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乖乖盘腿坐在炕上入定修炼。 凤初境的修士每日都需要一定的睡眠,但琴心境的修士所需要的睡眠已经很少了,几天不睡也不会有大碍,修炼时间大大加长。 入夜许久,久到林渡已经将神识缩回来了歇了好几回,她才感受到了一丝不同于冬夜寒冷的古怪阴冷。 那感觉她很熟悉,是那日鬼门大开之后的冲天阴煞之气。 正道弟子没人会喜欢那股气息,就跟天生基因里带了“OR5A2”的人会觉得芫荽味道难以下咽一样,正邪天生不两立。 林渡还在假寐,抱着胳膊仰着头,唯有右手握紧了浮生扇,灵力已经运至了手心。 寒风的呼啸骤然猛烈起来,重重撞上了木窗,接连几下,砰砰声不绝于耳,终于破窗而入。 原本盘坐在炕上的小姑娘人还没坐起来,手中的鞭子已经挥出,迎着那破窗的冷风爆出一点破空的巨响。 林渡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年轻,性子急。 怎么也得等人进来啊。 她睁开眼睛,看向窗外。 外面一片漆黑,不见任何人影,只有灰黑的风自木质窗框狂啸着灌入屋内,本是人间乡村寻常小窗,如今却恍若成了当日大漠黄沙的鬼门。 林渡一个挺腰站了起来,手上的扇子在挺身之际已经唰地一下利落地展开,在深夜里展开一片绚丽的光耀。 没有实体,没有人。 林渡身形在动,脑子也在飞速地转。 今日让墨麟他们家家户户走访,也是为了确定村内还有没有其他东西的存在,而他们在村子边缘布阵,也是为了确保没有东西藏在附近。 林渡布下的除了和归让布好的驱兽阵之外,还有个“金刚墙”,这东西是个诨名,邪魔进不来,里头的也出不去。 乌金是阵法的主要材料,天克阴煞邪魔之气。 一时灌入窗内的黑风显出诡异的情状,森森冰霜被风刮成纷纷扬扬的大雪,宛若凝固一般,恰恰只探入屋内几步的距离。 长鞭鞭尾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肉眼可见周围诡异地形成了些真空地带。 一切在这一刻恍若静止下来。 但也只是恍若,三方的灵力顶撞挟制,很快外来的黑风就打了个卷儿,强行卷着那极为限制行动带着肃杀正气的雪,冲向了身形伶仃的苍袍少年。 只不过一瞬间,林渡就被黑雾包裹了。 下一瞬间,林渡居然收了灵力,任由这道阴煞黑雾卷走了她。 那带着细碎刻花铜铃的长鞭只来得及擦过林渡的腰身,还没能绕上去,黑影已经将人卷走了。 一道甚至带了点如愿以偿笑意的声音在倪瑾萱神识中响起,“一刻钟后,去喊你大师兄,说我被妖怪抓走了。” 林渡周身被阴煞之气缠绕裹挟,风很冷,刮过她的脸,像是要渗透进她的皮肉内里,丹田之内的灵力却在躁动,抽离感极重。 她知道,那的确是妖魔的法子,先抽灵力,再食血肉。 林渡脸上带着些诡谲的笑,在狂暴的旋风之中,竭力抬起手,手中的扇子不知何时又合拢,神识倾泻而出,黑雾之中点点雪花倏然在这一刻被点亮,继而盘旋成一片小小的光漩,对撞着黑雾旋风。 “敢在一个阵法师面前阴魂离体,你是真的活腻歪了啊。” 周身的黑雾倏然一顿,体内在经脉内流窜的灵力随之一滞。 林渡的声音带了些嘲讽和放肆的笑,“你还知道怕?” 阵法师或许不能打,但神识力量一向比体修法修都深厚得多。 旁人抓不住的阴魂,阵法师能抓,旁人攻击不了的神魂,修炼过神识攻击的阵法师能攻击。 就算不特意修炼神识的阵法师,在日复一日的计算和布阵之中,神识都会比旁人强大许多。 林渡练的功法,《天池炼神诀》,大海洪川原夫造化,非人所作,故曰天池。 修炼者神识增长迅猛,如同深海,看似静默,狂暴起来吞山蚀天。 她笑着看黑色雾气抽身离去,接着古怪的鹊青圆领衣袍抵达眼底。 果然是戚准。 那人白日里蜷缩在炕上,连背都佝偻着,显然是被那毒的反噬冻得狠了,如果接了夏天无的丹药,他还有一命可以留。 这会儿林渡看清了,这人其实个子很高,高得有些怪异,像是被拉长了的人,不像是均匀生长的,这会儿浑身都像是在抖动一般,她甚至听到了牙根咯咯作响。