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如海闻言失笑道:“也难为你这般机灵,人家不过泄愤一句,就被你抓住了把柄,拉去顶缸。” 梅姨娘因出身梅家,此刻默然,黛玉在一旁却是吃吃笑着,看着某个坏人…… 贾蔷摇头道:“原本不该如此,哪怕看在姨娘也姓梅的份上,也不该如此。可此人功利之心太重,又是非不明,好似全天下人都欠他们的一般。再者,姨娘对我说过,梅家大房二房间曾因分家而闹过,几乎不怎么亲近往来,若非如此,梅家太夫人过生时梅珍父子也不至于不来。且梅珍当年对姨娘也不友善,不怎么瞧得起……所以,他们既然想要救人,我就成全他们。姑祖丈,梅珍父子检举有功,别的不说,梅家太夫人应该可以放出来过年了吧?” 见梅姨娘“唰”的一下站起身来,美眸中满满惊喜的望向这边,林如海好笑的看了贾蔷一眼后,颔首道:“有此大功,梅家男丁不好说,内眷大都先放出来吧。” 如此一来,也就彻底坐实了梅家爷俩的“好人”名头了。 贾蔷闻言笑了笑,侧眸看去,梅姨娘早就跑来跪谢林如海了,黛玉却抿嘴冷笑,觑视某人: 溜须拍马,奸猾小儿! …… 第0199章 不踏实 齐园。 坐在暖融融的明亮草堂内,沈、吴、周三家家主却感到遍体冰寒。 齐太忠面色凝重的看着三人,缓缓道:“也许,果真是梅家检举,也许,是盐院衙门这些年搜集所得,又或许,是从旁处得来,总之,你们三家这些年留下的没有擦干净的破绽,如今就在人家手里。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还有白家……白家在里面咬了你们,当然,也咬了我们几家。只是,白家提供不了我们多少确凿的证据。偏偏,你们三家平日里和白家最近,也就把你们供出来最多。” 一阵骂声后,吴聘闻言面容狰狞道:“那就,那就拼个你死我活!!” 周家老家主却看着齐太忠,声音悲绝道:“七爷,难道果真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沈家家主沈聪则大声道:“这是他们的阴谋诡计!他们想分化我们,先杀我们,再杀你们!大家谁都别想逃!” 齐太忠长叹息一声,摆手道:“金陵方向,江南大营,总督标营都已经派兵过来,气话就不要多说了。不过,老夫去见林如海,舍尽一张老脸,给你们求了条生路。至于成不成,全看你们。” 吴聘虽喊的最决绝,听到大军都已经出动,唬的肝胆俱裂,可这会儿听闻有生机,却是第一个抛却同归于尽的心思,忙追问道:“七爷,你老快说,怎么个生路法?” 沈聪和周礁两位老家主也纷纷追问。 齐太忠面色肃穆,白眉微皱,缓缓道:“你们一家背着几家的灭门案,若没个交代,谁也说不过去。林如海给了两条路,一是一家交出二十颗嫡脉人头,一半家财,此事也就过去了……” 话音未落,三家老家主、家主就暴怒鼓噪起来。 开什么玩笑,二十颗嫡脉子弟的人头…… 越是富贵的人家,越难养活嫡子。 真要一次交出二十颗嫡子嫡孙的人头,三家嫡脉也就不剩什么人了。 再者,一半家财,那是多大的数目!! 这一刻,三家都起了派死士去刺杀林如海满门的暴戾之心! 不过,在齐太忠渐渐锋利的目光下,三家终究安静了下来。 陈家家主陈峤皱眉道:“总要让七爷说完才是,要是七爷果真撂手不管,让你们去鱼死网破,你们还有活路?” 三家人匆忙道歉,又再三请教。 齐太忠顿了顿,继续道:“第二条路,就是你们三家舍尽家财,保得全家人性命,离开扬州。” 说罢,他闭上眼睛,任凭又一阵的喊骂声嘈杂而起。 过了好一阵,草堂内只剩下三家人于绝望中重重喘息的声音,齐太忠方缓缓睁开眼,目光淡漠的看向他们,道:“白家的卷宗,已被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拟定罪刑:男丁皆斩,内眷悉数发卖教坊司,抄没家财。这是,永世不得翻身之大罪。” 于大恐怖中,沈聪颤声问道:“七爷,盐场呢?盐场怎办?一下关掉四家,半个江南的盐都要受影响,他们就不怕……” 齐太忠轻轻一叹,道:“让我们四家暂时接手,但不会卖给我们,而是会卖给其他小盐商,裁撤盐院衙门,减少中间官员……往后,盐务政令要变了,再想要八家占绝大半,却是不可能了。你们也莫要怀疑我们四家趁机占便宜,老夫一生不说谎话,所以可以告诉你们,这盐业,齐家也要慢慢收手了。天道好还,谁还能占金山占一辈子去?就怕有命赚,没命花哪。说到底,我们终究不过是商贾罢。老夫言尽于此,如何抉择,看你们自己罢。” 本来满肚子怀疑猜测这其中有无数阴谋诡计出卖背叛的三家,听闻齐太忠这番话后,再也没了侥幸之心。 连齐家都决定慢慢收手了,那是真的没有第三条路了…… 而且,若是果真没有任何生路,三家估计也就铤而走险,冒死一搏了。 倒不是说起兵造反,而是下令盐民毁盐田,毁库存的存盐。 这三家加起来,至少能影响几个省的食盐供给。 连盐田一并毁去,明天的盐价立刻开始飙升。 可是…… 眼下既然齐家太爷求来了一条生路,那谁还有玉石俱焚的心? 徽商和晋商还是不同,晋商为了银子,是真敢舍命。 可徽商…… 只看他们平日里享福受用大把挥霍的劲头,就知道他们不会为了银子而舍命。 齐太忠看着三家跪倒在地求主意的老人,无奈叹息道:“千金散尽还复来,只要人在,还怕赚不来银子?该下决定,就下决定罢。我这张老脸,也拖不了许久。果真大兵围了你们三家,到那时人家想要什么,直接就自取了。这个时候,还要糊涂吗?!” 沈家家主、周家家主和吴家家主闻言后,无不沮丧的低头长叹。 