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要死,我自己心里有数,如今一天里还能清醒上两三个时辰,只可惜,有一个时辰是在夜里醒的,要起夜……说话呢,还有些精气神。等甚么时候说话也说不清了,那就真的不行了。 行了,你去正经忙你的罢。别每日里在太后宫里舍不得出来,贾小子,那位才真正是不省油的,你仔细把灯油都耗在里面了。” 贾蔷:“……” …… “老岳,最近花银子有些狠了。” 回至秦王府,贾蔷于宁安堂上翻了会儿账簿后,让李婧将岳之象寻了来埋怨道。 岳之象呵呵笑道:“近来是花费不少,主要是为了将京城肃清干净,还要收买各府邸的线人,没线人的就安插进去。再有就是宫里那边……龙雀至今未肃清彻底,怕是很长一段时日内都难。王爷,若无必要,最好不要入宫。哪怕进宫了,也不要沾水米,更不要留下过夜。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若是在阴沟里翻了船,就成笑话了。” 贾蔷没好气觑他一眼,道:“我寻你来对账,你倒好,反倒指派起我的不是来。” 岳之象道:“也就这半年,花用大些,之后就会好许多。不将方方面面彻底安稳妥当了,内眷回来王爷也不放心。再者,过些时日待林相爷到京城后,王爷还要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南巡。沿途各个省府,眼下就要派人出去做准备了。” 贾蔷闻言点点头,将账簿丢在一旁,道:“如今你算是得了意了,先生同我说,你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一生兴趣就想建一个监察天下的暗卫。只是你心里要有数,这东西好用归好用,也容易反噬。一旦反噬起来,后患无穷。” 岳之象点了点头,道:“所以将夜枭分割,分成两部,最好是三部。两部对外,一部对内,专查夜枭内违反家规的事。而这三部,立三个总柜,互不统属。如此,当可行成制衡之势。” 贾蔷揉了揉眉心,道:“此事我记心上了,再细思之。十王宅那边如何了?除了那几家外,有没有勾搭上大鱼?” 岳之象点了点头,道:“王爷猜的没错,还真有大鱼!不过眼下他们还没有起事的迹象,仍在悄摸的四处勾连。冯家那一位,还真小瞧他了,八面玲珑。上到王侯权贵,下到贩夫走卒,真叫他勾连起一张大网来。金沙帮内都叫他渗透进去了……” 李婧闻言,脸色登时难看起来,正想说甚么,贾蔷呵呵笑着摆手道:“意料之中的事。由他替咱们搜索一遍,考察一遍,也是好事。继续观察起,务必不使一人漏网。” “是。” …… 第1100章 林如海回京 七月末。 小琉球,安平城外码头。 东港专为贵人开辟的一处泊湾。 周遭一营卫士远远护卫,近前又有一营女卫散列四周,团团护佑。 一面巨大的遮阳伞下,黛玉看着尹子瑜安慰道:“你且宽心,伯父临走前已经交代,等令伯娘一家来后,遣送至北面,安顿好屋宅田地和基本的粮米够嚼用即可,不必犯愁。” 虽如此说,黛玉心里也是腹诽尹朝两口子忒任性。 得知贾蔷在京城成为摄政王,操持天下权柄后,就再无牵挂担忧,拍拍屁股随林如海一道回京了。 先前是心忧自家女儿成了寡妇苦命难熬,所以一起过来帮衬着。 如今发现将来怕是跑不了一个皇贵妃,就不管了,回京尽孝去了。 不过贾蔷猜测,这两口子怕也不愿面对尹家长房一家。 却将难题丢给了尹子瑜…… 尹子瑜闻言,与黛玉笑了笑,不过落笔却道:“又岂能真宽心得了?原是极亲近的一家人,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再没想到,是小五下的毒手……” 黛玉见之也叹息道:“很久之前,他就与我说过,宫里那把椅子虽至尊至贵,可也至邪至魔。