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已有几天没有睡好。 宁姝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羽毛,问梁氏:“姨娘是有何事?” 梁氏哽咽着,说:“温姑娘,我没想到梁康那厮,竟会雇混混抓你……这绝不是我授意的,”她似有些耻于开口,半晌说,“姑娘能和侯爷说说我的无奈,别收走管家大权吗?” 宁姝抬了下眉梢。 原来,那日她遭人追捕,主谋不是她远在江南的叔叔,而是上回欺负段显的外院小厮,他是梁姨娘的远房亲戚,梁康。 梁康染上赌瘾,本想绑架谢知杏,可近来谢知杏不出门,梁康探听到宁姝是谢知杏的恩人,绑架宁姝,侯府出于恩情绝不能坐视不管,好敲诈侯府一大笔钱。 眼下事情水落石出,侯爷震怒,大力清扫京城上下游手好闲的混混,关停几个赌坊,赌坊身后,本有其他官员撑腰,也如鹌鹑缩起来,就怕被波及。 梁氏也受迁怒。 梁康虽被她赶出侯府,她还是接济他好几回,谢屿查过侯府账目后,决心在侯府没有正式女主人前,请人来打理侯府中馈。 梁氏把着侯府上下用度,有五六年了,如何肯放权? 她声泪俱下:“那日,你跟我说他欺辱别的小厮后,我就把他赶出府了,真不是我的错啊。” 宁姝无语片刻,才说:“你赶梁康出府,却还给他钱,拉扯不清楚,你想过没有,梁康赌博两手空空,雇人的钱,从哪儿来?” 她不信梁氏不知道,“就是从你这儿拿的。” 梁氏心虚,嗫嚅:“可我不知道他拿钱是去……” 宁姝摇头:“一句不知道,就能撇清所有过错?” “他们本想针对杏姐儿,若杏姐儿真出事呢?她才七岁,就因为你对族弟的一时心软,可能会遭受什么,你想过没有?” 梁氏哽住。 她不是不明白,这种事放别人家,妾室早该被轰走,只是心怀侥幸,甚至,来找宁姝前,她还觉得很委屈。 却没想到,宁姝看得透彻。 宁姝说:“你明知梁康不能帮,还助纣为孽,到这时候,想我去给你美言几句,若我帮你了,谁替杏姐儿着想?” 梁氏:“我……” 宁姝冷笑:“难道杏姐儿娘亲走得早,活该这样被你欺负?你这样对一个七岁的女孩子,你觉得很光荣自豪,脸上很有光吗?” 梁氏:“我不是……” 宁姝摆摆手:“你走吧,这次回去,好好反思自己。” 梁氏:“……好。” 回去的路上,梁氏脑子一片恍惚。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好什么好,她又没说过宁姝! 为什么会这样!气死了,今晚又该睡不着。 宁姝长舒胸口郁气,她整理下手上材料,拿起自己做的毽子,端详还有哪里不平衡。 不一会儿,便见谢知杏踮着脚尖,鬼鬼祟祟,自门外走进来,问宁姝:“阿姝姐姐,我们出去玩吧!” 宁姝:“课业做完了吗?” 谢知杏瘪瘪嘴。 宁姝笑了:“没做完就得做,你不是答应侯爷,说要把先生布置的千字文前百字抄完吗?” 谢知杏还是不开心,她明白,宁姝不会一直纵着她,可她不想自己一个人学呀,拉着宁姝的手:“你陪我写嘛。” 为几个女孩的启蒙,侯府内有个厢房,专门给她们读书用,就叫小香斋,谢知杏有自己的隔间。 她咬着笔头,小眉头都皱成一座小山,可把宁姝乐得,偷笑好几次。 她没想到,谢屿会在这个时候来小香斋。 宁姝倚在桌前,一只手臂横搁着,姿态懒散,却不放浪,因侧着的姿势,腰线凹曲,双腿交叠,隐约能看清楚裙子下包裹的线条,修长又优美。 她隐着笑意,声音慢慢的:“这才第二十七个字呢,你有七十三个字,继续哦!” 堪称“幸灾乐祸”。 见状,谢屿不由一笑,轻轻咳嗽声。 宁姝朝小香斋门外一看,立刻坐好站起来:“侯爷。” 谢屿颔首,进来看谢知杏的字,谢知杏有点紧张地捏捏衣服,他摸摸她后脑袋,夸到:“不错,有进步。” 谢知杏高兴地笑了。 谢屿有时会陪谢知杏写字,但并不是闲着没事做,他手上有军务,便坐在旁边另一张桌子处理。 因谢屿在做事,谢知杏压低声音,小声问宁姝:“阿姝姐姐,‘阙’字里面怎么写?” “就是,”宁姝手指在纸上比划,也小声说,“点点,横……” 谢知杏写一个:“这样吗?” 宁姝摇头。 她拿谢知杏的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字形虽然端正,但写得和拳头一样大,着力也没控好,墨渍晕开后,糊成一团。 