连齐家都这个态度,那他们就真的再无转圜之法了。 不过,只要人不死,他们早晚要报此大仇!! …… 盐院衙门。 自忠林堂出来,贾蔷再度前往客院。 薛明虽是他并不了解的人物,在红楼中连个名字都不曾有过的龙套,但说到底,他是薛蟠的二叔,也是丰字号的东家之一。 他的生死,还是要关照一下。 不过这一次,看起来薛明的情况,似有些糟糕,太医竟然还未离去。 贾蔷进来时,薛蟠、薛蝌堂兄弟俩正在抹泪…… 贾蔷见之,眉头微皱,问道:“薛二爷可还好?” 薛蟠擦了把泪,摇头恨道:“太医说了,都怪梅家那畜生来闹了场,二叔急怒攻心,这才恶化了病情。如今还在用针,怕是……” 贾蔷感到有些棘手,正这时,王太医拔出手中银针,起身走了过来。 薛蟠和薛蝌急问道:“太医,我二叔(父亲)如何了?” 王太医摇头道:“病情实在险恶,恕我无能为力,除非……” 本来心都凉了的薛蟠、薛蝌二人忙问道:“除非什么?” 却见王太医看向贾蔷,道:“除非蔷二爷能再从天宁寺取些宝药回来,天宁寺那十年宝药,对高热肺疽实有奇效,若有此药,或有三成把握。” 薛蝌闻言,立刻跪倒在贾蔷跟前,磕头哀求连连。 薛蟠也抓着大脑袋看着贾蔷,道:“要不,我也给你磕几个?” 贾蔷微微摇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是,天宁寺的宝药也不多了……罢了,我再让人去取些来罢。” 王太医又道:“这位薛二爷已经病入膏肓,就算能救回一命来,往后也周身无力,轻易动弹不得,否则,必喘息艰难,甚至累及性命。” 在贾蔷看来,薛明所得应该就是一小小的肺炎。 可是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里,这病不断恶化,终致难以挽回的地步。 他出去吩咐人去取药回来后,问薛蝌道:“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管开口就是。你我祖上便相识,是累世之交,不必外道。” 薛蝌和薛蟠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虽比薛蟠还小一岁,却稳重的多,又深揖到底,感谢不已,最后有些为难道:“蔷二爷,旁的倒则罢了,只是家父这等情形,实不便行走出行,恐要在此多耽搁些时日。” 其实薛蝌还是有些惭愧的,薛家在扬州府也是有宅第的,可薛明一旦搬离盐院衙门,再想让薛明享受太医医治,却是几无可能的事。 再加上外面纷纷扰扰,他还是觉得厚颜住在盐院衙门内,更利于他父亲养病。 贾蔷笑了笑,道:“这又有什么值当难为情的,本就是亲戚,我姑祖丈也不是小气之人。” 一旁薛蟠忽然提醒道:“蝌哥儿,若是一会儿那劳什子宝药有用,就别忘了派人告知家里。还有,让婶婶多送些年礼过来。林家的,蔷哥儿的,太医的,我……我当然无所谓了,自家人。但其他人该送的不可小气。” 薛蝌自然连声应下,心里惊奇,这堂兄果然转了性儿了。 大半个时辰后,铁头匆匆取了一小瓮宝药回来,太医以秘法让薛明服下后,又过了一个时辰,薛明身上的高热终于退去,醒了过来…… “多谢……多谢蔷二爷……” 薛明面上的赤红消散,变得惨白起来,知道得救因果后,就想挣扎起身道谢。 贾蔷又劝说了番,让其安心养病后,就告辞离去了。 对于薛明此人,他心里多少有些数了。 古人云:观人于临财,观人于临难,观人于忽略,观人于酒后。 此谓之四观也。 贾蔷先前已经得知,薛明在其兄薛礼死后,没有趁机欺负薛姨妈、薛蟠和宝钗三个孤儿寡母,反而悉心相助,只此一点,便可看出品性不恶。 如今再观其子,沉稳不轻狂,家教不坏。 再观其临生死间的反应…… 能为高低且不论,至少不是一个奸邪之人。 就算病根去不了,可若让这样一个经验老到的生意人,坐镇聚凤岛上,那对贾蔷来说,也颇有帮助。 不过他也不急,还得仔细考量一番,也必须要留下足够的后手。 毕竟如此重要的一个据点,怎好轻易托付于人…… …… 神京城,荣国府。 荣庆堂西侧大花厅。 贾母坐在高台软榻上,外面虽天寒地冻,大花厅内因烧着地龙,反而温暖如春,鲜花着锦。 贾母的心情,也如这满厅盛开的鲜花一样,十分高兴。 她手里拿着两封信,对旁边椅子上坐着的薛姨妈、王夫人笑道:“天可怜见,玉儿她爹竟然救活过来了!真是佛祖保佑呐!” 一旁侍立的凤丫头高声笑道:“要我说,这可不能单谢佛祖一个,若不是老祖宗打发了蔷哥儿和琏儿一同送林妹妹回扬州,那姑丈哪里能知道西洋番和尚手里居然有宝药?可见,林姑丈得救,那是因为老祖宗把你老人家用不下的福气,分了一船过去,这才救好了林姑丈。下回林姑丈来京,可得让他好生谢谢老祖宗呢!不然,我也不依!” 此言一出,众人自然大笑捧场。 贾母也喜的无可无不可的,见熙凤头戴金凤衔宝珍珠串步摇,穿着大红寒烟彩蝶穿花锦绣衣,胭脂红刻丝绣海棠棉裙,脚踩一双大红绣玉兰花的绣鞋,绚烂夺目,光彩照人,再加上这般爽利的性子,会说的嘴,也就愈发喜爱,却故意逗她道:“你少在这里哄我,仔细琏儿在扬州那花花地儿逛花了眼,不回来了。” 众人大笑,并纷纷取笑凤姐。 凤姐面色不变,高声笑道:“随他去好了,我只在家伺候好老祖宗就是,少了他还不能活?怕只怕探花郎出身的林姑丈,最看不惯他那样的,说不得好好教训一通,让他才知道厉害两字怎写!” 贾母闻言又是一阵大笑,不过心里却有些不踏实。 那个不安分的孽障,救下了黛玉她老子,那等他回京后,岂不更得意了去? …… 第0200章 划清界限 三日后。 