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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又道:“你叫梁鹂,黄鹂的鹂是吧?”她方才躺在床上,他们说话都听见了。 梁鹂点头答是,复又坐下,宝珍伸腿踢了路过的沈晓军屁股一记:“阿哥,你还王鹂!王黄不分!大老粗,羞不羞!” “上海人没几个王黄分得出!敢踢我!”沈晓军抓住她的脚丫子一阵乱抠,宝珍缩着腿咯咯笑个不停。 “多大的人了,还没皮没臊的!”沈家妈也笑了,看到梁鹂,便想到在新疆的大女,立刻敛起笑,叫住沈晓军:“我一大早去菜市场买了小菜,还买了一只母鸡,拴在阳台上,你去把它宰了炖汤喝!”又朝宝珍道:"你给庆文打只电话,叫他也来吃饭。"赵庆文是宝珍的男朋友,瑞金医院外科医生。 宝珍噘起嘴道:“他没空来,要值班!” “又吵架了?”沈家妈一眼看穿:“你这脾气呀,啥辰光能改一改,也就庆文老实,让着你......” 宝珍听得嫌烦,站起身往床铺走:“我要困觉了,都勿要来打搅我!” 沈晓军从阳台上逮住母鸡,抓住它的翅膀要到一楼去,瞧到梁鹂坐在那不敢动,低笑道:“要看我杀鸡,就跟来!” 梁鹂才不想看杀鸡,但想了想,还是跟他去了。 第伍章 沈晓军把母鸡拴在门口一把竹椅腿上,提了炉子到弄堂里换煤球烧开水。 开差头开出租车的阿宝与他同龄人,是发小,顶着鸡窝头,穿条大花裤衩出来吃香烟,笑嘻嘻问:“今朝有啥喜事,要杀鸡?” 沈晓军朝梁鹂呶呶嘴:“外甥女从新疆回来了。阿鹂,叫宝哥哥!” “册那口头禅,还林妹妹哩!”阿宝口头粗惯了,撇过头吐口烟圈,再转来问梁鹂:“阿鹂几岁了?” 梁鹂回答:“十岁!”他怔了一下:“普通话?你听我讲普通话标不标准,阿鹂十岁了!” 梁鹂觉得他怪有趣,便点点头,阿宝挺得意地:“我开差头接到外地客,他们皆讲我是正宗的播音腔,不上新闻联播可惜了。”他又道:“不过,阿鹂学会讲上海话才是正宗的上海人。”梁鹂道:“我过几天就回新疆了,不用学上海话。” “那尼日语,什么?”阿宝看向沈晓军:“我听不懂哩!”沈晓军给他个眼色:“还那尼!阿鹂,勿要学,这是日本话。” 阿宝精刮聪明,顿悟,叹道:“大人皆不是好东西!就会得骗人!”又问:“阿鹂,新疆好还是上海好?” “新疆好!”梁鹂想都不用想:“新疆有烤羊肉串、炖牛肉,馕,哈蜜瓜,葡萄还可以骑马,骑骆驼,滑冰,还有好多,想不起来了。”又补充一句:“新疆的房子可大了!”阿宝笑起来:“最后一句最戳心窝子。”他话音才落,一只袜子掉到脑门上,仰起脖颈往楼上吼:“册那,啥人啊!我要翻毛枪生气啦!” 一个年轻姑娘涨红脸探头出来:“对不起,阿宝哥,不是故意的!” “阿芳是哇!不要紧,我帮侬送上来。”阿宝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脚旋着踩实,给沈晓军抛个飞眼:“哥们搞正事去了!”沈晓军笑骂:“发花痴!” 炉上顿的铝锅里咕噜噜作响,沈晓军坐在竹椅上,脚踩住鸡翅膀,左手抓住鸡冠子往后撅,右手揪光脖子上一撮毛。 陈宏森抱着球,和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围过来看热闹,梁鹂看着那男孩,皮肤很白,圆团脸,穿着的确良白色短袖衬衣,衣摆缩进深蓝色及膝短裤里,用一根牛皮带束着,脚穿白袜及白色球鞋。她所见过的男孩都如陈宏森这般四处撒野,弄得身上脏不溜秋,灰皮糟糟,而如这样的,却只有电视里面见过,如今干净清爽的出现在她面前......梁鹂惊呆了,头歪来偏去,怎么也看不够。 沈晓军问:“乔宇,今朝没去小荧星?”梁鹂想,原来他叫乔宇。 乔宇很礼貌地回答:“老师生病了,调到星期六补上。” 那个女孩忽然说:“我不要看了,好害怕。”转身跑到门里面去,远远地望着。 陈宏森一撇嘴:“女孩子就是娇气。”乔宇指指梁鹂:“这不是还有一个,你叫什么名字?” 梁鹂的心莫名怦怦跳,嘴唇皮发热,酝酿一下,才要开口,沈晓军倒替她说了:“我家里的,梁鹂,黄鹂的鹂!” “名字真好听!”乔宇朝她笑了笑。梁鹂很高兴有人夸她,笑容腼腆:“你的名字也好听!” “一点也不好听!”陈宏森心气不顺:“黄鹂不就是一只鸟,你是鸟吗?”他对自己给她的惊天一跪耿耿于怀。 梁鹂最痛恨人家说她是一只鸟,反驳道:“你是一棵树。” 陈宏森朝她做个鬼脸:“我不是一棵树,我是一片大森林,鸟儿鸟儿来做窝!” 梁鹂气的小胸脯鼓鼓的,捏紧了拳头,她可不好惹。 还是乔宇解了围:“别吵,沈叔叔要杀鸡了!” 沈晓军右手提起菜刀,嘴里叨念:"小鸡小鸡你别怪,你本是阳间一道菜,有心不杀你,客来要吃菜......”刀尖在脖子处用力一划,再凑近准备好的小碗,就见腔内汩汩地吐血,接了足足大半碗,他朝陈宏森道:“你端回去,让姆妈烧鸡血豆腐汤把你吃,低血糖就好了!”陈宏森道谢,把球放到一边,端起血往门内走,听到女孩尖叫一声,传来他得意地笑。 乔宇也告辞要回家,和梁鹂说再见,梁鹂看着他沿弄堂往前走过三家,拐进门里不见了。 沈晓军把咽气的鸡丢进滚水盆里涮涮,烟气长腾,他手法十分娴熟地拔毛,剖肚,掏出肝心肫,剪屁股扔掉,把两半黄油丢进碗里。 “叮玲玲玲!”摇铃清脆地响,骑三轮车收旧书旧家具的爷叔经过,都是熟人,他吆喝着嗓子喊:“沈大厨,杀鸡啊!红烧还是清炖还是烧汤吃?”沈晓军笑道:“烧汤,好多吃几天!”那爷叔又喊:“摆点厚墩墩的香菇,鲜的眉毛掉下来!” 梁鹂抬头看着长狭的天空,窗户洞里此起彼伏地亮起灯光,家家户户在忙着收晾晒的衣物和被子,她感觉还在早晨的喧嚣里,怎一下子就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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