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像是蛇在底下爬行,又像是什么植物生长的动静。 陶显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他本来老老实实蹲在林渡给她画的困阵里,生怕踏出去一步就被人拎过去捆起来,这会儿一抬眼,就看到了地砖八面嵌着刀刃抖得厉害,颤颤巍巍的眼看就要倒下来,像是……像是在被什么东西从下头顶着。 他倏然直起身,长剑亮如雪光,在刃尖彻底歪倒之际一剑劈了过去,“林小道长,地下!地下有东西!” 第80章 到底谁是邪修啊? 陶显喊的是林渡,动手的却是自始至终没和他说过一句话的夏天无。 夏天无握着腰间的玉扣,抽出来的却是一柄寒光凛凛的软剑,倒很像是她本人的性子。 但接下来那空中宛若游龙一般在空中攒出几道曲折的灵光,下一瞬间却听到了刺啦一声响——林渡放在留在屋内的冰霜还没散干净,这会儿空中的雾气就跟落到了烧过的铁锅上一样,直接烧沸了。 林渡却没动,她的神识远远超过常人,但不代表她可以随便在看人家魂魄情况的时候抽出来。 更何况这是个凡人,想要查看魂魄状况,要更小心,免得伤了人。 那破土而出的不是他物,正是藤蔓。 在光下青得有些诡异的藤蔓还带着簌簌的一点尘土,突破了砖石,砖石崩裂,带出来的碎石稀里哗啦落雨一般洒了一地。 夏天无得了那异火也不过几年的工夫,虽然熔炼尚未到位,太精细的活儿干不到位,动手却实在绰绰有余,那分明是个软剑,打着卷儿就那么勾缠上了一根藤蔓。 陶显余光看到这一幕刚要说这功夫怎么能刹住那邪物,就看见女子一收手,卷在那藤蔓上的软剑抽出的一瞬间燃起一圈细火,那藤蔓虽然是个活物,点不着,可生生被剌开,切面刺啦一下就烧出了一截枯黄的面儿。 而那东西,方才他剑气挥出去的时候,也不曾这么干脆利落地斩断,且快速生出了枝条,可经过夏天无这一出手,那东西居然没有再生出来。 他虽然早知道无上宗不养闲人,还是觉得离谱。 那床上的孕妇却仓皇地睁开了眼睛,嘴里不住地说着,“月神来了,月神来惩罚我了。” 林渡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到了那拿着剑在和不断生出新生藤蔓搏斗的两个人,接着忽然就径直出去了。 她也不走门,直接掀了最靠近的窗,单手一撑就跳了出去,接着手中就多了一把黑漆漆歪瓜裂枣的丹药。 林渡是径直往那井中去的,慢慢调出了灵力,接着全部灌入丹药之中,直接一把都扔向了那当中那一口月亮井。 那一把丹药看似是随意洒出的,到了空中稀里哗啦落下去,却都在藤蔓之上,一点儿没扔进那井里。 活像过年时候胆大包天,不管什么东西都敢往里面扔二踢脚的小孩儿。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藤蔓被炸得四分五裂,无数青翠的枝条飞上了天,空气中弥漫的却不是爆炸的硝烟声,而是各类草药气息。 灼热的火灵气扑面而来,林渡闭了气,握着折扇的手看似随意地抬起,接着就将那被炸到空中的断枝打飞了。 月光藤被斩断后能够再生,但如今这井边的藤被林渡炸得没一块完整的,想生也要看从哪儿生。 林渡忽然注意到一截藤被打回来了,一瞬间皮都绷紧了,丹田的灵力急速涌出,转过头去看,却没人。 这么大的动静,却没一个人出来。 林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谁?是七师姐来了吗?” “你那七师姐大约布不下这么大的结界,动静这么大,没人帮你隔绝声音,只怕现在你要被一村人按在地上揍了。” 空间微微波动,一个怎么都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就那么淡淡站在一地藤蔓尸体之中,依旧戴着箬笠,除却那身天青僧袍,看不出一点和尚的模样。 林渡却倏然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提起气儿来,“你来做什么?” 没大没小的,甚至连名字都不喊了。 