谢知杏:“哈哈,阿姝姐姐也不会写字!” 宁姝:“……”大意了,现代人没练过,突然写毛笔字确实很难。 谢屿被她们窸窸窣窣声音吸引,他走过去,便看纸上,宁姝犹如稚童的字。 其实她也确实不大,十六岁的小姑娘。 他心内一软,不由笑了声。 宁姝:“……”现在捂住字也来不及了。 谢屿对宁姝说:“你握笔的姿势不对。” 他俯身靠近她,手覆上宁姝的手背,调整着她握笔的手势,男人手掌宽大,手指竟比宁姝的要粗上一圈。 这是与宁姝截然相反的性特征。 他手掌的粗茧,摩挲在她手背,有点发痒。 一旁的谢知杏不懂,但宁姝不是谢知杏这个年纪,谢屿也不可能不明白,他们的姿势,很是僭越,也很……暧昧。 察觉到她的后缩,谢屿缓慢收回手,但他没有直起身,而是一手撑在桌沿,眼睫低垂,说:“再写一个。” 他温和稳重的眼底,带来一种隐隐的,无形的侵略感。 叫人退不得,避不得。 宁姝捏紧笔。 也好在谢知杏在,只是,就是因为谢知杏,她和谢屿的接触太多了。 当然,宁姝不认为谢屿对她的兴趣,会坚持多久,谢屿和谢岐不一样,三十多岁的男人,情爱都是身外事,又不是被欲望支使的愣头青,但以后,她最好避开谢屿。 不然,谢屿真留意起她来,她还想去找谢峦堆完成度,就有阻碍,他毕竟也是这个家的大家长。 只是,这难道是游戏在专门增添难度的吗? 宁姝皱皱眉。 打定主意,待谢知杏又找上宁姝去玩时,她笑道:“可以呀,不过这次,不能让侯爷知道我们一起。” 谢知杏奇怪:“为什么呀?” 宁姝说:“因为我们自己玩,能玩更多花样呀。” 谢屿在,谢知杏也不是很能放开手脚,她以为宁姝也是如此,何况,宁姝又说了句:“这件事,你别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们俩的秘密。” 谁能拒绝和漂亮姐姐共享一个秘密呢? 谢知杏点头:“我听阿姝姐姐的!” 宁姝从身后拿出一个毽子,放在手心给她看:“等等我们玩这个!” 谢知杏眼前一亮,这毽子和外面卖的都不一样,它底座是匀称的铁片累积的,羽毛很蓬松很软和,而且还是淡粉色。 谢知杏摸着毽子羽毛:“太好看了!” 她试着踢了一下,声音也很清脆悦耳。 “阿姝姐姐,我好喜欢!”谢知杏抱着毽子,跳了几下。 在屋里不如外头爽快,谢知杏拉着宁姝,说:“我知道后园一个清静的地方踢,我爹……咳咳,肯定没人知道的!” 此时,后园一座僻静的阁楼上,谢峦正百无聊赖地看书。 他躲图清静,免得被傅老先生念叨,这些书不是四书五经,都是闲书,甚至还有一本讲究修炼功法的。 他困倦地打个呵欠,枕著书,正要午睡,忽的听到隐约的笑声,好像是谢知杏的。 他起身,便看谢知杏拉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往这边走。 谢峦很是吓一跳,立刻躲到柱子后。 后背心竟开始发热。 等她们从阁楼下走过去后,他才拍了下额头,他又不是贼,躲什么! 谢峦从柱子后出来,循着走廊,扒拉着栏杆,便看她们在阁楼下的空地玩。 他定定看着宁姝。 她一身象牙白桃花纹单罗纱圆领袍,这款式,是拿男人的衣服改的,头发也仿着男人全数束到头上,不着朱钗。 从前,谢峦只觉这么穿不三不四,却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能穿得这么好看,她身量高,完全撑得起衣袍气质中的“硬”,毫不违和,既漂亮,又飒爽。 忽的,宁姝抬起头,谢峦猛地吓一跳,想蹲下去躲着,却撞到栏杆,龇牙咧嘴地揉着额头。 一碰到她就没好事! 第17章 深宅十七 谢峦蹲着,一手撑额。 楼下,她们的笑声不断,谢知杏声音大一些,叽叽喳喳的跟小鸟一样,谢峦得从中,去找宁姝的声音。 与她姣好的外貌相比,她的声线偏冷一些,也很好听,如琤琮悦耳清灵。 等等,他干嘛要去分辨她的声音。 谢峦要烦死了。 她可是有未婚夫的人,他以后才不要和她有什么关系! 何况,他也没做亏心事,躲什么躲!谢峦倏地站起身,心口砰砰响动,却越来越明显,他凛然看向阁楼下,已经做好被宁姝发现的准备。 然而,过了会儿,她只顾着指导谢知杏踢毽子,半个眼神也没投来。 