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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怕都和印仲有关,昨夜袭击我们的白袍人里还有四具兰句界的阴魂尸体。” 林渡说着,往桌上扔出一把储物袋和储物戒,都是那些人尸体上摸下来的,“由此可见,兰句界的缺德鬼已经有不少联合起来了。” “大家都想活,可我们洞明界的无辜之人,也想活。” 林渡抬眼看着封仪,“七师姐,你说我们该从哪一点开始下手呢?” 封仪出身修真世家大族,本是封家少主,拜入无上宗后自愿卸任少主之位,专心问道,但自小养成的应变处事还在。 她微微一笑,单薄的眼皮宛若一尾灵动的银鱼,“人过必有痕迹,你想要知道印仲都接触了什么人,还有什么产业,没有立刻就想揪出这个人,不就是想看能不能利用他,把其他的阴魂都一网打尽吗?” “这个,交给我便是。”封仪眉目含光,伸手摸了摸林渡头,“年纪轻轻的,少想些,咱们无上宗做事,就算没有理由,那也无妨。” “当年你师父毫无缘由地下山杀人,那时候满中州都是你师父心魔缠身肆意屠杀的猜测,但依旧无人敢拦他,只是禀告了无上宗掌门,直到你师父和那魔尊打了一架,众人才知晓他杀的那些都是混入中州的魔族密探。” “从那之后,中州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无上宗杀人,若是无上宗的人都不管,那就无需管。” 林渡眼睛一亮,“真的?” 封仪敲了敲她的头,“前提你是真的事出有因。” 这世间有许许多多的事没有办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直到事情彻底爆发的那天才能窥得内里早就腐朽的命脉,而及时截断那些阴谋的人,往往还会被误会成小题大做,杞人忧天。 修士岁月漫长,但多数都在向天争命,哪儿来那么多勾心斗角。 但也有许多人,走投无路,为了那一点机会,耐心耗费时间布下惊人的谋划。 人心难测,祸由此生。 “修炼要紧,我会和掌门说,等这次你回去之后,到八年之后的中州大比,不准你下山。” 林渡瞪大了眼睛,“七师姐!” “等此间事了,你该歇歇脑子了。”封仪摸过她的白发,“才十几岁就白头,不知道的以为我们无上宗对弟子有多苛刻。” “好了,现在小孩儿就给我立刻去睡觉,剩下的交给我们。” 林渡被押送到了床上休养神识,封仪和雎渊出了门,当着麻婆婆冷冷的目光,放出去几张传音符,接着招来了一只鹰。 那鹰爪上带有金色封家图腾,麻婆婆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过了眼睛。 封仪虽然早早放弃了封家少主的身份,可依旧能动用封家的一切资源。 雎渊正在碎碎念,“七师妹,不是我说,就该把我徒弟和小师妹都打包送回宗门养着,你为什么要答应她这件事了才回去?” 封仪这会儿没有对着林渡那般的耐心,脸上淡淡的,“你除了当个棒槌没有一点用,还是这个小师妹的脑子好使。” 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棒槌,一种是莲藕。 林渡虽然年纪小,但面对盘根错节的复杂局面,她却比雎渊这个棒槌更擅长分而治之。 “邪魔是杀不完的,”封仪垂眸,“只要有欲望存在的地方,就会有邪魔。” “三师兄,人世变化万千,飞星派是大宗门,管杀不管埋,不是我们无上宗的规矩,我们总该给后辈留一点余地。” 雎渊沉默了一瞬,“那也不是一个十四岁小孩儿可以承担的。” “你以为她不知道吗?”封仪看了这个棒槌一眼,“若是她再年长些岁数,实力再增长一些,哪里有我们这些人动手的机会。” 封仪站得笔直,夜色掩盖了她身上的锋锐。 “林渡是阎野师叔教出来的孩子,从性子到手段,都遗传了十之八九,身上偏执更甚,堵不如疏,否则百年之后,要么繁千城再多出一个魔头,要么阵道再多一个少年天才。” 麻婆婆忽然开口,“她已经是了。” 封仪和雎渊同时抬眼,看着那一侧多年避世,连天道也无可奈何的六道异数。 “你们看错她了,繁千城永远不会多出一个叫林渡的魔头,但她已经阵道之上的少年天才了。” 