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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掉色了。” 赵博安突然吐出三个字来。 赵东林和赵博弘二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两双眼睛齐齐盯死赵博安,问道:“你说什么?” 赵博安抬起头,看着他父亲和堂兄,也不吝啬说话了,道:“七天前我最先染出来的一匹布和一匹绸缎没让人卖,一直留在房里。每日里再观摩一下,因为我总觉得这方子实在精妙,说不定还有改进的余地。可是今天早上,我却看到放在床头的绸缎,颜色浅了。细布上的红,更是染红了床面。所以,这方子有问题。” 赵东林和赵博弘二人对视一眼后,脸色都凝重之极。 赵东林沉声问道:“你早上就发现了问题,这会儿可查出问题在哪?” 赵博安木然的摇了摇头,道:“从早上到现在,试过无数回,每一步都没有差错,染出的布和绸,都没有问题,过水都没事。” 赵博弘眯起眼睛,问道:“那是不是,你先前染的布有问题?” 若只是赵博安试染出了问题,那还只是小事。 可若是…… 后果,赵博弘都不敢多想。 不幸的是,赵博安摇了摇头,道:“七日前的第一批布,有几匹废布,我看了看,连废布都开始掉了颜色。” 赵东林闻言再无侥幸,面色铁青厉声道:“好一个宁国贾珍,好一个贾蔷,他叔侄二人合起伙来,敢骗我赵家的银子!!” 赵博弘面色寡淡,漠然道:“二叔,你先前说,贾蔷卖了方子给恒生王家,要了三万两银子?” 赵东林面色一变,似想到了什么,声音有些艰难道:“是这样。” 赵博弘又道:“恒生号的蓝,独步天下,最近他们的新布上柜了没有?” 赵东林喘气声愈沉,缓缓点头道:“上柜了。” 赵博弘攥紧拳头,道:“超过七天,没有掉色?” 赵东林再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赵博弘仰头一叹,摇了摇头,道:“如此看来,此事多半是琅琊王氏,和贾家合起伙来,与我赵家下的套。” 其心中冰寒一片,原以为可以借此机会,大大扩大姑苏赵氏的影响名望,让人看到红布红绸,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姑苏赵氏。 赵家也能凭此和诸多名望贵门加深交际,这对他来说,有百利无一害。 可若是卖给人家的布和绸缎掉了色,惹出乱子来,那姑苏赵氏的名号,就要出大问题了。 他这个赵氏宗子,又岂能独善其身? 琅琊王氏也绝不会放过这个打击赵家的机会…… 赵东林看着儿子木讷的神情,说不出责备之言,毕竟,这个方子是他取来的。 沉默了稍许后,赵东林缓缓道:“博弘,你可能不知道宁国贾珍和贾蔷的恩怨。” 赵博弘闻言不解,贾珍不是贾家族长么? 贾蔷虽得了太上皇之赞,难道还能倚之和亲长作对? 这等事,简直大逆不道,无法想象。 赵东林叹息一声,将贾家那点阴私事告知了赵博弘,最后道:“所以说,此事未必是最坏的局面。” 赵博弘原本冰凉的心,随着这番话迅速回暖,立刻道:“二叔,若果真如此,此事或还有转圜之机!” 赵东林叹息一声,咬牙道:“我知道,此事,多半是那贾蔷故意留下的圈套。不然,他也不会让人把方子这般轻易交给贾珍。也怪我,只想省那三万两银子,结果坏了大事!” 不过他到底果决,懊悔罢,立刻下命令道: “来人,速将送往各府的布匹和锦帛绸缎全部收回,银子全退!” “开仓取压仓布,挨家送上等量老方子染出的布和绸缎,这些都算是东盛号的赔礼,不必他们出钱。” “博弘,此事还要劳你告诉大老爷一声,劳他多写几张名帖,我终究不过一介商贾,不被那些高门放在眼里,还劳大哥亲自出面,给人……赔礼道歉。” 赵博弘的脸色难看之极,他声音低沉道:“二叔,有这个必要吗?” 他父亲为都察院左都御史,能够和王家礼部尚书扳手腕的衣紫大员。 让其父低头赔礼,这分量,就实在惊人了! 赵东林苦涩道:“博弘,不是我大惊小怪,这次新布新绸缎最大的买家就是忠顺亲王府。他家老太妃今年七十九,身子却不大好了,要提前过八十大寿冲喜,特意采买了最新出的绸缎和红布,而没用内造的。若是……若是老太妃生辰当日,红绸和红布掉了色,满堂红变成了满堂挂白……” 赵博弘闻言,虽脸色铁青,也再不多言。 大燕宗室除却皇子外,极少参与政事,多赋闲在家,混吃等死。 天家防宗室不是防了一两代…… 但也不全不近人情,宗室内极有才干者,多在宗人府当差。 而忠顺亲王,便是宗人府大宗正。 老亲王对太上皇有辅佐大功,到了这一代,忠顺亲王甚至是养在宫里长大的,与诸皇子同称太上皇为皇父。 这样的宗室亲王,只要他自己不作死干政,那么哪怕是赵家,也绝对招惹不起。 单凭一个赵东林,的确无法摆平,白送上门去,只能落个敲骨吸髓的下场。 赵博弘木然道:“我知道了。” 说罢,转身要走。 赵东林却没让他单独走,道:“我也要回城。” 赵博弘不解,这个时候,赵东林不在此地解决大麻烦,回城做甚? 赵东林咬牙道:“忠顺亲王府我惹不起,宁国贾家我也惹不起吗?敢拿假方子来坑我,当我姑苏赵家是泥捏的不成!” …… 神京城,西斜街。 太平会馆。 这座三进三路的大宅子,原是宗室镇国将军的府第。 不过在那位镇国将军坏事之后,这座宅子就荒废了下来,落到蒋玉涵手中时,一应僭越规制也都拆除了。 所以如今这座府第,只要清扫一下,就可以直接入住。 东路院内,花解语和丫鬟元宝看着住了几日的宅第,心中百味繁杂。 