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把车子停牢,掀起筐盖,从里拿咸鸭蛋两只出来,跑到水龙头下冲洗,黄泥巴落在水门汀地上,一条条像黄鳝往下水道钻,鸭蛋露出青皮壳,壳里浸一圈黄晕,递到她们面前:“个头大,还是青皮。” 又走过个妇女来淘米,好奇的看两眼,插话进来问价钿,她觑眼将他打量,突然叫起来:“哟,你是张红旗?不记得我......我是阿庆嫂啊,我们在村里前后户,你都长这么高了,你爷娘父母身体可好?” 梁鹂在旁边刷牙,同她一起蹲在下水道旁的,还有牛肉面老板娘的二儿子建丰,建丰和她年纪相仿,他和乔宇陈宏森关系可以,却不大理睬她。 那人显然不太认得这位阿庆嫂,但她说的有理有据,如坐实一般,也只有半信半疑的信了,:“阿庆嫂,你住在这里?阿庆哥呢?” 阿庆嫂道:“阿庆在这片箍马桶、磨剪刀,磨镜子,有时也修修自行车换换轮胎,做些小本营生糊个嘴。”她抬手朝天上一指:“就那幢楼五楼的亭子间。” 那人虚妄的抬头看看,皆是窗户格子。 阿庆嫂又朝另两位妇女推销:" 张阿弟老实人,他说好一定好,那你们买点尝尝,要是欢喜,下趟再买。"又朝那人道:“你价钿便宜些,总要比农贸市场便宜,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再减掉两角。” 那人额上直冒热汗,抬起手抹了把,指上还有洗鸭蛋时残留的黄泥印,在眉心像点了颗痣:“使不得,亏本哩。” 阿庆嫂道:“什么使不得,看在我的面子上,我来做主,减掉两角,那买不买,不买是戆大傻瓜。” 上海的弄堂女人,皆算盘珠子拨的哧溜响,哪想不到占了大便宜,衣裳也不汰了,把湿手在围裙上擦擦,就围拢过来挑抢咸鸭蛋,路过两位也顿步,看上了大公鸡,叫嚷着要便宜。 阿庆嫂同样又作主减了价,那人满脸发红,汗水趟趟滴,眉心的痣也要化了,嘴里直咕哝:“亏本,一分不赚,白养鸡,白包蛋!” 阿庆嫂喊道:“快来买,便宜啊!”顺便把两只洗净的青皮鸭蛋塞进裤子兜里。 梁鹂吐掉嘴里的泡沫,给建丰说道:“这个阿叔太老实啦!所以被人欺负。” 建丰朝她横眼睛:“我晓得你看不起乡下人,我还看不起你呢!”气咻咻地脸也不洗,就走了。 第贰壹章 梁鹂凑近水龙头洗好脸,弄堂女人们皆笑吟吟的,那人调转自行车,跨腿骑上去,差点歪到下水道里,篓子里空了,他的表情也是空空如也。 梁鹂觉得他怪可怜,恶狠狠瞪了阿庆嫂一眼,沈家妈走过来交待:“阿鹂,早饭在桌上,我要出去一趟,帮宏森姆妈讲好了,中晌中午你去她屋里吃饭,还有,不要吵着小姨,轻手轻脚走路, 她来得会发神经!”把滑到胳膊肘的包带拉回肩膀,抚平腋下布料褶皱,穿的还是那件紫葡萄真丝衬衣,胸前绷掉的纽扣已经牢牢钉上。 上海女人总有为数不多的几件好衣裳,专门用于出门或见贵客穿的。 梁鹂上楼梯回家,大抵听到脚步声,陈母拉开纱门探出头问:“阿鹂,要吃红烧鸡还是喝鸡汤?”梁鹂礼貌道:“陈阿姨,我都喜欢吃。” 陈母松一口气:“那就喝鸡汤,我再摆点香菇进去。中晌早点过来吃饭。哦,宏森也要回来了。” 