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远了。 人行街道路灯下,有人站在那儿,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脚不老实,滑弄着地上的薄雪,心不在焉的,她走近了都没有察觉。 “陈宏森!”梁鹂笑着拍掉他肩膀覆着的雪花,好奇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冷死了!” 陈宏森抬手捏她的脸:“等你吃年夜饭呢,姆妈着急,叫我到外头来等。” “痛痛痛。”梁鹂拍掉他的手:“我这边有些皴了,一碰就痛。” “围巾呢?围巾不带,风吹着是要皴得像桔子皮。”陈宏森解下自己的围巾给她严实的裹上,口鼻都掩住了,有股子香味道,梁鹂嗅了嗅:“你用的是大宝 SOD 蜜。我舅舅也在用。” 两人走到弄堂口,陈宏森笑道:“广告真多,每天不是嘿、还真对得起咱这张脸,就是要想皮肤好,天天用大宝,姆妈非要买来用用效果。” 梁鹂笑起来,突然脚底一滑差点摔倒,陈宏森眼明手快拽住她的胳膊,说道:“我刚出来时也差点拐一跤,有些阿娘把洗肉的油水泼在路面上,以在冻住了,脚底是要打滑。”他想了想:“我背你吧!你要是摔个好歹,自己吃苦头不说,我也吃不了兜着走。”就俯蹲下身来。 梁鹂小时候被舅舅背惯的,陈宏森也背过她,因此并不拘泥,咯咯笑着趴到他的背上,往上一撺,陈宏森的胳臂勒住她的双膝窝,站直了,她连忙搂紧他的脖颈,怕摔下来。 陈宏森道:“你怎么这么轻,都没吃饭么?”梁鹂撇嘴:“我轻?是你太有力气,前些天建丰试试背我,当场被我压趴下。” “他背你做啥?” “说是排了一场滑稽戏,有一幕是他要背起对戏的女演员跑一圈,他晓得自己排骨身材,怕背不动闹笑话,讲我和那女演员身材差不多,要背我试试看!”梁鹂说:“背过我之后,他就让人把剧本改了。”两人都笑出声来。 “等夜里守岁,建强会来,我要好生嘲嘲伊。”陈宏森道:“不过以后不要让人再背你了,除了我之外!” “为啥?” “为啥!因为我是侬的男朋友。” 梁鹂抿抿嘴,正想说马上就不是了!却见一团黑影突然从他们面前窜过,陈宏森猝不及防间,脚底蓦得打滑,就是一个大劈叉,梁鹂啊呀吓得尖叫起来,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幸得及时稳住身形,有惊无险。 陈宏森咽咽口水:“你要掐死我了。” 梁鹂在他背上拍一记:“不许再分神,专心走路。” 走过一堆煤球山,陈宏森忽然笑问:“你看清刚才那一团黑影是什么?” “没看清楚,跑太快了,估计是余阿奶养的狸花猫。” “阿鹂,我讲把你听。”他慢慢道:“我们这条弄堂蛮古老的,余阿奶潘阿爷常能看到些东西......” 梁鹂听得害怕,伸手捂住他的嘴唇:“看你还怎么说话!” 过了会儿,"阿鹂!"他含混地笑一声。 不晓又要说什么! “你的手心又香又软!” “小流氓,花花公子!” 乔宇做好蛋饺就回到房里,趴在窗台上往远看,这里能眺望到淮海路和成都路交界处,谁走进来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不过雪花越落越密,把砖红或炭灰的坡状屋顶都覆盖住,像一夜白头的老者,是时间老人。