丰乐楼号称天下妓家第一名楼,神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其陈设修饰,自然也是世间第一流的奢华地。 从那等人间仙境,突然降落在年久失修的旧宅中,二人若说心里没有落差,自是不可能的。 但是,再一想如今的境遇,至少不会被卖去接客,哪怕客人都是风流名士,还是喜悦的。 唯独让花解语有些失落的是,薛蟠并不敢纳她回家为妾,甚至连提也不提此事。 二人相处间,似乎果真只当她为义妹。 其实花解语已经认了,只要他提,她就从了他。 一个肯花费十万两银子救她出火坑的男人,值得她以身相许。 可…… 见她轻声一叹,自幼与她一般长大的丫鬟元宝明白她的心思,嘻嘻笑道:“薛大爷真是有趣,给姑娘赎了身,居然每日里只敢白天来,不敢夜里住。他还是不敢和姑娘对眼瞧哩,嘻嘻嘻!” 花解语人如其名,眉眼如画,声亦如其名,语气仿佛花语般轻柔,轻声道:“兄长不是说了么,此处宅第为其手足贾公子所有。贾公子临走前吩咐过,他未归来前,此宅只许女眷住,不准男客留下过夜。” 元宝撇嘴道:“那贾公子真是好大的架子……” 花解语嗔道:“莫要嚼舌,赎身银子里,便有人家两万两,且这宅子也是人家的。若非倚仗贾公子三得太上皇夸赞之势,我们也未必能这般顺利的跳出坑来。” 元宝撒娇道:“小姐啊,我只是说说而已嘛。” 花解语闻言,轻轻垂下眼帘,道:“往后,还是谨言慎行的好。今时不比往日呢……” 话刚落地,就听外面院子里传来大笑声:“妹子,元宝,看我给你们带来什么好顽意儿来!嘎嘎嘎,上等的金丝好雀!” 见遍天下名士的花解语,听闻这糙糙的声音,既有些无奈,又有些欣慰的笑了笑,起身去迎…… …… 第0124章 坑惨 二十五六的花解语,虽已过了当下男人眼中最美的豆蔻年华。 但实则是花儿最艳之时。 若非如此,丰乐楼也不会想着,趁最后几年的好光景,让她梳笼接客,赚最后一笔银子。 论颜色,花解语自不必多提,是最标致的美人脸。 然天下美人何其多,花解语凭何能稳坐天下第一名妓之位足足十年? 便是因为那一身被琴棋书画与诗词歌赋浸透了的文华气质。 能与当世大儒谈经论道,能与风流名士联诗和词,能与棋坛国手执子对弈,能与丹青高手水墨争锋。 甚至,还能与军机宰相商谈治国之策…… 若非如此,又岂能令众多的王侯将相、名士才子倾倒一时? 便是素有呆霸王之称的薛蟠,都在其一身气度下甘拜下风。 虽心怀觊觎之心,却无扑倒之胆…… 只觉得这般锦绣的女人,多对视一眼都会玷污,他舍不得…… “噗嗤!” 见薛蟠痴痴的望着自家小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那副猪哥相,着实让元宝开了眼,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 自打她记事起,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因为这样的人靠近不了她家小姐身边。 不过因为薛蟠两度救命之恩,又非急色强迫之人,所以元宝并不觉得薛蟠可恶,反而觉得有趣。 只是,心里还是隐隐遗憾,自家小姐可惜了…… 薛蟠也是要面子的人,回过神来,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一直垂着眼帘任君观看的花解语抬起眼帘嗔了元宝一眼后,同薛蟠道:“兄长勿恼,元宝不懂事。” 薛蟠打了个哈哈,抬头和花解语对视了眼就慌忙避开了眼神,打了个哈哈笑道:“不恼不恼,元宝这个宝贝儿,最讨人喜欢了,怎会恼她?” 见薛蟠这样,花解语心里也无奈,不过念其恩德,她终还是选择将话挑明,声如花语的道:“若无兄长,我与元宝难逃虎狼之地。今妹身无长物,唯有以余生托付兄长,望兄长莫要嫌弃。” 薛蟠闻言慌忙起身,想要去扶拜下的花解语,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见了鬼了,硬是不敢碰她,僵持了好一会儿后,薛蟠恼的给自己大脑袋上一拳,气馁他自己怎变成了个无能男,垂头丧气道:“妹子,你快起来罢。你当我不想早早纳了你进门儿?我连做梦都想着呢,不信你瞧,我想你想的都清减了,连头都小了一圈儿。” 看着薛蟠好大一颗脑袋,花解语:“……” 元宝掩口偷笑,薛蟠却愈发沮丧道:“可是我也不知是不是撞客了,却连看你的眼睛也不敢看,更别提碰你了……” 想他薛大爷,十二岁就在秦淮河上的画舫里开了苞,这几年来,阅进天下美色,好不快活! 谁知到头来,遇到了自己最想要的女人,居然连人到心都石更不起来。 这他娘的,薛蟠心里委屈的只想哭…… 不等花解语安慰,要面子的薛蟠就站起身来,生无可恋的往外走去,道:“妹子你好生在这待着,吃的喝的缺了什么只管让元宝儿跟前面要,千万别外道。算起来,如今你还是此地的半个女主子,毕竟,你如今在蔷哥儿名下……不提这些糟心事了,我先回去了。” 说罢,不顾花解语挽留,就出了太平会馆,他要去翠香楼,找妓子云儿火拼一把,出出这郁气。 只是他带着随从,刚出了西斜街,忽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薛蟠转头就想骂人急着投胎,结果就看到四五匹马,猛然朝他冲了过来! “聿聿!!” “哎哟!!” 薛蟠身边的长随也都是废物,见到烈马冲来,非但不护着薛蟠,反而畏惧后退。 薛蟠自然扛不住这等烈性,吓的惊叫一声翻身掉下马去。 座下马也受了惊,左右踢踏,唬的薛蟠脸上没有一丝人色,在地上滚爬挪移,闪避马蹄。 