齐家,草堂。 贾蔷进来转了圈后,就目光古怪的看着齐太忠。 一旁齐筠笑道:“良臣,说起来,此暖气妙法还是从你那里学到的。” 贾蔷心里十来个卧槽后,似笑非笑道:“这是我准备留诸子孙吃饭的方子,齐家家大业大,怎就这么给抄了去?” 齐筠闻言笑骂道:“你少来这套!” 一直老神在在的齐太忠这会儿却抬起眼帘来,看着贾蔷淡淡笑道:“一个炉子又值当什么?老夫嫁孙女,三百六十抬嫁妆能铺出扬州城外十里去,只吃息,便是百口之家也能吃上三辈子,不比你一个炉子强?” 贾蔷却呵呵笑道:“那你老就慢慢去寻这如意孙婿吧,齐家家大业大,小子我是没这个福分了。” 齐太忠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倒也未强求,岔开话题道:“你啊,年纪不大,心思鬼精。在京城掀起那样大的波澜,一转身跑扬州来避开风浪。如今在扬州府又鼓荡起疾风暴雨,结果又是开了个头,自己藏起来躲清闲,倒劳动我们这些老骨头,替你出力。” 贾蔷“诶”的一声,正色否认道:“老爷子,你可别把我往火堆上架,我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明白。这些事哪一样都和我没关系,当日和德昂兄同去四喜楼,说到底也只是伸张一出正义,和后面的事没甚关系。” 齐太忠老眼中精光闪烁,看着贾蔷笑道:“四家加起来家财超过千万,你就一点也不心动?随意捞一把,那小小的聚凤岛又算得了什么?” 贾蔷冷笑一声,看着齐太忠道:“你老不愧银狐之称,阴人都不用抬手指。白、沈、周、吴以钦定之罪抄家,我一个无官无职的闲人若敢去摸一两银子,脑袋都保不住。老爷子,齐家这次吃了个饱,你该不会翻脸不认人想阴我吧?” 齐太忠闻言哈哈大笑一阵后,对齐筠道:“筠儿以后和此子打交道,切记一点。” 齐筠忙躬身领受教诲,齐太忠道:“和你这位好友来往,切记不要想着去占便宜,这是个丁点儿亏都不肯吃的主。胆大,心黑,手辣。你虽是盐商出身,可论起狠来,你比不过他。我刚才让他去沾点油水,他转眼就让我霸占盐田,他那个不过是挨板子的罪过,我若如此做,却是身死族灭的下场。这小子,切记不能得罪狠了。” 齐筠哭笑不得的应下后,看着对齐太忠冷笑连连的贾蔷,拱手道:“良臣放心,以后我必不会占你便宜。” 贾蔷笑骂了声后,落座道:“老爷子你若觉得这次齐家占了大便宜,就把聚凤岛好好给我拾掇好了,再把工钱减免上七八成,我也就领情了。” 齐筠都听不下去了,道:“良臣,我齐家占什么便宜了,我……”话没说完,看着贾蔷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忽然醒悟过来。 若没有贾蔷的存在,事情或许确实就不是这样了。 若没有贾蔷指出的一条至少目前看起来还可行的后路,齐家绝不会就这样后退。 真到那个时候,势必和韩彬、林如海拼斗一场,最后多半落个鱼死网破的下场。 如此算来…… 只是他又不解,这种大恩,贾蔷就要一个聚凤岛? 齐太忠却比他想的多,老人长了不少老年斑的脸渐渐肃穆起来,这让齐筠隐隐不安,只贾蔷仍旧乐呵呵的模样。 齐太忠看着贾蔷缓缓道:“小友,你对我齐家到底有多不看好,还是……以为我齐家必定难有好下场,不好亲近?” 贾蔷看了齐太忠一眼,笑了笑,摇头道:“老爷子你多虑了,齐家的未来,是海外、国内两开花。这条路走好了,哪怕你老百年后,齐家至少也有几百年的气运在。我怎会不看好?” 那齐太忠就更好奇了:“既然如此,我齐家欠下如此大的人情,就值一座小小的聚凤岛?” 贾蔷呵呵一笑,道:“对齐家来说,聚凤岛是微不足道的。对我来说,这确实未来很多年里所要倚仗之所在。老爷子,我听说过一个故事,话说有一对夫妻,遭难时受过一书生的相救。事后,夫妻很是不安。妻子问她丈夫道:该怎么报答恩人?给银子么?她丈夫摇头道:恩公比咱们有钱多了。妻子又问:那,咱们去给他卖命?她丈夫又摇头道:咱们不过是山里的猎户,人家手下奴仆如云,婢女如雨,看不上咱们。妻子这下更不安了,问她丈夫道:那咱们到底该如何报恩?老爷子,你猜猜看,这猎户最后是怎么报的恩?” 齐太忠闻言,目光隐隐古怪。 齐筠想了想,道:“难道他准备下辈子再做牛做马?” 贾蔷哈哈大笑,抚掌道:“德昂兄说的极对,猎户夫妻最后决定杀了那书生,等他下辈子,再与他做牛做马偿还。” “……” 齐筠无语的看着贾蔷。 齐太忠却笑不出来,轻声叹道:“大恩似大仇啊……倒也没说错。也罢,那就拿聚凤岛来抵吧。” 虽如此,老头子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贾蔷,如同盯一个人参果。 也难怪,这个年纪能想透这个道理的,说一句万中无一也不为过。 贾蔷呵呵一笑,拱了拱手道:“如此正好。” 又闲话一盏茶功夫后,贾蔷告辞离去。 等齐筠送贾蔷出了齐园大门,折返回草堂后,却见齐太忠面色罕见的凝重,他心中一惊,忙问道:“祖父,可是出了什么事?” 齐太忠拄着黑木拐杖,缓缓站起身来,由齐筠搀扶着走到窗前,看着外面不远处的湖石溪流和楼台亭轩,叹息一声道:“筠儿以为,贾蔷为何与齐家划清界限?” 今日齐家邀请贾蔷前来,原是想进一步拉近关系。 齐太忠一辈子好交友,不吝金银宝物。 只要他看重的,钱财、美人、古董、宅第、园林…… 只要需要,他都舍得送,而且送的还雅致。 雅致到连太上皇当年南巡时,都欣然接受了他的馈赠。 这天下,并不是每个有钱人都有资格在太上皇面前献宝的。 