倒是幸运了。 再说了,被看透心思,有什么好奇怪的? 早在数月前,透过费槿与罗南交流之时,不就已经被这份锋芒穿心而过了吗?还有,体验过与“真神”等人隔空相斗的神奇,‘神而明之’的真义,不就应该如此吗? 殷乐另一个膝盖也触地,任漫溢的池水渗进丝袜,深深低下头去:“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蒂城那边,我立刻去安排……” 话音又是中断,因为此刻殷乐与罗南之间,也不过就是半臂距离,能够清晰感受到罗南身上的体温,听到平和悠长的呼吸,还有近乎呢喃的话语: “混乱的力量也是力量,直接抵消掉其实也是浪费,用一定的规则约束并利用,非常经济。血焰教团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子,哈尔德夫人则走得更远。你既然有基础,还是要利用起来,多思考,多琢磨。” 殷乐似懂非懂,只能再应一声“是”,准备回头向哈尔德夫人请教。 “还有,这儿离b点近一些,开过去吧。” “……先生要上岛?” 殷乐已经开始适应罗南的跳跃性思维,迅速反应过来,所谓的“b点”,就是前几天罗南练习外骨骼操控的实战靶场“爪岛”。 她略有些犹豫:“先生您现在的身体……” “准备个轮椅就好,没有也没关系。” “是。” 老板有决断,先答应下来准没错。接着便听罗南继续提要求:“耗材的话,需要半吨左右。” 殷乐迅速心算一番,应道:“岛上存货足够,不过我还是去调拨一些,以备万全。” 罗南不再说话,殷乐得了指令,整个人都充满活力,也不再纠结那些有的没的,迅速起身,退出浴室。 此时浴室里就只剩下了罗南和蛇语两个。 蛇语调整跪姿,也借此悄然调整呼吸节奏,慢慢进入服侍的“工位”,这次她准备再换一个花样。偏在这时,她听到罗南呢喃发声: “还差一点,还有你……蛇语。” 蛇语原本想一直保持寡言少语的人设,可如今被点名,只能低声应了一句: “大人?” 哪知罗南又不出声了,蛇语也把不住他的脉搏,但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要说话的:“大人,要不要再为您做些按摩?” 罗南仍未开口,眼睛还闭起来,只胸口微微起伏,似乎是在氤氲的水汽中睡过去。蛇语只能当他答应了,伸手在汤池内浸了一会儿,便贴着水面,从罗南胸肋部位慢慢上行,纯以掌心指肚的温热,作用于肌体。 此时的罗南,表皮呈现出汤池浸泡的暗红,但更显眼的,还是青紫交错的淤伤。这些还只是表面,有些区域,当蛇语的指尖划过,本应是青年人的紧绷的皮肤,却是软塌塌的,仿佛彻底丧失了弹性。 于是蛇语就知道,罗南莫名遭遇的伤情,要比目视可见的更严重许多。 “与大敌隔空交战?修行出了岔子?还是和宫启交战后暗伤延后爆发?” 几个猜测在脑子闪掠而过,蛇语手上按摩的节奏没受到任何影响,唯有指尖变得更加敏锐,在完好与损坏的肌体上游走切换。 不需要刻意琢磨,长年修行所积累的认知,就在脑中形成了一副颇为精密的人体图像,何处强韧,何处脆弱,一览无余。 第五百零六章 差一点(下) 罗南真的像是睡了过去,呼吸变得愈发悠长。蛇语微微挺直腰身,让罗南的后脑倚在她胸口,手指则移到罗南太阳穴上,轻轻揉动。 从蛇语的视角来看,睡着的罗南彻底暴露了属于年轻人的那张脸,而伤势导致的轻微浮肿,更是消解掉了他习惯性皱眉导致的仅有的“严肃”感。 就是这样一个少年人,十六七岁,青春期都没过去,已经是世界上最顶尖的强人之一,拥有神明般的伟力,更是牢牢掌握她的生死命运。 可当前,这位少年神思虚缈,暗伤处处,似乎只要两根手指稍微发力…… 些许躁动火苗,瞬间就被冰冷的理智冻结。可蛇语的手指,还是出现了些许僵直,即便在湿热的浴室里,指尖也沁出了凉气。 偏在这时,罗南的眼皮微微颤动,然后徐徐睁开,只是视线并无焦点,仿佛是投向了未知的维度。 蛇语的按揉动作几乎就要僵死。 总算长年的演艺生涯,让她锻炼出了一流的演技,以及强大的控制力和表现力。