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拆不了,这里快三百米就这么一盏灯。”远扬在路灯下面用油漆笔描着禁止破坏公物的字样,把黑漆漆的字描成更黑漆漆的一坨,还给画了边框。 除了抓坏人,这种繁复的事也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 可惜没有电视剧里放的那种闭路电视,有的话装上肯定就没有人敢砸路灯了。 “不过今天那个疯老头居然没来。”处理完玻璃碎片,康平安插着兜看着路灯上的警示语,出馊主意:“要不画个骷髅头在下面?” 远扬:“……” 他自动忽略康平安的提议,把油漆笔丢到自行车篓里,说:“一会回去往河边绕一圈。” 康平安秒懂:“看看那个疯老头?” 远扬:“嗯。” 疯老头住在护城河边的一个小窝棚里,没人知道他是谁,只知道几十年前他就住在那里了。 人很疯,喜欢打人,平时靠着捡垃圾卖垃圾过日子,也是康平安这种从小在宁家巷长大的孩子童年时候经典的鬼故事主角之一。 小孩子们传说这疯老头会吃人。 但是大人们都知道,疯老头大多数时候只是个偏执的老年人,他不怎么说话,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只要你不去他的小窝棚附近捣蛋,一般情况下他也不打人。 只是有时候神神叨叨的,并且对这盏路灯特别在意,平时就爱守着路灯,只要路灯被砸了,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去局里报警。 今天这路灯一早就被砸了,疯老头居然一天都没有去局里,远扬不太放心,巡逻的最后一圈,特意绕了个大圈。 结果疯老头没什么事,估计他今天捡破烂去的地方比较远,远扬他们快九点钟到窝棚附近,正好看到疯老头骂骂咧咧的从外头回来,见到他们第一句话就是路灯又被人砸了。 再然后,这老头非常突兀地提到了绮桑。 他用粗粝的嗓子问康平安:“那个开美心小吃店的女娃,是不是姓绮?” 康平安一怔。 远扬反应快,眉头一皱反问他:“姓不姓绮跟你有什么关系?” 疯老头笑了,咧开嘴,那道划穿脸部的狰狞伤口在路灯下变成一条扭曲的蜈蚣:“那关系可就大了。” 康平安也皱起眉。 疯老头不再理他们,笑眯眯地把自己一天的战利品叮叮哐哐地拖进窝棚,坐在自己组装的摇椅里,晃荡晃荡地不再开口。 远扬在转身走的时候,看到疯老头手放在膝盖上一下下地打着拍子,无声地哼着歌。 他莫名的脊背一寒。 总觉得这无声的拍子和歌,是那首他最近听到频率极高的老歌,那首铺满彼岸花墙纸的杀人歌。 第七章 “哪有什么杀人歌。”沈强夹了一筷子辣椒肉炒肉,吃得额头冒汗,“也就是吓吓小孩的玩意。” “这曲子就是民国时期一些太太不满意自家老公在外面瞎搞,找了戏台板子编出来吓唬老公的曲子。”沈强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饭,“没什么特别意思,就是调子编的不错,传唱度高流传到现在罢了。” “那这本书最后的这个歌词,比书上多了三句……”远扬对于这首吓到他好几次的曲子居然如此平凡这件事有些不服。 沈强看了眼歌词,又扒了半碗饭。 “这词倒是真有点老。”他说,“这歌后头有好几个版本,这版得是我爷爷辈的人才能知道的了。” “但这也不算是什么线索。”沈强把书还给远扬,泼冷水,“这附近几条巷子除了宁家巷这边外地人多一点,其他的都是老枫城人,世代都住在这里,知道这歌词不出奇。” “这词在这本手写书里最多只算个噱头。”沈强总算吃完了午饭,喝了口茶,“调查的时候不要被这种博人眼球的东西左右失去判断力,应该去挖掘本质的东西。” “这本东西的本质,是这个人做这件事的动机。”