老人站起身来,将彻底销毁的蛊虫埋入土地,化为了灵藤的养料。 布阵更偏重耗费神识,神识比灵力更难修炼,所以阵法师大多大器晚成,林渡布下的阵法远超这个年纪的人能达到的神识。 看昨夜大阵所需的神识强度,最起码是百岁修士才能达成的神识。 林渡身上有异常,她师父会察觉不到吗? 但所有的异常,都不妨碍林渡成为一个正道弟子。 第111章 清明快到了,飞星派该出个殡了 林渡这一觉没做梦,睡得极长,等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却也没人说她。 麻婆婆甚至还破例让尸傀给她煲了一碗粥。 林渡抱着粥碗,看着内里奇奇怪怪的条状欲言又止,到底埋头喝完了。 一碗粥下肚,一声咕噜声在小院内响起,麻婆婆神色诡异地看了过去。 林渡小声解释,“本来不饿的,一碗粥下肚,开胃了。” 她又问,“婆婆,粥里那个肉,是什么?” “虫子。”麻婆婆面无表情地招呼尸傀出去买吃的。 林渡虚弱地放下碗筷,游魂一般站起身往回走,“我突然有点饱。” 夏天无好心提醒,“小师叔无妨,那虫子是灵物,煲汤和下粥都是常见的,对神识很有好处。” 林渡气若游丝,“道理我都懂。” 但是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麻婆婆绷着脸,“十个灯盏窝够吗?要酸菜还是要肉的。” 林渡回答得迅速,“各要十个谢谢。” 麻婆婆的声音森森地响起,“你是第一个吃我的住我的还敢跟我提要求的。” 林渡转身,掏出一把灵石往那个小尸傀的手里塞,“够吗?不够还有。” 她手大,小尸傀两个手兜不下,转头委屈巴巴看向麻婆婆。 麻婆婆忽然觉得脑瓜子被吵得有点头疼,明明就这么一个小孩儿,怎么能这么麻烦。 “去吧去吧,她给你多少,你就买多少回来。” 小尸傀这才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 林渡得寸进尺,转头抱了那和蛊有关的书坐到麻婆婆身旁,遇上不会翻译的就出口询问。 “你还真打算读完?”麻婆婆看着林渡连文房四宝都摆好了,有些稀奇。 她原以为这小孩儿要了书去,等看到了内里的古文字定然会放弃。 “嗯。”林渡握着笔,“不日要走,书还要还,我争取早点看完,不过婆婆,你介意我记录吗?” “我若是不肯给你看,早该拦你。”麻婆婆淡淡道。 林渡就坐在天光下,下笔飞快,偶尔问些看不懂的字句,但更多的时候都在认真记录。 墨麟还需要休养一些时日,封仪不见了踪影,雎渊眼巴巴看着自家徒弟也不肯回去,夏天无正在帮麻婆婆照料院子后面的各样灵植。 小尸傀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大包东西,原本散发着淡淡奇香的小院中就被油炸的香气覆盖了。 “我那大师侄能吃东西吗?” 麻婆婆摇了摇头,林渡就抱着东西绕到院子后头找二师侄,分完之后又绕回来,坐到了麻婆婆身旁。 “尸王能吃东西吗?” 麻婆婆不动声色地坐远了些,“不能。” 林渡若有所思,但脑子动着也不妨碍她飞速进食,等五个下肚,她才长出一口气,感慨道,“还得是油炸糕啊。” 油炸碳水这类糖油化合物的快乐,如果永生就吃不到了,那还是不永生的好。 林渡吃东西很安静,但速度很快,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地上就只剩下了一堆牛皮纸,而那精神焕发的人正在洗手清理作案现场。 “婆婆,我有个问题,若一个人中了情蛊,有办法拔除吗?” “书上不是写了吗?除非蛊师以自己生命为代价解蛊。”麻婆婆看着那小孩儿打扫院子,清了清嗓子,让尸傀代劳了。 林渡哦了一声,“你是说那个有倒下的小人的那句话?” 麻婆婆:……蛊族文字被你说成是倒下的小人儿? 整整一天,麻婆婆总觉得自己院子里那股油炸糕的味道久久不散。 到了晚上,林渡似乎也看出麻婆婆不喜欢熟食的味道,带着二师侄大摇大摆出门去吃饭了。 她也不找什么正经饭馆儿酒楼,专往人多的苍蝇馆子扎。 夏天无不解,“小师叔,你在这街上走了一个来回,为什么选了人最多的饭馆儿。” 林渡龇牙一笑,“人多的馆子肯定好吃啊。” 