却不想…… 这一次,却看走了眼。 齐筠闻言,皱起眉头来,缓缓道:“祖父,虽然孙儿也以为,良臣那番说辞并不尽全,但一时却想不明白,他为何要与齐家保持距离。祖父都明言了,即便是纳妾,也愿意嫁一齐家女给他,嫁妆丰厚到这般,便是金枝玉叶也不过如此。连我都觉得有些过了,可是他居然婉拒了。可见,他确实不想与齐家走的太近。却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 忽地,他面色一变,沉声道:“祖父,莫非林如海和韩半山仍未死心,还想动我齐家?” 齐太忠摆手道:“不会有此事,筠儿莫要自己吓自己。齐家和白、沈、周、吴四家不同,且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他们绝不会再妄动干戈,否则,吃大亏的,一定是他们……唉!” 言至此,齐太忠长叹一声,笑了笑道:“筠儿你心里未必真不清楚,你爹和你二叔、三叔之间的事,连人家一个刚来扬州的外人都知道了,你会不知?你爹,志大而才疏,看似儒雅大度,实则心胸狭窄,嫉贤妒能。你二叔和三叔呢,手段倒是都有,可一个江湖气太重,以为养一群江湖游侠,就能目空一切。另一个呢,又恰恰相反,养了那么多名士才子,以为博得名声,替齐家扬名就是好事。老夫一世英名,到头来生了这么三个东西。能为不大,内斗的本事倒是不小。幸好啊,老夫有你这个孙子。” 这话,齐筠就不知该怎么接了,点评他长辈的话自然没他插口的份,只能强笑了声,道:“孙儿也不过稍微明白些道理,还都是老祖宗教的。齐家……齐家只要有老祖宗在,就会万无一失。所以祖父与其忧心,不如长命百岁,不,长命两百岁!” 齐太忠双手支于拐上,老眼明亮,微笑道:“是啊,原本老夫一直苦苦思虑齐家的出路,却难寻生机。如今跳出樊笼里,终于想出了条后路,那这盘棋局,也算是真正活了过来。你二叔不是喜欢草莽拼杀,以为武力能解决一切么?那就派他出海,带人去南洋诸国,为我齐家开辟一处新基业。你三叔喜欢交游名士,喜欢士林清流,那就让他去金陵,秦淮河上的名士,比瘦西湖更多。如此,都随了他们的愿!” 齐筠闻言,想了想,既然齐家未来要逐渐放开盐务,的确没必要死守扬州一府之地了,只是…… “祖父大人,那我爹呢?” 齐太忠眼睛眯了眯,淡淡道:“纵然日后齐家主支迁往海外,可安徽祖地却不能遗弃,那里埋着齐家的列祖列宗,也是宗祠之地。你爹是大房长子,就由他回祖地老家,看守宗祠祖坟罢。” 齐筠闻言,整个人都凝滞了,心中一片冰凉,眼神骇然的看向齐太忠。 齐太忠却笑着摇摇头道:“原本,是想将家业交到他手上过渡一番,再交给你。留着你二叔三叔一起,一是为了帮助你爹,二也是为了牵制他,让他不要为所欲为,三则让他只能将齐家交到你手里。可如今形势变了,齐家的死劫来的凶险去的也快,后路出来后,再按先前的法子办,就不合适了。所以,你爹昨天就离开扬州回安徽祖宅去了,你二叔、三叔最多也是过了年就走。祖父在扬州再为你坐镇五年,你在外面,要尽快成熟成长,不要让我坚持太久。” 齐筠闻言,从骇然惊悚到振奋惊喜,最后又变成惊诧,道:“祖父,我在外面?我去哪里……莫不是,让我随二叔出海?” 齐太忠却摇头,目光远眺东向,呵呵笑道:“筠儿,你知道一个人如何才能尽快成长起来?” 齐筠摇头道:“孙儿不知。祖父当年……” 齐太忠看着这个最让他满意的孙子,慈爱笑道:“没错,我当年是亲身经历了太多苦难,才早早支撑了起来。但是,如我这般的经历,运气占了一多半,没什么可学的,便是让我从头再来一回,我都没有几分把握,可以重新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不同,你又不是一无所有,只能靠命去拼,你有足够的底子,可以避开祖父当年的经历。不过,若不多经历些,又如何能真正成长起来明白事理?其实也容易,用心去目睹身边人经历的挫折磨难,用心去观察,去体悟他的破局手段和他的心性变化,如此,既能快快的成长起来,你本身还不用受到多少摧残苛虐。筠儿,你明白祖父的意思了么?” 齐筠:“……” …… 第0201章 来客 盐院衙门,小书房。 西厢。 贾蔷专注的看着纸笺上的制艺题题目,微微皱了皱眉。 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当官之人,要先做好分内之事,而后再去思虑俸禄。 贾蔷记得《朱子集注》上对于这一段的注释是:君子之仕也,有官守者修其职,有言责者尽其忠。皆以敬吾之事而已,不可先有求禄之心也。 既然如此,那么破题就要从朱子集注上阐发: 君子之仕,在于修其职而不求其禄也。 写罢揣摩,这句破题一共点了三个点:君子之仕点事君,修其职点敬其事,不求其禄点后其食。 如此,便都点到了题目的意思,没有漏题,可以算是成功破题。 当然,如此破题,只是照办朱子集注上的,少了自己见解,难算优秀,只能算是中平罢了。 写时文,破题最难,也最重要,贾蔷既然成功破题,接下来的文章也就一气呵成。 写完后,又自我审读了一遍后,才起身,交给了不远处正悠悠改文《白蛇传》的黛玉。 黛玉着一件浅粉竹叶缎面镶边白色圆领长裳,坐于桌几边,素手执笔,运笔不疾不徐,字迹娟秀。 这会儿见贾蔷交上作业来,先是看他一眼,浅浅一笑,随即认真批改起来。 古人改卷,写得好的地方画圈,其次画三角,再次一竖,最末就打叉。 打叉说明一窍不通,一竖说明勉强及格,三角犹可一观,画圈就是最佳了。 