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足矣。 “……我真的很快活吗?” 问出这句话时,谢峦很后悔,羞耻像潮水涌来,他到底不是真的不知世事的少爷,在家庭破碎的宁姝看来,他岂不是何不食肉糜? 他用力抿住嘴唇,好半晌,才敢抬起眼看她。 宁姝就坐在他身边,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面上一片沉静,没有反驳,没有讥讽,没有探究,她的眼底像是无月的夜,叫人凝视着的时候,会生出自身渺茫,被一望无际的夜幕星辰,紧紧拥抱的感觉。 谢峦眉梢舒展。 浮躁的心,又一次沉淀下来。 “咳,如果像你说,我这种性子叫别扭……”不想承认宁姝说的是对的,是谢峦最后的坚持了,他看着手掌心纹路,嘀咕,“还是跟大哥身边的一个人有关。” 那是谢屿的侍卫,谢峦的童年,与他的关系颇深,可以说,谢峦最喜欢的,除了大哥,就是这侍卫。 侍卫孔武有力,弹弓打得特别好,一次教小谢峦打弹弓,谢峦心心念念很久,在侍卫的带领下,玩了很多他本接触不到的乡间玩意儿。 后来,侍卫通过讨好谢峦,一步步成为谢屿的亲信。 崇庆三年,边疆又起战事,令百姓深恶痛绝的战争,却是将士难得的机会,大哥本要重用侍卫,只是,母亲去了一趟大哥外书房,这件事,不了了之。 那时候谢峦还什么都不明白,成天缠着侍卫,让他带他骑马,斗鸡走狗,投壶玩乐。 直到有一天,侍卫崩溃,狠狠推谢峦,谢峦毫不怀疑,若不是怕留下痕迹,他就把拳头打在他身上。 对只有五岁的谢峦,侍卫说,滚远点,都是因为他,才影响他以战功封侯拜相。 原来,母亲知他心喜侍卫,上战场危险自不必说,母亲让大哥撤下他,让他一直做后勤。 一直做一个陪小孩玩的废物。这句话,是侍卫的原话。 许多年过去,他已经淡忘侍卫的长相,但侍卫那时的狰狞、愤慨、无力,随着他年岁越长,却越来越影响他。 侍卫恨他。 他盯着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恭敬喜爱,到现在的厌恶恶心,仿若他是一块茅坑里的臭石头。 末了,侍卫威胁他,不准把事情说出去,不然,他有能力杀掉谢屿。 谢峦一直顺风顺水,从没受到过这么大恶意,躲在被窝里哭得枕头都湿了,在大哥和母亲的几番追问下,他还是把事情说出来。 之后,他再没见过侍卫。 隔年上元节,谢峦和二哥出门玩耍时,意外看到侍卫,他和他婆娘摆摊卖馄饨,因吃酒的事,和那妇人当众吵架。 那狼狈的样相,没人知道,就在数月前,他还是侯府风光的侍卫。 他永远失去往上爬的机会。 眼看着,侍卫开始打他婆娘,谢峦去抓谢岐的手,谢岐自幼看不得女子被打,立刻叫人上前,救下那可怜的妇人。 于是,侍卫也发现谢峦,瞬时,他拿着案板上的菜刀,冲过来,面如鬼煞,喊: “都是你害了我!我杀了你!都是你们,你们这些人都得死!” 尖叫声,血液喷溅。 那男人疯了,见人就刺砍。 后来怎么回去的,谢峦已经忘了,他浑身发热,躺在床上两天,才渐渐见好。 时年十二岁的谢岐,坐在他床头,叹息:“没事了,那男人被投入大牢,择日待斩。咱府上大发慈悲,没把他赶出京城,没想到,他还敢做这种事。” 谢峦愣了很久。 谢二又说:“三弟,你以前太纵容他,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敢这么嚣张,反过来威胁你,还要杀了你?” 点到为止,谢二又说:“你要是身体还好,就起来吃东西吃药,母亲几天没睡好,大哥又被母亲罚跪。” 谢峦只问:“二哥,是,是我的错吗?” 少年谢岐愣了愣,他还不能很好的隐藏情绪,流露埋怨,“我养的那只狸花猫,你还记得吗?我想你大抵忘了,可我没忘,因为你说喜欢,母亲让我把它送给你玩,但它跑了。” “你没发现你喜欢什么,最后它都会出事吗?” 谢峦怔然。 可是,喜爱的事物,谁会憋得住装出一副讨厌的样子呢,但后来他做到了。 渐渐的,他发现,当他喜欢的东西“少”了之后,大哥不会被母亲责罚,二哥不用强要求自己陪伴他,谢峦突然觉得,也挺好的。 “也挺好的。” 阁楼上,谢峦手掌按住自己眉眼,他一边后悔着为何要说这些,又一边禁不住,将往事如豆子般,噼里啪啦倒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从手指缝隙里,瞥了眼宁姝。 