谢峦:“……” 心里就像被一只猫挠着,来来回回几次,折腾得他不得安生,干脆就靠在栏上,望着她们二人。 是她先闯进这里的,先来后到,他盯着她,完全没有问题。 这么想着,谢峦终于能理直气壮。 阁楼下的树荫里,宁姝正在数数:“三、四、五……” 谢知杏踢到第五下,毽子掉到地下,她跑去捡起来,微微喘气:“为什么我总是衔接不上第六?” 宁姝想了下,谢知杏每次都是左脚起步,左右左右左……那就是右脚协调性没跟上。 她蹲下,揉捏谢知杏的右脚小腿,说:“用右脚先踢试试。” 果然如此,换了新玩法,第四下是右脚,谢知杏就踢不到,宁姝让她先压压腿,又尝试一直用右脚。 这回,只踢了两次,就衔接不上来。 宁姝让她一直用右脚踢,陪着她捡毽子,小孩儿也没怨言,累了就休息会儿,这样百来次,谢知杏终于用右脚连续踢到第二次。 当即,谢知杏高兴得抱住宁姝的腰:“我成功啦!” 宁姝说:“是呀。” 现在谢知杏五次里,就能踢到第七八个,虽然毽子还会掉,比卡在第五好多了。 见谢知杏浑身是汗,宁姝叫停她,好好用布巾给她擦汗,倒出一杯她让厨房煮的果茶,给谢知杏喝。 果茶酸酸甜甜,口感吩咐,很是解渴,谢知杏抱着杯子,几口喝完,又要了一杯。 宁姝替她擦了下嘴角。 谢峦四指按在栏杆上,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自己手心的薄茧。 他第一次知道,宁姝平日和谢知杏是怎么相处的。 下颌趴在栏杆上,他目光渐渐悠远。 总角之年,他也曾骑在大哥肩头看舞狮,他蛀牙被勒令不能吃糖,二哥却会偷偷藏指甲盖大的麦芽糖给他…… 就和宁姝对谢知杏一般。 但有一点不同,她更细心,更有耐心,没人把这个年纪的小孩的意见当一回事,只有她,认真倾听谢知杏所有话,理解谢知杏的意思,好好和谢知杏说话。 她和谢知杏,不是姐妹,更似姐妹。 如果她有孩子,她对那个孩子,也会这么好的吧。 谢峦眼瞳些微涣散,眼前渐渐浮现一个画面——宁姝身边,带着一个与她肖似的小孩,她或许不是会为孩子缝衣裳的母亲,但那个孩子,一生都会受她影响。 那他呢?他能给那个孩子带来什么呢? 谢峦皱了皱眉。 下一刻,他才反应过来,他居然以父亲的身份,在思考那个孩子的未来! 清醒点,他在干什么! 他脸色好了些许,用手掌捏捏额角,胸腔鼓起,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时,却看宁姝在踢毽子。 她动作迅捷利落,仪态轻盈,衣袍翻飞间,却不绊她行动,毽子在她脚下,那一团粉色,上下左右相互转换,似乎在跳舞,又如一团会飞的兔子,十分可爱。 谢知杏在一旁,很兴奋地数数:“十九、二十……” 宁姝好像什么都会。 忽然的,谢峦心里痒痒的,他想打断她,谁叫她之前戏弄过他。 这个念头,如春风掘水,层层波澜在他心里漾开,他向来想做就做,在身上摸到身上一块圆环玉佩。 谢峦掂量下玉佩。 这个距离,丢一块玉佩,完全能打得宁姝措手不及。 他眯起眼睛,瞄准宁姝的肩膀,毫不犹豫地就将玉佩抛出去。 也就在那一刻,宁姝脚下一个挑勾,毽子被踢高,她旋身,想换个姿势继续踢,那块本来应该打在肩膀的石头,却因这个动作,直直朝她面上冲去! 谢峦眼瞳缩紧。 他猛然一骇,差点跳起来。 万幸的是,这时候毽子落下,与那圆玉相击,一声尖锐的“啪”声后,毽子底座被打坏,粉色的羽毛四散。 羽毛是宁姝专门买的鹅毛,厚实柔软,铁块先掉落在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羽毛则在空中翩翩飘落,霎是好看。 毽子坏了,谢知杏有点沮丧:“这是阿姝姐姐做的呢。” 宁姝笑笑,说:“是我没把底座固定好,你看这些鹅毛掉下来,还挺漂亮的呀。” 谢知杏这才跟着笑起来。 宁姝又说:“杏姐儿饿不饿呀,我有点饿了,你去找人问问厨房做了什么糕点,我先把这里收拾一下,你直接回厢房等我,好不好?” 谢知杏瞟了眼阁楼,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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