梁鹂答应一声,回到屋里,一片静悄悄,只有电风扇呼哧呼哧在摇头,她把杯子牙膏牙刷摆好,到阳台把毛巾晾起来,热气顺着纱窗缝往里钻,外面香樟树叶统丝不动,满耳的蝉声。 泡饭是温的, 汤水被米粒吸干,米粒泡胀的挤挤捱捱,她很快吃完一碗,拿起两片蜂窝糕,背起书包复又出了门,穿过弄堂走进另一幢楼里直上五楼,敲门压低声喊:“乔宇,乔宇。”一会儿听见趿拖鞋声,乔宇打开门让她进来。 入目是墙面贴满大大小小的奖状,这是乔母选的最醒目的一块地方,方便来人一眼看见,在她心里,此等荣耀,足够让十平米的仄逼亭子间,生生再多出十平米。 城厢老房子向来光线阴暗,又是面朝北,除一扇老虎窗,就没地方透光进来,大白天还是要开灯。吃饭桌子现在当成书桌,摆着录音机,还有几本书和练习本。乔宇看看钟道:“你最多待到十一点半,姆妈差不多辰光会回来烧中饭,她不喜欢有人来找我玩耍,这样耽误学习。” 梁鹂道:“我没找你玩呀,我是来请教学习的。”乔宇摇头道:“姆妈说过,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梁鹂一脸神秘:“我不会让你饿死的。”她把蜂窝糕递给他:“这个给你吃。” 乔宇看着金灿灿像鱼翅的纹路,也很好奇:“这是什么点心,没有见过。” 梁鹂道:“听舅舅讲,这叫蜂窝糕,又叫黄金糕,是南洋那边的点心,光明邨只有一位广东师傅会得做,吃了黄金万两,你快吃,吃了买大房子。” 乔宇被逗笑了,他咬了口慢慢嚼,说:“味道真独特。”又道:“还有一块留给姆妈吃。” 梁鹂怔了怔.......那一块她原打算自己吃的,转念想,反正她想吃还有机会。去看他摊在桌上的书,是奥数练习册子,密密麻麻全是题目。 乔宇拿过英语磁带放进录音机里,揿了按键,沙沙的响,接过五年级课本,开始教她发音:“你跟着念一遍。” 梁鹂念了两遍,忽然皱眉头,舔舔牙齿:“有一颗晃来晃去,要掉不掉。”乔宇拿练习本给她:“做题!” 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对梁鹂除外,或许是因为在他被姆妈伤害的最难过时候,当他在弄堂里身无可去的时候,当他推开门看到梁鹂笑容的时候,他的心瞬间被炽热地填满了。 梁鹂从乔宇家出来,在弄堂里逗花狸猫玩儿,乔母手里拎一张发黄起泡的东西过来,坐椅子上打扇的老妪问:“这块肉皮看了气色好,买来多少洋钿?” 乔母笑道:“单位里发的,不用付洋钿,中晌泡发加点丝瓜烧汤吃。” 梁鹂站起身,打招呼道:“乔阿姨!”乔母还在和那老妪说:“我掰一块把侬、烧汤尝尝鲜!”眼睛若有似无的瞟扫过她,从鼻孔里嗯哼了一声。 梁鹂在这方面很心大。“乔阿姨再见!”蹦蹦跳跳地走了,书包拍打着臀股啪啦啪啦,她忽然仰起脸,看见乔宇站在老虎窗口往下望,抬手笑着扬了扬。 乔母回到家找出一只碗,倒些开水,拿剪刀把猪肉皮剪成块块浸在水里,一面道:“阿鹂一天到夜在外头白相玩,等到开学有得她苦头吃,上海的教育质量同新疆比,是一天一地,就拿英语来讲,她吃鸭蛋大有可能。她要来找侬白相玩,侬讲没空,勿要与她混在一起。”没听到乔宇回应,抬眼看他,却发现碟子里的点心:“这是什么?” “黄金糕。”乔宇在解一道奥数题,终于有些眉目。乔母拿起尝了尝:“好吃,黄金糕听说过,老百姓吃不起,啥人给的?” 