多少盖代豪杰,无双英才为了那个位置成魔。即便坐了上去,若守不住本心,也会成为皇权的走狗。原我并不信,可看了这么些,就愈发信了。如今我担忧的是,他会不会也……” 尹子瑜闻言浅浅一笑,落笔道:“他如何会?做官还是做事,他素来分的明白。且他在信里也说,不耐烦那些政事,等林相爷回京后,就早早南下,亲往小琉球主持开海大业。皇权于他,不过器具。” “瞧你得意的!” 黛玉打趣子瑜道,不过随即眼珠一转,又担忧道:“唉,自古从来最难测者是人心,谁又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变?就算今年不变,明年又如何?明年不变,后年又如何?” 尹子瑜闻言哑然失笑,落笔道:“那就是造化弄人了,又岂是担忧就能……” 未写完,她无奈的顿住了笔,眼眸浅笑的看向黛玉。 劝人,都是这样劝的么? 黛玉见她明白过来,灿然一笑,道:“正是造化之故,人力岂能回天?所以姐姐也别苦恼了。”又笑道:“原以为姐姐是看透世事,一切了然于心大彻大悟的高人,未想到也有这般忧愁的时候。” 尹子瑜笑了笑,落笔道:“大彻大悟的是化外之人,况且即便是化外之人,也多做不到这一点。罢了,劳你这般相劝,我也不好再执迷不悟。造化如此,非我等之过。” 黛玉见之登时笑了起来,恍若画中人。 金钏、南烛两大丫头站在一旁侍奉,看到黛玉和尹子瑜如此和谐,又都如此清丽无双不似凡间俗人,连她们都对贾蔷的福气嫉妒起来…… “来了!” 黛玉自然不会看不到一艘大船自海上而来,缓缓停泊靠岸。 但她并未起身相迎,以她的身份,如今也不适合这般做。 船上所载之人,对家里而言,并非贵客。 连尹子瑜都明白这一点,地位高到一定程度,亲情和法理已经无法相容。 更何况如今家里,已经有了化家为天下的迹象…… 今日她若对尹家人太过客气,等她们回京后,岛上人又该如何对尹家大房? 不远处,齐筠乃至其祖父齐太忠、江南九大姓中的三位家主也在。 因为今日除了尹家人外,还有韩彬、韩琮、叶芸并十多位衣紫大员,和他们的全家老小。 …… 大船缓缓靠岸,船舷上放下梯板。 一队德林军先行下了船,警戒四周,并与港口码头上的德林军交接印信。 等确认无误后,方朝船上打了旗语。 未几,以二韩为首的诸多前朝廷大员,缓缓的被押下船来。 齐筠携几位老人迎上前去,不过,两拨人相见无言。 齐筠也只是躬身一礼,随后就让人引着他们去了已经与他们准备好的地方。 那里有农宅,有农田,有牲畜,和基本的口粮,仅此而已。 待看着一群老人有些步履蹒跚的离开,其家人们多申请仓惶,齐筠轻轻一叹。 齐太忠收回目光,问齐筠道:“筠儿叹息甚么?” 齐筠摇头道:“都是当世名臣,治国大贤。内陆新法推行,的确是富国之法。可惜,他们妒贤嫉能,容不下王爷。希望等他们在岛上多看些时日后,能悔悟过来。” 褚家家主褚仑在一旁好笑道:“德昂此言大谬!如他们这般人,个个心智坚定,认定道路后,又怎会动摇?” 齐筠闻言也只是笑了笑,未多做分辩。 如今才一二年功夫,一切都在打基础,还未显现出来。 等再过上二三年,到时才会知道,甚么叫天翻地覆般的变化,甚么才是真正的富强。 等朝廷人走后,齐家爷孙等人并未直接离去,远远站着,等待着另一波棘手之人的到来。 未几,就见尹家一众二三十号人,自船上下来。 甫一下船,几个年轻的妇人,应当就是尹子瑜嫂子辈的女人,就开始放声哭了起来。 同时哭的,还有尹江、尹河、尹湖、尹海四人的孩子…… 来到这个地方,一家人犹如末日一般。 当然,也许因为她们看到了尹子瑜。 