帮助她维持住了现在完美婢仆的人设,让一切都按照正常逻辑延续下去。 蛇语对自身的演技是有自信的,她可以生动扮演世界上任何一类角色,更能扮演出一个完美的自己。 问题是,世间最顶级的演技,也无法控制时刻闪灭的念头。偏偏她怀中这位,就具备直指人心的神力。 一秒钟后,或许是更长时间,罗南的话音响起来:“修行的天赋,你比殷乐好,比很多人都好,好很多。在海天云都的时候,我就知道。” 蛇语按揉的动作终于冻结,且屏住了呼吸。 “有关‘耦合’的思路,我也只是刚有一个概念,不知死活地试验,你就能理出逻辑轮廓,真的厉害。” 毫无疑问,罗南是在回忆,回忆数月前在夏城与蛇语初见、交手的情景。 蛇语不知道为什么,这也绝非她所愿。问题是,她连自己的思维都控制不了,遑论去阻断罗南的思维。 “当时,你可不是叫我‘大人’,而是……什么来着?” “……罗君。” 蛇语心中一百万个不想说,可最终只能乖乖吐出答案,嗓音是前所未有地暗哑。 罗南仍靠在她怀里,眼神毫无焦点,呢喃的话音近似梦呓,可落在蛇语心头,却如云层深处殷殷的雷鸣: “所以,我们开始是仇人,你、操线人还有那个坦克,破坏了齿轮,破坏了我母亲的设计遗产……而我则将你丢到了云端世界,在那里受宫启役使,一点点地品尝衰弱和死亡的味道。” 蛇语的身体不可抑止地颤栗起来, 与此同时,不可测的恐惧在体内膨胀开来,如同云端世界那奔流的云气,带着血色的毒光,蚀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不,她不想再回到那个状态了,绝不!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作为一个新依附的信徒,或曰俘虏,她该怎么做?她能怎么做? 一切外在的修饰都无意义,演技越完美,心中越无力。 罗南的呢喃却一直缭绕在耳畔:“你很混乱。糟糕的起点,糟糕的过程,还有一个貌似可以接受,却仍然非常糟糕的结果。你活下来,却不是以你希望的方式活下来,桀骜如你,一定很不甘心才对!” 此时,蛇语已经不可能再维持当前的姿势了,她用尽全副力量,维持住应有的举止节奏,将罗南的身子小心靠在池沿,自己则脱离开来,向后退,然后跪伏在地,额头与湿淋淋的地板接触。 她没有再开口,因为现在怎么开口都是错。她只能用这种方式,呈现自身的卑微与臣服。 闷湿的蒸汽中,罗南的呢喃声继续入耳,似乎是说得有些累了,流出的话音更加微弱含糊: “你的方式,要比殷乐高明。礼仪是外在的秩序,它能约束情绪,却不至于大幅冲抵消解内心的真实力量。你的心底,始终有火焰在燃烧,礼数越严谨,火焰越炽烈……这很好。” 有那么一瞬间,蛇语全身上下都麻木了,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只有胸口处迸发开来的热量和灼伤,是那么的清晰与真实。 也是这一刻,蛇语品尝到了其中的味道。那是恐惧、是愤懑、是仇恨、是躁怒、是不甘……是身处在这卑微境遇中,无法排解的一切,积蓄盘结以至阴燃的毒火,如地底燃烧的煤层,亦或是咆哮的岩浆,熔炼她的灵魂,使其变成她自己也分辨不清的模样。 可重点是,如此扭曲炽热的灵魂,喷薄出连蛇语自身都无法控制的力量,却被一只外来的、强大绝伦的手掌捏住,摩挲把玩。 深沉的绝望蒙住她的口鼻,让她窒息。 罗南的话音在蒸汽中弥散,几乎没有语气的起伏,就是平铺直叙,描述事实: “你礼貌、节制、顺从,并用礼仪规范、升华,近乎虔诚……‘虔诚’这个词很好,这种形式也很好,但自我认知不够明确,自欺欺人就不好了。 “你自己就说过,阪城这边的教团,都知道敬奉的‘神明’是怎么一回事儿,所以并没有太多虔诚可言。我也看过些类似的书和文章,但凡敬奉神明,两边距离一定要拉开,信众这边懵懂无知最妙。 “虔诚本就是不对等的心理状态,这个时代,特别是这个时代的能力者,能够虔诚于某种理念、某种抽象的超自然力,已经是极限了,让他们如此对待一位身边的‘神明’,也太难为人。