他竟有些忐忑。 只看宁姝一手支颐,她笑了笑,说:“我不会评价谁对谁错,你说出过去的事,也不是想让我指指点点的吧。” “那当然不是。”她的话,让少年的自尊心好受点。 却听她轻叹声,又说:“只是,辛苦你了。” 伸出手,她按在他的后脑勺处,揉了揉。 不够宽大的手掌,却一下子按住谢峦的所有不安。 谢峦发愣。 宁姝问:“那你现在,倒是很好?” 谢峦眉眼倨傲,道:“那是肯定,”知晓宁姝不会取笑他,他倒是直接了些,“谁让我是家中幼子。” 宁姝却突的问:“你真的这么想吗?” 谢峦:“什么?” 宁姝说:“因为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因为是老来子,所以坐享其成,在母亲的羽翼下,靠着兄长的庇护,过完这辈子。” “只要不变成那种进赌坊豪掷千金、逛花楼眠花宿柳、一个大道理都不懂的纨绔子弟,就足够了,你真的这么想吗?” 她每说一个字,谢峦的脸色就低沉一分,手指也不自觉地蜷在一起。 他问:“有什么问题?这样也很好。” 忽然,宁姝扯住他的手臂,摊开他手掌。 他本想把手收回去,宁姝却按住他掌心的一块薄茧,说:“上次替你包扎伤口时,我就奇怪过,为什么你的手会这么粗糙,会有薄茧。” “这实在,不像一个长在蜜糖罐里的公子该有的手。” 谢峦眼睛撑得大大的,连忙收回手,下意识说:“这是以前玩的时候……磨出来的。” 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是了,这薄茧,是常年练剑才会留下来的,不是那种花架子的舞剑,而是锋利的,能上战场的剑法。 他从六岁开始,就没放弃过练剑,即使除青竹外,没人知道,即使不会有任何夸赞,甚至被母亲知道,母亲定要责怪他苦了自己。 而那把剑,是他六岁时,大哥送他玩耍的,是一柄没开刃的剑,后来,他让青竹送去匠铺开刃,就一直藏着,直到现在十年后,用的仍是这把剑。 不然手上的茧,早该如大哥那般粗厚。 为什么要偷偷练剑? 他们说,他可以快乐地过一辈子,可他们,也从不对他抱任何期待。 哪怕有那么一刻的可能也好,他想证明自己。 只是这个想法,第一次大喇喇摆在光下,这让谢峦难堪,他在享受旁人求而不得的荣华富贵,却想上那腥风血雨的疆场,放旁人来看,一定是疯了。 唯一没觉得他疯的青竹,还是个二愣子。 此时,面对宁姝的目光,谢峦躲无可躲,只好微红着脸,粗着脖子:“干嘛,我练剑也只是锻炼身体……” “谢峦。” 宁姝突然打断他的辩驳,叫他愣了愣,她合起他的手掌,握成拳,清冷的声线中,多了一丝坚定:“你很好。” “不要被温柔乡折断羽翼,他们不需要你,不是你不追求上进的理由,因为,你需要你自己。” 一刹那,像戳动什么开关,谢峦睁着眼睛,泪从眼角溢出,顺着脸颊一滴滴滚落下来。 他“咦”了声,赶紧低头抹了下,然后脸色又刷的变得红通通,像抹开一层朱砂。 立刻背过身去,谢峦肩膀耸动两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带着沉沉的鼻音,应了声: “哼。” 宁姝忍不住“嗤嗤”笑起来,谢峦立刻恼火,转过头质疑:“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她摇头,但还是半掩着嘴唇,眼睛流露亲和的笑意:“不,不是,是因为你很可爱。” 谢峦:“……” 宁姝眼眸一转,继续说:“说真的,谢峦,你觉得我刚刚又是给你上药,又是碰你这碰你那,很正常吗?” 很不正常!谢峦磨磨后槽牙。 宁姝又说:“我可从没对旁的男子这样,而且,就你这坏脾气,我还能这么包容,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呢?” 谢峦:“?” 这是第一次,谢峦竟没有在意她说他坏脾气。 谢峦脸上神情镇定,但眼睑处,忽的一动,又一抽。 “会是什么原因呢?”宁姝复述一遍,竟撑着肩膀,一点点靠近他。 随着她的倾身,谢峦浑身僵硬紧绷,象牙白肤色的脖颈上,崩得紧紧的,浮现一小片疙瘩,好像从外头敲一下,他整个人就会噼里啪啦碎了。 宁姝观察到,她停在他面前,放缓声音,悄声说:“……你猜。” 她笑了起来。 谢峦脸色刷的又红了一片。 随即,宁姝遽然后退,她压着裙子坐在窗台上,身子一转,双腿垂在外面。 