中华民族传统特色——排队多的馆子定然是好吃的。 夏天无: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两个一看就是大宗大族出身的弟子,一个清清冷冷谪仙似的,一个精致昳丽玩世不恭,无论到哪儿都扎眼。 林渡偏偏好像一无所觉,她坐在当中,点完菜,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筷子,垂着眼眸,耳朵却时刻支棱着。 “听说了吗?那青泸村之前不是不与旁人通婚,也从不出村子,今日居然有人出来了!” “可不是,今日上山采菌子的人说,那村子里那口井也没了,只剩下个大洞,也不知哪个缺德的,把人家井口都给偷了。” “不过说起来那个青泸村不知出了什么事,有好几个年轻姑娘都跑进城里了,我媳妇的那个绣坊就进来了两个,你别说,可当真是心灵手巧。” 林渡听了一会儿,唇角噙着笑,筷子在手上转了一圈,好好摆正在了桌上。 “听说飞星派出了些事。” “什么事儿?” “说是,那飞星派的一个长老,夜观星象,为了天下太平,拼尽半生修为,算出来一个灾星降世呢。” 林渡倏然抬眼,看向了说话的方向,那人拿着滇南小报,似乎正在一页一页看了过去。 “你看这里,这个长老似乎于命道有所长,说是……惊现天煞星,刑亲克友,六亲无缘,兄弟少力,若等孤星成大器,必定会导致天下大乱。” “所以那长老拼死算出了那孤煞之星的信息,说是如今遥遥落于北方,正是霜雪覆林,孤舟不渡……” “诶不是,你说重点啊,别扯这些听不懂的!” “这小报上有解析,听着意思是那孤星命格被覆盖,没人知道那是天煞星?说是早就克死了双亲,如今生辰逢四,故而又要克死一个人了。” 夏天无面色一冷,抬眼看向了林渡,“小师叔?” 林渡脸上挂着个笑弧,一双眼黑雾沉沉,“天煞孤星,好算计。” “命道之上,我师父还没说话呢,他个孤魂野鬼,有说话的份儿吗?” 中州大选五十年方才有一次,测灵根也算命,林渡过了中州大选,自然不会是天煞星,所以印仲非要扯出来一个命数被蒙蔽,是拿准了林渡是孤儿,生辰八字或许不准,方才有这么一个说法。 林渡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反派笑容,“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看来印仲比我想的更棘手啊。” 此界的林渡或许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可她是现代来的,她念的,是她自己的生辰八字。 她在神识内戳了戳那黯淡无光的白团子,“师父?” 阎野这回反应很快,很快就亮了起来,“什么事?” “师父,有个问题,如果一个魂魄夺舍了一个人的身躯,那这个人的生辰八字和命数是这个身躯的,还是这个魂魄的?” 阎野难得地沉默了一会儿,“你一天到晚为什么都跟魂魄过不去?” “命数自然是你魂魄的命数,就算你占据了人的身躯,但也占不了人的命格,若你命中注定穷困潦倒,夺舍之后入了富贵之家,最终也还会走向自己的命运。” “且若是命中尚有生机的人被夺舍,极损阴德,为天道所不容……等等,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随便问问,毕竟那阴魂假借旁人身份,都混到了长老,我在想,原本这人该是什么命数。” 阎野啧了一声,“异数归异数,那个有违天命,不在天道命数之中,你一天到晚挺闲啊,想得挺多?回来给你加功课!” 林渡无语了片刻,“我说,师父,我的生辰八字你看过吗?” “怎么这么问?”阎野敏锐地亮了起来,一个发光的白团子抵着林渡的神府。 “嗷,没事,有个坏人说我是天煞孤星。”林渡完全没发现自己在告状。 “那人定然是胡编乱造,你不光不是天煞孤星,你还是……”阎野突然收声,囫囵道,“反正是上上好的吉星。” 林渡:?你这话里听着可不太像是这个意思。 阎野咳嗽了一下,委婉道,“你的命很好,还能化凶为吉,少时讨长辈喜欢,中年得人拥护,总归是个讨喜的命,就是要小心犯桃花。” 林渡默然了一会儿,“嗷~知道了~没事您可以继续去闭关了。” 