况且,我还远远称不上……” 便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殷乐在门外提醒:“先生,已经准备妥当了。” 罗南的思维被打断了一记,倒也不在意,“哦”了声:“那就到这里好了。” 殷乐以为是泡澡结束,应声推门进来,准备好的轮椅就搁在门外。不过见到室内情形,她也是愣住,视线在趴伏在地的蛇语身上转过,强忍好奇,垂手听罗南吩咐。 罗南以灵魂力量驱动身躯,从汤池中起身:“走吧,抓紧把身子打理一下。” 殷乐连忙上前搀扶,地板上的蛇语则怔忡两秒,才恍惚起身,完全依照着本能,做她之前在做,似乎以后也要一直做下去的事。 今天之前,罗南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境,在两位美丽异性面前,袒露身体,像古时候的奴隶主那样,享受细致到发丝的服侍。可他进入状态的速度,都出乎自己的预料,洗浴之前还存在的些许别扭、刻意拿捏,此时此刻已经化于无形。 当然,他也从没有认真体验什么。 罗南的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日光梦魇”、放在这一现象源头的“深渊世界”,以及二者演化作用的中间过程。 观察“深渊世界”,乃至体验反噬力量作用后,现在他的脑子颇有些“灵感迸发”的意思,可惜统统没有成熟,一旦进入实务的领域,都或多或少的存在不足。 而这些,也只是滔滔信息洪流所激发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浪花飞沫。更多的、更有价值的东西,都在灵魂披风以及祭坛蛛网的“过滤网”中,逐级沉淀下去了,想再翻找出来,却难觅其踪。 强行搜检的话,意识就不自觉趋向于“深渊世界”,感受到那份“引力作用”。 罗南就是再不知轻重,要在短时间内再来一波,胆气也有些供应不上。所以,他将目光投注到外部世界。 太平洋对岸,是受日光梦魇冲击最厉害的地区,可是罗南已经观察了,冲击太过强横,影响和反馈反而比较单调。倒是旧大陆这边,作用发于无形,种类千变万化,很有观察研究的价值。 殷乐和蛇语,都是他观察的目标。 至于观察的结果么…… 殷乐身上没什么惊喜,长年的秘书生涯,让她里里外外都敏锐圆滑,自然而然就趋向于“以老板为纲”,些许刺激也能很快地自我消解,没什么质的变化。 倒是蛇语,这个表面上美丽、顺从的女性,心里却潜藏近乎本能的桀骜力量。那份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蓬勃待发的情绪,与长年淬炼打磨的冷静理智交织作用,正是混乱与秩序交融的特殊写照,带着“有色眼镜”去看的话,甚至隐约有一些“日轮”与“绝狱”相互制衡的影子。 “日光梦魇”这种大事件,终于还是在这一方世界留下了些痕迹。 这很好! 罗南暂时不准备再刺激蛇语了。蛇语需要消化暴露出来的情绪冲击,他也需要做进一步的观察和解读。 别看他之前的心理分析直白尖锐,连中要害,罗南对人类心理情绪深层的东西,仍然是一知半解,总觉得还差一点、隔一层,摸不通透。 越是这样,对蛇语这种特殊例子,他越不可能放手。 有些过分是吧?可一堆“信众”里面,只有蛇语这一个“仇人”转化的实例。这种后果难测的危险实验,不找她找准? 罗南心思再转两圈,越转越觉得理所当然。 唔,越转越是莫名愉悦,该怎么参照对应呢? 来自于自家心底的细腻诡谲的变化,让罗南略有困扰。也许他要再读几本相关专著,或者请教一下白先生那种老手才好。 , 第五百零七章 掘进者(上) 在两位美丽异性的服侍下,罗南很快打理出个模样,他穿着浴衣,坐上轮椅,由殷乐推着离开浴室。其实轮椅是电动的,但殷乐愿意推,罗南也就由她去。 重新来到更适合自己的领域,殷乐抓紧时间做更详细的汇报:“大约七分钟后,游艇将抵达爪岛码头。