乔宇含混道:“陈宏森。”是他给的......乔母相信陈少爷有这个实力,她只问一句:“他夏令营回来了?”再瞟儿子神情,晓得还在介怀这事,便伸手要拍他的肩膀:“等你长大后,你想去......” 乔宇侧身躲开,手上未停,低头道:“姆妈还不烧饭?我肚皮饿!” 乔母有些讪讪,拿锅去舀米煮饭,她想小孩子没有长气,过两天就忘记,尤其是懂事的乔宇。 梁鹂坐在桌前咂吧嘴唇,陈家吃的太好了,七八盘小菜,香气四溢,看得她眼花瞭乱,有钱人家真的不一样,随便一餐,就像过年一样。 陈母并不会烧菜,除了鸡汤是她用砂锅炖的,其他小菜皆是从饭店里买回来的,她还把饭煮糊了,盛一碗过来给梁鹂,笑道:“饿了吧,你先吃起来,我去端鸡汤。” 梁鹂咽了咽馋吐水,她晓得要等主人来再开饭,但终究是无啥定力的小学生,悄摸摸挟了颗白胖的虾仁到嘴里,人间美味莫过如此啊! 她习惯性吃口菜吃口饭,悲剧了,饭太硬,就听得咯崩一声,一颗牙瓜熟蒂落在碗里。 正巧,陈宏森背着大包走进来,“姆妈!”嗓音先到,再看到梁鹂坐在饭桌前,笑了笑。瞟眼菜色,又是饭店叫的,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梁鹂则看他晒黑出了新境界,发自肺腑地说:“你比新疆人还黑。” “是么?!看着是不是很亲切?”陈宏森放下行李,摸摸脸,笑出一口小白牙。 梁鹂还不待说话,陈母已在里屋喊着:“阿鹂,快来端饭。儿子,去洗手。” “哦!”梁鹂应一声,把牙往饭里戳了戳,先去端饭再说。 第贰贰章 梁鹂端了两碗饭出来时,整个人僵住了。 陈宏森坐在她先前的位子,低头扒了口饭,再朝姆妈赞道:“这趟饭煮的好,焦味没原来的重。” 陈母把一个大砂锅鸡汤顿桌上,笑容满面:“是吧,我一直看着锅,就怕它糊了。”揭开锅盖,用勺子慢慢撇开面上一层黄油,开始舀汤。 梁鹂给陈母一碗,另一碗摆在自己面前,不敢动,手心有汗,歪头看向陈宏森:“你那碗饭是我的,我和你换!” 陈宏森“哦”一声,就要把碗给她,陈母阻止道:“你吃过的,哪能好把阿鹂吃?”又问梁鹂:“鸡脚爪、翅膀、肫肝心欢喜吃哇?” 梁鹂点点头:“欢喜!”又道:“森哥哥这碗饭,我先吃过的。” “别管他,你就吃新饭!”陈母把鸡汤搁到她面前:“鸡肫肝这些,原先皆是我吃,后来被你雪琴姐姐包了。” 陈宏森觉得她森哥哥叫得邪气非常甜,笑道:“我不嫌弃你!” 梁鹂这下没办法了,承认吧又觉得臊皮,说不出,她嘴里吃着饭,额头直冒汗,一颗心怦怦跳到嗓子眼。 陈宏森又打量她:“你把头发剪了?还是有小辫子好看,跳起新疆舞来,一甩一甩的,特别活泼!” “话来得多!” 陈母噗嗤笑起来,把两只大鸡腿也分给他俩,一面问夏令营过的愉快么?陈宏森边吃,边讲着蓝天、大海和沙滩,他是真的玩美了。 梁鹂则瞟他碗里饭粒越来越少,她记得用筷子把牙往饭里戳一戳,没有多深,难道......难道他已经吞进肚里......嗯,吞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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