沈强看着远扬和康平安,“他写的内容都是日常的,他用咒语蛊惑的对象都是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女人,他为什么要把这样的东西放在书店里?这才是关键。” “这本东西没有文采,错字百出,很显然写这本东西的人对写书给人看这件事的兴趣并不大。” “那么,他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东西放到书店里?” “人类做任何事情,都有动机,顺着动机挖下去,才能找到人。” 沈强难得不骂人,远扬也难得地认真听进去了。 “这书写得最多的部分就是黄色内容,书里的主角和女人床笫之间的事情是描写得最详细的。”远扬推测,“把这样的东西放在公共场合,他是为了公开意淫?” 自己私下意淫不够,还想把这种恶心的情绪放大给对方看到? “他是为了让对方看到这些东西?”远扬重复,意识到了什么嗓门都大了,“那些意淫的对象,也是便民书店里的常客?” 想了想,突然吼了一嗓子:“他书里写的这些人,是现实中存在的人?!” 沈强被这一嗓子吼得差点被茶水呛死,咳了半天才抬手给了远扬一个毛栗子:“老子还没聋!” 打完远扬手都没收回来就顺手又给了旁边康平安一毛栗子:“平时屁话那么多,真到分析案子的时候一个屁都嘣不出来,你呢?你也把那本东西看完了,现在一句分析都没有?” 还在啃鸡爪的康平安无辜地眨眼。 想了半天,提议:“我们要不要把这本书放回到书架上,看看有什么人租了这本书看,问问他们的想法?” “万一真的有人是书里提到的人,那那个人说不定能感觉出来,说不定就能找到写书的人。” 远扬:“……” 他很机灵地把剩下一点点辣椒肉炒肉拨到自己碗里,端着饭碗往旁边躲。 果然沈强下一秒就发作了,站起来拎着康平安的耳朵就骂:“我是不是让你少看侦探小说!你这想的什么馊主意!!你在办案,不是在写小说!” 康平安哀嚎得异常熟练。 远扬溜得也异常熟练,把吃完的饭碗往桌角一放掉头就跑。 走了几步,灰头土脸的康平安跟了出来,气哼哼地踹了远扬屁股一脚:“见死不救。” 沈强还留在店里结账要发票,扯着嗓门让这两人下午开会别忘记,没有跟上来。 “我想的这个法子不是挺好的么。”康平安还是有些不服气的,嘟嘟囔囔。 “这案子现在为止,涉及的金额只有两块五毛五。”远扬拍掉屁股上的脚印,用拍灰的手拍康平安的脸,“要是照你的办法,那个人不但可以满足自己的炫耀欲甚至很大可能变本加厉,等于是变相鼓励了,老沈不揍你才怪。” 康平安咕哝:“写那么变态的东西的人,万一真的对这些对象有行动了怎么办?” “大部分人的犯罪行为都只是在脑子里,付出行动的毕竟是少数。”远扬抹光手指上的灰,心满意足。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康平安感叹了一声。 沈强把这本东西带回局里后就是翻了几下,他和远扬可是完完整整看完起码两次的,结果他们俩都被歌词吸引了。 “现在终于有调查方向了。”远扬也感叹了一声。 “那个女神?”康平安问。 整本书的核心人物就是主角的女神,对她的描写是最细致的,如果这人是现实生活中的人,那么根据这些描写,应该有迹可循。 “还有一个人。”远扬说,“小说最后出来的角色。” “那个新来的,据说比女神还好看的?”康平安也还记得。 “嗯。”远扬点头。 这两个人,和走马灯一样走过场的其他女人不同,从作者逐步用咒语控制的方式来说,这两个人是关键。 *** 这两块五毛五的案子调查方向定了,远扬对那首歌却还是耿耿于怀。 或者说,他对绮桑还是耿耿于怀。 就那么一丝的不对劲,那么一丝的他怎么都抓不住的寒意,让他对绮桑这个人多了好几分关注。 所以,绮桑的美心小吃店开张那天,他去了。 