若非长随总还有些人性,冒险上前将他扒出来,今日怕要生生被惊马踏死。 看他披头散发满身泥土灰尘狼狈不堪的模样,几个始作俑者无不放声大笑。 薛蟠暴怒,跳脚骂道:“肏你娘的下流胚子,瞎了眼了,不会骑马回家骑你娘去,就往你老子身上撞?” “你再骂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 为首之人,一身玄色锦衣,头戴紫金冠,长脸细眸,面色冰寒,骑在马上目光如刀看着薛蟠。 薛蟠被这气势唬了一跳,再看看此人身后不断聚集起一众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大概联想到了这些人的身份,吞咽了口唾沫,眼神有些慌乱。 为首之人见之鄙夷一笑,道:“就你这样的货色,仗着兜里有几两臭钱,也敢买下花解语?” 本来气怯的薛蟠听闻此言,陡然涨红了脸,大声道:“我道你们是什么来路,原来是为了我花妹子。真有能为,先前去丰乐楼把人赎出来,那你薛大爷算你们是个人物。如今老子花了十万两银子,救花解语出来了,你们这会儿倒来逞强。这般有能为,早先干你娘去了?” “啪!” 为首年轻人手一抖,一声脆响,手中长马鞭便如毒蛇一般招呼在了薛蟠脸上。 薛蟠“啊”的惨嚎一声,栽倒在地,痛的打滚儿。 周围围观的百姓纷纷指点起来,那为首的长脸年轻人冷笑一声,道:“你若识相,早早将花解语送出那劳什子破地儿,你的好处多着呢。若不然,往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我倒看看,区区一个薛家能翻起多大的浪来!丰年好大雪?呸!” 说罢,一勒马缰,拨转马身,一众衙内公子纵马离去。 几个薛家长随看着捂着一张皮开肉绽的脸疼的打滚儿的薛蟠,忙不迭的搀扶起来,送往医馆。 …… 宁国府,宁安堂上。 贾珍脸上笑容凝固,不敢置信的看着面色阴沉的赵东林,道:“假的?!怎么可能?昨儿贵号还送了两匹上等绸缎,五匹大红细布来府上,说是新方子染出来的好料。这会儿就变成假的了?” 赵东林面无表情道:“送你的是第二批,第一批里的,已经开始掉色了。世兄,这不只是一万两银子的事。第一批绸缎,一共卖给了一家王府,两家相府。忠顺亲王府的老太妃要过八十大寿,算算日子,也就这四五天了。若是在她老人家的寿诞上,你家的方子染成的绸缎和红布掉了色……贾家纵一门双公,怕也担不起这么多王府相府的怒火吧?” 贾珍闻言,面色大变。 开国一脉功臣,纵然还有一些底蕴,但如何能扛得住这么多权贵的打压? 这个畜生! 这个畜生!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他这是想害死贾家啊! 贾珍身子都恐惧的发起抖来…… …… 第0125章 算老几? “哎哟!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梨香院,薛姨妈被嬷嬷急急从荣庆堂叫回来,只看了薛蟠一眼,大叫一声就几欲晕厥过去。 薛蟠半张脸都被包裹着,披头散发脏兮兮的,露出的一只眼也木然无神,呆呆的望着虚空,恍若死人…… “妈先别哭,快问问随从到底怎么回事。” 薛宝钗也看的心惊肉跳,红着眼圈说道。 要不是靠近薛蟠鼻翼处有一根棉纱线头一扬一扬的飘着,显示他呼吸均匀,她都怕这个哥哥不行了。 薛姨妈闻言,一边大哭一边打发身边的叶老嬷嬷去问,没一会儿,叶嬷嬷回来气愤道:“太太,长桂他们说了,哥儿是从西斜街那边出来,刚一出街口就被一起子不认得的衙内用快马冲了,还让哥儿把那花解语送出来,哥儿不认,他们那么些人就欺负哥儿一个……” 薛姨妈一听,又心疼的放声大哭起来。 只想想那么多黑了心的混账围着欺负她的儿子一人,她就觉得心都要碎了。 薛姨妈骂道:“你这个孽障啊,为了那么个窑姐儿,花光了家底儿不说,如今连命也要搭进去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和你妹妹去指望哪个?” 薛宝钗也跟着落泪,眼下这个局面,却不是她能化解的。 薛姨妈已经打发了人去告知王夫人,其实也不用多说,薛蟠重伤垂死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东西二府,东府那边还没动静,西府这边却全都惊动了。 虽贾母没有出动,可贾赦夫妇和贾政夫妇并王熙凤都动身过来了。 贾赦看了薛蟠的模样后,一面打发人去喊太医,一面震怒问道:“到底是哪起子混账,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敢这般伤人?” 薛姨妈哭着将事情说了遍后,贾赦动容,这几日他忙着收拾才纳进房的一个小妾,其余事一概不理,没想到薛蟠竟干下了如此了得的大事,连花解语这样传奇的花魁都买了下来。 和薛蟠一比,他倒是落了下风。 花解语的名头,贾赦如何没听说过? 但他也知道,丰乐楼的水深,不是他能招惹的,所以一直没去自讨没趣。 再没想到,会被薛蟠给拿下。 如此说来,是不是…… 贾赦撵着颌下短须,若有所思的寻思着。 贾政怒声道:“可认出是何人行凶?” 孤儿寡母的小姨子阖家上门投靠,如今竟被人欺负成了这样。 于情与理,贾家都要出面,讨回个公道!! 不过没等贾家人出去打听,外面传来嬷嬷通报声:“舅老爷来了!” 贾赦、贾政忙往门口去迎,嬷嬷口中的舅家老爷,正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中王家当代族长,亦是王夫人与薛姨妈的嫡亲兄长,王子腾。 