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路的书报亭如雨后春笋多了起来,很小的亭子间,顶上一圈红帆布遮阳篷,印着东方书报亭几个字,四方玻璃窗口,外面白色塑料钩架上插满各类报纸杂志,窗内后架上也摆着挨挨捱捱,沈家妈走近想买一份新民晚报,窗内黑洞洞的没寻到人,只看到杂志封面印着明星照片,巧笑倩兮,骚首弄姿。 她叩叩玻璃喊:“有人吗?要一份新民晚报。”一个妇女突然从地底蹿起来,唬人一跳。 “原来是沈阿姨!”她忽然高兴地叫起来:“我是金凤呀,在国棉八厂做工的金凤。” 沈家妈起初微怔,细边量便想起来,是她个远方亲戚的儿媳妇,过年的时候见过面,也笑道:“我说看得噶很面熟,你不上班,在这里做啥?” 金凤面上的笑容褪去,叹口气道:“还上啥班!下岗了,我只会挡车纺线,别的本领一样没,幸得政府补贴我开了这爿书报亭,好赚些生活铜钿费!” 沈家妈问:“一个月能赚多少?”金凤回答:“马马虎虎够用。”她又问:“我记得嫂子在国棉十七厂,伊以在哪能啦?” “伊倒没听到啥风声,也有可能一直休产假在屋里的缘故。” “哦,我听闻上海棉纺织厂 30 家、织布厂 31 家、药棉厂 1 家已经全面停产,正在陆续做帮扶清算工作,要提醒嫂子先找起出路,到辰光时间才不慌。” 沈家妈谢谢她,又问新民晚报有哇。金凤从里面拿出一份:“刚刚才送过来,还有油墨香,收啥铜钿,不收,真不收,这才多少,收了我也发不了财!” 她们你推我让一阵,金凤这样棉纺厂的女工,车间机器轰隆隆,因而习惯扯着嗓门说话,跟吵相骂似的,沈家妈看见对过张小泉剪刀店里的营业员朝这边望过来,似乎在看热闹,不再推辞,笑着让她有空来家里玩,离得也近,便告辞了。 回到家后,张爱玉正抱着梦龙哄睡觉,梦龙看到阿奶回来了,立刻精神抖擞起来,咿咿呀呀张开手臂要她,沈家妈洗了手脸,过来接过,顺便把金凤的话告诉了她。张爱玉听了果然心底发慌,平常看新闻也有这方面的消息,说改制分流所以没想太多,再还有点想当然,上海六七十家纺织厂,上万的女工,哪里会得说下岗就下岗呢。但听金凤的说法,似乎形势颇为严峻。她想了想道:“我明天就去厂里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沈家妈四周望望问:“阿鹂呢?”张爱玉道:“今朝高考分数出来,伊在陈宏森家里。” 陈家此时的气氛热闹又紧张。 不止有陈家一家门,还有梁鹂、乔家母子、建丰及其爷娘父母。 仔细看他们的表情,亦是人间百态,冷暖自知。 开始分工,陈阿叔拿听筒,陈宏森拿笔记录分数,都觉得梁鹂运气好,由她来拨电话,陈母捂着胸口轻笑:“我觉得心脏病要发了。” 陈阿叔道:“吓啥,那都不要吓,我这里有医生,急救包也准备好!”赵庆文笑道:“我随时待命!” 打算先问乔宇的分数,乔母脸色发白的推却:“还是让森森先来,让我再喘口气。” 陈宏森倒无所谓,梁鹂正要拨电话,乔母又道:“算啦算啦,我们先来,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梁鹂拨了三回,一直嘟嘟占线,陈母道:“今朝查分数的肯定多,占线正常。” 乔母暗忖还说她运气好,连电话都打不通,好什么好!正想着,那头电话突然接通了。 陈阿叔先打招呼:“老师侬好,吃过了哇!哦,身份证号码,要报身份证号码啊,这里这里,我要报了哇,侬记录一下,3、1、0.......” 陈母低骂道:“屁话噶许这么多多!” 陈阿叔开始报分数:“数学 140 分、语文 130 分、英语 142 分,政治 132 分。”他又随电话里重复一遍,陈宏森很快道:“一共 544 分。” 分数太高了!乔母浑身都在抖索,结结巴巴地问:“里面那位老师没有报错吧?”陈阿叔笑道:“哪能会报错,输入身份证号码后,就调换到语音台,录制好的。” 又朝乔宇伸出手掌:“祝贺侬如愿考取复旦大学。” 乔宇眼眶发红的和他击掌,和赵庆文、建丰阿爸击掌,再和陈宏森、建丰拥抱,梁鹂也伸展开双臂笑着要和他拥抱,乔母抢先道:“握握手,握握手就好!” 乔宇不知怎地就迟疑了,梁鹂很快收回胳臂,主动去握住他的手摇了摇,笑道:“恭喜你考得这么好!”又跑回电话机旁:“下一个陈宏森还是建丰呀?” “先问森森的成绩吧!”建丰爷娘连忙推让道。 梁鹂开始拨电话,拨了五遍接通,赵庆文替陈阿叔接过话筒,直接道:“身份证号码是:310.......名字叫陈宏森,耳东陈,宏大,宝盖头的宏,对对,森林的森,三只木头......” 乔母低声问乔宇:“方才陈阿叔打电话,好像没问你的名字,会不会有问题?” 乔宇道:“应该没问题,以身份证为准。”乔母却因这个小细节忧心忡忡。 赵庆文报分数:“数学 135 分,语文 115 分、英语 138 分,化学 130 分。”