危止没说话,走到林渡跟前,手中多出一个香板,啪的一下,金光一现,将那刚刚横生出新芽的藤蔓生生按了下去。 林渡:……还能这样? 她忽然注意到了什么,“你的妖纹……” 又蔓延了。 至少比第一次见面时,面积大多了,像是肆意生长的藤蔓,如今已经有纤细的赤色纹路,延伸到了衣襟以下。 危止嗯了一声,“没办法,消化一条龙,镇压它的妖气,需要时间。” 他坦然得厉害,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林渡也不想管他,转头看向了藤蔓真正的根。 “根也在整个村子的地底,覆盖很全。” 他出声提醒道,“如果你想要拔除,这村子就没了。” “这就是他们没办法踏出村子的原因?”林渡知道危止和临湍大抵有些亲缘关系,因而没有上次那么警惕。 “差不多。”危止顿了顿,转头看林渡,“上次抓到的人,指向了这里,所以我来看看。” 林渡微微皱眉,脑子迅速动了起来,“可是……” “不是说这里是那个人弄的,是他曾经在这里,进阶过。”危止一看她皱眉就知道这人脑瓜子又要想一大堆东西了。 “很奇怪对不对,遮蔽天机成功进阶。”他笑了笑,脸上带了些浅淡的自嘲,“所以我来看看,他们是怎么遮蔽天机的,这东西,于我有用。” 他干脆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生怕林渡又问出那句,“对你有什么好处。” 林渡又问,“这藤是什么邪物?” “本不是邪物,你没发觉这藤的生机与灵气都很足吗?怎么会是邪物,说是灵物还差不多。”危止倒是很好脾气地回答着她的问题,反正小孩儿有好奇心才是正常的。 他顿了顿,“你是阵法师,我不清楚阎野教你教到了哪里,但这村子的风水,也因为这个藤的脉,才盘活了。” 林渡点头,“这个我知道。” “但你要说它是个邪物也没错。”危止话锋一转,“因为它源源不断地在抽取村民的生机。” 林渡脑子已经转过弯儿来了,“本不是邪物,但用他的人,是邪修?” 危止手中的香板又拍了下去,这回,刚刚蹿出来的藤蔓直接被拍成了细雾。 林渡大概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了,名为香板,实则戒尺,真不愧是好老师啊。 危止低头看着小孩儿,“藤吸纳灵气抽取生机是本能,因为它需要生长,如果种到人的体内,不是邪物,也成了邪物。” “月光藤的果子。”林渡已经想明白了。 整个村子原生地依山傍水,看似风水极好,却依旧是个死地,有了井做活口,月光藤做阵脉,这灵秀地才活了。 但背后的人自然不是来做慈善的,村子需要付出代价。 代价是人的生机和自由。 男子服下果子,成为生机的贡品,女子成为繁衍的工具。 如同被圈养起来的牛羊,公牛吃肉,母牛生小牛。 “但……为什么是男人的生机……那些被月神选中的女子又是什么?” 林渡皱着眉头,忽然头顶响起一道笑音,那戒尺落到了她的额前,“小小年纪怎么老喜欢皱眉,想这么多,瞧,白头发都出来了。” 她一愣,下意识反驳,“你都没头发。” …… 危止收回手,接着侧身,一板子又狠狠打了下去,这一回不光是那冒出来的藤蔓新枝,连带着那地和井都裂开了。 林渡声音弱了一些,“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怎么可能有白头发。” “我骗你干什么?”危止气乐了,抬手隔空取了月亮井中的水掬成了面水镜,“你自己瞧瞧后头,是不是白发,总不能说是你自己个儿用霜染的吧。” 他怕小孩儿看不到,在她脑后也捏了个水镜,月光落下来,将那水镜照得有些氤氲朦胧。 林渡却还是看到了自己左脑后侧整整齐齐的发髻之下,露出了一缕毫无生机的白发。 难看得厉害。 “其实也不难看……还怪……俏皮的,”危止弹手打破了那水镜,怕小孩儿丧气,出口安慰,“只是让你年纪轻轻少想那么多……” 林渡幽幽地冒出一句,“我看都是这个藤蔓把我头发的生机也抽了。” 她转头,盯着那藤蔓,语调森森,“还是除了的好。” 危止:到底谁是邪修啊…… 分明就是用脑过度了啊这小孩儿,怎么就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呢。 