四大家族中,史家自成套路,除非红白之事外,已经很少与三家联系。 薛家家主死后,薛蟠年幼顽劣,难当门第之重,薛家之势日渐中落。 贾家虽有祖宗余荫在,然东西二府子弟皆无出众之人,莫说光宗耀祖,便是勉力维持者都少。 而王家却出了一个王子腾,虽倚靠王夫人从贾家着实借了不少力,但其本身是个难得的英才,又在当今圣上潜邸之时便投靠过去,因此官运不浅,一路高升。 去年刚从九省都检点的位置奉旨巡边归来,擢升为兵部尚书。 虽说如今朝廷军机大事多在军机处商议,兵部尚书名重于实,但这个位置依旧不可小觑。 明眼人都知道,以王子腾简在帝心的圣眷,以及隆安帝为了平衡元平功臣之势,王子腾入军机处,不过是时间早晚之事罢。 所以,纵使王子腾借贾家势众多,但贾赦和贾政依旧要给他几分体面。 贾家和王家,才是真正兴衰交融的关系。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依旧是贾家无人,荣国余荫要么浪费,要么给亲近之人,也就不难选择了…… 王子腾气势极重,岳峙渊渟,且相貌堂堂,天庭饱满,方口阔鼻,进来与诸人见面后,沉声道:“不用去查了,是赵国公姜铎的重孙姜林打的。” 此言一出,妇人们尚且混沌,贾赦和贾政却变了脸色。 赵国公姜铎,是元平功臣六大国公中硕果仅存的一位,今年怕有九十岁了。 这样的元老勋臣,便是太上皇和隆安帝都要给几分薄面,更遑论旁人? 姜铎虽常年不上朝,但头上却始终挂着一个军机大臣的名头。 朝野上下等着他的薨逝的消息差不多等了二三十年了,等着的人都死了大半,老头子居然还活着。 这样一个人瑞,谁又能有什么办法? 所以听闻是赵家后人后,连贾政都没了声音。 薛姨妈不知详尽,哭诉道:“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随意欺负人吧?” 薛姨妈哭诉,贾赦、贾政都不好接话,王子腾为其兄长,却能沉下脸来训斥几句,只听他沉声道:“早先写了三封信再三叮嘱你,甥儿年幼顽劣,不知轻重,让你严加管教,都中不比金陵,惹出祸来,谁能总给他擦屁股?” 薛姨妈委屈的要死,哭道:“大哥,这次是蟠儿惹得祸事?” 王子腾冷哼一声,喝道:“你还护着!!这个畜生拿十万两银子去买一个花魁……丰乐楼的花解语,天下第一名妓,那也是他能沾染得了的?!不知死活的东西!姜林是赵国公最宠爱的重孙,这样的身份,去了丰乐楼也只能乖乖看着,这背后的水多深,你们想不到?” 薛姨妈被训老实了,只哭道:“我一个寡妇失业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知道什么丰乐楼什么名妓?这畜生偷偷拿了银子干下这等混账事,我难道还能将他打死?若是他爹还活着,我何必操这份心?” 宝钗上前扶住薛姨妈,对王子腾道:“舅舅,事已至此,我们也不求什么公道不公道,只盼着哥哥以后能平安无事,不被人无辜欺负了去。” 对于宝钗这个亲外甥女儿,王子腾还是满意的,面色稍微和缓了些,道:“此事,我会亲自往赵国公府上去拜会老国公,只要蟠儿不要再往西斜街去,近月来少出门,就不会有太多麻烦事了。” 听闻此言,一直神游天外的薛蟠却突然开了口,弱弱的道:“不去……不去西斜街?” 此言一出,七八双眼睛齐刷刷的瞪向了他,薛姨妈怕王子腾动手,先声哭骂道:“你这个畜生,还敢提那地儿,你干脆拿根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去寻那个婊子!” 薛蟠忍不住解释道:“花解语不是……”不过在一众亲长怒视下,到底没敢狡辩完,只道:“到底是花了十万两银子……” 薛姨妈听闻此言,还想骂,可想想也是,这十万两银子,若不去见,岂不浪费了? 她回过头问王子腾道:“大哥,那婊子我家要不起,能不能退回那丰乐楼去?” 王子腾叹息一声道:“那个地儿,怎可能……这十万两银子,你们也莫去想了。那个地方,我们招惹不起,也千万别想着去招惹。至于那花解语……等贾蔷回来再说。” “……” 贾家从上到下一众人,个个一头问号。 贾蔷回来再说? 他算老几?! …… 第0126章 太难了 “亮工,此事和蔷哥儿那畜生什么相干?” 贾赦不解问道,脸上也不掩饰对贾蔷的厌弃。 王子腾看了圈儿贾家人的面色,心里有数,他沉吟稍许道:“贾蔷……蔷哥儿是怎样的人,我并不了解。不过就目前来看,是个能折腾的。” 贾赦太赞同了,骂道:“亮工说的是,这个不知好歹的畜生,没一刻安宁功夫。” 王子腾闻言心里又是一叹,摇头道:“大兄,这个孩子的运道不浅,至少就目前来看,他若在京,姜林那干纨绔未必敢出手动蟠儿,否则,也不至于在西斜街外才打他……当然,将来到底如何,也不好说。” 他不愿在贾家多说贾蔷的事,忌讳太多,便岔开话题道:“花解语的事没那么简单,不只是一群纨绔的事,背后牵扯的因果太重,四妹你最好看住蟠儿,不然被人设计了去,王家和贾家加起来,也未必能再救他。你若果真管束不住,就让我带了去管教。” 薛姨妈还未开口,薛蟠就忙保证道:“舅舅放心,我必会听妈的话,再不给舅舅、姨丈添乱。” 王子腾哼了声,瞥他一眼后,摇了摇头。 贾政道:“去我那里坐坐罢。” 王子腾点了点头后,与贾政、贾赦一道离去。 邢夫人素与薛姨妈、王夫人没什么话说,闲谈两句后也走了。 等他们都走后,薛姨妈难过的又落起泪来。 若她丈夫还在,又岂会落到这个地步? 自身不强,便是至亲手足,也未必看得起你…… 王夫人知道胞妹的心思,温言劝道:“大哥也不易,连我也听说过赵国公家的名声,老太太也说起过,他家那位老公爷是个老狐狸,当年太上皇能迁都至此,姜老公爷是出了大力的。