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蛊毒反噬,乌雪青蛇的毒没那么好过,这人没被冻死,但也被冻了个半死。 这毒外界取暖无用,所以这人宁愿阴魂离体来抓她,也不愿意带着这皮囊拖后腿。 林渡想到了那窗边的毒术残留,倘若也是阴魂离体,那又怎么留下的蛊毒? 邵绯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说只看到了黑影破窗而出,现场一地狼藉。 她分明句句破绽百出,恍若极力隐瞒,但又句句将人引向了戚准。 黑影、蛊毒、庇护同门。 林渡看向戚准的神色带了些怜悯和好笑,好一个同门情谊啊。 她问他,“在动手之前我有两个问题,那个孩子是你吃的吗?虎妖的幼崽是你偷的吗?” 第35章 你笑太大声了 墨麟没想到会有人在半夜敲门,他正和两个师弟凑在一个炕上,灵气稀薄,也不太能入定修炼,元烨正在絮絮叨叨说着今日的不对劲。 “大师兄,你练的是藏锋剑法,你跟我讲讲,小师叔到底为什么不让我们说她真的很厉害啊?之前也不这样,难不成,是因为那个邵绯?” “小师叔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晏青倒是很乖觉,“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少管。” 元烨:? “我怎么记得,小师叔比我还小两岁呢?” “你喊他什么?”晏青抱着胳膊拿着书。 元烨即答,“小师叔啊。” 晏青将书往膝上一拍,“那不就完了?” 他顿了顿,“再说,这邵绯的确有问题。” 墨麟也微微颔首,忽然灵光一现,“前言后语破绽太多,欲盖弥彰,一直在打听我们的能力,不知道是不是那些贩卖信息的组织派来摸底的。” 四个新弟子刚上青云榜,总会有人明里暗里摸底,修的哪一门?到了什么程度?天赋体现在哪?修为几何?特性、体术、战斗,诸如此类的信息。 之后挂出高价,当年他筑基上青云榜后,信息就被开出了七千灵石的高价。 他浑然忘了,先前晚上一帮人还笑嘻嘻讨论过邵绯到底喜不喜欢他。 很多事情总要静下来想一想才会后知后觉想出诸多可能。 邵绯这人浑身透着点不对劲,无上宗六个人都感觉到了。 “那如果这是她为了探查我们的实力做的局怎么办?” 元烨是皇室子弟,在他眼中,这种细作,早该拉进地牢里好好拷问了,可这是灵界,他不懂灵界的规矩,总归是不能随意伤人性命的。 墨麟摩挲了一下竖在手边的剑棍,“自然是,给她个教训,告诉背后的人,我们的价值,可高得很。” 不然当年他怎么一个人的信息价值七千灵石,前后派了七拨人设计探听,都没能探清楚他的底。 门倏然被敲响,紧接着女子颤抖的声音传入屋内,“墨道友,你在吗?” 她声音带着仓促的哭腔,甚至还有些恳求和慌乱。 三人意外地对视一眼,墨麟拎起了剑棍,“道友,夜已深了,何事啊?” 邵绯压低了声音,“道友能不能放我进去细说,我心中惶恐,只怕酿成大祸,无奈力微势弱,只能求助于你们。” 墨麟看了一眼晏青,“来都来了,引进来套套话?” 晏青合上了书抬起头,元烨也露出了点笑。 果然那些师叔师伯都喜欢云游,这在外面一天遇到的事可比在宗门一年的修炼日子还有趣得多。 墨麟就开了门,一手撑着门框,一打眼被黑夜里头的白衣吓得够呛,夏天无也爱穿白衣,总不至于跟眼前迎风飘摇的人一样。 他仔细想了想,大约是因为二师妹不管何时总是很冷静挺拔,衣服上也有旁的色彩和暗纹的缘故,尤其今年冬日,二师妹的鬓发上总是缀着一枝红梅,像她眼角的朱砂痣一样,给她整个人都添上了点艳色。 “何事引得道友如此不安。”墨麟开了口,因为不想让女子靠自己太近,后退了一步。 他曾经听师妹提起过,蛊师用蛊,防不胜防,故而周身萦绕了一点灵力护体。 邵绯仰头,对上俊朗青年垂下的星眸,一时有些恍神,但已经飞快地开口,“还请道友救救村民,先前白日里我一直在犹豫说不说,我的同门修炼出了岔子,被蛊虫反噬,十分痛苦,我们这才借宿这山村,只是没想到……” 她说到声音微微颤抖,带出了些哭腔,“今日白日我听闻出事了赶紧赶到了那屋内,只看见了一道黑影,我心说或许只是虎妖,不是我那同门。” 