危止忽然神情一凝,看向了那分明刚才裂了口,此刻已经完好无损的井。 这石头……有乾坤。 他道为什么这么个和“邪神”做交易的村落,为什么没有被天道发现,原来是这阵眼的材料。 要不这小孩儿炸开了藤蔓,露出了石头,也炸掉了那补天石的气息,他还不曾发觉。 他看了一眼又要皱眉的小孩儿,“也行吧,这藤蔓,我来除。” 以林渡一人之力,拔除这个覆盖整个村子的藤蔓,是做不到的。 第98章 这个锅还是给危止背吧 林渡没有拒绝,阵她可以破,但她是纯破坏性的,藤蔓纵横整个村子底下,几乎算是基石,她动手只会毁了这个村子。 而且……这个锅还是给危止背吧。 危止刚要抬手动作,忽然若有所感,看向了一个方向。 月色下,佝偻的老人极为突兀地出现在了结界之外,神色不明地看着满地的狼藉,还有站在当中的两个人。 高的那个僧人手上还拎着一把看着平平无奇的香板,旁边的孩子比他矮了一个头,那样子看着倒像是在挨训。 两个人一道看过来,眼神陡然都犀利了起来,像是冷月下的薄霜,怎么看都透着不容错辨的杀意。 林渡倒是先笑了,她一手握着折扇,灵力已经灌入了不少在里头,却依旧看不出丝毫波动,只在月下泛着冷光,“麻婆婆,今儿晚上月色不好,您出来做什么?” 那人不咸不淡看了林渡一眼,“你惹大麻烦了。” 林渡依旧笑嘻嘻的,好像个整日里都是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的小孩儿,“婆婆,这不怪我啊,都是这和尚干的,我是听到动静才出来,谁知道就看见这和尚把这藤蔓炸了。” 站在原地莫名就背了一口黑锅的危止:…… 好在他背的黑锅多了,也不差这一口。 麻婆婆定定看了一眼危止,察觉到那人身上高深莫测的修为,没有说话,将视线落回林渡身上,“你去过我在凤凰城的院子,如今大约知道了什么,还敢靠近我?” 林渡笑道,“比起那和尚,我还是更喜欢和婆婆你这头发多的人在一起,我要是老了头发还这么多这么好看,做梦都笑醒。” 危止之前也没发现林渡嘴这么欠,自己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她是阎野的徒弟也挺好的。 阎野那一头白发,说不定都能被那小徒弟气秃了。 麻婆婆听着林渡的油嘴,不想笑脸上也带了点笑,“若我说,这藤的确和我有关,但不是我的藤,你信吗?” “有什么不信的。”林渡眨着那双正常看人的时候格外黑亮的大眼睛,“您甚至不需要和我解释,因为我有求于您,偏偏您解释了,您真是活菩萨。” 麻婆婆又看了一眼危止,那人除了一身僧衣之外,戴着箬笠,倒也分不清是否是个真和尚,可林渡是无上宗的弟子,无上宗弟子特征各异,却也不会真有一个离经叛道到穿僧袍的。 “不过我倒是大约真的认识这人,这人是我之前救治过的人。” 林渡眼中倏然闪过一抹暗光,“是吗?” “五百年前,我救过一个人,他屠了一个蛊村,缘由我不知道,但我看出他身上的异状,他的躯体,是一截红柳枝所化,那时候已经濒临崩溃。” 麻婆婆笑了笑,“所以我给他换了个躯体,用那蛊村的灵藤。” 林渡越听,唇角的笑意越深,垂着眼睛,手中的浮生扇灵力蓄积越多。 好在浮生扇虽然缺失另一件伴生灵宝,但被林渡打下神识烙印,就是林渡的东西,它的扇面映照的,是宝物主人的浮生,故而只有霜雪,暂时承纳一点灵力也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这灵藤,是他的本体?” “不算,算分体,只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修出了分体。” 林渡哦了一声,声音古怪地兴奋,“婆婆,倘若我说,他杀蛊师之后,又创造了更多的蛊师呢?” 麻婆婆仿佛没听清,或许听清了,却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林渡抬眼,漆黑的眸子闪着诡谲的笑意,“如今飞星派外门弟子中,光我知道的,就有好些蛊师,我还亲手杀了一个。” “婆婆知道那人出身吗?” “我治人,不问出身,只有你们正道弟子才会老老实实报名号,我治好他之后,没有再见过他。”