如来时那般,她利落地翻出窗台,一跃而下,因只穿白绫布的袜子,这一声落地,犹如猫儿般,很是轻盈。 宁姝朝走廊外走去,忽的,身后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叫声:“喂!宁姝!” 她回过头。 那一瞬,天公作美,风卷起暮春积攒在屋檐上的落花,穿过回廊,落英缤纷,宁姝站在期间,发尾和衣裳被风勾起一道道灵动的线。 她静静看着谢峦,唇畔笑意尤为自在。 谢峦探出窗台,屏住呼吸。 那一瞬间,他心里,好像有什么要满溢出来。 他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他没再说话,宁姝回过头,摆了下手,要去找自己放在阁楼外的鞋子。 与此同时,她脑海里的系统,开始愉快地叮叮:“叮,恭喜玩家触发攻略对象隐藏线,获得成就:!” 简介:他是高富帅,一出生就是绝大多数人的终点,这样的人,一旦说“我其实不快乐”,很容易被人揍成猪头塞进麻袋绑着石头沉潭吧?可是,人人羡慕的他,或许也在羡慕你的人生(虽然这样真的很欠打啦)。 成就的标志,是个火柴人站在一座颁奖台上,围绕他的,都是鼓掌声与拍照的闪光灯,等赞美褪去,火柴人把自己抱成一个球,从颁奖台上滚到角落里,自闭画圈圈。 宁姝笑了:“谢谢,已经把小火柴人代入谢峦。” 真是傻乎乎的。 紧接着,系统又继续:“叮,主线任务+30%+30%!一次加满三日上限60%!恭喜玩家达到90%的完成度线!” 宁姝:“三日上限?” 系统:“是的呢,恭喜玩家又触发游戏的一个隐藏条件:三天之内,总新增完成度不能超过60%!” 宁姝心想也是。 要想把游戏经营好,都会设置上限,比如一个副本一周只能去三次,也比如一天只能用一千体力的规定,否则,真的会有肝帝无时无刻不在线,卷死普通玩家。 系统心里又嘀咕,宁姝也是第一个在首世界,就知道新增上限规则的新手玩家,过去有些倒霉蛋,到第七个世界都不知道有上限,这样上竞技场,可是要吃大亏的。 接着,系统继续播报:“监测到主线任务,和支线任务,一起达到完成度90%,综合速度超过同进游戏99%的玩家,获得称号:!注:获得称号可提升通关评分!” 称号就只是文字,挂在面板栏旁边,字体还挺可爱的。 这游戏花样真多。 只不过还差10%,宁姝徐徐吐出一口气,问:“不会是被新增上限卡住吧?” 系统:“我不知道啊。” 她以为,今天能完成任务了,毕竟她已经触碰到谢峦的心结。 不过10%,相对来说,就是一步的事。 就是这三天,对谢峦的攻略无效,宁姝翻看自己的面板,从触发面板功能到现在,面板越来越满。 而背包里,却一直只有那一串,小厮段显送的铜钱。 骤然记起段显,那个沉默的男人,以他的能耐在古代,也算极为不错。 宁姝搁下铜钱,不再想段显。 这几天时间利用好,可以去冲一下支线的完成度。 另一头,盈月院内,寻梅步伐匆匆。 踏雪正给谢岐的衣裳熏冷梅香,见寻梅这般着急,还奇怪:“怎么了这么急,出多大事?” 寻梅只问:“二爷呢?” 踏雪朝书房的方向努努嘴:“下朝后回来,在过目万寿节的资材用度呢,你是多急的事,竟要这时候去触二爷霉头。” 谢岐成天从衙署早退,偷得几日闲后,又得连续几天集中处理事务,这时候的性子,也是最暴躁的。 寻梅跺跺脚,也自认倒霉,无奈地走到谢岐书房前,敲门:“二爷,二爷!有要紧事!” 过了会儿,书房内传来一闷声:“进来。” 便看谢二脸上盖着一张纸,鼻子如山峦般起伏,书桌上摊开不少文书,他揭下纸,双眸狭长,眼皮多出一道褶子,淡漠地看着寻梅:“什么事。” 饶是自幼伺候他,寻梅仍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将这事娓娓道来。 她在外院的一个姐妹,无意撞破侯爷的妾室梁氏,竟差人去花楼买那些个虎狼之药,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谢岐略有些幸灾乐祸,自语道:“大哥不行了?” 寻梅尚未出阁,但也晓事,顿时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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