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十个美姬,都是从玉堂春出来的。 楼中女子讲究色艺双绝,文慧不是这群人里最美最有才气的,但在北雍军大营时,她最先投靠冯蕴,又识得几个字,调教起来方便。 这是冯蕴思量好做的决定。 众人听来却如天方夜谭。 就连文慧自己都不敢相信。鷈 “女郎,交给妾,妾行吗?” 冯蕴一笑,“行。怎么不行?眼下贺功曹来了,安渡郡会逐渐恢复营生。咱们不用像以前那样办什么山珍豪宴,家常吃食开始即可。” 众人这才看出十二娘不是在说笑话。 是真的,要把玉堂春的生意,交给文慧一个弱质女流,一个玉堂春出来的歌姬…… 她们以前都以为,冯蕴世家贵女,自恃甚高,根本看不起楼里出来的姐妹,私下里没少埋怨。 没有想到十二娘胸怀宽广,所思所想,全然不是这些…… 文慧很有些激动,眼圈都红了。鷈 自从被将军赏给冯蕴做仆女,她以为自己的一生都是端茶倒水,过下人的日子。 后来入了府,十二娘没让她做脏活累活,反倒让她跟楼总管一起去读书,她也只当十二娘身边人多,用不上她…… 怎会料到,昔日讨好客人的歌姬,有朝一日可以做玉堂春的主事? 文慧的眼泪几乎决堤,又哭又笑,不停拿帕子拭泪。 “哭什么?”冯蕴唇角上扬,“一个玉堂春就欢喜成这样?以后咱们有更大的买卖时,你该如何?” 文慧哭得吸鼻子,“妾怕做不好,丢女郎的脸。” 冯蕴莞尔,“丢脸不怕,我不要脸。不丢钱就好。”鷈 冯蕴并不管旁人怎么想,再又吩咐,“慧娘不用紧张,开张前,我会把事情都理顺,再找人带你、教你。这边你再在府里挑几个人合用的人,打打下手。” 文慧仍然在哭。 以前,她以为有男人为她赎身就是喜欢,等她被献出才知道,男人只当她是个不值钱的物件,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尊重过她,没有人看到过她的好…… 文慧庆幸当初在大营里的决定,拭干泪水,端端正正地朝冯蕴一揖到地。 “妾自当尽心尽力。” 青山堂里一个个都兴奋起来。 林娥怔愣许久,这时才冲出来,“慧娘,我同你去玉堂春,我识得几个字,最会招待客人……”鷈 “不行!”冯蕴抢在文慧开口前,淡淡道:“你们几位,我另有重任。” 林娥心里凉丝丝的,又恨又气。 她不相信冯十二会大发善心,也像对文慧那样给自己委派个差事,于是委婉地道: “妾与慧娘一样,都是从玉堂春出来的,最明白这个行当……” “不劳烦林姬了,往后玉堂春不卖色艺,只卖厨艺和才艺。” 冯蕴一句话不轻不重,把个林娥臊得脸颊通红,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那,那妾等做什么?”鷈 冯蕴抬眼看她,笑得随和。 “明日去了,你就知道了。” — 当天晚上,冯蕴没吃夜食就睡下了。 半夜里,长门院里火光大炽。 韩阿婆匆匆撩帐子进去,看到冯蕴坐在床上,大汗淋漓,身子不停地颤抖,好像受了什么惊吓,心疼坏了…… “这是怎么了?魇住了?”鷈 冯蕴恍恍惚惚地抬头看她,好像没回神,“阿婆?” “唉!”韩阿婆坐下来,轻抚冯蕴的后背,“看十二娘不肯跟将军,老仆就知道,你心里还装着那个人……” 冯蕴皱眉,“哪个人?” 韩阿婆看着她,欲言又止,“方才老仆听见,十二娘在唤………萧郎……一声声的唤……那哭得呀,摧心摧肝的,揪得人哟。” 萧郎吗?冯蕴脸色煞白。 韩阿婆看她不言语,直叹气,“十二娘这心思呀,老仆都明白,可咱们要往前看……你是从晋军营地出来的,即便清清白白……”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忍心,打住话题。鷈 “陈夫人存心要把莹娘许配萧郎君,你大伯也不是公允的家主,说不定这时,人家已经成事了……十二娘啊,冯家咱们是回不去了,忘掉萧郎吧,安心跟着裴将军……” 冯蕴垂眸,重新躺回榻上,“阿婆去歇吧。” 韩阿婆幽幽一叹。 