麻婆婆脸上难得地显出一丝冷意,“只是后来我上山路过这个村子的时候,才发现村中多了这个灵藤。” “村子里的人管这个叫月光藤,还说他们受月神眷顾。” 她说着,忽然伸手,隔空一朵花落在了她的手上,“有天早上死了个孩子,穿着整齐的未婚姑娘,走的脸上还带着笑,村子里的人却说,是月神过来接他的新娘走了。” 麻婆婆说完,低头笑了笑,“村子里没有哭声,甚至还有些人带着笑。” “所以,那姑娘……如今在您宅子之中?”林渡站在她跟前,目光却没落在那花上,而是那双眼睛上。 麻婆婆的眼睛不是老人的眼睛,尽管眼皮松弛垂落,年轻时候的时候大抵也生了一双圆眼睛,如今年老,黑眸里还含着水光,这会儿不知为何居然有一份悲悯的意味。 “我只是,刚好缺两个服侍我的小侍女。” 她这样说着,却止不住想起第一次见那小姑娘的样子。 那时候,青泸村还没有到这样疯魔的程度,两个小姑娘在河边一道嘻嘻哈哈地洗衣服,也不急着回去,采了几朵花在玩儿,转头看到麻婆婆下山,都跑过去搀她,看到她篮子里的花花草草,以为她是采花去城里卖的人,将手中那几株开得含苞待放的兰花插在了竹篮子上。 她依稀还记得,那日河边小孩儿玩闹,说的是,“也不知道凤凰城什么样子,我总有一天要出去看看。” “可惜今年只怕进不了城了,去岁收成都不够自己人吃呢,今年天寒上山晚,那些山货早都被那些走兽给踩烂了。” 麻婆婆从不是善心的人,只是她看到满村子里都在高兴,唯有小姑娘躲在河边上哭,见了她,问,“姐姐成了月神的新娘,月神留下的聘礼够村子里吃好些时候,可新娘自己能享福吗?月神会在凤凰城吗?” 月神当然不会在凤凰城。 麻婆婆看着那小姑娘,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转头从村子路过时在那尸体上留了一道自己的咒印。 这村子原本就是个山环水绕的聚阴好坟地,停灵七天尸身都不会有损。 是以死后七日下葬后,凤凰城内被藤蔓覆盖的小院中,多了个姑娘。 那姑娘是受麻婆婆的驭尸术,自己进城来的,守城的侍卫一听是麻婆婆的侍女,倒也放了行,没要进城的灵石。 后来的小姑娘,也和她的姐姐一样成了月神的新娘,在一个清晨无声无息地沉睡。 于是两个小姐妹在凤凰城重新团聚,生前的愿望,在死后达成,不过是一份迟到又畸形的圆满。 麻婆婆从回忆里抽出来,抬头看向了林渡。 林渡可远比那两个孩子油滑多了,山里的孩子是单纯的灵透,这样的孩子是红尘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机灵。 就算你明知道她在和你耍心眼,你也对她讨厌不起来。 死了大概没有活着好玩儿,罢了。 麻婆婆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林渡这小孩儿这么纵容,她只是淡淡开口,“反正总之就是那样,不过一时善心而已,方才你说,飞星派,那人是飞星派的吗?” 林渡想大约错不了。 当日秘境外印仲在场,而印仲的大弟子陶显来捞人,说是长老说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邵绯带回去。 陶显神府被人做了手脚,又偏偏是这个村子出身,别人家师父什么样她不知道的,再抛开阎野那个鬼畜玩意不谈,只看雎渊对墨麟身体的紧张态度,若是印仲是个正经师父,总不会察觉不到陶显的怪异之处。 而印仲如今是飞星派说话最有分量的长老之一,偏偏飞星派外门的混乱也是近些年的事。 当一切巧合凑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了。 墨麟前世今生的悲剧,都跟邵绯和飞星派有关,这笔账,林渡要算个清楚。 就算她还没有能真正把幕后之人钉死的证据,但林渡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见人说人话,想要将麻婆婆拉到她的阵线上,治好墨麟同时不阻拦她的清除计划,那不管印仲是不是那个幕后黑手,他现在就必须是幕后黑手。 还是被麻婆婆救了之后,纵容蛊术横行的幕后黑手。 