又主动舍弃了军权,所以只要那老官儿还活着,不拘哪个当皇帝,都会善待他家。大哥能亲自去他家说情,已是不易了。” 薛姨妈抹泪道:“我明白,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如何敢生怨气?只恨我家这孽障,从不给我省半点心。” 王夫人看了眼又半死不活的薛蟠,摇头轻轻一叹。 她最知自己的妹妹,薛姨妈自己能说能骂,她要是也跟着骂,薛姨妈心里未必受用…… 一旁王熙凤也终于敢开口了,不过她问的稀奇:“刚才舅舅怎么说,要是蔷哥儿在京里,那姜老公爷的重孙就不敢出手了?以他家的圣眷,连咱们家都不怕,还会怕一个蔷哥儿?他们这样稀罕那花魁,怎不直接去抢了去?” 半死不活的薛蟠又复生了,放狠话道:“那群球攮的杂种,且让他们得几天的意,等我蔷兄弟回来,非砸掉他们的大牙!” 薛姨妈差点没气死,大骂道:“你这孽障,这会儿子还说这样的话!蔷哥儿比你还低一辈,倒成了你的兄弟靠山了?黄狗也比你争气!” 王熙凤笑道:“薛兄弟,人家堂堂国公府的孙少爷,蔷哥儿又没三头六臂,他凭什么打人?你仔细着,那花解语被人抢了去。” 薛蟠不知王熙凤在激他,竟有些得意道:“那狗肏的东西敢!他这般厉害,怎不见他今日进西斜街太平会馆里抢人?花解语虽是我赎回来的,却放在了蔷哥儿名下。他要是敢抢人,他的好多着呢!” 众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薛蟠吹嘘贾蔷如何了得上了,而是…… 薛姨妈颤声道:“你……你……你这畜生,你说什么?” 王夫人眉头亦是紧皱,问薛蟠道:“你是说,那花解语,是落在了蔷哥儿的名下?” 大燕因太祖便为婢妾所出,登基后感圣母皇太后之苦,因此打破千古陋制,为妾侍取得了一定的地位和保障。 至少,不再如前朝那般可以随意赠与买卖。 纳妾虽不成礼,却也要去衙门户籍司登记造册一番。 若想逐出家门,虽不如夫妻和离那般麻烦,终还是要经过一番折腾,甚至还要分些家财。 所以,后世之人针对此等“劣政”,想出了“房里人”这一名堂,以做对策。 房里人有夫妻之实,却连妾室之名都无。 想打想骂,想赶出家门,不过一句话的事。 所以,众人此刻才这般震惊。 薛蟠花了整整十万两银子的天价,买回来的女人,居然落在了贾蔷的名下…… 这一点,连许多幕后算计之人都没想到。 尼麻麻哟! 眼见薛姨妈一阵胡乱摸索,摸出了一根野鸭子毛掸子并高高举起时,薛蟠慌忙解释道:“妈、妈,你听我说啊!你听我说啊!” 宝钗虽也落着泪,却还是劝薛姨妈道:“妈,且听哥哥说罢。他就是再糊涂,也不至于如此……” 薛姨妈几乎喘不过气来,颤着手指着薛蟠道:“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畜生……怪道人家肯借给你两万两银子,你……你……就是条骚狗叼块骨头也能哄条母狗回来,你拿了十万两银子,就把母狗送给人家?” 薛蟠无奈解释道:“方才舅舅不是说了嘛,要是蔷哥儿在,再没这些事。蔷哥儿圣眷隆,那些球攮的怕他,所以才不敢进太平会馆抢人。花解语暂且落在蔷哥儿名下,就是防备那群贼王八们硬抢。不过蔷哥儿是什么样的人,妈你还不知道?妈不知道妹妹也该知道!” 薛宝钗:“……” 王夫人和王熙凤闻言面色都有些微妙,薛姨妈手里的野鸭子毛掸子到底还是落下去了,骂道:“放你娘的屁!愈发不像话,你妹妹统共没见过蔷哥儿三回,你说话也不过过脑子?” 薛蟠“哎哟”了声后,嘟囔道:“虽只见过两三回,妹妹也当看得出蔷哥儿的人品来……” 王夫人沉默半晌后,淡淡道:“若果真落在蔷哥儿名下,倒也是件好事。听说那孩子也是个能赚银子的,回头让他还回那七万两银子,不正好?” 见薛蟠张口就想反驳,王夫人罕见的目光凌厉起来,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里,如何能出一个青楼上的窑姐儿?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日后娶妻成亲着想,难道也不为你妹妹着想?家里出一个这样的东西,日后她婆家人如何看她?蟠儿,你是做哥哥的,纵再混账,难道连你妹妹的名声也不顾了?” 薛蟠闻言如遭雷击,一只眼木楞愣的看向宝钗,见她已经哭红肿了眼睛,再看看母亲似突然老态横生,一时间心如刀绞,过了半晌后,放声大哭起来…… 我太难了哇…… …… 第0127章 转性儿了? 距离神京都中已是千里之外的贾蔷,自然不知京里发生了许多事。 甚至都不知道,他名下多了个天下第一花魁的妾室。 一大早起,他叮嘱了柱子留在船上,和两个金沙帮众一道看顾好李老帮主,船上也还有香菱、薇薇安、雪雁等人,无人不成。 他则和李婧一道,护送黛玉所乘马车,合并贾琏一行,上了淮阴码头。 因早有人先前打前站通秉甄家,因此码头上也有了甄家下人迎候。 尽管前世读红楼时,便知江南甄家是连王熙凤那样高傲的人都感叹“他家怎这样富”的豪富之家,但此刻看这阵势,才能明白江南第一名门意味着什么。 甄家曾太夫人孙氏年轻时曾为宫中精奇嬷嬷,太上皇登基前最难熬的十年,受到了甄家曾太夫人的慈爱抚育。 有这份情分在,哪怕甄家曾太夫人已经过世十多年,可太上皇对甄家依旧仁厚相待。 甄应嘉不过是孙氏的嗣孙,却依旧蒙受天恩,继承父祖官位,担任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 官位不高,不过区区五品,然而在江南地面上,纵是两江总督都要给甄应嘉几分薄面,让他三分。 