阎野却没放过林渡,“哪个坏人?” “飞星派印仲。”林渡小声道,“我猜的。” 阎野沉吟了一会儿,“等着吧,我传音给凤朝说一句,你的菜上来了,先吃饭,别乱想那些有的没的。” 那白团子又团了回去,不亮了。 林渡看着小二上了一大盆菜,漫不经心道,“天凉了,这小报该破产了。” 夏天无:?总觉得小师叔不太对劲。 “小师叔,这是……春天了吧?” “哦,那就,清明快到了,飞星派该出个殡了。”林渡拿起筷子,“吃饭。” 第112章 眼睛不需要可以捐给需要的人 明月高悬,琼楼玉宇,金殿中的人却并不平静。 男子看着眼前无声出现在自己禁制内的白发青年,难得地显出一份胆怯。 殿内的结界不是寻常人能破的,退一万步讲,自己的结界能被人无声破除,飞星派的护山大阵又有谁能无声闯入呢? 那人脸上带了点不耐,像是安生睡了个好觉被半途叫起来了一般,俊朗不羁的脸上全然没有一丝正面情绪,灰眸无光,却带着毫无人情味的冷意。 殿内男子很快认出来了来人,“不知阎野仙尊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阎野笑了一声,“有何贵干?” 他身材高大,光是站在那里就是沉沉的压迫感。 “没什么,听说你夜观星象,算出来个天煞孤星降世?”阎野说完自己觉得好笑,唇角的笑意都带了些讥讽意味,“你自己就没发现,你才是那个荧惑星?” 他懒洋洋地抬手,“我的徒弟是天底下最好的徒弟,你想要毁了她,问过我的意见了没有?” 男子仓皇地想要抬手抵挡,那禁制却如同一张窗户纸一般被阎野随手那么捅破,接着那只有力的大手就扼住了他的喉咙。 “眼睛不需要可以捐给需要的人啊,观的什么星?耗费的什么修为?” 阎野轻轻啧了一声,手上慢慢收紧,“不就是我那小徒弟削了你半数修为?何必呢?我家小孩儿不懂事,灭了你一个分体怎么了?” “孩子还小,你这个老东西却实在恶毒,想要毁她心境,还想要她被千夫所指?” 男子费力地想要拉开阎野的手,却发现无论如何那手都如同铁爪一般,将他牢牢扣住。 印仲面色一点点变得紫涨,只觉得自己喉管都要被捏断,眼瞧着自己就要化为灵藤本体,那人却松了手。 阎野面无表情地直起身,施术洗了洗自己的手,嫌弃地取了一块帕子又擦了擦,“她要亲自了结所有因果,那是她的命数,她的道,所以现在我不杀你。” “但天亮以后,若有人传言我的徒弟是天煞星,我会先一步杀了你。” “你是……要飞升的人,居然还敢沾染因果?”印仲嘶哑的声音在阎野身后响起。 垂坠顺滑的玄色衣袍扫过金殿的砖石,男子坦然将后背暴露在印仲面前。 印仲脑子里想过了很多种可能,发现都无法杀死他,顶多给阎野一个不痛不痒的伤痕。 但他依旧打算恶心一下他,“传言阎野仙尊百年前曾经与魔尊有一战,那一战之后您一夜悟道,进入太清境,当夜放话,你会是洞明界最年轻的飞升修士。” “难不成,如今阎野仙尊,要为了一个入门才一年的小徒弟破戒,甚至放弃立下的誓言吗?” 阎野已经在往门外走了,“我说到做到,天亮以后,再有人说这件事,我不介意开杀戒,也就是多在这世间熬几千年消解因果而已,我无所谓。” 不就是一个最年轻飞升的修士纪录吗?他也不是非要争这个第一。 那人很快消失在了殿内,独留印仲捂着半折不断的喉咙大口喘气。 门外响起一道清浅的男声,“师尊,药熬好了,您损耗如此之大,喝完药再休养吧。” 印仲神色晦暗不明,忽然笑了一声,抬手将脖颈之上的痕迹遮掩了下去,哑着嗓子叫人进来。 飞星派主峰之上,掌门正招待着面若寒霜的女修。 “这民报的确不是我们飞星派的产业,封仪真人,您找我,我也没有办法,这民众悠悠之口如何堵住?” 封仪端着茶盏,抬眼觑着打太极一般糊弄人的掌门,“如今来找你,不是问飞星派和民报的关系,而是要你解决这事儿。” 女子单薄的眼皮抬着,宛若银刃,“若你不解决,那由我们封家出面,落在飞星派身上的话,可就不好听了。” 飞星派掌门一噎,“您如今已经不是封家少主。” “但我仍是封家嫡系一脉的长女。”封仪淡然垂眸,“一句话而已,封家人多,我只要传一句话,哪里费什么事。” “飞星派的观星之术传承有异,长老夜观星象却走火入魔,意图在太平天下乱世,如何?” 