只是让她们心寒的是,尹子瑜并未迎上前来,与她们抱头痛哭…… 十名女卫上前,将尹家大房自秦氏起,一并引向了遮阳伞附近。 尹子瑜终究还是站起了身,不过黛玉未起身,尹子瑜也未迈上前。 待秦氏并诸多大房人满面悲戚的过来,尹子瑜眼帘垂下,遮住了微红的眼眸。 黛玉强行硬起心肠来,看着秦氏道:“大太太,原是一家人,且姻亲本是至亲。可是大房所为,着实令我愤怒。大老爷几次三番想置王爷于死地,王爷宽宏大量不追究,只夺其官位。后尔等更是不问清楚缘由,欲于金殿上行不利王爷之勾当。至此,你我两家恩断义绝。王爷不追究你们,是念在子瑜和老太太的面上。我不追究你们,亦是看在子瑜和老太太的面上。但,也仅仅如此。 小琉球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宅舍田地,若有三灾九病的,也可报给村囤的郎中。望你们以后好自为之,也莫要怪子瑜不念亲情。你们要杀王爷的时候,何曾念过她? 带下去罢。” 等尹家大房如遭雷劈般沮丧悲戚着被带下去后,黛玉小小呼出一口气后,同尹子瑜小声道:“姐姐这个时候可莫要心软,哪怕是只想照应一下小孩子,也要等他们吃些苦头,我们在暗中观察一下人性才好。人性好,就接过来好生培养。若是……也保他们衣食无忧就是。” 尹子瑜闻言自然明白在理,浅笑颔首,书道:“果真没白历练。” 黛玉啐了声,笑道:“好啊,我好心帮你,你倒取笑我?” 两人相视一笑,随起身,在浩浩荡荡的一营女卫护从下,折返回安平城。 …… 看着这边的动静,褚家家主褚仑啧啧称奇道:“莫非果真是天命所在?” 司徒家主司徒华奇道:“褚兄莫非到了此刻还不认此天命?” 欧阳家主欧阳顺提醒道:“褚兄可莫要学老司马,当初非要和王爷、闫娘娘耍个心机,大好的关系如今反倒沦落下乘。上官、太史、赫连三家更不必提了。先前都以为王爷是心怀慈悲的菩萨,不忍动杀心,结果又如何?那三家的下场,让整个江南震怖,一些原本想要生些是非,饶舌弄嘴想彰显忠义的人,你看看他们如今哪个还敢多言?” 齐太忠在一旁微笑道:“这人啊,就是这样。对他太好了,便生出得寸进尺的心思。见王爷宽恕,就一个个上蹿下跳,以搏显名。结果山东大营入江南,三家一除名,连根拔起后,如今连私下里敢议论的人都没几个了。伯谦,慎言呐。” 褚仑脸都涨红了,道:“老太爷,您瞧我是那个意思吗?再说,我甚么事不是一一趋奉于齐家?听说王妃娘娘手下缺通文识墨可笔录的人,我连家里的闺女儿、孙女儿、儿媳、侄儿媳能派来的全都送来了……” 司徒华哈哈笑道:“褚老兄啊褚老兄,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眼见褚仑真要发怒了,欧阳顺忙笑道:“哪有那么多山水?不止褚兄,连我欧阳家不也是如此?族中但凡通文识墨的女子,有一个算一个都送这边来了。还别说,王爷的内宅,真办成不少大事了。 那些女子织造工坊,每天织染出来的布,制作出来的成衣,真是顶了大用了!更厉害的是,那些女子多是逃荒捡回的一条命,原不过是饿死路边,要么是卖身为奴,任人作践的窑子命,如今却凭着做事,不仅能养活自己,做的好的还能发家致富,养活一家子。 王爷以前说过一句话,让努力做事的人活出人样儿,是官府最大的本分。原我并不能十分理解,如今却是打心底里钦佩!” 齐筠在一旁笑道:“不止织造成衣这块,岛上的学舍里,有七成先生是女子。实在是岛上缺识字的,但凡通些文墨的,都被各工坊请了去当个账房录事,只能寻些女子来开蒙。另外,岛上的郎中是由郡主娘娘亲自在负责,她虽不理常务,但岛上各郎中的疑难病症无法解决的,都可上报上来,郡主娘娘会亲自批示,再将病例转发给各个医馆,令郎中学习。