先生是要直接上岛吗?” “嗯。” “那么我们为先生您更衣。” “哦,不用了,反正多半留不住的,直接过去就行。” “……是。”殷乐习惯了这种指示,加之觉得五月份的阪城气温也可以接受,便不再多话。 至于蛇语,则比之前更为沉默。她身上的和服已半湿,有些凌乱,但并不狼狈,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她按照传统阪城女性的模式,小步幅前趋,拘谨而卑微。 又有谁能知道,她心里正有一团毒火在翻滚,偏又封在理智的寒冰中,绝望地燃烧。 就算罗南作为出题者,手握参考答案,单从外部去观察,也无法从蛇语沉静的神态中,察觉出任何端倪。极短的时间里,蛇语已经初步掌握了失控的情绪,将它压伏,不至于干扰理智,同时还持续提供着刺激性的力量。 当然,在蛇语完成这一切的同时,祭坛蛛网也在她心神之中搭建起了更复杂、更深邃的控制结构。罗南对她的掌控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又增强了。 这也算是我的作品吧?真厉害! 罗南都不知道是在夸奖蛇语,还是夸奖自己。偏头打量了几眼后,最终还是坚持了此前的计划,没有更进一步去刺激。 三人进入电梯,向上层甲板去。 而就在电梯里,殷乐接到一个电话,来自游艇的驾驶层。她有些意外,交谈几句后挂断,微俯下身,向罗南报告:“先生,爪岛周边空域,有侦察机在活动,属于阪城海防部队。刚才索要了我们游艇的识别号,似乎是执行搜索任务……他们也通报说,如果有必要,他们将上船检查,请我们配合。” “海防?” 罗南意念大致一扫,就把周边环境了解得七七八八。如今已经是阪城深夜,云多星淡,湖面上黑沉沉一片,相对来说比较安静。 半径十公里范围,除了游艇电动机的低鸣,就只剩下两处非自然的噪声――侧上方七百米的巡航飞行器;以及湖面以下五十米,直线距离七公里以外的小型潜水艇。 如果再拓展些范围,北山湖区域,大约有……百十号人吧,都是军方人员,实枪荷弹,配有“深蓝行者”两部,杀气腾腾。 “和我们没关系。” 罗南并未在军方人员中发现什么强者,更未发现针对性的敌意。以这种配备来找他的麻烦,简直是笑话,要说是试探,又有些太夸张了。 殷乐也觉得是这样:“可能是在搜捕逃犯之类。北山湖的西北方向,也算荒野地界,山脉纵横,地形和人员同样复杂……这样的话,军方越过警视厅插手,都算正常。那边确实可以上船检查,他们是官方行为,我们很难拒绝。 “但也没什么。我本人是正常入境,蛇语的身份经得起查验,游艇手续齐全,爪岛这边,我们是和阪城探险家协会签了临时租用协议,至于先生……就算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未必能发现得了。” 殷乐的满满信心算怎么回事儿,是拍马屁吗? 罗南倒是被她逗笑。殷乐趁机建议:“先生,我们在船上,可以屏蔽大部分侦察手段。可如果现在登岛的话,就要暴露在对方监控下……是不是再等等?” “等?” 罗南皱眉。他本身是不愿意给打乱计划的,可话又说回来,与“深渊世界”较劲儿的一整天,似乎都是在计划之外。 “大人也可以帮助军方加快进度。” 蛇语悠悠开口,而当罗南视线移过去的时候,她又低眉垂眼,似乎刚才的话与她没有半点儿干系。 此时的蛇语,心理状态非常微妙,似乎突破了什么,可又规规矩矩地受着约束。罗南对这层面的兴趣,远远超过什么军方搜捕行动……唔,蛇语的建议确实聪明。 如果真是个穷凶极恶的罪犯,罗南不介意帮军方一把,大家早散摊子早心净。 这样想着,罗南的心神已经在北山湖上折返了百八十遍…… 不过,最新消息比他的意念游动还要快一些。殷乐又接到最近消息,难掩困惑: “先生,军方通知说,不再上船检查。” “咦?” “好像是任务结束,已经收队。” 罗南奇道:“抓到罪犯了吗?” “这个……” 殷乐卡壳的时间,激起好奇心的罗南,其精神感应已经覆盖整个阪城,并且大幅提高了分辨率。