瓷盏的盖子轻轻磕上瓷盏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封仪等了一会儿,见那掌门还在打太极,将盖子盖了回去,站起身,“既如此,那封某便归家了。” 她凛然迈开步子,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忽然意有所指,“你分明已经察觉到了宗内的乱象,为什么要放任妖人作祟?” 掌门脸上的笑登时一僵。 封仪背脊挺立,“你在利用他扫清那些长老手上的权势,届时再等人事情败露,清扫之后,重新收拢权力,交于自己人之手?” “你介意飞星派内部的陈旧世家势力,觉得他们拖累飞星派的发展,想要清除他们割据的党羽势力,于是你抬举印仲,养大了他的权势,反正他总会有一天会被揭发的,但你就没有一刻想过养肥一只虎要多少血肉?” 封仪轻轻笑了一声,“看来你是想过了,但你不在乎。” 飞星派掌门沉默地站在原地,良久,开口,“封仪真人所说之事,就算不找我,那些人也会趁机想将印仲拉下来的。” 太平盛世,若无外敌,内部相互倾轧也是寻常。 封仪背对着飞星派掌门,“看来掌门早有安排,是封仪低估您了,既如此,那封家就不干涉掌门布局盘算了。” “只有一点,林渡是我无上宗的亲传弟子,是阎野仙尊飞升前唯一一个弟子,她的名声,不得有损。” 飞星派掌门行了个道礼,“我尽力。” 林渡是青云榜第一,若是这第一是飞星派的,他们定然也不想要林渡在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被扣上一个人人厌恶的煞星之名。 他原本布下的局里当然不包括为林渡洗清这个天煞星的名声。 重霄榜上的人能少一个无上宗弟子,不管哪个宗门都乐见其成。 中州各界对于无上宗垄断天才之事早有异议,偏偏无上宗虽然只收天才,但招收弟子极少,游离于权力倾轧之外,专心除魔卫道,稳坐中州第一强宗,叫人无可诋毁。 夜已经深了,布满灵藤的小院之内一片安静,但一间屋子里却还亮着淡薄的灯。 整整一天,林渡将那厚厚一本蛊经啃了大半,麻婆婆被问烦了,将人赶进了客房休息。 她却并未休息,将灵兽袋中的人抖搂出来,不等人醒来,一碗糖水就灌了下去。 灵兽袋并不是个什么好待的地方,兽类会自觉休眠保存生机和体力,但人没这个机制,是纯昏过去的。 邵绯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林渡惯来是带着笑的,就算那日拿刀逼问,也是笑着的。 笑容不过是一层皮而已,邵绯一度在心里腹诽过林渡这笑得虚假和不走心,可如今林渡不笑了,她觉出一点恐惧。 明珠被琉璃灯罩折出煌煌的流光,林渡背着光线,一张脸没有任何情绪,她骨骼发育极好,眉骨高挺,重睫浓密,在眼下落着重重的阴影,带出不加掩饰的阴郁和疏冷。 “来,我们聊聊。” 林渡开口,拉了凳子,坐到了邵绯面前。 第113章 邵绯,你被骗了 邵绯很少看见这么平静的林渡,她甚至身上没有任何的戾气,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的波动。 这样的林渡,倒还真有点仙家弟子的模样了。 “我问什么你说什么,否则我不保证你会活着回到飞星派,懂了吗?” 邵绯惶然地看着眼前的林渡,费力地点了点头。 林渡胳膊倚在桌上,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面,“从你遇到戚准说起吧。” 搜魂损伤阴德,还耗费神识,上次被苍离教训了半天,戚准是异数另说,邵绯就不行了,上回只搜了邵绯最近的记忆,往前的全然不知道,她现在只能慢慢诱供。 林渡听着邵绯慢吞吞事无巨细说着事儿,自己却在回想那日搜魂的时候。 那时候时间紧迫,所以她晃过了很多细节,人的记忆也不会记得很久之前哪一天穿了什么衣服当时想的是什么那些细碎的东西。 戚准当时是收到了一则消息,要替人办事,才路过救下了邵绯。 林渡有种预感,那不是意外,如果印仲当真擅长占卜星命的话,这个路过,或许就不是路过。 她方才重新看过了一遍剧情,墨麟被挖的是灵骨,而邵绯天生绝脉无法修炼,经脉是有高人替她通的,一开始用了蛊虫寄生在丹田内吸纳灵气,等换了灵骨,取代体内的蛊虫吸引来灵气,她才拔出了体内的蛊虫,成了正道修士。 