商店一间一间在熄灯,霓虹广告牌也黯淡了,只有路灯依然是光明的守卫军,照亮每个匆匆回家的路。他搓搓冻僵的手,想看的更清楚些,就把窗户打开半扇,冷风挟裹雪花往脸上扑,也不甚在意,直到路口出现梁鹂的身影,戴着她的鹅黄线帽子,帽顶勾了个绒绒球,随着她走路的快慢一摇一晃的。 他把窗户关紧,就急步往门外跑,差点和乔母撞个满怀,乔母端着一盘红烧肉,皱起眉头:“慌里慌张的,来帮我尝尝咸淡。” “等些再尝!”他已经咚咚下楼了,乔母把红烧肉摆进蒲包里保温,房间里冷得像新疆储冬菜的菜窖。 乔宇站在楼梯台阶上,旁边是灶披间,里面挤满人,在煎、炒、蒸、笃忙得不亦乐乎。他等着梁鹂经过时,再出去叫住她,和他与姆妈一道吃年夜饭。 有些紧张,心怦怦跳,这是他首趟正式邀请朋友一起过节,他知道姆妈不愿意,但他打算忽略这一次,放纵自己的感受,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 他听见了梁鹂明媚的笑声,也弯起嘴角,正要迈步,又传来陈宏森的嗓音:“准备了一桌子菜,有你最欢喜吃的竹笋烧肉。” 他浑身僵直,甚至本能的退后上了几步楼梯,看见陈宏森背着梁鹂很快走过去了。 他脑里一片空白,手足无措,转身上楼,走到三楼就镇定下来,又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可,陈宏森家里有钱,年夜饭肯定很丰盛,梁鹂去他家再好不过。如此也不会叫姆妈为难,一年到头了,何必给她心底添堵呢。 他本来就是想阿鹂没处吃年夜饭,尽一份朋友之谊而已! 这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他该松口气才对。 可他为何这么失落呢!失落又难过。 忽然听见姆妈站在楼梯间叫着:“阿宇啊,把灶披间的煤炉拎上来,房间里太冷了。” 他哦了一声,又往楼下跑,再拎着煤炉和水壶上楼,进房间靠墙摆放。 乔母道:“天晚了,吃年夜饭吧!” 他还是哦了一声,揭开蒲包,把饭菜端出来摆在桌上,热腾腾冒着烟气。 乔母拿来一瓶香槟酒,状似无意地问:“不等阿鹂么?” “不用等。”他接过酒用启子开瓶盖,语气很平静:“她去陈宏森家吃年夜饭。” “这样啊.......”乔母便再不提了! 🔒第柒肆章 仿佛他们玩着这些小花炮还在昨年,一瞬间他们就长大了。 “阿鹂来啦。”陈母打开门笑着招呼:“侬舅妈生了么?” 一股子暖热扑面而来,开了空调。梁鹂边换鞋边回道:“还没生呢,一直在做胎心监护。” 陈母“哦”一声,陶妈今年没回家,一盘盘往桌上端菜,陈阿叔原本在客厅看电视,此时也站起踱过来,笑眯眯瞅着他俩。 梁鹂脱了滑雪衫,去卫生间洗手,陈宏森也挤过来,水花在他们手掌间翻腾,他侧脸恰看见她的耳朵,生了一颗鲜红的冻疮,笑问:“什么时候起的冻疮?” “以前在新疆得的,到上海后就好了,不过今年特别冷,又开始复发。” 陈宏森用手摸了摸:“又肿又烫。” 梁鹂摇头甩开:“你别碰,一碰就痒痒的,要是挠吧,会痛!” 陈宏森没说什么,擦净手先离开,待梁鹂出来,陈母拿着一盒打开的蛤蜊油,近前给她涂抹:“用这个冻疮好得快。” 于是梁鹂就顶着油光滑亮的耳朵坐到桌前,雪琴和赵庆文回夫家去了,陈阿叔让陶妈也坐过来一起吃年夜饭。 陈家的年夜饭果然丰盛,满满一桌,连虾子大乌参和松鼠桂鱼都有,梁鹂拍手夸赞:“陶妈好厉害,会做的菜真多!” 