此刻他的感知力量,便如投落的巨大渔网,弥放如烟云,再一收拢,便抓取了海量的信息,涵盖了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多个维度。 瞬间收纳的信息量巨大,可与“雾气迷宫”中的亿兆碎片相比,这些发端于现实世界和社会规则的信息流,简直是条通理顺,秩序井然。 一口吞下去,转眼就消化了。 咳,这是夸张的形容。 罗南不至于蠢到逐项去翻找分析,他只是抓取此前那个短暂时段,期末与期初高分辨率的对比“照片”。 稍做比较,“混乱”与“秩序”便有了分别。 上溯十秒钟,阪城周边发生一起火灾、两到三起暴力犯罪案件、五起车祸、上百次争吵,还有近千个噪音点,几万名醉汉……这些均无异常。 致伤致死的能量冲击及残余,海岸边四处,北山湖北岸一处,山区深处十余处。其中涉及到军方武器规模的有三处,海岸边两处,再加上北岸那一处…… 大概这就是军方的成果了。 罗南不具备回溯时光的本领,可他却能够从大气粒子的震动残留以及精神海洋的情绪爆发点上,进行定位和分析。 这种方式关涉的信息量也很惊人的。可罗南要说,任何能够整理、解释的信息,都不叫事儿! 罗南兴之所致,通盘了解一番局面。 殷乐这边也没闲着,几个电话打出去,也有了答案,稍稍犹豫了下,又凑过来:“先生,从别的渠道得来消息,军方行动是公开的,据说是追捕非法教团的重要人物,目前行动确己结束。” “阪城还有非法教团一说?”罗南忍不住呵呵两声,又顺口说出了观察结果,“死了两个,抓了一个。” “……” 殷乐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所当然”的姿态,不要那么没出息。可发掘出后续情报之后,她心里还真有些不是滋味儿。 “那个非法教团,根据军方通报……是灵魂教团。” “灵魂教团?” 罗南觉得耳熟,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察觉了殷乐的尴尬情绪,心念转过,才霍然了悟: “灵魂教团,害死黑狼的那个!” “……是。” 殷乐没法再多说什么,因为黑狼被杀的时候,她就是冷眼旁观者之一。 罗南从未与灵魂教团有过正式接触,可那边对他却有不良企图。在去年,罗南因“囚笼理论”而崭露头角后不久,这个教团暗施诡计,利用其“灵魂不灭”的教义,派出一个叫“幻火”的人物,诱杀了夏城分会的行动队成员黑狼,并以诡异的“夺舍”之术,占据了黑狼的身躯,试图打进罗南的朋友圈,图谋不轨。 他们的手法非常隐蔽,夏城分会,包括罗南,都给蒙在鼓里。 然而,或许是有合作之类的需求,幻火对黑狼的诱杀和夺舍行动,变成了一次“业务展示”,中间人是lcrf的夏城主管孙嘉怡,客户则是血焰教团。 当时在场的,便是殷乐。 原本也没什么,可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殷乐本人,都不会料到,短短几日后,她和哈尔德夫人,乃至整个血焰教团,就全面倒向罗南。 如此一来,秘密就成了笑话。 事件来得莫名,去也突然。 夺舍黑狼的“幻火”,被欧阳辰亲自动手擒拿,然而其特殊的神魂状态,一旦遭受强烈刺激,就神魂灭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孙嘉怡则被夏城分会控制,她对此事供认不讳,但对灵魂教团,也没有说出有价值的情报。因她只是个中间人,且身份特殊,lcrf和总会都施加了不少压力,目前只是被监视居住,暂无下文。 在夏城,灵魂教团的阴谋戛然而止。出于惯例,夏城分会也将灵魂教团的信息和手段,向里世界各势力做了通报。 不通报还好,消息出去,各方对照着做了个汇总分析,事态突然就升级了。 原来,罗南并不是灵魂教团唯一针对的目标,里世界多名颇有实力和名望的能力者,都成为他们下手的对象。手法也很接近,都是先打外围,再逐步渗透。如此一来,正选目标不说,无辜受害者就有近百人。 目的模糊,动机不明,上来就狠下死手,这种教团,是“非法组织”没跑了。