后来的剧情里,这灵骨却几乎不曾提及,销声匿迹了。 林渡问邵绯,“你的经脉,也是戚准帮你弄好的?” 邵绯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戚准说,他的故人有办法将我经脉弄好,但我因为生来绝脉,也对灵力毫无吸引力,是双绝的死局,只能暂时用嗜灵蛊种在体内,成为蛊师。” “这样蛊虫的灵力也就是我的灵力。” “戚准说,不该我问的别问,所以我不敢多问。” “我通经脉那日,那人戴着面具,跟我说,种灵蛊不如换灵骨,骨头的骨,天生灵骨能吸引灵气,这样我就不必靠蛊虫修炼了,就此能踏上正途。” “毕竟……古往今来,从未有蛊师飞升的记载,蛊师至多只能求长生。” “可若是可以,哪个修士不想有机会飞升呢。” 林渡听到这里,终于有了反应,长长地应了一声,接着脸上浮现了一种古怪的笑。 她倾身至前,盯着邵绯的眼睛,“那人是不是还跟你说,若下次换骨,可寻他?” 邵绯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那你知道怎么寻他吗?”林渡忽然伸手,替她将毛躁杂乱的头发捋到后头,“你一定知道的,对吗?” 邵绯这回是实打实的害怕,那只手擦过她的耳朵的时候凉得惊人,毫无温度。 林渡实在不像是个活人。 “是……我记得,那是个炼器的铺子,在云霄城西街旬空巷最里头。” “真乖。”林渡拍了拍她的头,“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别让我亲自动手搜你的魂,戒律宗规,于我而言,不过是一纸虚言。” 这个法外狂徒,她想不想当,全看邵绯老不老实了。 “最后一个问题,”林渡笑了笑,“你知道,情蛊吗?” 她一直盯着邵绯的神色,见她眼中闪过一抹错愕,心中有了数。 “所以你知道,谁告诉你的?” “是,是从戚准给我的蛊经中。” 林渡直起身,“那你知道谁是天生灵骨吗?” 邵绯这回眼中只有茫然,“我,我不知道……” 林渡闻言垂眸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侥幸逃生的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夜明珠的光辉落在那人的金丝绉纱裙边上,如同雪月里的涟漪。 女声冷冷清清地传了进来,“方才在外面听到了些话,有些事我可能要纠正一下,我先前把过你的脉,你此前是绝脉没错,如今你的经脉通了大部分。” 夏天无迈步走进屋内,冷清的面容恰似月下昙花,“通脉不可一蹴而就,想必熬过了不少在汤药里泡着痛不欲生的日子吧?” “可有件事你不知道,只有绝脉之人,却没有完全绝灵之躯,我和我师父看遍古籍,从未见过一个双绝之人。” 夏天无将门重新关上,把给林渡炖好的药放到了桌上,“所以,其实你只要通了脉,即便根骨再差,也可以修炼。” 邵绯本就极差的脸色几乎可以算得上瞬间死灰,“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夏天无用目光催促林渡赶紧喝药,林渡面色一苦,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端起了那碗黑乎乎的汤药,一气儿灌了下去,小脸揪成了一团,被那混沌的味道弄得手脚蜷缩。 “意思很简单,从来没有什么需要换灵骨的说法,也没有什么以蛊虫吸纳灵气的说法,不过你的资质的确不好,对灵气亲和力很低,所以利用蛊虫吸纳灵气也算是个办法。” 夏天无顿了顿,目光莫名有些悲悯,“但你要知道,就算你不成为蛊师,通脉之后,依旧可以修炼,以你如此坚韧不拔的心性,直接走上正道,日后若是能有些洗练提升资质的奇遇,也会有一番大作为。” 邵绯面色比喝了味道格外混沌的汤药的林渡还要狰狞痛苦,“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我……” “你被骗了。”夏天无诚恳道,“当然,也可能是那些人无知,不管怎么样,你的认知都是错误的。” 