盖因甄应嘉本就为天家留在江南,监视江南士林的耳目,是真正的天子鹰犬! 纵然抚育太上皇的孙氏已经过世经年,然甄家依旧被太上皇视为家人,哪怕只是家奴。 但心腹家奴,远比外臣,甚至比骨肉宗室更让他放心。 这也就奠定了甄家在江南牢不可动摇的地位…… 淮阴作为漕运总督衙门所在之地,码头之繁忙,当排得上当世前十。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繁忙的码头,此刻码头上竟几乎清场。 唯有一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身着锦衣,身后跟着二十来许仆婢嬷嬷。 这等阵势,便在贾家若非贾母出动,都不曾有过。 贾琏见此连忙先一步上前数步,拱手笑道:“昂友老弟,数年不见,你愈发风采出众了!” 那年轻人也哈哈笑道:“琏二哥,你也还是这般风流倜傥!” 贾蔷瞥见黛玉所乘八宝簪缨车的车窗拉起一条缝,二人隔着车窗对视一笑,都觉得前面二人,有些糊…… 好在两人没有过多寒暄,而表字昂友本名甄頫的年轻人虽纳闷贾琏怎未介绍贾蔷、李婧于他,却也没多问,只与二人颔首示意后,就招来随行而来的车马,引着贾家一众人前往淮阴北大关估衣街甄家老宅。 …… “给太夫人请安。我家老太太、老爷、太太都再三叮嘱我,给老太太问安道好。” 甄家老宅,萱瑞堂上,贾琏引着贾蔷、黛玉二人,与高台上一满头银发,但比贾母清瘦许多的老太太问安。 此人便是甄家老太太李氏,身上亦有一品诰命夫人的官身,此刻看着堂上诸人,含笑点头道:“快起来吧……荣国夫人身子骨还好?快二十年未见咯。” 贾琏忙笑道:“老祖宗身子骨还好,早不管家里诸事,每日里只和孙子孙女儿们顽乐说话,和一些家里老人讲讲古,所以身子骨还硬朗。” 李氏笑道:“好啊,好啊!”说着,目光落在贾琏身后第二位的黛玉身上,见她模样怜人,道:“这就是林盐政的姑娘?和你娘倒有几分像,只是身子骨太单薄了些。” 黛玉屈膝一福,依礼应道:“回老太太的话,正是家父之女。” 李氏连声道:“起来吧,可怜见的,当年你娘在时,我见过几回,算起来,我这一辈子见过的女孩子无数,却没一人能及得上她。听说你父亲病了?正好我这里有一株才得的好参,拿去给他补补罢。” 李氏身旁一锦衣华服的中年贵妇温声笑道:“老太太,非我这做媳妇的小气。只是那株参是上月你老人家过寿时,宫里皇后娘娘特意打发天使送来的。您老封君这还没捂热呢,转手就送人,是不是……” 李氏摆手笑道:“留在手里只是一个药材,放着也是白放着。贾家和咱们家既是老亲也是故交,不比别家。既然是老国公的姑爷病了,又有什么舍不得的?便是宫里皇后知道了,也会体谅我们的。” 说罢,让身后一穿金戴银模样极为清秀的大丫头去取来,交给了黛玉。 黛玉自然感激不尽,再度含泪拜谢。 最后,李氏和满堂甄家人的目光落在了贾蔷身上,李氏微笑道:“这位是……” 贾琏笑道:“回老太太的话,这是晚辈的族侄贾蔷,宁府老公爷的正派玄孙。” 此言一出,萱瑞堂上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古怪。 甄府老太太亲自接见,这份体面放在江南,便是两江总督也并非随时能有。 是看在贾家与甄家近百年的交情乃至亲戚情分上才有的,可一个宁国府的五世孙,还不是承爵嫡孙…… 这个身份,无论如何都谈不上对甄家的尊敬。 贾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忙赔笑道:“好让老太太知道,此事绝非晚辈善作主张,实是我家老祖宗亲自点的将。” 李氏奇道:“哦?莫非是这位哥儿也天生异象,有大祥瑞在身?” 贾琏闻言,抽了抽嘴角,笑着解释道:“蔷哥儿虽非天生异象,不过却有大运道。阖族子弟数百人,没人胜过他的运气。” 李氏愈发好奇,道:“到底是什么运气……难道是生的好?” 此言一出,萱瑞堂上一片笑声,尤其是内宅妇人和一众丫鬟们,一双双眼睛明目张胆的打量起贾蔷来。 这般做来,却是有些轻挑和不恭敬。 贾蔷却依旧不卑不亢,眸光如水,不见半点波澜。 原本担忧他的黛玉回头轻看了眼,见他如此沉稳,本微微有些忐忑的心,瞬间平静了。 贾琏干笑了两声,继续道:“太上皇自传位于当今圣上后,久居九华深宫中荣养龙体,迄今已逾五载不曾出宫。不想先前突然出宫,并于醉仙楼里看到了贾蔷,一眼就喜欢上了,还夸他有忠孝之心,之后天子也降下恩旨,夸赞贾家教化有方。之后太上皇金秋万寿节时,再次在天家和元勋老臣前赞了他一回,后来临我们南下前,太上皇又特意传下恩旨来,给蔷哥儿赐了表字,以示恩宠。” 此言一出,萱瑞堂内一片寂静。 贾蔷和黛玉默默的对视了一眼,二人对甄家的富贵倒不怎么放在心上,左右又不贪图什么。 却都有些诧异贾琏的做派,果真转性儿了? …… 第0128章 甄家 “哎哟,这孩子哪里还是运气好?这分明是天大的造化哪!太上皇五年不出宫,连頫哥儿、宝玉他们老子上京去见,有时也只能在九华宫外叩个头,并不一定回回都能陛见。这孩子还真是……” 甄家太夫人李氏看着贾蔷,忍不住的连连赞叹道。 贾蔷欠身以示谦逊和谢意。 李氏身旁的儿媳周氏温声笑道:“这孩子生的好,比宝玉还齐整。” 此言一出,周围一众媳妇再次齐齐笑了起来。 一双双目光再度打量起贾蔷来,只是这一回和之前那次不同。 上一回,只拿他当一个皮囊好的小人物,居高临下的俯视取乐。 这一回,却是以欣赏的姿态,亲切的赞叹。 