林渡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出一点决然的暗光,继而倏然一笑,虎牙跳脱,“我虽年幼爱玩笑,亦是无上宗弟子,妄语戒不得破,您说呢?” 危止默默转过了脸,就当他没听见吧。 第99章 你这样显得我很呆啊 林渡看得分明,对于麻婆婆来说,什么正道邪道她都无所谓,只要能替她杀蛊师和蛊虫的人,那就是有用的,可以治的。 而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被自己治好的人,居然会收留甚至蓄养蛊师,任由其纵横肆虐。 麻婆婆得了林渡一句承诺,见她眼睛黑白分明,不闪不避,也知道无上宗的弟子大抵都是一帮傻柱子,就算林渡看着机灵油滑,那一窝傻柱子教出来的,只怕骨子里还是个傻柱子,宗规戒律都得守,定然是不会骗她的。 她转身要走,“早上我就会离开,你要做什么就做,与我无关,那藤,拔除之后给我,我会除去。” 林渡琢磨着这藤大约不只是说的是村里的藤,应了一声。 她走出一步之后忽然回过头,“你身上的咒印快压不住妖气了。” 这话说的是危止。 白日里她还故意为难这帮傻柱子,夜里就生生撞见一条龙。 还是个和尚打扮的龙。 有些随口戏言,到头来还真就成了谶言。 无上宗这帮人还怪离谱的。 四句话里倒是最末尾一句只怕真就现成了。 麻婆婆走得很随意,谁知被林渡喊住了。 一把合拢的沉铁折扇倏然展开,扇面上落了七八朵花,都是那月光藤上方才被炸出来的。 林渡用灵力把花捞起来的时候,顺便也用霜雪给花定了个型,月光之下,扇面流光溢彩,霜雪簌簌,扇上花似琉璃,纤弱盈盈。 “方才见你捞了一朵花,这些您需要吗?” 既是灵藤,花其实是有用的。 麻婆婆愣了一会儿,抬手将那花收走,没说什么,慢吞吞走回去了。 危止就那样看着林渡的动作,忽然就笑了。 林渡其人,不知道为什么,骨子里刻着悲天悯人的本能,她分明或许不认同麻婆婆,但对于女性的悲悯好像总能感同身受。 即便麻婆婆不曾说,林渡也不曾问透彻。 大抵越是这样的人,承载的东西太多,久而久之,要么伤其自身,要么……总得找一个发泄口。 若没有无上宗的宗规戒律,林渡的杀性只怕不比邪魔小。 林渡转过身,看到了一个人兀自笑得有些……慈祥的僧人。 或许也不是慈祥,但他比林渡高出许多,垂眸觑着她,箬笠掩去了那双不太像僧人的飞凤眼的神光,正经看起来,就如同静默的松。 还真有点僧人那普度众生的气韵。 “为什么我没有察觉到你的妖气。”林渡又要皱眉,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弱。 “你察觉不到,是因为你是人修,”危止收回视线,“她能察觉,是因为她也是异数。” 麻婆婆不算人,她是尸王,在六道之外。 所以她驭尸,根本不需要自己到场,只需要下咒印招来。 林渡愣了一下,“可是她身上……是灵藤的灵气和花香掩盖?” 危止点头,孺子可教,“她手上的银镯里,也有清灵香,用灵气和花香掩盖尸气。” 林渡哦了一声,转头看向了那不知何时又冒出来的灵藤,带了些蠢蠢欲动的杀意。 危止却要赶人了,“这里交给我了,你去找你的师姐吧。” 林渡没动,“我师姐只怕还在滇南哪个角落赶路呢。” “那就去找你那些……师侄。”危止说着,“大人办事,小孩儿别杵这儿。” 林渡穿进修真界之后仗着小孩儿身份胡作非为,刚想说一句自己不是小孩儿,忽然就想到方才自己说的那句年幼爱玩笑,默默闭上了嘴巴,收了扇子,头也不回走了。 危止就看那小孩儿走路,原本她走路是很稳的,静悄悄的,这会儿走路有点踮着走,吊儿郎当的,还装得满不在乎,跟个纨绔子弟似的。 冷不丁隔空有个什么东西被那小孩儿扔过来,危止下意识接过来,却是个琉璃灯盏,落到他手上,一下将那井映得雪亮。 其实高阶修士白日黑夜都不会妨碍目力,但他依旧稳稳接了,看了一圈儿,没处放,就拎在了手上。 林渡出来的时候是翻的窗子,可不知道为何此刻那屋子窗子被关了,林渡憋着气绕到了正门处,伸手那么一拽,这下好了,门板子就这么一用力给拽下来了,径直就要往外倒。 林渡条件反射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抱住了那门板子,接着顺着进屋,将那门板靠墙搁住了,身体力行演示了一回什么叫真正的夺门而入。 