贾蔷就见黛玉在他破题处勉强画了一个三角,而后剩余的部分,多见“一竖”,有时似想打叉,不过忍之又忍,终究还是划了道斜竖…… 最后,黛玉抬头看向贾蔷,微笑道:“破题尚可,可承题、分股还是不够,但总而言之,已经很有长进呢。” 贾蔷闻言,深吸一口气,叹道:“不容易啊……” 顿了顿,又问道:“此题,若是林姑姑你来破题,又当如何?” 黛玉思量稍许后,执笔写下:“圣人论人臣之义,惟务自尽而不求利也。夫为禄而仕,非所以事君也。” 写罢,自觉满意,一双清明灵秀的明眸看向贾蔷。 就见贾蔷面无表情的站在那,目光隐隐悲愤。 “噗嗤!” 黛玉失声一笑后,嗔道:“蔷哥儿,你少作怪!” 长的俊秀的优势就在于此:做了好看的表情,会看的人心旷神怡,做了不好看的表情,会让人觉得可爱且有趣。 与之相对的,是长的丑的,照着镜子练习出最佳表情,也不过让人觉得丑萌,一不小心露出不好看的表情,那就正应了丑人多作怪的老话了。 贾蔷生的颇为俊俏,虽故作怪模样,可在黛玉看来,却是有趣非常。 黛玉笑的好看,贾蔷却无奈摇头一叹,心里恼火。 怎么形容呢? 他自觉破题已经算是成功的了,可是和黛玉这句破题相比,就好比…… 就好比前世他写出了一首发廊里的街歌,可供广场大妈嗨皮之用。 而黛玉所写,却是正经可登陆维也纳大厅的大雅之作,旋律、内涵皆属上上之选。 完全就是两回事! 这如何能让贾蔷不受打击…… 见他如此,黛玉抿嘴轻笑劝道:“你可别这样,你正经才念了几天书?能写成这样,已经算是入门了。你想想,先前没得我爹爹指点时,你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如今虽然看着平平,可破题已算尚可,承题、分股虽还差些,但也有模有样了,不似从前那样看不得眼。你再勤写勤练着些,生员文章总还是做得起的。” 贾蔷闻言,心里那抹羞恼失落早就不翼而飞了,看着黛玉呵呵笑道:“我果真那么厉害?我也觉得自己厉害多了。” 黛玉闻言嗔他一眼,取笑道:“呸!就这,又翘起尾(yi)巴来了?” 贾蔷嘿嘿一笑,略过这一节,笑问道:“林姑姑可将书稿写完了?” 黛玉闻言,哼了声,不理会这无耻侄儿。 原本是看他写故事,谁知不过催了两回更,就变成贾蔷写出小提纲,然后由她来动笔了。 这没孝心的,居然还有面目来催! 贾蔷也不在意,一边拿过大纸来准备练字,一边笑道:“先前看的书坊已经有着落了,如今正在重新梳理,最多再有十天,就能开始动工了。林姑姑可不要懈怠偷懒哦!” “你才偷懒呢!” 黛玉没好气啐道:“就剩这一折了,顶多三天就能写完。” 贾蔷惊奇,叹道:“哎呀,林姑姑居然写的这样快?莫非也如那屋外的凉风一般,一吹就是二三万字?” 黛玉气笑道:“又胡说!今儿必要好好教训你一遭,你才知道……” 黛玉放下笔,从一边拿起野鸭子毛掸子,就要上前来教训贾蔷,却见紫鹃、香菱和秀竹从外进来。 秀竹是梅姨娘身边的丫头,帮梅姨娘一并搭理盐院衙门内宅诸事,因而也有几分体面。 见她们进来,黛玉很自然的用野鸭子毛掸子拂了拂桌角,而后放下,见贾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没好气瞪他一眼,问道:“你们怎么聚一起来了?” 紫鹃也学她主子,瞪了香菱一眼,随后又气笑道:“香菱魔怔了,一早上什么也不干,就跟在我后面念诗,我哪懂这些?赶也赶不走,也不知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香菱坚决否认:“我没有!” 秀竹不理这些,告诉黛玉一个“好消息”,道:“姨娘让我来同姑娘和二爷说一声,齐家派人送来拜帖,下午他家老夫人和三姑娘要来府上做客,让二爷和姑娘准备一下。” 黛玉闻言,自然冷笑连连,小眼神瞟向贾蔷,满是讥讽取笑之意。 齐家三姑娘,是齐家老太爷齐太忠除却齐筠之外最喜爱的嫡孙女,真正的掌上明珠,今年不过十三岁。 贾蔷在意的是:“胡说八道!齐家老夫人过世二十年了,齐家哪还有什么老夫人?” 秀竹扯了扯嘴角,目光怪异的看着贾蔷道:“齐家人说,齐家老太爷才扶正的一位老姨娘……” 卧槽! 这老货下这么大的本钱吗? 不过想想也难怪,齐家家主齐万年的发妻,也就是齐筠之母早逝,现如今齐家的当家太太是续弦,还是白家嫡女,白子清的亲姑姑。 齐太忠自然不可能打发白氏前来。 其他两个儿媳倒是正经的,可是名不正言不顺,不是当家太太上门来拜访,如何能代表齐家? 那不是来做客的,那是来结仇的。 所以齐太忠不得不老将出马,这等做法,对盐院衙门和贾蔷的敬意,瞬间提档三级不止。 他也做得出来…… “哼!” 黛玉冷哼一声,也不知贾蔷哪里得罪了她,站起身来,扭身就走。 贾蔷纳罕道:“怎么了?” 黛玉懒得理他,紫鹃倒是赔笑解释道:“姑娘也是嫌麻烦,却又不好不招待。这不,要回去和姨娘一起准备着……” 黛玉顿下脚,回头看着贾蔷,白他一眼道:“都是你招惹的。” 说罢,摔门而去。 贾蔷呵呵一笑,好似也接受了这个理由…… 不过,对于齐家的死缠烂打,他还是有些不喜的。 他是立志和齐家走不同道路的人,齐太忠虽然低调,近二十年里都不怎么露面。 可齐家依旧如日中天,在江南是数得着的高门大户,几乎人人都知他家富可敌国。 这种做派,在贾蔷看来,摆明了有朝一日会变成肥猪,让人下刀。 贾蔷不同,他纵然预备广布基业,但本身,他会选择真正的低调。 那些产业,大多数都不会让人知道是他的。 