也不怪世人常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当然,贾蔷目前所谓的“权”,皆来自于太上皇的圣眷。 但他如此,甄家又何尝不是如此…… 周氏的话提醒了太夫人李氏,李氏笑道:“只顾着说话了,快让哥儿、姐儿都坐下,再打发人去喊宝玉和玉蓉、玉嬛他们姊妹来见客。贾家和别家不同,是老亲了,又是世交,合该见一见。” 说罢又对甄頫道:“你带着你琏二哥去前面书房见老爷罢,蔷哥儿还小,就留在这里等宝玉。” 贾琏毕竟是已成过亲的外男,纵有通家之好,亦不好见甄家未出阁的内眷。 贾蔷年岁虽不算小,可还未成家,再加上辈分也小,所以倒不妨碍。 甄頫应下后,引着贾琏离开。 黛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不过瞥见贾蔷依旧面色淡淡,目光温和平静,心里也安宁下来。 看到二人这般表现,甄家内眷们纷纷暗自点头,果然是京中公府出来的大家子弟,身上没有小家子气。 贾蔷自不必说,丰神俊秀,沉稳平和。 便是黛玉这般柔弱的女孩子,亦是面色不改,举止得体。 都不负名门出身…… 未几,外面传来动静声,只见一行人说笑着鱼贯而入。 为首一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的少年,和三个衣着皆一般锦衣绣服妆扮的女孩子进来。 看到为首那少年,贾蔷下意识的去看向黛玉,有没有很熟悉的感觉? 黛玉也心有所感,侧眸与贾蔷对视一眼,轻轻眨了眨眼,星眸里也满是疑惑…… 这甄家名唤宝玉之人,竟和贾家那个宝玉,有七八分相似! 一样的大脸盘子,连衣着打扮都相差不离…… “咦,这个妹妹就是今日外客?我怎么瞧着……这般眼熟?我必是见过的!” 听到这惊人之言,贾蔷看到黛玉明眸霎时睁圆,目光中夹杂些许惊恐之色。 连这句话,都一样么? 贾蔷端坐不动,但低声传语过去:“林姑姑莫慌,这是纨绔子弟哄女孩子的一贯套路,当不得真的。不信你瞧着,他一会儿必说虽没见过,可心里相识,便算是相识了的。” 黛玉:“……” 眼见甄宝玉几步跨来,在距离黛玉三步之近依旧不停脚,贾蔷起身,先一步迎上前去,温声笑道:“我姑姑素未去过金陵,也未来过淮阴,不知小兄弟从何得见?” 甄宝玉见有人挡在前面,眼中闪过一抹不悦,道:“虽然未曾见过,然我看着她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你快让开!” 贾蔷身后,黛玉只觉得惊雷滚滚。 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不是因为看到形容模样和贾宝玉八成相似的甄宝玉,而是贾蔷那番话。 居然,居然是真的…… 那当初贾宝玉初次相逢,与她说的那些话,也全是套路了?! “宝玉,不得无礼!仔细你老子一会儿来捶你!” 高台上,甄家太夫人李氏见甄宝玉就要发怒,连忙喝道。 甄宝玉也不知是畏惧李氏,还是畏惧他老子,气鼓鼓的瞪了贾蔷一眼后,转身往高台上走去。 看着这小犊子,贾蔷心里瞬间想到了许多。 很明显,甄宝玉比贾宝玉顽劣十倍不止! 想想也是,贾宝玉只能在荣府里作威作福,一来性格如此,二来贾家的势力在京城也谈不上能够平趟无阻。 但甄宝玉不同,甄家号称江南第一名门,算得上实至名归。 甄宝玉出了府,整个江南地界儿都可以横着走。 这样的环境下,养出这样骄奢跋扈的性子也不足为怪了。 不过,贾蔷想的不是这个。 甄宝玉多跋扈,和他关系不大,他想的是,甄家比贾家倒台要早上一二年。 大观园建成后,也没二三年功夫,甄家就坏了事。 可甄家向来是由太上皇庇佑着,太上皇一日没驾崩,甄家几无倒台的可能。 也就是说,太上皇很可能也只有二三年就要驾崩了? 红楼原著中并未写太上皇何时驾崩,却描写过一位老太妃薨逝,时正逢贾敬死金丹,凤姐儿大闹宁国府时,撕扯尤氏说贾琏在国孝、家孝内乱搞…… 可是只一位太妃薨逝,如何当得起国孝二字?! 太妃也是妃,说难听点,只是天子庶母。 天家那么多妃,死一个就守一阵国孝,那天下什么事也别干了。 由此推断,怕不是另有深意…… 若果真如此,离起大观园只一年光景,加起来,顶多还有三四年时间。 太上皇一旦驾崩…… 贾蔷面色淡漠,目光凝重。 “哥儿莫怕,你这叔叔只是淘气些,平日里也和家里姊妹们顽闹惯了,并无欺负你姑姑之意。” 李氏的声音将贾蔷唤回神来,见众人目光各异的看着他,贾蔷眉尖一挑,又看了高台上一副温良纯善模样的甄宝玉,与李氏躬身一礼,回到座位上坐下。 却感觉到身旁某姑姑正望向他,转头看去,就见黛玉那张眉眼如画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感激,与他微微颔首。 贾蔷笑了笑,对视一眼后,一起抬头望向高台。 甄家太夫人李氏将甄家一个孙男三个孙女介绍给黛玉和贾蔷,两方彼此问好见礼。 只可怜贾蔷辈分低,认了一个叔叔三个姑。 不过辈分低也有辈分低的好处,自甄家太夫人起,至甄家几位太太乃至甄宝玉一辈的孙媳妇还有甄宝玉并甄玉嬛、甄玉蓉、甄玉清一应长辈,人人都拿出了份见面礼。 有长者赐不能辞的规矩在,贾蔷只能接受。 他大概扫了眼,除却一些扇坠、字画小玩意儿外,只状元及第的小银锞子就有四五盒,另金瓜子一盒,玉如意一对,文房四宝若干,皆是上上品…… 甄家豪富,可见一般。 待闲话罢,便有一众媳妇丫鬟前来,安放食几铺设竹席。 这里又看得出南省和北地的区别了。 神京都中,即便是贾家用饭,也多是合食制。 