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枝药草、烟熏火燎这才有效果,黑色是无烟的。 梁鹂在房里用脚盆洗过澡,换身干净衣裳,抹了一脖子痱子粉,和沈家妈一起出来。阿宝、毛头和四尼陪阿婆围着矮方桌搓麻将,阿婆岁数大了,老眼昏花,记忆力也不好,却来得沉迷搓麻将,总是输,骂骂咧咧掏钱,沈晓军蹲在旁边看他们白相玩。忽听得震耳欲聋一声响:“嘭!”整个弄堂都似乎抖了抖,阿婆捂捂胸口:“吓人倒怪,差点吓出神经病!”阿宝噗嗤笑了:“是心脏病!”阿婆眼一瞪:“我心脏好的很!” 梁鹂顺声望去,一股子黑烟伸腾弥漫,麻袋像吹风机般鼓膨膨的,又像弥勒的乾坤袋,张爱玉抱着饼干筒走过来,装了半听爆米花,沈晓军抓了几把给阿宝他们,沈家妈接过饼干筒道:“那你们去吧!”张爱玉脸一红,沈晓军笑嘻嘻的,再抓一把爆米花,揽住她的肩膀进门上楼。 “沈家妈!”牛肉面店的老板娘、李建丰的妈,很稀罕这时出现在弄堂,沈家妈已经问出来:“店里不忙么?”递上饼干筒。 “忙得四脚朝天。”建丰他妈摆摆手,坐到她旁边,四处望望:“晓军不在啊?我有急事体寻他拿主意。” “他打浴洗澡去了。”沈家妈好奇心生:“啥事体?讲把我听听。”建丰他妈把一张名片给她看:“方才店里来个客人吃面,听到建丰跟着收录机唱《玲珑塔》。讲唱得不错,嗓子也好,让拿他的名片、去文化宫寻个唱滑稽戏的王老师,可以培养培养。” “好事体啊!”沈家妈眯眼细看名片,就认得个童字,作罢,还给她,笑说:“我让晓军空了去寻侬。”建丰他妈道声谢,站起身掩饰不住喜意走了。 “伊哪能啦?笑的眼睛都没了。”乔母端了盘杨梅来,望着擦肩而过的身影两眼:“老板娘高兴的都没看见我,是中五百万大奖么?”把盘子递到沈家妈面前:“吃杨梅!”沈家妈哟了一声:“杨梅快要下市了吧!”乔母道:“七月份最后一拨,单位里发了一小篮子,大雄山的杨梅,有名倒是有名的。尝尝看!” 沈家妈摇头拒绝:“牙齿不好,吃不了牙根酸。”又把饼干筒给她:“爆米花,刚刚炸出来,满嘴的香。” 乔母把杨梅递给乔宇:“侬拿去分分。”往沈家妈身边一坐,抓了把爆米花边吃边问:“老板娘高兴个啥?” “为建丰高兴,有个吃面的客人听他唱玲珑塔,觉得邪气好,把自己名片给了老板娘,让去文化宫寻一个姓王、唱滑稽戏的,与他拜师学艺。伊拿不定主意,想来请教晓军。” 乔母撇撇嘴角:“人家开开玩笑,伊就当真了?沈阿姨侬想想看,唱滑稽戏、最基本的沪语要精通对吧?建丰外地额,讲一口洋泾浜不标准上海话。学滑稽同唱戏的一样,愈早学愈好,三四岁就要开始启蒙教育,建丰呢、十几岁了吧!还有,如今巧立名目、坑蒙拐骗的骗子来得多,这种学艺拜师费用肯定价格不菲。一个来吃面的食客,一张名片,介绍位老师,演双簧把伊看呢,还真当建丰是那块料!” 沈家妈听得话虽刻薄,却也有些道理,一时难琢磨,只笑道:“我也不懂,到时听听晓军哪能讲!”岔开话题问:“乔宇真个上不了重点初中?学习那么好也不行?” 这是乔母的痛处,提一次戳心窝一次,不由沉下脸点点头,沈家妈劝慰她:“待中考时,伊的户口也到手了,再考重点高中也不迟。” 乔母压低了嗓音:“这哪能好比,普通初中出来的学生,和重点初中的不好比!一下子就落到后面。我就讲阿宇和我是一条藤上结的苦瓜......” 沈家妈有些不爱听:“和苦瓜嗒啥嘎!有什么关系命运掌握在那自己手中。”话虽这么说,她心不由一沉:“看来阿鹂也只有去普通初中读书......” 乔母吃着爆米花,暗忖这话说的,好像阿鹂学习多好似的,重点中学也不是人人能考上,落榜的照样一大堆! 乔宇给梁鹂吃杨梅,梁鹂拿了一颗,咬了两口,觉得味道怪怪的,就不要再吃,乔宇也无所谓,把手里一直握的书给她:“上期的儿童文学,我在图书馆借到了,刚刚翻完,你要不要看?” “要!”梁鹂很高兴的接过,又问:“故事会有么?” 乔宇道:“故事会是大人用来消磨时间,汲取不到什么知识,你就看儿童文学,我还有本少年文艺,也可以借你,对我们学习语文大有帮助。” 梁鹂想你是尖子生,说什么都对! 乔宇接着说:“阿鹂,我们一定要勤学苦读,考取重点高中!你记住,命运待我们不公,我们更不能屈服命运!” 梁鹂觉得他说话很有智慧的样子。 恰这时陈宏森开门出来,手里抱着一叠连环画,看到他们走近:“乔宇,和我一道去还书?” 乔宇问:“侬借这么多,都看完了?”接过连环画翻翻,有《三打白骨精》、《智取生辰纲》,《神鞭》,《铁道游击队》......竟然还有本《西门庆戏金莲》。 陈宏森道:“小书摊经营不下去,过两天就不来了,我趁机多看几本。”又问梁鹂:“你去不去?请你吃紫雪糕!” 