最近还有一批好杏林的女郎中,也在培养中。 还有对女工的保护,成立了一个妇人联合保护的衙门,以王妃娘娘的名义办的,具体的管事,则由几位奶奶带人操持着。两个月前狠狠处置了一个将妻子打死的案子后,如今岛上随意打骂贩卖女人的事,越来越少了。 总之,几乎每个人每天都很忙碌。” 褚仑呵呵笑道:“如今这样忙,却不知年底回京后,又该怎么样,京里可容不得这样的事啊……” 寻常女子抛头露面都是极羞耻的事,更何况这些贵人? 齐太忠看着远处的銮轿车马渐渐消失无踪,呵呵笑道:“容不容得,还不是王爷一言抉之的事?且不说这些了,京里王爷抛出了一亿亩养廉田做饵,也不知能不能钓起那些官绅的贪心。若钓得出来,开海大业就算是真正启程,拉开大幕了。” 听闻此言,一众人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北面…… …… 八月。 沿海仍是一片炙热,京城却已入秋。 秋老虎刚过,今日难得清爽。 神京城外,青石码头。 龙凤旌旗林立。 着德林军服的德林军,如今已成京中一景。 相传都是天兵天将下凡,能以一当百,杀的京营屁滚尿流。 当然,也有人说,这些都是来自地府十殿阎罗十八层地狱的恶鬼…… 但无论如何,今日码头上布满了德林军,让所有京城百姓都退避三舍,只敢遥遥观望此阵势。 凤辇边听着一座亲王王轿,说是轿子,其实和一座小宫殿没甚分别。 一百二十八人抬行,内中甚至设着榻和卫生间…… 贾蔷原本自然不要这样骚包的行头,可架不住连岳之象都劝他。 因为只有这样级别的轿子,内中才能以精钢铁板填充,才能防各种弓弩乃至火器的攒射。 “王爷,娘娘问相爷的船几时到?要不要将午膳备下?” 王轿外,牧笛躬身问道。 贾蔷敲了敲云板,轿门打开,他自轿中下来。 他这边一动作,后面几顶官轿内的人连忙下了轿,再后面更多的则是站在那的文武百官…… 贾蔷舒展了下双臂,呵了声,道:“不必了,一会儿直接去西苑就是,没多久了。” 皇城不必去,当初承诺皇城全由尹后做主,他后来就果真没怎么插手过。 显然,那里必又被龙雀渗透了。 但西苑是他喜欢的地方,所以大燕的权力中心,已经渐渐转移至西苑。 牧笛闻言躬身一礼后,折返回凤辇侧,轻语了几句。 未几,却见凤辇前门大开,头戴凤冠身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的尹后自凤辇上走下来,恍若一朵娇艳无双的牡丹盛开。 岁月,仿佛从来未曾在她身上留下甚么痕迹。 后面的百官瞧见,纷纷低下头去,也只敢在心里叹服一声:上一个如此风华绝世的皇后,应该是炀帝萧皇后罢…… “等林相回京后,你就要将朝政悉数托付,奉太皇太后和本宫南巡?你果真放心得下离京?” 尹后自侧面看着贾蔷那张愈发俊秀逸然的脸,微笑问道。 贾蔷笑了笑,道:“如果这个世上,我连先生都信不过,那必是成了真正可悲的孤家寡人。小清诺,你仔细着些。” 尹后本还想再说甚么,可被这三个字瞬间打败,一张国色天香的俏脸上满是娇羞,很是责备的嗔怪了眼,却也不再多言。 二人身后,牧笛和李春雨皆面无表情的站着,许是心中冬雷震震…… 不远处,一艘客船缓缓驶入码头…… …… 第1101章 妲己褒姒 “看着清减了些,其他的,倒是没怎么变化。不变的好啊,以不变,方能应万变。” 林如海自船上见着贾蔷,待其礼罢,上下打量一番后,微笑道。 师徒二人并无多谈,林如海被贾蔷搀扶下来,却也无一些人意料的那般意气风发,甚至看不出许多高兴来。 清癯的脸上,是一如既往见的淡定从容。 身子骨,也仍是那般瘦弱…… 见他如此,满朝文武心中大都不约而同的响起一个词: 无(屠)双(龙)国(恶)士(贼)。 