盖因北地受异族影响较深,即使迁都三十年,可许多根深蒂固的习惯,一时还扭转不过来…… 但南省不同,南省依旧坚持分餐制。 在贾蔷看来,这样其实更好些,至少不用担心感染幽门螺杆菌,和其他人的口水…… 不过,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甄家太夫人居然将黛玉的桌席移至她和甄应嘉夫人周氏之间,以便照料。 而贾蔷,却被安置在了甄宝玉,和甄家二姑娘甄玉嬛之间。 许是想让他天大的运道,分润些给甄家子孙…… …… 第0129章 沾染不得 冬笋、银鱼、鸽蛋、龙须、鹿角、麻辣活兔、塞外黄鼠、半翅鹖鸡、冰下活虾…… 虽是分餐制,然菜品之丰盛,丝毫不逊色合餐制。 就算贾蔷在荣国府吃过不少山珍,可是贾家的伙食比起甄家来,依旧要逊色不止一筹。 每上一道菜,在贾蔷身后专门服侍司职的婢女便会小声的对他介绍一遍菜肴的来历。 若以上只是山珍海味,贾蔷在贾家还见识过些,那么接下来的舌尖炒榆钱,清蒸桂鱼皮、蜜酒蒸鲥鱼、酥酪假蟹等一应用工极繁,甚至到了伤天害理地步的美食,就让贾蔷真正震惊了。 譬如那舌尖炒榆钱,用的就是当年的小公鸡,活取舌尖,再用上等的羊羔油浸春时采摘冻起的榆钱,糟润了炒熟。 只一人份的一盘菜,就要耗费公鸡二十只…… 而清蒸桂鱼皮,则是用八两八钱重的桂鱼,每条尾鳍上鳞底下的那一小块儿鱼皮,最鲜最嫩也最脆,用玉碗清蒸,鲜美无比。 这幅做派,莫说贾蔷,便是黛玉都瞠目结舌。 奢靡富贵至此,已是造孽。 甄家倒的,比贾家更不冤! “喂,贾蔷,在都中吃过这些么?” 甄宝玉见贾蔷怔怔的看着几上瓷盘玉碗中的美食,不由笑道。 贾蔷微微摇头,如实道:“未曾。” 甄宝玉闻言愈发得意,嘲笑道:“北地侉子,见识过什么富贵?” 一旁甄玉嬛听不下去,愠声道:“宝玉,你在胡说什么?往日里也不这样,怎连礼数都不讲了么?” 甄宝玉闻言,撇撇嘴道:“二姐姐,你不识歹人。这小子看我们的眼神,哪有一分是恭敬的?清高傲慢之极!你跟他讲礼仪,他肚子怕是要笑你傻!” 甄玉嬛闻言,下意识的看向贾蔷,见贾蔷满面无语之色,回过头来嗔道:“你再如此无礼,我可就恼了。” 甄宝玉看起来还是很看重姊妹亲情的,不再挑刺,反而“热情”的给乡巴佬介绍起来,道:“贾蔷,你看看这个,这是釉彩青花绿竹盅,宋时的工艺,最是精美,便是宫里也未必有这样好的。还有这个,荷叶绿瓷盏,怎么样,用这种装龙须,是不是好看极了?还有这个,五彩春草纹茶碗……” 高台上大人们见他如此“热情”,纷纷满意颔首,以为是个好孩子…… 贾蔷没有理会甄宝玉,目光却看向了左侧的甄玉嬛。 甄家二姑娘的名头,他是听说过的。 红楼原著里,甄家四个媳妇进贾家请安,贾母就说最喜欢这个甄家二姑娘甚好。 如今看来,的确有温婉贤明之姿。 甄玉嬛虽落落大方,可与贾蔷对视一眼,见其清秀俊美如斯,尤其是一双眼睛,清冷平和,似能浸透人心,俏脸上不由升起一抹红晕来。 “别看了,我二姐姐下月就要进京,和赵国公家的小孙子成亲。听说那球攮的是个长马脸,你认得不认得?你若认得记得替我说一声,我二姐姐要是受了针鼻儿大小的委屈,我砸烂他的狗头!” 贾蔷看了看甄宝玉有些狰狞的脸,又看了红着脸嗔怪他多嘴的甄玉嬛一眼,举杯虚邀道:“虽然我不认得,但若有机会,一定替你转达。” 二三年内,以甄家的圣眷,甄宝玉的确有资格和一个老牌国公府的公子掰掰手腕。 要是甄家奉圣太夫人还活着,那他和龙子龙孙摔摔跤问题都不大。 不过眼下越猖狂,等日后清算起来,死的就越惨…… 这个混世魔王到无所谓,自己作死,顶多就是求仁得仁。 倒是甄玉嬛这样的姑娘,可惜了。 当然,也只是可惜,贾蔷还没资格去当救世主。 他自己屁股下面,还坐着一座火焰山没爆发呢。 一顿饭刚吃罢,候在外面的婆子方进来,禀道:“老太太,老爷方才打发人来传话,待老太太用完饭,请宝玉和小蔷二爷去书房说话。” …… 甄家书房内。 甄应嘉的卖相,倒是比贾政强许多。 面貌清癯,一身儒衫,头戴璞巾,望之便是贤雅之人。 只是,天家让甄家做的事,不是吟诗作对舞文弄墨之事啊…… 大礼见拜后,贾蔷起身,四十来许的甄应嘉再三观之,抚须笑道:“果然不愧是得遇天颜的少年俊杰!” 贾蔷再度谦逊一礼后,目光有些疑惑的看了贾琏一眼。 这厮到底搞的什么名堂?居然在甄家不断的替他扬名? 莫非真被两条烤鱼给反正了? 他隐隐有所领悟,似乎“小瞧”了贾琏心中的“格局之广”。 在这个世道里,能容忍妻子张牙舞爪,把几个跟随数年的房里人都打发出去,他这脾气得多好。 更别提专好别人老婆,那多浑虫的老婆,半个贾府的下人都上过了,他依旧顽的不亦乐乎。 便是尤二姐,被贾珍、贾蓉父子都上过手,他也不在意,照样爱在心里。 更离谱的是,尤二姐已经被收房了,一日他回来,撞见贾珍在屋子里,贾珍尚且不自在,他却好似无事人一般,大家还一起吃酒高乐,照样原谅她…… 总之,这个人的胸怀,不能以常理视之,高度怀疑患有斯德哥摩尔综合症。 若果真如此,贾蔷觉得他看人的目光,竟不如黛玉…… “不知哥儿遇到天颜时,圣上身边都有谁在伺候?” 甄应嘉问了许多话后,又问出这句话来。 贾蔷道:“是宁郡王和一内侍。” 甄应嘉闻言,却眼睛突然一亮,颔首笑道:“宁郡王?说起来,那才是太上皇元子元孙哪。” 此言一出,原本还比较从容的贾蔷,只觉得心底一股寒意滕然升起。 天家的元子元孙,和百姓家所谓的长子长孙,嫡子嫡孙,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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