女子仰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青年微微蹙着眉头,似乎在认真听她说话。 “我心存侥幸,等夜晚,我那同门盯着我看了许久,像是盯猎物一般,我都能听到他咯吱咯吱咬后槽牙的声响,我才心知那不过只是侥幸,我不想让你们去看他,也是怕他会盯上你们,毕竟……修士的灵力血肉比之凡人更是大补。” “墨道友,还请你……”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止住自己的哭腔,一口冷气吸进去,声音变了调。 元烨再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接着为了掩饰尴尬,只好捂着脸仰着头,另一只手死死捏住了晏青结实的胳膊。 晏青神识传音给他,“你笑太大声了。” 元烨忍得浑身都在发抖,“对不起,我就是想到了我二叔说,宫里的女人告状像是在唱戏,让我要学唱戏找宫里的娘娘就够了。” 墨麟听到这里终于有了些动作,他收回了挡在门上的手,偏头看了一眼不让人省心的师弟。 恰在这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新弟子中能够修习体术的大部分都学过步法,跑起来不至于有如此大的声音。 连邵绯都停住了哭声,看向了脚步传来的方向。 “小师妹?”墨麟看清人脸之后吓了一大跳,立刻向前迎了上去。 倪瑾萱按照小师叔的吩咐喊出了台词,“大师兄不好了!小师叔被妖怪抓走了!” 墨麟握着剑棍的手一紧,随即觉得这词儿有点奇怪,“妖兽?还是怪物?” “是一道黑雾。”倪瑾萱开口,“像是阴魂。” 墨麟脑子被浇了一盆冰水,整个人一个激灵,左手甚至下意识摸向了剑棍的末端,真正的剑柄处,“去什么方向了知道吗?你们去找二师姐,她会保护你们,我去救小师叔。” 倪瑾萱摇了摇头,她皱着眉头,也是担忧的,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真的等了那么长时间,抢在差十息的时候跑出了门,喊大师兄的时候刚好一刻钟。 她心里莫名没有那么慌,因为小师叔走的时候,声音带着笃定的浅笑。 那种感觉就好像……不是她被抓走的。 林渡和他们这群新弟子有些不太一样,寻常新弟子入门总是会亦步亦趋像雏鸟一样跟在师父和师兄身后,有事第一时间看向长辈拿主意。 但小师叔不知是不是天然辈分高的缘故,有时候甚至气势压过了大师兄,永远游刃有余地布局指挥。 墨麟很慌,他是真的慌,二师妹跟他说过一点小师叔的身体状况。 林渡是不能动用大量灵力的,她也从未出过全力,一旦妄动,比敌人更可怕的是她自己的身体。 第70章 诈你的 戚准没想到邵绯口中那个只有修为和脑子,却没有任何自保之力的林渡居然是这样的。 她就这样气定神闲,甚至反客为主,敢向他发问。 可凭什么呢? 林渡忽然开口道,“在死之前,我能看看你原来的容貌吗?” 戚准眼神一颤,身上抖得更厉害了,他以为自己的反噬发作到了极点,便不想再耽搁,伸手就要扣林渡的脖颈。 “还是个哑巴?我可不记得……”林渡说着,手上执着的折扇啪的一下精准无比打在了那人的手上。 戚准只觉得更冷了,那扇子冷到他甚至觉得骨头一瞬间都被冻脆了。 眼前的苍白少年抬眸含笑,“兰句界中走出来的修士,有那么个哑巴。” 戚准的脸一瞬间扭曲了起来,牙齿冻得咯咯作响声越来越大,眼睛都瞪大了。 “很意外?” “你看不出年岁,但阴魂的力量极强。” 林渡一只手一直背在身后,一只手随意抵挡着被躯壳耽误的人,“这具躯体看起来也很怪,答应我,下次生病的时候,不要照着教科书上生了。” 尽管自始至终都是林渡一个人在说话,对面抖得如同处在脱水阶段的老旧洗衣机,但她依旧得到了应有的答案。 “很好。”林渡说着,背在背后的手倏然一动,一块乌金悄无声息地落到了距离她身后不过三寸地界,夜里很黑,对面的人没有注意。 