他们自忖,若换做是他们,一朝得志,天下权柄就在眼前,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般淡然。 而林如海见王公勋贵乃至皇太后都前来迎接,眉头微微皱了下,在与尹后见礼罢,看着贾蔷轻声问道:“怎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也不怕让人说招摇。” 贾蔷却淡淡一笑,目光掠向面前的文武百官,缓缓道:“先生,今时不比往日。彼时弟子惶惶如丧家之犬,分明立下不世功,却因功高难赏四个字,难容于昏君之前。如今江山在我,谁又能说甚么?” 林如海自然明白贾蔷为何弄出这般大的阵仗,这是与他奠定天下元辅的威望和高台,唯有如此,贾蔷离京后,他才能坐镇神京,操持住天下权柄。 听闻贾蔷之言,连百官都无人反驳甚么。 倒不是大燕不养忠义之士,只是近大半月来,“养廉田”三个字着实让大多数天下官员心神荡漾,难思其他。 便是有人恨贾蔷入骨,也明白此时骂的再难听,也不过枉做冤死鬼,所以一时间,似贾蔷的威名已足以震慑天下,满朝文武,竟连一个骂他猖獗的人也无。 但贾蔷和林如海都知道,这些都是虚火…… “蔷儿,汝道己之作为,非是为了图谋皇城里那把椅子,只为炎黄之气运。天下信你者,寥寥无几,毕竟江山如此多娇……但为师信你,信你之志愿,不在权势之欲。你又岂可如此自傲,迷失于权势之惑?需知初心为始,正觉为终。” 听闻林如海之言后,当着当朝皇太后并文武百官的面,贾蔷以大礼跪拜下,谨领教诲。 见此,满朝文武,并尹后等,无不骇然。 这一跪,就将林如海的地位跪上了天际…… …… 皇城,太和殿。 尽管贾蔷不喜欢皇城,但今日这个场面,又岂能在西苑山水亭台间完成…… 见殿上,除却贾蔷的王椅外,还设了一把太师椅,单为林如海所备。 林如海又怎会落此话柄? 便是尹后好言相劝,亦婉拒之:“若是在上书房、养心殿等地,臣愧领也就愧领了。此等大殿,举国之盛事,岂有人臣落座之礼?” 几番礼罢,贾蔷立于御阶上,面色淡漠的扫视一圈后,道:“原先本王是想请先生登太师位,总领天下军国大政。只是先生为避嫌,不肯逾越。其实先生于本王,又岂止有教化之功?本王落于贾家时,自幼高堂早逝,而贾珍之流权贵纨绔子弟,长于偷鸡摸狗,短于做人。本王随之习了一身的臭毛病,连心也是孤寒的。后得幸遇先生于扬州,不以本王鄙贱,日夜教诲,爱之更胜骨肉血亲,后来,更将独女相许。先生之才,高于九天之上。先生之志,皎洁如昊天明月。 都道本王走到今日,必将成为孤家寡人,但本王如何会走上古之帝王的老路?本王还是那句话,到了今天这一步,只为开海。凡有志于开海拓疆,为社稷谋万古之基业者,皆为本王同党!而党魁,便是先生。 今后本王将全力对外,大燕国内之事,皆由先生、太后娘娘并诸位大臣们负责。先生之言,便是本王之言。先生之钧旨,便是本王旨意。 从今日起,先生便为军机处首席大臣,礼绝百僚,文武诸员当深敬之。” 暂代元辅的吕嘉这一刻甭管心里是否在滴血,可体面功夫绝不会在这一刻落下,一连串的歌功颂德之言雪花一般洒满大殿。 他说的毫无障碍,因为这些话的确都是林如海过往的功绩。 只是仅仅在一年前,吕嘉说的话可不是这些。 那时,骂林如海师徒最狠的,就是这位吕伯宁,也因此入了韩彬的眼…… 此事贾蔷和林如海当然一清二楚,只是两人谁都没有想到,这位韩彬中意的忠厚老实人,如今会变的如此乖觉…… 但也都清楚,一旦势衰,跳出来狠踩一脚的,也必是此人。 当然,只要一日天下大势在手,此人便是天下最忠诚的忠犬! …… 西苑,宝月楼。 “先生看到了,除了一个吕嘉外,文官里对弟子亲近的,几乎再无一人。” 午膳席上,贾蔷同林如海埋怨道。 高台前,尹后微笑道:“已经很不错了,太平年景,文官对君王甚么样的姿态,你又不是没见过。” 贾蔷“啧”了声,道:“就是白瞎了那一亿亩养廉田……” 林如海一眼看出了贾蔷的遮掩,好笑道:“你也莫得意。你虽拿这么多荒地,去诱得大燕最富有的人出去开拓,可这里面的问题还很多。人家也不全是傻子,上赶着给你出钱出力。” 贾蔷登时嘿嘿乐了起来,道:“还是先生了解我……是,里面还有很多问题,不过再大的问题,只要他们肯出去都值得!若是咱们德林号,或是朝廷下个开海令,那就要由咱们来担负起路资、粮种、农具等一切负担。 可是由官员们自己派人前往,咱们非但不用花费太多银子,还能大赚一笔回回血。 这一二年来,快亏的吐血了。再不回点血,都快支撑不下去了。” 林如海呵呵笑道:“所以眼下小琉球的工匠们不断的派去爪哇,去采矿炼铁,打造农具?岛上财政的确已经有些吃紧了,原以为你是要白送给他们……” 贾蔷笑道:“把我卖了也送不起!” 林如海饭量不大,吃了一碗碧梗米后,就放下了碗筷,问贾蔷道:“大燕境内,你准备如何个章程?也像小琉球和爪哇那般么?” 贾蔷摇头道:“不,大燕一切不变,照旧推行新法就是。小琉球和爪哇不同,那两处都是新地,随便去折腾。 大燕体量太大,最重要的就是安稳。二十年内,能迁移出去一千万人就算了不得了。可只要保证大燕太平安稳,粮米衣裳不愁,以亿兆黎庶为本,二十年内,能再生出亿兆人口来! 这亿兆百姓,一来可以源源不绝的出去开海。二来,可以消化海外封地种出来的海粮的粮米、甘蔗、香料乃至各类矿石、肉类等等,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大燕越安稳,百姓越富庶,海外的封地才会越繁荣。” 一直静静坐着的尹后笑道:“我大燕如此广博之江山,只要不出现天灾和人造成的巨祸,还需要从海外运这些?” 贾蔷道:“大燕就算有,也不足以支撑起亿兆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哪怕够,将只刚刚够,很是拮据,价钱自然也会很高。但若是将海外的粮米各式货物大量运进来,大燕的子民就能真正享受生活。譬如那白糖,尤其是西洋雪花洋糖,即便是富贵人家都吃不大起。可是待小琉球、爪哇的甘蔗园建起兴盛后,我可以保证,就是寻常百姓人家,也吃得起那些白糖。 这只是打个比方,总之,尽我所能,让华夏百姓的日子不再那么苦就是。不要轮回过去‘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混账忘八日子。” 尹后闻言,眸光似水一般看着贾蔷,轻声道:“王爷这样一说,本宫就明白了,果真是伟业。” 贾蔷干咳了声,眼睛都不敢往林如海处看了,道:“先生,待接见过诸国来使后,弟子将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南巡天下。一个省一个省的过,去召见各省、道、府、县的官员,并将养廉田亲自发放下去。目的就一个,安稳天下大势。一直到福州,送宗室诸王公出海,再去见见林妹妹她们,怕是要在路上过年了。对了先生,姨娘和安之怎未带回来?” 林如海对贾蔷、尹后之间狗皮倒灶的破事纵是不喜,也不会去指责甚么。 若收一太后,就能减少万千杀戮,平稳天下,他又能说甚么? 因此只作不知。 他顿了顿,温声道:“安之明年就要入稚学了,岛上操办的那一套还是很有意趣。你让岛上德林军的血脉子嗣和农夫、匠人们的子孙同峥儿他们一起上学,这个法子很好,安之也该如此,可以早些知道世间之不同百态。” 