一夜之间,这个名声不显的野鸡教团,就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对象,特别是年初那段时间,简直是世界公敌,不管是里世界,还是世俗世界,相关新闻屡见报端。 最初罗南还关注过几天,可到后来,他全身心投入到构形学习和研究中,一门心思琢磨如何击杀宫启,很快脱敏。如今乍一听闻,颇是惊讶: “还没给剿灭吗?” “由军方接手处理,想来能力者已经很少了,或许是残存的余孽。” “算了,不管它。” 罗南对已经定性的事情,没有兴趣再深究。此时游艇已经依靠在爪岛码头,他有更紧迫的事情去做。 第五百零八章 掘进者(中) 罗南拒绝了殷乐和蛇语随行的意愿,独自登岛。 电动轮椅在荒芜平坦的硬化路面行驶,很快来到了他日常练习所需的储备仓库。 在这里,除了随时替换的外骨骼装甲所需零件,最多的就是军方能量棒、营养剂之类,还有一些化合物粉末,它们井然有序地安置在不同的储料箱内,随时可以调用。 储备仓库隔壁,就是爪岛上的野战能源中心,这个布局不符合安全规范,但符合罗南的实际需求。 此时,能源中心内部配置的全超导发电机组,在风力水力的双重驱动下,不知疲惫地运转,向整个岛屿基地提供源源不断的电力。 “应该足够。” 罗南对照此前练习的具体消耗,心中有了谱。一切前提条件具备之后,他就靠上轮椅椅背,保持一个较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向重重虚空壁垒之后,投去意念。 云雾世界、雾气迷宫、“树洞空间”……罗南的意念畅通无阻,很顺利触及正悬浮在“透镜”上方的外接神经元的信息。 反馈的信息,让罗南吐出口浊气。 他此前还在想,实现了一轮“亲密接触”之后,外接神经元与那艘形成对应关系的飞舰之间,“信号链接”会不会更稳定一些? 事实是残酷的,脱机测验题库的下载进程仍未结束,细查界面信息,甚至还中断了相当长的时间。而这阶段,正是“深渊世界”反噬力量爆发之时。 很显然,那艘外空间飞舰与“深渊世界”距离虽近,却不是一回事儿。“深渊世界”的波动,对飞舰的信号传递,形成了明显干扰。 从这个角度看,罗南此前的折腾,有些得不偿失,只是多了一份名义上的解析思路,还是逻辑稀碎的那种。 还有,当罗南回忆起半梦半醒中,有关飞舰的场景,不免就有些担心,那个看上去已经快要到极限、且长时间悬浮在极限地带的人工造物,还能坚持多久。 他无法猜测,只能这样想:如果过去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它都停驻在那里,再坚持一段时间并不难……吧? 罗南注定得不到答案,只能再叹口气,意念发动,使外接神经元化为一缕电光,穿透虚空壁障,回归他的脑宫。 多了几重时空壁垒,信号链接很不给面子地断开了,下载进度中断,似乎还有回调――但没办法,他总要先保住本钱。 罗南艰难地调整了下身体,身上浴衣与轮椅扶手刮蹭,脱开了些,露出胸腹肌体。 就在他胸腹交界位置,目视难见,若摸上去倒能感受到一处比较古怪的“畸形”区域。皮肤微微凸起,不具备应有的胸骨和肌肉的触感,更像是嵌进去的肉瘤。 这就是已经植入的“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以前,反应炉仅仅提供用于“电磁肌膜结构”的外设类细胞组织,而在罗南伤筋动骨的此刻,则体现出了新的,也是它最经典的价值。 “?昀?”一声轻爆,仓库边角处安装的简易放电装置,绽开耀眼的蓝色电火,仿佛是击穿了空气,直取罗南所在。 事实上,外接神经元已经适时作用,成为了最稳固高效的输电线路,将源源不断的电能传导过来,经电磁构形转化,驱动生化反应炉运转。 在能量激发下,长时间在炉体培养室内封存的,与罗南百分百匹配的全能干细胞,开始了定向分化、增殖,迅速形成了罗南受创躯壳所需的各类组织细胞。 