紧接着,她笑了一声,抬脚一踹,重重对上那人抬起的胳膊,“你这副身躯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凭什么认为,可以拿捏我?” 戚准挡住那一踹,终于开了口,声音都在颤抖,“那你这么聪明的人,被困在这样病弱到除了修炼什么都做不了的身躯里,凭什么认为,可以抵抗得了我?” 林渡歪了歪头,灵力陆续蓄积到了右手,已然充沛,她骤然发力,一拳砸向了对方。 还好晚饭时候吃过了解毒丹,这个时候药性还在,就算灵力包不住,也不至于中毒。 这一拳林渡是完全用了平日里蓄势砸冰面那一拳的力量。 洛泽的冰面极厚,并且越靠近瀑布处越厚,林渡如今肺腑已好,天生的不足也在慢慢填补,又有系统给的凝碧丹护住心脉,早就不是任由水流冲刷到了静潭那种有薄冰的地方,才能有力气一拳砸开冰面的菜鸡了。 戚准本也已经蓄势完毕,调动了自己体内能调动的最后的力量,抬手挥出了一道森诡的攻击。 那气劲很怪,是绵里化骨的功夫,像是一拳砸进了泥沼之中一般。 但无所谓。 夏天无说过,现在的戚准,一个元烨都能放倒,除非燃烧躯壳本源,加速反噬,才能达到墨麟的能力。 林渡出于本能地,相信她。 除了炼丹炖汤之外,夏天无大多数时候都很靠谱。 因而这一拳裹挟着细密的冰霜,带着让戚准极为厌恶的寒冰之气,在经历了那诡谲的力量绵软一挡之后,依旧带着拳风劲气,到达了戚准面前,并且精准地砸中了他的胸膛。 戚准死死瞪大了眼睛,颤声吼了出来,“怎么可能?” 一个身体不好,只有修为的病秧子,甚至能看出来没有学过任何的身法和体术,就这样简简单单带着自己灵力的一拳,就这么破了他最强的一招。 林渡的拳头已经结结实实贴上了他的胸口衣服面上,但力量仍旧还未卸。 灵力重重打入他的胸腔,拳头陷进他的胸膛之内,能听到沉闷的声响。 戚准慢慢垂眸,看到了自己的胸膛已经凹陷了下去,继而他重重摔在了地上。 林渡收了拳,站在了戚准面前,黑眸深沉,笃定道,“你果然不是人。” 戚准费力地想要扯开一点笑,却发觉这具身体没什么力气,终于放弃,“之前不是就说了吗?怎么现在才确定?” “之前是诈你的。”林渡垂着眼眸,语气坦然,“但现在才确定。” 那拳头砸进去,胸膛之内,没有心跳。 戚准笑着笑着咳嗽起来,接着一道黑雾从他僵直的身体内脱壳而出。 风啸若鬼泣。 苍色的锦袍被风吹得微微鼓动,林渡却恍然不觉,“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回答我刚才的所有问题。” “你既然知道我是兰句界出来的,便知道,我的神魂力量,不是你一个小小顽童可以比的,先前何故还敢来激我。” 那声音已经变成了纯粹阴魂的声音,带着空茫的怨鬼厉色,字字泣血一般诘问着生人。 “我只想活,数千年是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天不让我活,我偏要活!!你不让我活!那就你死!” 林渡的神识力量再度倾泻而出,丹田内的灵力急速流转至手中折扇,接着倏然俯身单膝跪地,折扇扇顶灵力灌入地底,一瞬间光芒大绽。 她抬眸,下三白眼显出一份讥讽,“最后教给你一个道理,千万不要在阵法师的主场,还留给她充足的布阵时间。” 阴魂离体,比她神识多出千年的力量想要压过她? 千万阴魂,千年怨气,都是她林渡破的,更何况是这一只把自己身躯弄得乱七八糟破败至此的鬼? 无数道金光在村落四面亮起,继而由点成线,不断在地面纵横交汇,最终汇聚成一圈繁复的阵纹,金光大绽。 林渡直起身,抬了抬手,一道肃杀的金光由她身后窜出,继而直冲黑夜,化成阵纹悬于他们所在的地界之上。 风一瞬间静止,冲向林渡的阴魂被阵压得不能动弹,惊恐地挣扎扭动,不断变幻着形状。 “你不是……不会……” “你什么时候布的阵法?明明我出来的时候只有村子外围有金刚墙!” 金刚墙能困阴煞,却不至于有压迫甚至抹杀阴魂之力。 林渡忽然弯下几根手指,宛若招手一般,那道在头顶压迫的阵纹重重压在了阴魂之上。 