眼下不是前世高度发达的信息化社会,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任何事几乎都瞒不过有心人,也不可能瞒过最高层…… 但眼下,只要操作得当,确实能隐瞒得住,将绝大多数力量藏于水下。 然后去做想做的事。 贾蔷曾对黛玉说过,他虽然在努力赚金银,但他赚钱的目的,只是为了有金银后好办事,而非为了金银本身,否则,便会被金银所驾驭,成为金银的傀儡。 其实力量也是一样,努力拥有力量,因为有了力量后可以自保,可以更好的做事,但是不能沉溺于拥有力量就可为所欲为的恣意感中,若如此,同样就会成为力量的傀儡,会不择手段的去获取更强大的力量,最终败亡。 齐家其实已经有了点想要驾驭住力量的模样了,但终究还是没做到。 八大盐商之首的名头,让齐家处于极险的位置。 若非有他支招,这一关齐家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而且,如果齐家不改变以往的做派,就算能转移到海外,国内转移不出去的财富终究还是会被洗劫一番…… 这是根本路数的不同,因此贾蔷不愿靠的太近,以免引火烧身。 他自以为在齐家草堂上,态度表明的已经够清楚了,只是不知为何,齐家那老狐狸还会做出这等事来。 …… 盐院衙门门前,一汶河文津桥上。 两驾马车在七八名长随护从下,缓缓过了桥,停在盐院衙门角门前。 有长随上前递上家主人名帖,而后躬身赔笑道:“我家老爷姓薛,如今就在贵衙暂时落脚休养,如今……” 门子没等他说完,忙点头道:“哦,知道了知道了,铁头和那位薛大爷叮嘱过两回了,说薛家要来人伺候……那行吧,你且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好好好,谢谢大哥了,这个你拿着……”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红封来,只是门子看着虽眼热,可盐院衙门规矩实在大,他不敢收,只能咬牙去叫人了。 马车里,一个精致的好似画中姑娘的女孩子,面色忧戚的看着她身旁坐着的一个面色苍白的妇人,小声道:“娘,咱们到了,就能看到爹爹和哥哥了……” …… 第0202章 宝琴 忠林堂上。 贾蔷看着林如海,有些惭愧道:“没经姑祖丈同意,就惹出不少事来。如今薛家二房内眷前来照顾薛明,少不得又要打搅。” 林如海怎会在意这等小事,摇头道:“算起来也是亲戚,我不便出面,你和你姨娘、姑姑一道,照顾好她们。我听玉儿说起过,在京城,二太太和薛王氏都待她极好,慈爱有佳。薛家二房关系不远,莫要怠慢。” 贾蔷应下后,林如海忽然想起什么,狐疑道:“那薛家的薛蟠,品性不算良善,蔷哥儿怎会对他另眼相待?”顿了顿,皱眉道:“若是旁人观之,许会猜疑你是对薛家豪富之财动了心思。可我却知道,你断不是这种人。只是,又怎解释……” 贾蔷闻言,淡淡一笑,随之将当初如何从宁府逃出,逃出后生活困顿,薛蟠如何仗义疏财,数次相助之事说出。 最后他道:“姑祖丈,薛蟠此人,我不为他辩解什么,不过一纨绔膏粱,论能为是没多少的,行事也混不吝。在大多数人眼里,他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典型。曾经纵奴行凶伤过人命也是个恶行,不过,当初拐子一女二卖,冯渊先买却未立刻带人回家,而是约定三日后再去接人。偏薛蟠无意见到香菱后,就立刻花钱买下,带了家去。三日后冯渊带人打上门来誓要夺人,薛家自然不让,这才闹出人命来。虽罪责难逃,但也算有些缘由。且他对我确实还算义气,帮助我时也没甚功利之心,因此我记他人情。除此之外,我也的确非常需要薛家的丰字号,来助我平衡齐家和徐家。” 闻言至此,林如海了然,看着贾蔷摇头笑道:“罢了,既然你有自己的考量,我就不多说了。只一点,别让人拖了你的后腿。既然选择和他乘一条船,就要看住他,莫要闯下大祸。” 贾蔷闻言点头,却又摇头笑道:“比起贾家那些个有虎狼之心,偏只有鸡犬之力的人来说,薛蟠简直就是个无害的。姑祖丈这些日子忙于大事,许不知我那琏二叔最近的动静……” 林如海闻言,皱眉道:“琏儿又去作甚了?” 贾蔷简直有些钦佩,道:“最近扬州府不宁,我担心这边的事会连累到他,所以就派了人去看着他。没想到,却发现近来他和江南提督刘家走的极近。不仅和那位刘三爷往返于金陵秦淮河和扬州瘦西湖之间,胡天胡地,甚至……还和那位刘三爷的宠妾暗地里有些瓜葛,不干不净。之前在船上,被我硬顶了几回,他还安分了些时日。来扬州这一个多月,他过的太过恣意了些,因此又不拿我当回事了。我派去叫他回府的人,也让他骂了回来。” 林如海闻言恼火道:“竟有此事?着实混账!” 他在扬州府的耳目比贾蔷强出不止十倍,只是近来形势实在紧张,因此绝大多数力量都用于监控八大盐商之族,没多余人力去管一浪荡公子哥儿。 却没想到,贾琏会做到这个地步! 林如海道:“你毕竟是子侄辈,他不听你的话也是有的。此事蔷哥儿不必多理会,我让人去叫他回来。既然我这边已无事了,他还是早些回京城的好。” 话音刚落,就见房门推开,梅姨娘和黛玉进来。 两位衣着妍丽的女子进来,一瞬间,这忠林堂似乎都明亮起来。 梅姨娘今年也不过二十六七的年华,秀美如江南烟雨一般。 而黛玉,一身芙蓉金广袖垂花宫锦,流云鬓插一枚鎏金掐丝镶珠簪,耳垂赤金白玉滴珠耳坠…… 贵如金枝玉叶,偏一双星眸,又宛如雪山冰泉般清洌灵秀,不沾染一丝尘俗之气。 此二人,一如牡丹正盛,一如芙蓉初绽。 林如海心性修为比贾蔷强的太多,面对世间如此美好,也只是微微颔首一笑,道:“知道薛家来人了?” 