与此同时,生化炉探出了无数“触手”,几乎同时触及罗南伤损的各个区域,按照“身轮”、“神轮”长期耦合而成的形神框架规则,在动态变化中,修补皮下组织及各类脏器,最后甚至直接重塑了一个主干道――在反噬力量冲击下,几近坏死的一根脊神经,将受损的神经细胞,完全替换了下来。 替换的“废弃物”一点儿都没有浪费,径直收纳进入“生化反应炉”内,做处理和再利用。 期间,罗南也不断从各个储料箱中,隔空抽取耗材,从中汲取人体组织生长所需的各类营养素。 其实不同的元素,需要有不同的处理和吸收方式,其配方和加工技术都很有讲究。可惜地球上没有成品,罗南暂时没有能力做精细化处理,只能将就着用,浪费什么的,也顾不上了。 就这样,在拙劣的后勤支持下,一场超顶级的神经外科手术,无声无息地执行完毕。整个过程复杂又平稳,仿佛体内驻扎着一只经验丰富、技术高超的医疗组或工程队。 “尖端装备,真能气死人。” 罗南重睁开眼的时候,身体已算是焕然一新。生化反应炉短短数分钟内所做的事,已经对地球科技形成了碾压。 他不可避免地去想,同样级别的对手,一位体内植入了“生化反应炉”,另一个没有。那么最起码在续战能力上,将是天差地别,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是否应该庆幸,那个飞船是扎进了‘深渊世界’,而非地球上某个地方。哼,还有个李维……” 罗南当然不会忘记,这件装备是他从李维那边虎口拔牙,硬夺过来的。那边十有八九还会有类似的装备……但不管怎样,既定的事实带来的更多还是愉悦感。 多思无益,罗南只要知道,“生化反应炉”现在对他很有用,以后也会很有用。 罗南形神框架的耦合作用,就如同齿轮组里,大轮带小轮,就算咬合得极好,润滑得极好,一轮长程操作下来,磨损厉害的,总是那个小的。更别说,两个轮子的规格,差得实在太远。就算他平常有灵魂披风、夹心领域之类的蓄水池可以调节,真到了紧急事态需要全力出手,对身体的反噬伤害还是很厉害的。 如今有了生化反应炉,一些劳损和暗伤,就可以及时修复,不至于长期积累,导致不可测的后果。 再往深处想一层,数月前根据“耦合”理念搭建起来的形神框架,确实还有需要完善的地方,还有调整的余地。 形骸与精神的“两分法”,未免失之粗略了。放大到更广阔的系统中,二者之间的作用,并不简简单单是物质与意识的交互干涉,而要考虑有序和无序、规则和混乱、可控与不可控之间的协调关系。 啧,自然而然进入到“深渊世界”的框架里去了。 罗南不想找死,就在轮椅上抻了个懒腰,也不急着起来,毕竟刚长成的各肌体组织、特别是包括那根脊神经在内的神经细胞,需要持续的作用磨合,现在协调性还有些问题,保守谨慎些总是好的。 他把轮椅当成代步工具,拍拍扶手,微型电机无声驱动,向仓库外行去。然而只前进了两三米,便动力尽失,没了反应。 “……哎呦,脑抽了。” 罗南刚才只顾得修复身体伤损,却忘了电磁构形驾驭的强电磁场,对于电子产品的伤害有多么直接。 仓库里的精密零配件,都有密封的防磁箱保护,可以不论。他屁股底下的电动轮椅,就倒了大霉。电池、线路、芯片一塌糊涂,就算罗南本身算是专业人士,又有外接神经元在手,一时半会也别想救回来。 搞了半天,还要人力驱动! 罗南撇嘴,动用灵魂力量,自加动力,座下的轮椅重又启动,平稳出了仓库,向码头驶去。 前行二三十米左右,轮椅再次停下。 这回,不是动力的问题。 罗南就停在空旷荒芜的空地上,皱起眉头。 老康小口小口地呼吸,由于过份压抑,嘴唇都在颤抖,铁锈味的血液与机油一起呛上来,堵住了喉管,引发窒息。 所幸维生系统及时切换过来,进入低耗能状态。 视界黯淡下去,所有图景切换成数据显示,仅明确了爪岛下方的秘密通道,他身体不发力,体外裹着的“鱼皮”,凭借着特殊构造,借水流的力量,逐步向目标点趋近。 意识越来越模糊了,困守在仿佛已经锈蚀的躯壳内,应有的驱动力量迅速流失。 没有“庇护所”的增幅,单凭个人力量,要带动外面的“鱼皮”,太过吃力。 