戚准痛苦地发出一声嘶吼。 “果然是外界人啊。”她轻慢的语调在寂冷的寒夜响起,“那就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林渡,无上宗第九十九代弟子,师承阵道魁首阎野仙尊。” “区区一个内阵而已,刚刚最后才布下。” “在我的地盘,我就是阵本身,我在哪,阵才在哪。” “现在,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每慢一息,这阵压就会下降一寸,你的阴魂就会被压缩一寸,阴魂被压迫的滋味比身躯受反噬还不好受吧?” “你故意泄露给邵绯错误的消息?”黑雾痛苦地怒骂着。 “第一个问题,是你白日里吃了那孩子吗?” 林渡姿态从容,苍白的面容被金光印出些神圣的光彩。 见戚准不答,她又弯了弯手指。 阵纹又下降了一寸。 戚准痛苦地扭曲成了一团蜷缩的浓黑不明物体,“我说!我说!是我!!” “很好。”林渡带着笑,声音却一点点冷了下去,“为了嘉奖你,再下一尺吧。” 第50章 最烦这种心里鬼多的人了 戚准活了一千多年,又以怨气供养的阴魂存在了几千年,如今却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困于股掌之间。 他自以为舍弃了那拖累的皮囊,却依旧被一个孩子困住了。 一个千疮百孔的皮囊,和一个天生不足的躯体,一对一不过五五开,一开始谁都在故意拖延时间,残破的身躯只能缓慢调动力量,等待对撞的时候,无论谁输谁赢都带了一点运气在,谁也不知道谁调动的力量更多,谁的状态更差。 可舍弃皮囊之后,千年的阴魂对一个十几岁的生魂,却依旧棋差三招。 林渡早就先了他几手。 阵法可分内阵与外阵,外阵在外,借用地理位置和阵法材料施于外界,为常规阵法,内阵是布在人身上的阵法。 林渡以身为阵,连通村外的金刚墙,借了金刚墙大半的基础阵型,等到和戚准见面之后确定了最后一笔方位,划下最后一笔,内外相交,她即阵心。 这内阵虽然灵巧机变,但寻常阵法师不会用,一是变数太多,不能算无遗策,二是稍有不慎必定反噬自身。 戚准没想到自己招惹了个太过聪明还会伪装的疯子。 如果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被钓鱼了,戚准就实在枉为人一回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 “囚徒没有提问的权力。”林渡好整以暇地再度将阵纹下压了一寸,声音落在戚准耳中宛若黑夜低语的恶魔。 “但作为奖赏,我可以告诉你,是邵绯告诉我们不对的。” 黑影先是诧异一颤,脱口而出一句,“不可能。” 林渡跟着问道,“怎么不可能?你没发现吗?就是她引我们来看你的呀。” “但她分明……”戚准被金刚阵纹压迫得声音都像是压扁了一般挤出来了粗糙的音节。 “在帮你解围?迫不得已?你觉得那是在帮你解围吗?那不是在让我们起疑吗?戚准,蛊师这东西,想要控制一个人的确很容易,可人心是多么复杂的东西,你不是最清楚吗?” 林渡嗤笑出声,“现在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那头虎妖的幼崽在哪?” “什么幼崽?” 林渡一怔,接着眯起了眼睛,“邵绯和你都没遇见过虎妖吗?” 到了这种程度,戚准实在没有必要装蒜,阴魂被困,就算他不老实说,林渡也有的是办法强行搜魂,只不过千年的阴魂要搜需要费些功夫而已,对她的神识来说也不友好,会受到一些怨气侵扰。 那就怪了。 还能凭空丢了个老虎崽子? “没有,邵绯好像跟我说过,你们今天打了个虎妖。” 林渡微微蹙起眉心,来不及细细思索,“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谁?真名是何,借了谁的躯体,又为什么,会和邵绯混为同门?” 戚准却没有再说话,甚至破罐子破摔将自己团成了一团泥泞的黑雾团,怨气森森。 