梅姨娘看林如海的目光,总是那样仰慕尊敬,点头笑道:“知道了,老爷自然不便见他家内眷,本我不够位份出面,只是不好让姑娘单独去见,只能强出面见一见,只盼她们不怪家里失礼。” 林如海呵呵一笑,也不多言,看了看贾蔷。 贾蔷摇头道:“薛家不是轻狂的人,尤其这二房,老实说,本分的有些超乎我的意料。再者,明眼人谁敢轻视姨娘?林姑姑和我尚且敬着,外人若敢无礼,我自会赶她们走。林姑姑素来取笑我,是个无礼之徒。” 黛玉本还生气来着,这会儿闻言,却忍不住小声同林如海告状道:“蔷哥儿最不知礼了,和大舅舅、二舅舅还有东府珍大哥哥当着老太太的面也吵架,他们都吵不赢蔷哥儿。” 这事林如海知道个大概,梅姨娘却颇为震惊,目光仿佛重新认识贾蔷一般,打量着这个贾族逆子,问道:“蔷哥儿还和长辈吵嘴?怎么吵的?” 贾蔷斜眼觑视某告刁状的小女子,黛玉如何会怕,反而怀着叛逆的兴奋之心,眸波流转间,满是俏皮色,咬了咬唇角,笑着学着贾蔷当初的声调,复述了遍,最后道:“……今日你再敢辱我一言,拼着流放三千里,我也要去景阳宫敲响登闻鼓声闻天阙,你我御前见生死!嘻嘻!大舅舅果然不敢再骂他了!”这种情景,即使对黛玉来说,都属于绝对劲爆的。 许是从那一天起,贾蔷在她心里就留下了坏小子的影子…… 梅姨娘对某人愈发刮目相看了,林如海却对这日益顽皮的女儿无法,摇头笑道:“好了,蔷哥儿是有太上皇与他作保,再者,有些人也的确不像话……不过,乖囡你莫学他。” 贾蔷:“……” 他终究一人扛下了所有。 “噗嗤!” 黛玉见他神情如是,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宛若芙蓉花开。 …… 客院。 贾蔷见到了薛明之妻廖氏,以及……不过十一岁的薛宝琴。 若说黛玉是灵秀天成,似一株遗世独立的芙蓉仙草,宝钗如一株冰原雪莲,二人入画,当是山水泼墨写意之画。 那么薛宝琴,则如一副西洋写实的油画。 看起来不是那样神秀,但在五官上,每一处,都精美到了极致。 她没有黛玉的灵秀,也没有宝钗那样的端方清冷,她就是她,落落大方,不仙不玄,只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绝美胚子。 薛蟠当中间人,介绍道:“二婶婶,他就是蔷哥儿,对薛家没得说,我和妈还有妹妹在京里时,就和他一起住梨香院……如今到了南省,他也帮了咱很多。二叔病倒了,还是蔷哥儿寻来太医,又从旁处寻来宝药,这才救了过来。不然,这会儿二叔的灵堂都设起来了……” “你这孩子……” 廖氏听他说浑话也是没法,嗔恼了句后,又看向芝兰玉树形容的贾蔷,行大礼福拜道:“多谢哥儿救命大恩!” 薛宝琴也跟着拜下。 贾蔷忙避让此礼,虚扶一把,道:“两家原是世交,又是老亲,不过本分之事。先生本当亲自来见薛二叔,只是先生自己也在卧床休养,家里的两个太医,便是京里天子收到遗折后,紧急派来,降此隆恩的。先生特命我,于薛二叔和夫人面前告罪一二。” 薛明和廖氏怎敢承受,薛明动不得,便命薛蝌代他跪地磕头。 廖氏则与薛宝琴再次还礼…… 礼毕,贾蔷又微笑道:“因师母早逝,所以盐院衙门后院一直由梅姨娘打理。今得闻夫人和……”看向宝琴,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薛蟠在一旁咋呼道:“蔷哥儿与我一般,喊琴儿叫妹妹便是。” 又对薛宝琴道:“琴儿以后待他同待我一般,只管喊哥哥就好。” 薛明、廖氏笑道:“合该如此。” 薛宝琴倒不忸怩,落落大方的屈膝福礼,叫了声:“蔷哥哥。” 贾蔷笑着应下,从袖兜里取出一玉佩,道:“拿去当个扇坠儿顽吧。” 这玉佩还是他过来前,梅姨娘替他准备的。 贾蔷虽不耐,但礼数如此…… 正如先前,廖氏也送了他见面礼一样。 客套完,贾蔷道:“姨娘和林姑姑在后院备了席,我带夫人和琴妹妹进去罢?” 廖氏忙道:“这可使不得,不是我轻狂拿乔,只是我原也在病中,正吃着药。大夫嘱咐,每日里除却一些清粥外,不得多用。且……我患的是痰症,不清净,就不好打扰里面了,也怕过了病气。不过琴儿可以代我去给姨娘和姑娘道谢。” 说罢,又让薛蝌去将她带来的礼单取来,交给薛宝琴。 贾蔷闻言,也不强求,理解道:“也好,那我就带琴妹妹进去便是。夫人好生休息……”顿了顿又问道:“夫人是痰症?” 廖氏叹息一声,道:“正是这不治之症。” 贾蔷笑了笑,道:“既然都是肺脏上的病,其实天宁寺那宝药,对夫人的病也有些疗效。晚上太医会来给薛二叔复诊,到时候夫人也看看罢。若是能救好,也是一桩幸事。” 此言一出,薛明、薛蝌和宝琴三人都激动起来。 尤其是薛明,看起来夫妻二人感情极好,此刻倒比他自己治病更着紧,连声道:“对对对,那太医医术高明,还有那宝药……必能治好你的病!” “爹!娘!” 薛蝌和薛宝琴兄妹自然都是惊喜交加,自从薛明夫妇先后得了恶疾后,他兄妹二人心里就如同压了块万斤巨石。 哪天夜里不做噩梦? 如今万万没想到,居然能有如此转机! 一旁薛蟠见之,额头上还顶着块纱布,就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道:“当年爹还在时,爹和二叔整日里骂我不好学,不上进,不如薛蝌!如今再看看,才看出谁是薛家的大英雄吧?如今,我都成了薛家的顶梁柱了,了不得哇,哈哈哈!” …… 第0203章 心情大坏 扬州东城,徐家。 