也不知十二娘遭了多少罪,才磨成这样一副心性。 明明有心事,也不肯再说了。 等韩阿婆离开,冯蕴又把鳌崽抱过来,搂入怀里摸头安慰。 “崽方才是不是吓坏了?不要怕,那是梦,只是梦而已……姐姐不会再让人伤我,也不会再让人伤害我的鳌崽。”鷈 鳌崽伸出舌头舔她的脸,冯蕴温柔地摸它的肚皮。 “你说,他们真的成事了吗?” “快立秋了,快了吧。” — 黎明时分,信州城。 冯敬廷在睡梦里,被冯莹的叫声惊醒。 弃城而去后,他不敢回齐都台城,暂居继子温行溯在信州抚军的宅子。鷈 这座宅子没有太守府宽敞,院落相邻,一墙之隔,冯莹的叫声在夜里十分清晰。 陈氏比他先起来,摸着衣裳叫仆妇掌灯。 “阿莹近来是怎么回事,夜不安宁……” 说着她嗔怨地瞄一眼冯敬廷,“那萧三也不给个痛快话!你个当爹的也不上心……” 又道:“眼下阿蕴是不行了,不能让阿莹也空等吧。咱们幺房,被长房压一头就算了,二房三房哪个不欺到头上?亏你还是嫡出,要是婚事砸了,你丢得起这个人,我陈家可丢不起……” “唉,我何尝不急?”冯敬廷迟疑着坐起来,“可我刚丢了城,竟陵王也正枕戈待旦,哪顾得上儿女私情?我儿还需等待……” “等等等,就知道等,我看你就是窝囊。前怕狼后怕虎!”鷈 “你……”冯敬廷想发火,看陈氏发怒,又歇了声。 “真是妇人之见。这桩婚事,不是小儿女嫁娶那么简单。你不要操心了,他大伯自会安排……” 陈氏白他一眼,“全没有让我省心的。” 冯敬廷让妻子说得头痛,“别顾着说我,去看看阿莹吧,小姑子没经过事,从安渡出来受到惊吓难免会害怕,多哄慰片刻。” 陈氏红着眼嗯一声,“阿莹可怜,都要委屈死了……” 冯敬廷轻拍她的后背,眼神有短暂的飘忽。 说到可怜,他不敢去想那个被他送入敌营的女儿…… 鷈 第32章 田庄地主 隔壁院里,两个仆女扶住冯莹坐在床头,正替她擦汗。韃 看到陈氏过来,冯莹唤一声阿母,泪光楚楚。 “阿莹又魇住了。” 陈氏坐下来,心疼地握住她的手。 “跟阿母说说,梦到什么?” “梦到阿姐……”冯莹垂下眼睛,“阿姐拿弯刀刺我,说我抢了她的子偁哥哥,她要把我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喂她的猫,娘,阿姐她真敢……” “梦是反着的。” 陈氏温声安慰女儿,“她委身敌将坏了名声,往后再不能跟阿莹争什么了。阿莹有娘、有舅父,大伯也向着你……阿莹想要什么,都会有,都该有。”韃 冯莹抬头,“子偁哥哥会娶我吗?” 陈氏垂下眼来,“会。自然会。” 冯莹:“还要等多久?阿母,阿莹都及笄了,再不嫁,都要老了。” 看她小女儿娇态,陈氏满眼慈爱,搂着她心肝宝贝的疼,“急什么?我阿莹的福气,都在后头。” 冯莹娇羞地嗯一声,偎进母亲的怀里。 “阿母,我给子偁哥哥去的信,他没有回。” 陈氏嗔她,“傻孩子,三郎是做大事的人,要是像别的郎君一样,把儿女情长挂在嘴边,阿母还瞧不上他呢。”韃 冯莹一想也是。 那样好的萧三郎啊,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为儿女私情分心? “阿母,我想回台城了……这两日,我很是怀念在台城的日子,姐妹们都在一起,吃酒博戏赏花灯,还可以去隔壁竟陵王府找阿榕妹妹,偷偷瞧三郎……” 陈氏点她额头,“不知羞。”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很快,就响起冯敬廷的怒斥。 冯莹望着陈氏,“阿父又生大兄的气了?大兄仍想出兵去救阿姐……”韃 “这个死脑筋,不要管他。”陈氏对她和前夫生的这个儿子很是头痛。 身为抚军将军、信州守将,不顾大局,一心只想救那个冯蕴。有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亲妹子不关爱,偏被小狐狸精媚了眼,着实让陈氏恼火。 冯莹也郁郁的,“大兄不喜欢我。” 