屋内地砖跟有人想不开了非要在家里种地一般支离破碎,底下的土都被犁了一遍,那先前林渡坐着的条凳已经被剑气劈成了两半,跟雷击木似的豁口还有火燎的焦黑口子。显然这门板也是那两人和灵藤打斗波及的。 陶显和夏天无一个提剑坐在桌前,一个坐在床榻之上,那孕妇看着是被生生吓晕过去的,生气儿已经不太足了。 两人转头看向了进门的人,陶显对这祖宗的不走寻常路已经接受良好,甚至觉得这个出场方式对于别人有些离谱,对于林渡来说正正好。 夏天无刚刚吊住了人的命,转过头看向了小师叔,就说了一句,“方才打到一半,我刚想烧的时候,那灵藤自己退回去了。” “我知道。” 老根都被林渡炸了,还有危止那平平无奇但伤害性极强的一板子,灵藤哪里还有力气往这屋里使。 “我出去就是为了从根源解决问题。” 林渡清清淡淡说了那么一句话,听着倒有些冷意。 不光是陶显,夏天无都有些稀奇。 林渡其实是个外热内冷的性子,但一般这冷很少会这么直白地露出来。 她也懒得解释,自己站到了桌前,看了一眼陶显。 本来这屋子里就两张条凳,陶显坐了那唯一完好的那个,他犹豫了一下,自己往边缘挪了挪。 条凳有一点不好,就是一头重了,另一头就容易翘起来,不太稳当,一个人定然是坐中央的。 陶显那么往边上挪,在林渡冷淡的眼神之下,一路挪到了最边角,那条凳就翘起来,那坐着的人就要往下栽。 林渡眼疾手快,一脚将那凳子踩下来,顺势坐上去,踩上去的腿落下来的一瞬间一个净尘诀就落下去了,坐下去的那一瞬间甚至连那材质极好的袍底都极为潇洒地落齐整了,继而转头不咸不淡看了一眼那头的人。 陶显:……不是你这样显得我很呆啊。 林渡掏出来了个银镜,灵力灌入,里头就影影绰绰显出了月下情形。 只盼那妖僧别看出那琉璃灯里的蹊跷。 原来她也没有那么想看,但他非赶她走,那她就不得不看了。 人活两个字,叛逆。 灯盏似乎被人拎在了手里,那僧袍时不时蹭在边角,被夜明珠的光照得像是地上淡薄的霜。 接着她听到了一股古怪的金属或者别的什么重器咕噜噜的声音,起先林渡以为是转经筒,很快她意识到那声音更坚硬锐利。 画面之中,一个泛着晦暗金属光泽如同自晦之时的浮生扇一般的金刚橛横在那僧人身前,此刻正泛着淡淡的金光。 僧人修长的手结了个法印,继而金刚橛的尖端爆出金光,隐隐见金刚怒意,继而直直扎进那土地之中。 底下隐隐有轻微的震动,很快消弭于寂静深夜。 林渡若有所思。 那是佛门用来布法场结界的东西。 继而那镜头就又慢慢移动起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僧人提灯夜游,如果不是那间或停下带了些凛然惩戒封禁意味的举动,很有些闲庭信步的味道。 林渡看着看着有些出神,脑子却想的已经不是危止的事儿了。 她在盘算这分身被除去之后,那另一半的“主体”,此刻只怕也会察觉了。 手是危止动的,他总得背下这口锅吧。 也不知道墨麟通知的七师姐,到哪儿了。 如今他们无上宗,一个弱,一个病,再不来个老的,能怎么打? 第100章 得离这玩意远点 “小师叔,你……”夏天无看着林渡手中的银镜欲言又止。 她方才屋里看了一圈儿,也就桌上的那灯盏不是这村子的东西,大约就是林渡所说的“监控”。 现在小师叔又是在监视谁? 偏偏林渡回来之后也不怎么说话,就那么看着手中的镜子,那镜子里也没说话的声音。 “遇上个人,他在破阵。” “还有小师叔你破不了的阵?”夏天无下意识脱口而出,但很快反应过来,林渡才入门一年,破不了才正常。 瑾萱和元烨天天在宗门里说小师叔的破阵多厉害,夏天无听着听着总忘了林渡还是个孩子。 陶显闻言开口,“这阵道难入门,更难精通,小道长今年才多大……” 林渡的声音已经响起,“我动手这村子就没了,还是让他来吧。” 陶显:?他就多余张嘴。 阵道法门繁杂,刻阵布阵是一门手艺,破阵也是一门手艺。 林渡之所以比寻常人学得快,是因为接受过现代数理化的熏陶,让小时候学奥数,长大了学高数算物理化学的人来研究阵法,对能量场的原理就接受良好。 但其他很多精细的破阵之法林渡还没学,她现在的破阵办法就两个,一逆转抵消,二暴力破坏能量场,让能量失衡,后果不可预料。 