林渡往嘴里塞了三块糖才终于缓了过来嘴里的药味,“还有一件事,想必你也知道。” “蛊师想要拔除体内的本命蛊,无论用什么温和的办法,都会留下反噬。” 邵绯当然知道成为蛊师不算个好选择,她的精神早就在这些时日里摇摇欲坠,脆弱不堪,如今被最后一锤击溃。 女子红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两个正道弟子,崩溃地喊道,“可我有的选吗?你告诉我,我的人生本就是个死局,我没有你们的资源,没有你们随手可及的古籍医书,我怎么会知道他们骗我,我只想活下去,尽可能地变强,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你们高高在上,告诉我他们骗我,告诉我我的路本可以不这样!满口正道邪道,可是我又能怎么办?” “我不过是一介弱女子,从未读过你们读过的书,拥有你们这样的天赋,你们也没有见过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肮脏下流的地方,你们的衣料不染尘埃,你们本人也目下无尘!” “我只是想求生而已,就因为我命不好,就因为我是绝脉,所以我被抛弃,只能和那些肮脏为伍,就此我被打为了恶人,林渡,你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林渡忽然笑了,垂眸摩挲着中指上的薄茧,“你很惨,也很努力,很聪明。” “但从泥泞爬出来的不止你一个人,被父母抛弃的也不是你一个人。” “只是我跑得快,跑得远,想办法多读书,”林渡淡然抬眼,对上邵绯此刻憔悴狰狞的面目,“仅此而已。” “我的经历或许没你那么惨,但我想告诉你,如果真换我在你的这个地步,” 她声音清浅,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自傲与凛然,“若我生在深渊之中,我也必定在窥得天光之际向上攀爬。” “但邵绯,听你方才说的话,你分明也知道他们是恶人,他们是不对的,害人是不对的,你也知道你自己不择手段,不是吗?” 林渡站在邵绯身前,一张苍白精致的脸上满是居高临下的淡漠,“你知道是不对的,那就有的选。” “你可以说我们正道弟子居高临下虚伪做作,但杀害无辜之人的,从不是我,而明知恶而作恶的,是你。” 毕竟,前世邵绯被墨麟解救出来之后,分明是个自由身,她本有的选。 但她依旧选择了作恶。 如今林渡阻止了这一切没有发生,但历史验证过了,邵绯就是选了那条最错的路。 眼泪大滴大滴地从邵绯眼眶中滚出,她崩溃的脸上显出一份无望的灰败,她拼命地摇着头,手间的锁链摇晃碰撞发出声响。 “不是的,不是的,我都是被逼的啊……我只想活的……若换你来,你不会比我好的……你们天骄之子懂什么……” “小师叔会比你好的。”夏天无忽然开口,“她什么都懂,所以她到现在都没有杀你。” 她看得分明,林渡方才的未尽之言里,大约藏着很多绝望晦暗之境的东西。 屋内崩溃到绝望的人发狂地拍打着自己的头,砰砰砰发出声响。 林渡啧了一声,转身看到了药碗,连碗带盘子端了出去,顺便开了门打算将这味道散一散。 小尸傀还在院子里看守着一锅古怪的汤药,原本咕嘟咕嘟的声音被屋内女子哭嚎的声音掩盖。 “……声音……声音盖掉了……”小尸傀垮着脸,“完了,完了,婆婆,婆婆,我听不到泡泡声音是大还是小了婆婆。” 麻婆婆被那绝望的嘶鸣和小尸傀的告状声吵得头疼,从屋内走出来,发现林渡正在拼命刷碗试图去除砂锅和碗里的混沌味道。 “你非要把我这个院子折腾得鸡飞狗跳吗?” 林渡无辜地看向了麻婆婆,“人家小姑娘人生希望都破灭了,哭一下怎么了,反正命也没几天了,而且她也不是做尸傀的好材料,身体破破烂烂的,还有你最讨厌的蛊。” 麻婆婆沉默了一瞬间,“你闲得没事去帮我看锅,等到剧烈沸腾的时候灭火。” “锅里是什么?”林渡真就走过去了,嗅到了一股农药一般的味道。 “给青泸村的人熬的,不是你求我的?”麻婆婆冷冷回道。 “嗷,除草剂啊。”林渡端着板凳取代了小尸傀,到底还是嫌屋里人吵,用灵力团了团,给自己封上了五感。 