贾蔷笑道:“姨娘能同意?心里怕是骂了我不少回,哈哈!不过孩子们的确不能长于深宫大院和妇人手中。” 尹后在一旁唏嘘惊叹道:“你就不怕出点闪失?” 贾蔷无所谓道:“不摔摔打打磕磕碰碰的,又怎能真正长大?再者也会一直有人看着,不会有危险的东西。” 林如海道:“眼下已是八月,接见完诸国来史,怕都要九月了。到时候再南巡,一省一省的走下去,怕是一年半载难完事。你要在外面逛上二年么?” 贾蔷点头道:“还是有必要的。” 林如海闻言,沉吟稍许道:“到了福州,将你师妹她们接上,一道去走走罢。另外,沿途各省大营要看仔细了,莫要出差池。” …… 待林如海回府歇息后,尹后陪着贾蔷在海子边沿着柳堤散步,微笑道:“看来林相仍是不放心本宫呢,是怕本宫不知廉耻,成为妲己褒姒之流。” 贾蔷摇了摇头,道:“是怕我定力不足,沉溺于美色无法拔出……” “呸!” 尹后俏脸上,一双国色天香的明眸白了他一眼,随后站定脚,看着荡起层层涟漪的水面,以及不远处的万岁山,神情怅然道:“这二年光景,本宫和太皇太后替你安抚外省封疆,赵国公姜铎坐镇神京,看着临江侯他们主持五军都督府,改革军务,你先生林如海便可坐镇中枢,一边稳定朝政,修补二韩等离去后的疮痍,一边又可大肆提拔你们师徒信得过的忠臣。 二年后,天灾边患早就过去,江山稳固,若是开海之策再顺利,国势昌盛,那李燕的天下,就真的于不见血中易手了。 到那时,你果真能放过小五,能放过李暄?” 贾蔷弯起嘴角笑了笑,牵起尹后的一只手,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如今还在喝避子汤?” 尹后闻言,饶是心性强大,此刻也不禁红了脸,没好气白了贾蔷一眼。 贾蔷呵呵笑道:“且过上几年罢,总会寻一出风景秀丽的好地方与他。不管当初他接近我抱着甚么样的心思,一路走来,即便有私心算计,但总也有几分真实友情在的。再加上,你是她的母亲,看在你的面子上,只要他自己不作死,我不会将他如何的。” 心知贾蔷并不喜这样的话题,顿了顿后,尹后岔开话题问道:“近来本宫听到了些不大好的话,还是从武勋那边传出来的,你可听说了不曾?” 贾蔷笑道:“是那些酸话罢?” 尹后提醒道:“如今军中革新,过去吃惯空饷喝兵血的陋俗被重点整治,断了许多人的财路。偏偏这个时候,天下文官一亿亩养廉田的说法蒸腾起来,武勋那边难免生出不满。如今京畿重地其实还很敏感,一旦生出乱事来,外省必有野心者闻风而动。” 贾蔷笑了笑,道:“放心,此事有赵国公盯着。为了压制此事,老爷子将仨亲儿子都赶回老家看守祖坟去了。对亲儿子都能如此,若不将外人来一次狠的,他心气岂能平?” “那李皙那边……” 尹后轻声道:“总不能留下大患,他怕是就等着咱们出京后生事呢。若将他交给林相,并不很合适。” 贾蔷笑了笑,道:“此事交由赵国公一并处置了罢。说起来,他倒还是我名义上的手足,自相残杀的名义,很不好听。” 听闻“名义上的”四个字,尹后面色微微一变,有些不悦的看向贾蔷。 贾蔷打了个哈哈,笑道:“是真正的手足,是真正的手足!你是我的堂婶婶,行了罢?哈哈哈!” …… 第1102章 德林海师归来 林如海回京后,贾蔷就真的成了甩手大爷。 在这之前,他至少三五天还会往宫城里逛一圈,过问过问一些要紧的事。 可如今,他已经快十天没踏进皇城了。 自古至今,图谋造反做到他这个份儿上,也算是第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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