再重复一遍,陈宏森把笔一扔,跳起来激动道:“518 分!进了!” 他和陈阿叔、赵庆文及建丰阿爸拥抱,把陈母抱起转两个圈,陈母笑着拍他肩膀:“小赤佬,把我转晕了。”放下姆妈,再去和建丰及乔宇抱一下。 梁鹂笑着走上前,伸出手给他握,一面道:“恭喜啦!” 陈宏森握住她的手,突然用力一拽,梁鹂猝不及防,一下子跌进他的怀里,只感觉他结实的手臂紧紧抱住她,刚要抬起头,鬓旁被他亲了亲。 众人都在庆祝,注意者寥寥,乔宇抿紧唇把手插在裤兜里。 沈晓军回来听说陈家在查分数,也下楼来凑热闹,刚进门就看见梁鹂被陈宏森这小流氓抱在怀里,一时头目森森,稳了会儿才定住神。 陈宏森很快松手,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梁鹂破天荒没有骂他,只是红着脸颊佯装镇定,继续去帮建丰查分数。 建丰的总分才三百多点,或许早有心理准备,表情还算镇定,问过分数就先走了。 乔母给陈阿叔道:“我还是有些心不定,能否借用电话再查一遍?”陈阿叔笑了笑:“随便用,勿用这般客气!” 由乔宇亲自来打电话,乔母不停叮嘱他:“一定把名字也报给她。” 再查一遍成绩不变,乔母的喜悦终于踏实了。 而他的喜悦,却莫名的增添出几许空落来。 🔒第捌伍章 展现新貌的前昔,无处不是剧痛和满目疮痍。 五楼晒台一根根绳索晾满谁家的床单,天青色、大象灰、琥珀黄、桃粉,柳绿,那时的床单家家户户都大差不多,映的不是牡丹花,就是山茶花,各种各样的花,大朵大朵,叫不出名字。这里看黄昏是最绝佳之处,似乎立于屋脊之巅,于夕阳、红霞、隐现的月影、回笼的鸽群并肩,俯瞰上海整座城市,不再如从前看惯多年的景色,波涛起俯带老虎窗的屋顶,棋盘格密麻的弄堂,教堂尖尖顶的十字架,纵横四方的灰白马路,顺流不息的车队,若是眼神再好一些,还可以看见电车辫子在电线上划过摩擦的亮光,不过如今已经大不一样,北面可见搭着脚手架的高楼,露出钢筋水泥丑陋的内里,无数切割出来的四方块, 一到夕阳落沉时就成了黑森森的洞,西面前几天刚爆破过,成片的棚户区化为碎砖烂石,东面高架建到一半,城市的中央建筑工人还在施工,挖出长长隧道,听说过几年会有地下铁,陈宏森去过日本,他说在那里叫新干线。 上海是一条沉睡许久的巨龙,有感于身体发肤的疼痛,打了个滚儿,飞沙走石,烟尘腾腾,浮游于半空,弥漫,笼罩,城市灰头土面,而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坐在晒台边沿的梁鹂、陈宏森、乔宇和建丰,仿佛都有了上帝视角,这一切终将会随着建设完成而尘埃落定,展现新貌的前昔,无处不是剧痛和满目疮痍。 陈宏森道:“我听说我们这片弄堂也快了,拆迁工作组要下来,这里会被夷平,要么建绿地,要么盖商场,再远点建高架。” 乔宇道:“姆妈说拿钱给房,这里是市中心,寸土寸金,会按数砖头和数人头并列双轨进行。” 梁鹂恍悟:“怪不得乔阿姨不让你考北京大学。” 乔宇顿了一下:“也并非完全为了这个。” 梁鹂问他:“你阿爸什么时候来上海?” “大概就这两天吧!”乔宇的表情瞬间明朗起来。 又回归关于拆迁的话题,梁鹂问陈宏森:“到时分房的话,我们还会住在一起吗?” 陈宏森歪头看她微笑:“旁人我不知,我们俩应该可以。” 男孩子们听出了话外之音,建丰吹了一声口哨,乔宇有些沉默,忽然开口问:“暑假里你们怎么过呢?” 建丰道:“剧团里开了学习班,边学习边演出,反正我高考落败,什么都不想了。”又问:“陈阿哥,你这回去哪里旅游?” “旅游不起了,昨天阿爸特意寻我谈话,零花铜钿全部没收,让我去打工赚生活费和学费。我以在比你们都穷。” 建丰道:“需要用铜钿,讲一声,我借把侬!” 陈宏森摇头:“外国的年轻人满十八岁后,爷娘就不再管了,都是打工养活自己,他们可以,我觉得我也可以。”又道:“我打算先去做肯德基的小时工。” 乔宇皱眉说:“弄堂里的陆阿姨寻过我,请我给伊儿子补课,有偿的,要么你去!” 陈宏森回绝:“不用,我想各种行业都去体验一把。” 梁鹂想起道:“我有个好朋友叫肖娜,之前一直在常熟路口的肯德基打工,你可以去那里。” 陈宏森嗯一声,记下了。 对面房顶上有好些鸽笼,夕阳的余晖扫照在上面,好似打造出的黄金屋,一群群鸽子呼啦啦拍着翅膀飞回来,两三只野猫偷卧在屋脊伺机行动,建丰道:“我听王阿爷讲,鸽子不能随便养了,要有信鸽办会员认证的资格才可以,伊不过随便养养白相玩,这样搞心底不适宜,打算过些日节就把笼子全部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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