可若不是他严格按照紧急处置条例,定时重置“灵魂频段”,幸运地先一步从“庇护所”中脱离,恐怕已经与其他人一样,被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敌人破解灵魂频段的速度越来越快,旧式的“庇护所”,已经成为了祸根子,彻底暴露在敌人眼皮底下。 问题在于,正如他目前所遭遇的困境,没有了“庇护所”的加持,他们这些缺乏天资的愚钝者,连最基本的反抗力量都要失去。 那个恶魔,明明有着恐怖的压倒性优势,还层层渗透进来,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不,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老康的意识愈发混乱,血液从五官七窍和毛孔中渗出来,并间有电击式的抽搐。人体原生系统与改造系统之间,已经出现了严重紊乱,功能和结构都开始交错、排斥。 也许要死掉了,呵,肯定要死掉了! 可是,还没升井呢! 他这个老矿工,还要再掘进几米,不是因为冷酷的机械监工,不为那些高辐射的珍稀矿藏,只为灵魂,为完整的灵魂…… 意念明晰的同时,维生系统界面,一个参数变化,没有别的提示,“鱼皮”与老康全面接触的内层贴面,便传来了强酸腐蚀般的灼伤感。 , 第五百零八章 掘进者(下) “鱼皮”内层的粘性迅速增加,初时只是粘连了伤口的血肉,但很快鱼皮内层源自于畸变种的**组织,便与他的肌体生成了强烈反应,两者进一步交融,直至难为彼此。 老康好像听到了某种高频的鸣啸,充满了血腥暴躁的情绪,感受即接触,很快他也受这种情绪浸染,恍惚中已经模糊了彼此的距离,几乎要以为,高频鸣啸是从他的嘴里发出去。 拿到“鱼皮”装备后,简单的使用说明书上有过提示:当前的情况,正是以特殊手法保留在“鱼皮”中的畸变特质实现了渗入,与老康本身的肌体组织糅合在一处,形成了某种临时性的“畸变”反应,就像是打入了一波肾上腺素,激发出了新的力量。 这种力量并不是白得的,它伴随着强烈的排异反应,但已经足够支撑他走完接下来这段路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荒野上那帮人,真会搞花样……” 血液继续从咧开的嘴巴里涌出,老康却自觉状态好转了一些,至少可以用“城里人”的优越感,来嘲讽一波那些尚未谋面的同道。 当然,他主要还是在琢磨维生系统界面上的关键参数。 老康以前从未来过爪岛。事实上,远渡重洋来到阪城的四名“联络组”成员里面,到过爪岛的那位,已经在军方的追捕中死掉了。 他只能凭着芯片存储的路线和通行方式,跌跌撞撞,摸索前进。他从外围的湖水,进入了爪岛前进基地的排水系统,也算是抵达了那条隐秘通道的入口。 闲置多年的排水系统,已经成为了北山湖丰富水生物种的聚集区。更确切地说,是某类畸变鱼群的“猎食场”。这原本也是隐秘通道的掩护之一,熟悉情况的人可以用其他方式通过,但老康没这个概念,一头撞进去。 排水系统里的水生物种,捕捉到异常的血腥气,有的四散逃开,有的蜂拥而上,老康夷然不惧,他扭动着分不清人体鱼身的躯壳,拍打,嘶咬,强行杀出一条血路。 战斗似乎给他注入了新的力量。 强行推进了数百米之后,前方浑浊水体后方,一堵厚重的金属栅门,横在前面。 设立栅门的本意,是隔绝湖中的大型畸变种从下水道侵入爪岛上的前进基地,老康的目的地不是前进基地,只是金属栅门附近安置的“侧向通道”。 这是阪城的教友,在基地荒废后安装的,可以借助基地的小型排水系统,通向北山湖底已淹没城市的大排水系统,那里是一片复杂而隐秘的安全区,就算是能力者,也需要有特制的潜水装置才能长时间停留。 配备有“鱼皮”的老康,只要进入甬道,差不多就实现了一半的目标…… “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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