徐臻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吊儿郎当的坐在椅子上,时而磕一颗花生米,时而啜饮一口香茶,美滋滋。 见他如此,其长兄徐致面色一阵青红变换,隐隐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徐臻瞥他一眼,见徐致如此,心里愈发乐开花。 他就喜欢他这傻哥哥看不惯他,偏又干不掉他的样子…… 和贾蔷合作,徐臻在家里是顶了巨大压力的。 要不是他娘娄氏是他老子徐明和的续弦,极受宠爱,枕头风吹的飞起,徐家根本不可能拿出冰窖来,同一个京城来的根底不熟的年轻人合作。 他大哥徐致还列了他几条大罪,什么帮助外乡人得罪白家了,擅自做主拿徐家的根本和人合作,无法无天了,还有不顾礼义廉耻,巴结人家喊人“二爷”了…… 结果所有的指正,在白家灰飞烟灭,沈、吴、周三家无声倒台,而盐商龙头齐家居然和盐院衙门走的越来越近的情况下,通通烟消云散。 徐家内部的反对声音,也是一扫而空。 谁都不是傻子,风向往何处刮,但凡长了眼的,都看得见。 扬州府户房经承徐明和看着自己宠溺的二子,笑骂了声道:“混账东西,你先莫急着高兴。既然如今你攀上了高枝,那明儿你大哥就随我去府衙做事。另外,徐家不能将所有的宝都押在你身上。冰窖你拿去,家里的银子我让人在城外买了个五千亩的田庄,一是作为后路,二者,若你这边有什么不保险,这田庄就是你大哥的了。你三弟还小,以后他那份,得用你赚的银子,贴补出来,至少也是一个五千亩的田庄。今日就算是分家了,你记下了吗?” 徐臻闻言,差点没把眼珠子笑掉。 府衙户房经承这个位置,他从来就没想着去坐过。 一来他不是徐家长子,二来他的性子也不适合去做此事。 说起来这个位置权力的确不小,可权力再重,也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微末小官儿。 见了府衙里的一堆官老爷都得问候,正经拜见时还得磕头。 对下权重,对上却卑微,让他坐这个位置,还不如杀了他。 至于家里的银子,还有五千亩田庄什么的,对他来说也都是小事。 相比之下,徐家那两口冰窖和冰室生意,才是下金蛋的金鸡。 哪怕他未来三五年内赚的银子,大部分都要贴补给家里,可只要鸡是他的,赚银子还不是早晚的事? 更何况,他看重的又不是这两口冰窖赚的银子,而是能有本钱,拿去和贾蔷以及齐筠合伙。 先前他老子对他将徐家的冰窖拿出来合伙,还持犹疑态度,如今彻底拍了板,也就能放手施为了。 徐臻一跃而起,对他老子拱手笑道:“得嘞!有你老这句话就成,往后福归大家,祸我独扛,绝不拖累家里,所以大哥你脸色也别恁难看。走了,争取年前把冰制出来,趁着年跟前,大赚一笔。” 说罢,转身跑走。 徐臻走后,徐明和看着长子,叹息一声道:“听明白了么?以后官是你的,只要你能坐得起。再加上那田庄和这座宅子,你以后的路比谁都稳。你私下里总抱怨我偏疼你弟弟,如今他和老三加起来,也不过分了两口冰窖。” 徐致闻言,满面羞愧,甚至有些不安道:“父亲,为何如此?” 徐明和摇头道:“我们徐家,自你曾祖起就以平稳来传家。你性子沉稳,不似老二跳脱,又是长子,所以本就该将家业传你。那两口冰窖原也不会分……可是,扬州府如今乱了,整个世道都要乱起来,皇帝老子要革新,可天下的官儿和士绅们却未必愿意。你看看江南,一个韩彬韩半山,再加上一个林如海,这样两个天子倚重的干臣在,真正动起手来,都要那贾家子,也就是太上皇钦点的良臣来顶在前面。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他们要是真的成事了,你二弟跟着沾光,说不得有一份他的造化。可万一他们败了,你二弟将来落难没饭吃的时候,你要记得拉他一把,别让他饿死就成。” 不管偏爱还是溺爱,对于一个家族掌门人来说,保证家族的延续,永远是第一位的。 这,才是家族长远不衰的法门。 …… 盐院后宅。 贾蔷领着薛宝琴进来后,薛宝琴很乖巧的问了梅姨娘和黛玉的安。 梅姨娘看着宝琴如此模样,大吃一惊,惊叹道:“好多年没见过这样颜色好的女孩子了!” 宝琴笑中含羞,同梅姨娘解释了她娘不能过来的缘由。 梅姨娘听说宝琴母亲有痰症,微微变了变面色,目光有些怜惜的看着宝琴道:“不能见面又怕什么?让你母亲好生歇着,缺什么只管让人来告诉我。” 打量了宝琴好一会儿的黛玉却忽然看向贾蔷笑道:“我怎么记着,你说过那天宁寺的宝药,最是对症高热肺疾?” 贾蔷点了点头,一旁宝琴笑道:“林姐姐,蔷哥哥说傍晚让太医看过后,若是可行,就再去请宝药呢。” 黛玉闻言,烟眉微微一扬,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道了声:“蔷哥哥?” 贾蔷先是“嗯”的应了声,见黛玉眉尖竖起时,又忙“嗯”(二声)了声,示意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黛玉啐了口,取笑道:“好厚的面皮!琴儿是宝丫头的妹妹,你管宝丫头喊姑姑,就让琴儿喊你蔷哥哥?” 贾蔷呵呵一笑,风轻云淡道:“喊什么,对我来说,其实都没甚么要紧的。只看宝琴妹妹自己如何选择了……” 宝琴才十一岁,且又指着贾蔷救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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