陶妈不好意思地笑:“这是饭店厨师做好送来的。” “.......” “陶妈烧的红烧小公鸡。”陈母把一只鸡腿挑到梁鹂碗里,另一只给陈宏森,夹起一只翅膀给陈阿叔,陈阿叔开玩笑:“侬就不怕我飞了?” 陈母招呼陶妈自己吃,也夹起一只翅膀放自己碗中,瞪他一眼:“侬飞我也飞,谁怕谁!”陈阿叔放下酒盏,唱起黄梅戏:“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啊,在人间!那看我这兰花指,早些年我差点唱进了越剧院。” “十三点!”陈母鼻里哼一声。 陶妈很捧场:“先生的兰花指比赵志刚的还翘。” 梁鹂咬着鸡腿忍住笑,陈母把鸡肫肝心找出来给她:“侬最爱吃的时件。”又要去夹一对白色椭圆鸡腰子。 “ NO,NO!”陈阿叔伸筷先夹起来,放到陈宏森的碗中:“这是男人吃的,补哪补哪!”陈宏森在嘴里嚼着咽下去,口感怪怪的。 陈阿叔又道:“阿鹂,我收到侬舅舅给的饭店分红,伊大富贵的生意越做越好了。” 梁鹂悄悄瞟了眼陈宏森,想着他会有什么反应,他倒挺镇定的吃菜喝汤着。 吃过年夜饭,陈母陈阿叔回房看春节联欢晚会,陈宏森拎了煤炉到房间里,放上火钳,陶妈拿来红薯和土豆,搁在上面烘着。窗外有放烟花的回声,他两个人跑下楼到弄堂里,雪照旧落着,探过屋檐,天空流丽的红影不停闪烁,闪耀的火花星星点点不晓落向了何方,说也奇怪,纵使年年岁岁烟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也相同,但就是觉得新奇看不够。有些小孩子冒着雪在放夜明珠和飞毛腿,拉着鸡型烟花边跑边下蛋,梁鹂和陈宏森哧哧地笑起来,笑中又有些空落,仿佛他们玩着这些小花炮还在昨年,一瞬间他们就长大了。 乔宇和建丰并肩走近,每年他们都会在大年夜一起守岁,雷打不动。陈宏森问他俩个:“年夜饭吃过了?” 建丰道:“在面馆里吃的。”乔宇的手插在裤袋里,只点点头说:“冷死了。” 他一说,梁鹂也觉得冷,牙齿直打架,一起回身往楼上走,正碰到孙娇娇,孙娇娇抱着她的猫问:“我和你们一起守岁好么?” 陈宏森打开门,几人回到房间,一股子糊味,梁鹂连忙把红薯翻过来,皮都烘焦成炭,蜜油沁了出来。她把皮剥掉,掰开两半,虽然卖相难看,但里面红软糯香,“谁吃?”她问。 刚吃过年夜饭,没人要吃。她硬塞给陈宏森一半,自己吃另一半,又喂了点给猫吃,这只猫真好看,通体乌黑,有四只白爪子,孙娇娇给它起名“乌云踏雪”。半个红薯下去,真吃多了,胸口像被打了一拳般胀实,陈宏森也没好到哪去,去找了两颗健胃消食片,倒两杯白开水来,自己吞一颗,问梁鹂要么,她便也吃了。 陈宏森问有人打麻将么,孙娇娇讲不会,乔宇也摇头,只得取出扑克打八十分,乔宇翻着陈宏森的书架,发现一套福尔摩斯的英文原版,抽出一本搬把椅子坐在他们旁边看着。 乌云踏雪蜷缩在炉边打着瞌睡。 打了几副牌后,孙娇娇的脾气彰显无疑,把胜负看得很重,一输就着急,面红耳赤嚷嚷要悔牌,要么抱怨对家建丰不会出牌。 一直没讲话的乔宇忽然朝她道:“侬阿爷叫侬回去!” “有么?”孙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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