大约就是破阵起来有种不顾他人死活的美。 林渡低着头,忽然听到了陶显小声开口,“小道长,你这年纪轻轻的就少白头啊,是不是太用功了?我记得他们这地方,好像老人家都不长白头发,要不你去要点秘方?” 紧接着他就看到那边的小孩儿转过脸,冷冷地看着他,一双眼睛雾霭沉沉。 陶显莫名有点紧张,“也不是那个意思。” “我故意的,我取了个名字,叫挑染,怎么样,够冷酷吗?”林渡抬着下巴,一副臭屁小孩儿的态度。 陶显只能点头,“冷酷冷酷冷酷……” 再冷酷也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唯有夏天无拧了眉,走过去搭了林渡的脉。 林渡身体本源不足,于寿数有碍,自进宗门后就一直在补,按理来说不该老得这么快。 而如今那一缕白发却生机全无,夏天无一探脉象,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那已经不只是忧思了,是殚精竭虑,用脑过度,身体本能抽取了头发的生机。 夏天无开口想骂人,却见小师叔忽然脸色一变。 林渡看着手中的银镜,那上头出现了危止那张含笑的俊脸,一双眼睛仿佛在透过琉璃灯直直看向她,那灯照得人眼若琥珀琉璃,连那细密下垂的羽睫都显出一点灵巧的戏谑。 …… 她就知道危止迟早会发现。 耳边传来懒散含笑的一句,“看够了?出来帮我个忙。” 很好,看来是一直都知道。 林渡垮个着脸,心情不知道多糟糕,冲夏天无挤出个笑容,“二师侄,要骂改日,我先出去破个阵,那人不太行,还得我出马。” “二师侄,你去,守着大师侄吧。”她嘴上这样说着。 夏天无下意识撒了手,也就那么一瞬间,那人就没了。 门框空洞洞的,小师叔窜出去的时候毫无阻碍,很快就没影了。 夏天无默然了一会儿,小师叔这东西可以起个别名了,该叫撒手没。 “我回去看看师兄。”她面上不变,起身出了屋子。 月色愈发濛濛,林渡到井跟前的时候危止正拎着那琉璃灯,细细查看那补天石上镌刻的咒文。 “喊我做什么?” “毕竟我不太行,还得你出马。”危止笑着看了她一眼。 他甚至听到了之前她出来时候说的话! 林渡头皮都在发麻,已经想要把自己打包成一团就地埋了,但她面上还是稳住了,强行转移了话题,看了一眼那地上明明白白露出的根,“还没有拔除吗?” 危止摇了摇头,“还差最后一点,我镇住了整个村子的上层,但这东西还有一部分和地下阴水扎在一起,你要保这村子,就要填点东西,这对我来说不难。” 林渡一面敷衍地点头,一面明明白白瞧着他,眼中意味鲜明:对你来说不难,那喊我做什么。 “我要你帮我提个灯。” 林渡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笑就僵住了。 要不是危止他是重霄榜第三,林渡现在已经想把他按到井里去洗洗脑子了。 她师父是死宅久了脑子鬼畜了,危止是消化龙消化傻了吧。 虽然她确实偷窥缺德,但危止分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那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明晃晃的报复,她又不是那高僧跟前提灯的小沙弥! “井水可能会溢出来,你挡一挡,别淹了村子。” 危止倒也不是不能在一瞬间办到,但…… 他垂下眼睫,“你是冰灵根,应当比我做得好。” 林渡忽然就收了声,伸手接了灯,“也行吧。” 不愧是高僧,那就是比家里那老头儿会说话。 危止祭出一个东西,和先前林渡在水镜中所见的金刚橛有些类似,却又不太一样。 林渡之前看书的时候光看文字描述总有些分不清金刚橛和金刚降魔杵,如今看了实物就更愣了,两个都是三棱尖,另一头又都是繁复的纹路。 那人分明已经在施法,目光坚定地看着眼前的灵宝,却依旧开了口,“是降魔杵。” 林渡悚然一惊,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危止勾了勾唇,“你盯着那东西,眼睛没聚焦,显然是在想东西,但你不是在脑中思量算计,而是在回想什么,我猜是回想书中的东西,判断我在干什么。” 林渡后退了一步,她很讨厌这种被人向下兼容的感觉。 