林渡却烦了,她让阵纹强行下压,直将那人压到了地面之上一尺,垂眸睥睨着那团东西,“我问你话是给你面子,你觉得我就不会搜魂了?” “你要知道千年养出来的怨气,你沾染上,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会做出比我更偏激百倍的事,今日我栽在你手里,不过是我尚未能够找到合适的身躯!你以为……” 林渡回道,“你以为我怕吗?” “我今日便让你知道,什么叫,人比鬼更可怕。” 她面无表情地将神识倾泻而出,阵纹将那阴魂禁锢得动弹不能,只能任由林渡的神识探入。 少年的瞳色深若浓墨,黑得惊人,她冷冷淡淡地机械动作,像是从前不带任何情绪地剖开台面上固定好的实验兔子和白鼠,取出她需要的内脏,接着称重,研磨,操作,计算。 戚准只感受到了一股极冷的寒意,那感觉让他误以为自己回到了自己那残破的躯壳内,受着那该死的乌雪青蛇的寒毒。 那毒可真冷啊,他的血肉之躯是红柳枝所化,嗜阴嗜怨,可依旧被那毒冻得浑身骨头都疼,甚至有种自己要被冻死的错觉。 他不会死的,他怎么能死呢? 只需要一点血肉,最好是修士的血肉,红柳枝就会修复这具躯体的。 他还能活,他一定能活。 孩子的血肉还不够,他需要修士的,带着充裕灵气的血肉。 邵绯说,林渡是最好的选择,她年幼,修为高,还没学过体术,没有自保之力,阵法符术她都不会。 结果都是假的。 林渡不会体术,一拳就能砸凹红柳所化血肉之躯的胸膛,林渡会阵法,比谁都会。 戚准想,果然重点应该在那一句,林渡有脑子。 最烦这种心里鬼多的人了。 邵绯,邵绯也是这样的人。 明明是他救下的那个连修炼都不能的废物,可这人居然还敢背叛他。 当着他的面说他是有再造之恩的救命恩人,什么都愿意为他做的人,转头就能在无上宗来的时候把他卖了,甚至不顾她体内有他的子蛊,每时每刻都可以探听她的动静,只要他动动手指,就能杀了她。 林渡也在奇怪。 她奇怪的是戚准为什么能把自己过得这么凄惨还非要活。 他是一百年前才从秘境之中出来的,阴魂之中的怨气冲天,身上还有柳妖的气息,原身居然穷的让他连找个法宝遮掩的钱都没有。 外门弟子也无师承,在秘境中表现不好没能顺利筑基进不了内门,他也害怕被人发现这个身份的异样,干脆偷偷出逃,在滇南时误入了一个蛊门寨子里,被人以为是天生的阴煞体质,这样的体质养黑蛊最好。 从此他成了蛊师,借用蛊虫的阴煞之气遮掩阴魂之内的怨煞之气。 但柳妖化的血肉,需要血肉维持生气,否则便会逐渐衰败。 戚准从前也是位极为光风霁月的君子,他修君子剑,行君子道,人人都说他是正道一门最为有礼的剑修,或许也会有机会飞升。 直到人们惊觉,兰句界已经许久没人能够飞升,甚至连第七候的修士都没有了。 修士或许没想飞升那么远,可是谁都想活。 那一段的记忆,在戚准的魂魄里都是极度混乱的,像是蒙着一层黄沙,支离破碎,前言不搭后语。 看来对于戚准来说,那也是一段连他都错愕的梦魇。 但在洞明界的记忆,就是现实的荒唐了。 修君子剑的人为了活,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觊觎着血肉,游荡在人间,修着至阴至邪的蛊术,成了个邪道,不敢以正道进阶,怕天劫之时洞明界的天道发现这个外来者。 是啊,他们是以特殊的方法进入洞明界的,最该怕的不是任何人,是天。 到头来,都是天作弄人。 邵绯是他一时兴起救下的,他不想再吃人了,他想有个正常人的躯体,想要搜集好能顺利夺舍换魂的材料,但要想彻底成功夺舍,避免所有的意外,还需要有个忠心的仆人。 一个绝脉之人,性命捏在他手里,不能再合适了。 谁能想到这人居然还敢联合外人来噬主。 林渡看完了他的记忆,一字一顿道,“入洞明界百余年,你吃了五十七人,你还记得吗?” 那些人都吃得很干净,无声无息,无人惊动,蛊师用蛊毒炼制的化骨水也是个好东西。 起先戚准前面还在克制,甚至直到前阵子,他每一次感觉自己衰败的时候都在克制,克制到躯体老化,蛊虫反噬,毒伤自身。 