借口是正好休息日闲着也是闲着,顶着康平安的挤眉弄眼拉着他一起去的。 但是去了以后,远扬就后悔了。 康平安说的和顾嘉嘉关系一般和远扬以为的一般是有很大差距的,绮桑新店开张全场七折,人很多,顾嘉嘉一看到康平安眼睛就亮了,直接拉了这两个正当年的劳动力帮忙。 “老同学老邻居了,不要见死不救。”顾嘉嘉道德绑架完康平安,用了更大的道德绑架了远扬,“人民警察要为人民办事。” 于是两个人就一人分了一个围裙,一个负责上菜一个负责记菜单。 一整个晚饭下来,远扬就只看到绮桑一次,她带着她外婆,穿的比平时暖色系的衣服,围着灰色围裙,笑眯眯地搂着外婆带她看外面为了开张点的炮仗。 也不多,两百响,一眨眼就没了,只留了一地火红和空气中的硝烟味。 小吃店店面不大,总共六张桌子,一个收银台,厨房在后头。绮桑把这个店盘下来之前这就是一家做餐饮的店,所以几乎没有做太大的改动。 卖的都是便饭便菜,馄饨水饺包子烧饼和简单炒菜,价格也不高,很适合码头工人和附近上班的人下班后吃顿快餐或者买个烧饼垫肚子。 味道应该很不错,很多人吃了炒菜后还打包了一些包子烧饼,负责上菜的远扬闻了三个多小时的菜香现在饥肠辘辘。 最后一桌客人走了以后,绮桑端出一个大暖锅,几盘饺子几瓶酒,算是给两个人民警察的谢礼。 用料非常扎实的大暖锅,里头放了五六根猪脊骨,炖了一天,撒了葱花和白胡椒,又放了千张萝卜做配料,骨头酥烂,汤头鲜美。 饺子是白菜猪肉馅的,也不知道放了什么,一口咬下去都是肉汁,配上绮桑自己调配的饺子醋,康平安一坐下就趁热吃了四五个。 远扬则喝了一口炖到雪白的骨头汤。 他自觉不是特别重口欲的人,家里就他和他爸爸两个男人,一日三餐常年就是糊弄,平时上班下馆子吃的也都是重油重辣图个下饭,但是这口汤,不知道是不是饿狠了,一口下肚,他没忍住眯了眯眼。 汤头鲜到如果现在有人抢他的碗他肯定会咬人的程度。 一时之间什么疑心什么观察都暂时远离了,远扬埋头只顾着吃。 “你开店了你外婆怎么办?”反倒是康平安,和顾嘉嘉熟和绮桑也不算一句话都不说,吃了几筷子就开始聊天。 绮桑正在给外婆喂饭,萝卜和肉碾成泥,加了点肉汤泡烂的米饭,绮桑外婆虽然吃得慢但是也一勺一勺地咽了下去。 一个多月没见,她外婆似乎更木了一点,大部分时间眼睛都没什么焦距,小吃店开张也一直随着绮桑在后厨坐着。 安安静静不闹事,看起来居然挺省心。 “我们白天请了隔壁那个陈阿姨。”顾嘉嘉代绮桑回答,“晚上就我们自己看着。” 她的代销店和绮桑的小吃店晚上七八点也都关门了 “你爸爸呢?”康平安又问。 他吃得上头,给自己开了一瓶啤酒。 远扬埋头啃骨头,头都没抬,把杯子往康平安这里一放。 顾嘉嘉嗤笑了一声:“那老头子是不可能帮忙看外婆的,他巴不得我早点死。” 绮桑看了顾嘉嘉一眼,给她夹了个饺子,叮嘱:“厨房里还有一份暖锅,一会关门你带回去给你爸。” 绮桑开口说话了,埋头苦吃的远扬才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在厨房里忙了一天,她头发乱了一些,但是说话的时候还是慢吞吞的没什么语调。 远扬又低头喝了一口汤。 她所有的传闻里,至少做菜这个是真的,她做菜是真的好吃。 绮桑这次也看了远扬一眼,跟他说:“厨房里还有,如果喜欢,可以打包一点带回去。” 远扬放下碗,擦了擦嘴,看着绮桑说:“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你好,我叫远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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