梁鹂心想,这个花花公子又要用紫雪糕诱惑她香面孔了,才不上当呢!站起身不理他,回家看儿童文学去! 🔒第肆贰章 沙发铺了一张麻将席,坐上去凉丝丝的,梁鹂盘腿看书,电风扇呼哧摇着头,风吹乱她鬓边散落的碎发,取下腕间的橡皮筋,把头发扎起来。 远远不知谁家的收录机,十足的嘹亮,男人沧桑的嗓音隐约传进来:“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头回去时已匆匆数年......” 舅舅舅妈在阁楼上打打闹闹,床铺嘎吱嘎吱乱响,舅妈高声尖叫,舅舅沉声低笑,梁鹂撇撇嘴,大人疯起来也不得了。 “我要喝水,热死了。”舅妈的喉咙有些哑,与平日里说话不同,别有一种妩媚的妙音,不晓舅舅说了什么,她嗔怪地笑:“十三点,快去!” 沈晓军打着赤膊翻身下床,临走还不忘往张爱玉身上揉一把,系着裤带踩楼梯下来,忽然打个跌,脑里一片懵,他竟然看见了阿鹂......阿鹂这时怎会在家里?不该和外婆在弄堂里纳凉么?什么时候回来的?都听见了什么......真是要命了!他开始努力回想自己都说过什么,黄腔总是开了的,就是程度难拿捏。 梁鹂抬头见舅舅呆站着,跟老僧入定般,乖巧道:“我茶水倒好啦!” 这,这都听见了......还有什么是没听见的。 “舅舅?”梁鹂语气疑惑。 沈晓军如大梦初醒,难得慌乱地“哦”一声,走到桌前果然有两杯菊花茶放凉着,他端起一杯仰头一饮而尽,方镇定了些,开口道:“阿鹂你......”又语塞,怎么问都觉不像话,看着她的眼睛,终是摇摇头:“你继续看书吧!”端起另杯茶上楼,很快又下来了,仍旧打着赤膊推开纱门下楼,走到弄堂里,沈家妈和一帮老姊妹坐在一起,不时用蒲扇拍打着小腿,叽叽呱呱,眉飞色舞的聊天谈笑,完全没察觉到梁鹂已不在。 他叹口气,看见阿宝他们麻将收起来了。桌上摆着几瓶啤酒,走过去,还有一碟奶油五香豆,一碟糖藕塞糯米,一小盆糟田螺。 沈晓军用脚勾来板凳坐下,从盆里捏只大的,凑近嘴边用力一嗦,螺肉混着汤汁嗦进嘴里,他把啤酒盖往桌沿一磕就飞了。阿宝连忙捡起地上的瓶盖子:“不好丢脱!拿去小卖部,酒瓶连盖可换五角洋钿。” 沈晓军喝了两口,浑身毛孔都打开,十分惬意:“糟田螺在‘又一村’买的是吧!”阿宝不可思议:“侬咋不说在陕西南路鲜得来点心店买哦?” 沈晓军笑道:“又一村里烧糟田螺的周师傅我认得,伊烧制的方法和旁处不同,要用一大块肥猪肉一道煨焖,肉里的油水和香味皆被田螺肉吸了去,嗦到嘴里油汪汪的咸鲜,自然比旁处要好吃。不过田螺过市了,要在四五月份,螺蛳赛似鹅,随便葱姜炒炒就不得了,以在全靠汤头来吊味道。” 毛头笑起来:"到底是光明邨的大厨,没谁比侬再懂得吃。" 他吃的最多,面前螺蛳壳堆成小山,指间汁水淋漓。 阿宝盯着沈晓军戏谑:“搓麻将的辰光时候,跑啥地方去了?瞧侬肩膀头,皆是女人剜的指甲印,嫂子够野啊!受得了么!” 沈晓军也笑:“女人跟这田螺一样,浓油赤酱才够味!清汤寡水有啥意思!”他忽然神情变得正经:“我打算从光明邨出来,在黄河路盘个铺面做饭店生意。” 四尼笑道:“侬要考虑清楚,光明邨好歹国营单位,在里厢做就图个一辈子稳定安宜,若是出来,以后再想回去可就不能了。” 毛头也附和:“多少人挤破头想进去,侬要三思而后行,机会丧失不再有。” 沈晓军说:“我也一直犹犹豫豫,是刚刚才下定了决心。” “为啥?” “啥事体刺激了侬?” 沈晓军从桌上的牡丹烟壳子里抽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燃,抽了一口才郁闷道:“我和那嫂子在阁楼办事,等下来,阿鹂竟然在沙发上看书。吓得我半条命都没!” 阿宝毛头和四尼不道德地大笑起来。 沈晓军晓得他们尿性,继续道:“阿鹂现在天真不解事,过个两年,伊也长大了,再撞见这种事体,实在不雅观。我在光明邨当厨师,稳定是稳定,但这辈子也甭想买得起房,但出来开饭店,虽然冒风险,一旦做成功,赚铜钿也多。老同事早两年就去乍浦路开店,经营的不错,年初房子也买好。”他又道:“我也三十好几的人了,此趟再不豁命博一记,这辈子就没机会了!” 阿宝点头:“侬讲得有道理!我支持侬出来闯一闯!”他又道:“不过乍浦路以在店铺跟芝麻开花遍地都是,好的铺位早抢占光了,余下的位置偏,租金水电也贵,不过客流量确实大,我开差头最晓得行情。” 沈晓军赞同道:“原本也想过在乍浦路开店,但同侬讲的一样,前期租押金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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