他的躯体之所以诡异地被拉长,是因为红柳太久不吃血肉,再慢慢地往原形退化。 但他终究每一次都克制不了对血肉的欲望。 而白日里他吃那孩子收尾的最后关头,邵绯跑过来,仓促地说,“村长喊了无上宗的修士来了,你快跑,我帮你善后处理。” 现场却居然留下了那些残留的碎肉,很显然那就是邵绯的功劳了。 林渡探完神魂忍不住笑起来,这个邵绯,当真厉害啊。 第72章 什么脏东西 林渡其实很多时候在想,人为什么要活着呢? 活着了无生趣,可真等想死的时候,却又怕得厉害。 于是为了活着,为了活得好,有人挣命一般抛却全部底线,抛却一切良知,剥夺他人性命与优势。 对于天道来说,这兰句界进来的一百九十七人,都是早该死去的人,不该存在的东西,势必会直接抹杀。 林渡甚至不能用送鬼入地这个阵法,因为冥界不收。 她问,“为什么非要活着呢?” “不惜吞噬无辜之人的血肉,活得不人不鬼,痛苦绵延,活着就那么好?” 戚准开了口,“你不也拼命要活着吗?不然你这具身子,只怕早死了吧?” 林渡点了点头,“是啊,我早该死了。” 她说着,面无表情地抽离了神识,接着抬手想要将阴魂彻底抹杀。 墨麟是这个时候赶到的,他提着剑棍一路疾驰,通过弟子令牌之间的感应,一路奔向了那金光之中的一个方向,身后还跟着那个飘飘忽忽的白衣女子。 冬日里他却生生跑出了一头的汗,这对于一个腾云境的修士来说实在罕见。 “小师叔!我来救……” 但眼前的一幕让他生生止住了脚步,那带着点紧张悲怆和急促的声音戛然而止,甚至匪夷所思地在尾音处拐了个弯儿。 “你~您这是……” 苍袍少年站在金光阵中,那袍子上的金属暗绣在金光下反射出了泠泠的光华,那是松鹤的纹路,她惯来穿什么都是宽松的,但宽袍之下依旧能感受到人挺直的脊背。 小师叔惯来没什么仪态,也没什么坐相,要是落在别人身上是吊儿郎当,但在她身上好像就是风流洒脱,大抵就是因为那道挺正的脊梁。 她对面不远处横着个“尸体”,那尸体上没有任何的活气儿,甚至胸口都凹陷了下去,看出来死前受了极大的惊愕和苦楚。 比起眼前的场景,墨麟倒是宁愿相信一会儿“大师兄,小师叔被妖怪抓走了”。 林渡听到他的问话,这才懒洋洋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声音不自觉地带出了些戾气,“嗯?” 邵绯刚想开口,就对上了林渡横过来的视线。 那道视线很凉,毫无温度,黑白分明的眼睛,偏偏内里苍茫得如同寒夜大雪,没人能直视冬日北方一瞬刮过来的凛风。 邵绯吓了一跳,就看见林渡抬了一手,转身之际露出了她面前的阵法,以及被阵法压得薄薄的一片浓黑。 墨麟被那一眼看得以为自家小师叔被夺舍了,下意识手中的剑棍哗的一下指向了林渡,“给我出来!哪来的妖孽敢上我们无上宗亲传弟子的身?” 林渡落在邵绯身上的视线移到了墨麟身上,面无表情,无悲无喜,语调凉薄,“哪个妖孽?是你那个被妖怪抓走的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师叔。” 墨麟就收了剑棍,好险,差点以为自家小师叔被怪物附身了,一开口就是小师叔的味道,错不了。 虽然语气冷了点,但话的确是只有小师叔能说出来的话。 “小师叔,你没被什么脏东西附身啊。” 林渡摩挲了一下手指,“有。” 墨麟刚想往前走,听到这里剑棍就又横向了前方。 林渡气笑了,垂眸看着几乎扫到自己下颌的剑棍,“大师侄,我知道你是个实心眼,但有时候那个心眼儿能不能透点气。” 墨麟看到了小师叔脸上那不带任何喜气儿的笑,笑出来的时候带了点不耐的气声,彻底确定了,的确是他的小师叔没错。 那天跨年夜她在内室窗前就是这么笑的,连弧度都没错。 错不了,的确是小师叔本人。 他收了剑棍,那剑棍很长,每次横扫过去的时候波及范围极广,他练剑习惯了,下意识是挽了个弧度回来的,又是最直来直去的爽朗性子,收棍也收得虎虎生风。 林渡只是用腰微微后仰避开也就罢了,但他身后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一声闷响之后,墨麟感觉到了阻碍,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了在风中飘零倒地的白衣。 