第114章 像个山匪 又是一场蒙蒙细雨,林渡戴着箬笠,闷头跟着麻婆婆走在山间小道上。 “为什么非要跟来,你这张脸,还嫌吓他们不够吗?” 林渡抽出一个从前冬日里用来覆面的纱巾,胡乱围住了下半张脸,上头箬笠盖着,下头纱巾捂着,瓮声瓮气地问道,“现在可以了吗?” 麻婆婆默然了一会儿,“天底下没有你这样能折腾的人,昨儿叫你看炉子,你非要研究什么定时阵法,我那锅药差点白熬了。” “那姑娘哭了大半宿,眼睛都要哭瞎了,我甚至还没给她展望未来。”林渡伸手捏了捏耳朵,“再说我神识都放出来了,白看着也是看着,随便练练刻阵而已。” “然后我的锅盖差点被刻炸了。”麻婆婆平静道。 林渡今日身上穿着一身玄色衣袍,即便料子质感极好,金线密织,仙鹤头顶红宝活灵活现,但落在麻婆婆眼底,依旧像个山匪。 “那是意外。”林渡轻轻咳嗽了一声,“右手骨裂,一时没忍住,刻岔了一分。” 在器物上镌刻阵法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仅需要神识强大,还需要手稳。 麻婆婆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还没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 林渡知道绕不过去,轻轻咳嗽了一声,“就是想看看,被圈养的人,还知道怎么自力更生吗?” 麻婆婆看了一眼自己的土匪小跟班,“你操心的还挺多。” 林渡没说话,冷不丁被麻婆婆攥住了右手手腕,“诶不是婆婆婆婆,疼疼疼……” 一道古怪的力量钻入了皮肉之内,林渡忽然收了声,也不装了,由着她探入腕骨之中。 阴冷的力量宛若蛇一般缠绕上她的腕骨,“墨麟捏断你的手腕时候一声不吭,现在喊疼?” 林渡还笑得出来,隔着纱巾都能听出她话里的不在乎,“能养好。” 阴气骤然抽离,“难怪你这几天都戴着硬质护腕。” 一贴漆黑的膏药甩到了林渡的怀里,“贴着吧,五日之内,必定恢复如初。” 寻常年轻人骨裂自行愈合要月余,修士有灵气蕴养好的更快,也要十天半个月的。 林渡低头嗅了嗅那膏药的味道,比她喝的药还混沌,犹豫再三,“这里面……不会有虫子吧?” “那没有,”麻婆婆淡然道,“但是有你更不想知道的东西。” 林渡收了好奇,“那我还是不问了。” 她乖觉得很,自己把膏药贴上去,接着又重新固定好护腕,恰好到了青泸村前。 村子依旧笼在蒙蒙烟雨之中。 林渡进入村子之内,发现大部分人还在,只有四五个尚未成年的年轻人进了城内,他们维持着原来的生活状况,这些年拼命地生,月神赐予的食物还有不少。 被偷了砖石的井重新被人用寻常青石堆叠了起来,前面摆着供桌,上头有各样祈福的点心,如今早已被天水泡烂,上头似乎还已经生了霉,想来放了好些天无人看顾了。 林渡陪着麻婆婆一家一户地送上药,找的借口却是春日寒潮,没有月神的庇护,孩子年幼,恐生疫病。 有人千谢万谢,有人却游移不定。 麻婆婆和林渡都没有劝,林渡全程表现得比尸傀还要尸傀,不说话,只负责分发药物。 直到最后一家送完,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麻婆婆,“可还收仆役,我家小子定然比您身后的还要健壮能干。” 林渡被认成了仆役,麻婆婆心说怎么看林渡也该是个山匪,哪里就是个仆役。 麻婆婆摇了摇头,见那家人眼中灰暗与忧心,到底开口指了路,“从前你们没法上山采摘山货,如今可以了,田地荒废,还可以再耕,怎么会没有活路。” 那人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婆婆,“可是……我们不会……” 林渡垂下眼睛,手腕的膏药带着辛辣森冷的寒气钻入她的骨头,那种又凉又辣的滋味并不好受。 她机械地跟着麻婆婆走出了最后一家,忽然开了口,“不过几百年,十几代,就足以将人彻底养废。” 麻婆婆没有说话,林渡这人年纪小,对于世事却总是极容易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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