当你和一个人相处很舒服,不管说什么都能接上,而那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能顺应你的想法,那你多半是被向下兼容了。 林渡不喜欢棋逢对手,只喜欢单方面掌控局势。 得离这玩意远点。 总归这次合作完,估计此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危止已经正了神色,周身隐隐可见金光,那悬在他面前的降魔杵也已经慢慢旋转起来,金光大绽,分明是个不过巴掌长的东西,此刻已经三棱尖朝下,带着沉沉的压迫感。 那妖僧却已经阖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手中咒印不断,眉宇间不见丝毫媚气,一派清正。 是林渡从未见过的模样。 危止倏然睁开眼睛,喝了一声,金刚降魔杵已经应声而下,直直扎入那藤的根系。 继而那人双手合十,结了个法印,周身忽然起了一阵风,将那僧袍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四下灵力迅速暴动,底下隐隐可感觉那涌动的藤潮,远处清晰可见那底下隐隐有空乏崩塌之势,继而青山震动。 盘虬在青泸村下数百年之久,早就占据了极大空间的月光藤被那降魔杵一路穿透追逐,继而分崩离析,四面金刚橛镇压之际亦同时发力,将那藤逼退拔除。 “起。”危止倏然抬手,那几乎粗如人大腿一般的藤蔓破土而出,如同破布麻绳一般被抛至空中,继而一道黑色旋风兜头而下,尽数倒灌入其中。 不远处青山如同被扒了一层衣服,飞沙走石,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那无辜的虫蚁和栖息的野兽只觉得好像起了一阵风,丝毫不曾察觉有任何意外。 就在那灵藤被拔除的一瞬间,林渡忽然收了琉璃灯,右手一张,浮生扇就已经出现在了手心,继而收手握紧,扇面利落张开,灵力尽数灌入井水之中。 那恍若承受不住被激发出来的井水就这么被冻在了井口,甚至已经跃出了那井水约莫半人高的距离,却都在一瞬间结成了结结实实的冰块。 寒气森森。 “不愧是至寒的天品冰灵根。”危止轻轻赞叹了一句,继而不动声色地眨掉了眼睫上的霜雪。 林渡甚至皮得不行地,伸手敲了敲那冻成了结实冰块的井水。 她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将手撤回来,漫不经心地转过了头,背着手不去看身旁的人。 危止那露出的半截脖颈之上,在月色下有一处泛着浅淡的银光。 是龙鳞。 危止方才赶她走,大约是不想被她看出自己一动手就压不住那妖气。 第101章 哪个出手不是惊天动地? 密宗危止,从前是人人敬仰的佛子,早在没有成金身之前就是重霄榜前列,林渡不觉得他会乐意被一个在他眼里的稚子看到这一幕。 她不去看他,这叫什么,紧急避险。 危止的声音轻轻浅浅传了过来,“怕了?” “不是。”林渡没有回头,“你不是不让我看吗?” “也不是,只是……怕吓哭了小孩儿,到时候你向临湍告状怎么办?”他声音还带着笑,接着走上前,修长有力的手轻轻落在那冰块上,继而整个都压了上去,几乎是一瞬间,那冰就开始融化。 但危止没有动用灵力。 林渡意识到按传统套路,没有意外的话这人现在是出了点意外了。 她转头看向了危止,他脖颈上的妖纹越发扩散,已经有的爬上了他的下颚,下端早就彻底蔓延进了衣襟之中。 而那妖纹之下,是数片若隐若现的银色龙鳞。 “把我吓哭了你不是更开心,那妖僧危止,如今又添一个威名,旁人可止小儿夜啼,你是能把不哭的小孩儿都吓哭了。” 林渡说话依旧还是那么漫不经心的,尾音拖长,接着啧了一声,“你这体温……” 和岩浆也差不多了。 林渡方才爆发出来的寒冰之力不是从前对战中用来阻碍对方动作的薄冰,是真正能直接将东西瞬间化为冰块的法术。 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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