这一幕有点眼熟,不确定,再看看。 “对不起,邵道友,你没事吧?” 邵绯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硌得她掌心发疼。 “我没事……” 谁能想到离得近还能有这等风险。 “你没事就好,就是你的同门有点事儿。”墨麟措辞了一下,“他好像,不太好。” 岂止是不太好,胸腔被打凹陷了也就算了,阴魂已经快被林渡的阵法压成薄片了。 阴魂虽然没有明确的实体,但大抵还是占据了一个人那么大的空间,现在整个被碾成了一张薄纸,还是被泼墨了的纸。 邵绯开口道,“我与他并非同门,不过是受他驱使的奴仆,若非今日无上宗诸位道友在此,我冒险求助,只怕此生都要沦为恶徒的奴隶,今日之恩,我必定……” 她在说话之际,林渡忽然察觉到了不对,“你刚刚碰到了什么?” 阵法的力量歪斜了一角,只是那么一道力量歪斜了。 但阵法的计算是极其精密的,邵绯摔出去的那一瞬间出于本能用了道气劲护体,将那块阵法最后的活口带出来一些。 所以原本平衡下压的力量出现了歪斜。 林渡几乎瞬间强行调动起了身上的灵力,接着飞速想要补齐那道歪斜的力量,平衡阵法。 但千年的阴魂到底也是摸爬滚打的老手,在一瞬间就爆出了本源的力量,挣脱了枷锁,接着飞快地落入那体内。 “墨麟!杀!”林渡脱口而出,声音落在寒夜里,字字如同落下的冰雹。 墨麟已然动了,邵绯的话存疑,但抓了小师叔的既然是这个人,小师叔叫杀,那就必须杀。 玄金剑棍爆出金光,带着正气凛然的罡风,直奔那地上的人而去。 电光石火之间,邵绯哀叫一声,七窍都流出了鲜血,她挣扎着抬手想要结印,那地上的人也在此时挥出了一掌。 平平无奇,根本不算有力量的一掌。 剑棍毫无障碍地落到了那人的面门,接着喀嚓一声,剑气如玄雷,穿透了人的神府。 林渡也已经迅速将阵法全部力量集中到了戚准所在的地方,折扇牵动阵法之力,尽数灌入戚准体内。 肉身破败,神府被毁,阴魂湮灭,尘埃落定。 第73章 我哪敢说话 林渡很疼,心脏疼痛的感觉对于她来说已经不算陌生了,可这一回在她强行瞬间调动灵力的时候,奔涌的灵力流窜过经脉,心脉在那一瞬间被冲击得岌岌可危,眼看心脏就要四分五裂。 凝碧丹的药力不断填补进裂缝之内,试图修复弥补心脏的主人强行暴动造成的烂摊子。 林渡这时候才发现,果然这具身体是修真界的啊,连心脏都和常人的不同,她见过小鼠、兔子和人的心脏,总归血刺呼啦一团肉而已。 可她这会儿内视自己的躯体,那颗心却泛着琉璃一般的隐光,根本看不出丝毫血肉之态。 原来当日姜良说的和常人不同,居然是这个意思。 林渡喉头一腥,接着吐出一口血来。 夏天无赶来的一瞬间看到了这一幕,往日冷冷淡淡的声音一瞬间拔高,连名带姓地喊她,“林渡!” 林渡还站着,一只手下意识按着心脏,本该是西子捧心的脆弱场景,偏偏那张煞白的脸上显着不容错辨的戾气,她还站着,背脊挺直,看向了那个已然七窍流血气息微弱的女子。 她问,“不是想要借我们的手噬主吗?那你别给我拖后腿啊。” 其实她知道这事儿不该怪邵绯,最多只能怪一句墨麟那个棒槌收棍莽撞,本是乡间土地,又是黑夜,邵绯也不知道自己的气劲会碰到她最后一块活阵石,内阵本就风险极大,一步错漏就会天差地别,顶多怪天意。 可她真恨这该死的天意啊。 只差几息,这人就会死了,偏偏墨麟和邵绯来了。 一句造化弄人就可以掩盖许许多多世间的凄惨和不如意。 林渡蹙着眉,不再去看着那瘫软在地上用自己的血还在飞速画着诡异蛊阵的人,慢慢仰头,去看天上的雾蒙蒙的月亮,“啊,二师侄,你怎么来了,今晚上月色不错。” 夏天无没看地上的人,错过了那伸出来想要拽住她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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