又委屈地红着眼,说道:“我们到信州这样久,大兄从没问过我一句好是不好,有没有受委屈,他就在乎阿姐一个……” 陈氏是温行溯的亲娘,对儿子那点心思门儿精。 也因此,更恨冯蕴媚惑她的大儿子。 “等新妇过门,自会收拾他!”韃 — 同日,南齐竟陵王府邸。 绮山堂里的灯火,一夜未灭。 平安弓着身子将清茶放到桌案上,小声咕哝,“殿下每日为战事操劳,也不珍爱身子。” 萧呈看他一眼,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和,“就你话多。” 平安偷偷吐下舌头,往他盏里添满水,“宁远将军又来信催促殿下了?” 萧呈提笔的手,有片刻的停顿。韃 与安渡一水之隔,温行溯在信州如坐针毡,恨不得马上出兵,将冯蕴从北雍军手里抢回来。因此,他日复一日催问萧呈何时出兵,并再三请求带兵出战…… 全被萧呈拒了。 平安很心疼他家殿下。 自从陛下登基,殿下就处处被打压,这次百官奔走呼吁,陛下才不得已将他从皇陵召回…… 机会难得,怎可为一个女子坏了大事? “宁远将军也太心急了,把打仗说得跟玩似的,不想周全了,拿什么跟北雍军打?亏得殿下拿他当至交好友,将军却屡次出言不逊,还怪罪殿下……” 平安知道殿下并不看重那个未过门的妻室,嘴里也没当回事,磨牙嘴碎。韃 “殿下自有殿下的谋划,冯家又不止一个女郎……” “平安!”萧呈突然抬头,目光里的厉色,把平安吓一跳。 殿下不高兴了。 平安止住话,老实立着。 萧呈将手上的信纸封好,递上来。 “你亲自跑一趟,交到尚书令冯公手上。” 平安不敢多问,看一眼殿下的脸色,将信塞入怀里收好,抱拳拱手,“属下领命!”韃 平安匆匆而去。 萧呈的视线凝固了许久,这才拉开抽屉将藏在里头的画卷取出来,平铺在桌案上。 画上女子,脸上一抹温柔的笑意,好像隔着云端在看他。 — 冯蕴翌日起了个大早,将府里一群仆女、杂役、部曲以及林娥、苑娇、邵雪晴等十余姬妾,一并带去了冯家的田庄。 田庄靠近界丘山,在一个叫花溪的村庄。 除去冯家,附近还有其他大户的庄园和田地,只是那些大户在战前全都举家逃亡了,按北雍军新政,这些都将成为无主土地,重新均分给民户。韃 而她,将会是花溪最大的地主…… 这个时节,本该庄稼收获,准备秋播的,可战事打乱了农事,近年来大量农田抛荒,庄稼变成了野草,看上去荒凉一片。 冯家的庄子是一座二进的青砖瓦房,比农户的茅草土房看着好上许多,但久不住人,庄子周围长满了杂草,排水渠满是杂物,一眼看过去,如同荒村鬼宅。 但这是冯蕴的退路。 将军府邸不是她名下产业,田庄是。 尤其当她看到庄子外那一片盛开的荷塘,心里更美了三分。 这是冯敬廷从南边弄来的雪藕,本是贡品,但此物没有大面积种植,民间大多人识不得,塘里淤泥又很深,因此得以保全下来。韃 冯蕴眼窝里恢复了笑意,“阿楼,让他们打扫仔细点。等庄子收拾出来,我们要常住的。” 又兴致勃勃地吩咐人,将大门的匾额取下,仍旧要取名叫长门。 阿楼有点吃惊,“十二娘不住将军府吗?” 冯蕴道:“将军府是将军的,我只是暂住。” 阿楼似懂非懂,还想说什么,让韩阿婆一记眼刀子瞪了下去,笑嘻嘻安排人,屋里屋外地打扫。 “十二娘。”韩阿婆看冯蕴站在风口眺望,心疼不已,“眼下我们日子好过,全是将军的关爱。十二娘要与将军割裂,可不是好路子……” 冯蕴笑了笑,看向院子里几个愤愤不平的姬妾,“阿婆希望我跟她们一样,困在那座宅子里,为同一个男子的恩宠打得头破血流吗?”韃 韩阿婆:“十二娘跟她们怎会一样?将军爱重……” 冯蕴低笑一声,“记得阿婆说过,冯敬廷当初也十分爱重我的阿母,可后来呢?与寡妇私通,偷偷养下儿女,我阿母前脚刚咽气,他后脚就当了新郎,再娶新妇……” 又眼神锐利地看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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