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梁鹂看向沈晓军,沈晓军笑了:“姆妈鼻子哈灵很灵!是我给阿鹂的,单位里摸了一块。” “不是不让伊吃。”沈家妈道:“拜年来客能吃多少,先装装样子,最后还不是落到那你们嘴巴里。” 张爱玉插话进来:“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 宝珍站起身要走,一面道:“我找雪琴去,她家新换的 21 寸电视机,带彩色,索尼牌的。” 沈家妈唠叨:“自家屋里看看算了,除夕夜瞎跑什么。”又提高嗓门:“出去顺道把灯关掉。”眼睛盯牢电视屏幕:“主持人有赵忠祥和姜昆,李默然我最欢喜。” 沈晓军凑近张爱玉:“侬最欢喜哪一位?”张爱玉瞟他一眼:“明知故问!”不是侬还能是谁呢! 他顿时心火烧,暗地里握紧她的手指,她想挣挣不脱, 瞪了瞪她,倒颇有一种妩媚风情,沈晓军故意伸长胳臂越过她身前去拿左侧的茶杯,不及防亲她面颊一记。 张爱玉唬了一跳,幸得灯关脱,暗戳戳无人看得清,且老小注意力在电视上,掐一下他手心,也就随便去了。 小品演得是《英雄母亲的一天》,赵大娘一会司马缸砸缸,一会儿司马光砸光,一会儿又司光缸砸光,几人笑的前仰后合,梁鹂觉得楼上楼下,窗户外面皆是笑声,直往房间里灌。沈家妈道:“赵丽蓉原来演花为媒里的阮妈妈,也是一绝。” 梁鹂听见门外陈宏森在喊她,起身往外跑,问:“叫我做什么?你不看司马光砸光吗?” 陈宏森道:“电视有啥好看,到弄堂里来看放烟花。” 梁鹂哦了一声,跟他后面下楼,想想问:“你口袋里有什么糖果呀?” 陈宏森停住步,从袋里抓出一把糖,楼道里电灯泡光芒昏黄,梁鹂凑近细看,有酒心巧克力,她问:“会不会吃醉?”他道:“不会,里面是甜酒。” “呀,还有哈蜜瓜夹心糖。”“嗯,新疆的哈蜜瓜。” “棉花糖是棉花做的吗?”“不是,口感软绵绵像棉花一碰就化。” 梁鹂咂咂嘴:“都很好吃的样子。” 陈宏森问:“你答应我两个要求,我把所有糖都给你吃!” 梁鹂眨巴着眼睛:“什么要求?” “一个要求,你叫我一声森哥哥来听!” 这么简单,叫十声都可以:“森哥哥,森哥哥,森哥哥......” 陈宏森听得很高兴,又道:“你告诉我一个秘密!” 梁鹂想了想,小声说:“看电视的时候,舅舅偷偷摸摸拉住舅母的手,还香亲她面孔,以为我没看见,其实我余光都瞟到了。” 陈宏森笑嘻嘻地:“你也让我香一下面孔。” 梁鹂很有原则:“说过只答应两个要求!” 陈宏森便把糖果都给了她。 两人来到弄堂里,有很多同年纪的孩子,在追逐打闹着玩。 孙娇娇和乔宇他们已经在了,孙娇娇舔一根彩虹棒棒糖,建丰和乔宇在分手里的夜明珠和飞毛腿、小朋友玩的烟花。 乔宇手执夜明珠点燃引线,随着咝咝作响,彩色的弹珠直往外喷,建丰则点起飞毛腿,哧溜溜就见一道光瞬间跑得老远,炸一下没了。 陈宏森则在放只鸡型烟花,前头喷着烟火,后头在下蛋,实在有趣,看得众人都笑了。 阿宝站在阳台上抽烟,朝他们喊:“要放烟花喽!” 梁鹂等几连忙站成一排,一齐探过屋檐往天空斜望,狭长的一线天是朦胧的青黑色,忽儿明亮成暗红,噼噼呯呯的放炮声由远及近。 许多人都站到阳台上来,还有的打开窗户。 梁鹂踮起脚尖,只看见天空在不停地闪烁,她问陈宏森:“你看见烟花了么?” 陈宏森说没有,乔宇忽然一指:“快看!”但见一条像小蛇的光束扭曲着往上钻,忽然开出一朵大花,密密麻麻的光点落下来,像是星星殒落,还有的花一层层绽开,红黄蓝绿青紫不停变幻,更有些一旦绽放,就是好几朵花儿同时打开,乔宇问梁鹂:“你在新疆有看见过这种烟花吗?”梁鹂摇摇头,她想到爸爸姆妈,还有弟弟,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乔宇仰望着天,只轻声道:“我的爸爸也没看过,我每年都许一个愿望,等以后我长大了,要接他来上海,专门放给他看。” 梁鹂正要说话,听得沈晓军在楼上喊:“阿鹂快回来,底下看不清,到楼高头来!快点!” 梁鹂连忙往楼里跑,孩子们也哄得一声都散了。 第叁壹章 梁鹂清晨起来,刷牙洗脸,换上新买的衣裳,照着镜子梳头,左看右看,觉得自己美美的。 上海人大年初一早上一定吃汤团,汤团里有水,代表团团圆圆,有财有势(水)。 沈家妈已经站在桌前包汤团,一盆水磨粉,自己用黑芝麻、猪板油和白糖拌的馅子,她祖籍无锡,包的皆是大汤团,不像宁波汤团小小一只。 张爱玉取一盘子汤团到灶披间去煮,再端着钢盅锅子上来,把汤团连水盛到碗里,一面笑说:“每家每户都在煮汤团,只有建丰屋里煮一锅水饺!” 沈家妈问:“建强还没回来?” 沈晓军和宝珍也围过来吃汤团,沈晓军讲:“一时半会怕是出不来。” 沈家妈叮嘱:“稍会拜年,那你们几个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提都不要提!” 梁鹂一只汤团吃了一半,咬到一小块未化的猪板油,滋的一声,喉咙里油腻腻,顿时不爱吃了,被外婆逼迫着好容易吃下去。 她道:“我想吃饺子。”在新疆大年初一都是吃饺子。 这个诉求没人搭理,因为听见敲门声。是姚老师,他里面穿衬衫、鸡心领的元宝针绒线衫,外套黑色薄呢大衣,没有系扣,露出颈间系的枣红碎花围巾,非常的儒雅,因是对门,先过来拜年。 皆是祝来年恭喜发财、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之类,寒暄过后,沈晓军热情地迎他进来沙发坐,他也礼节性的进来坐会儿,宝珍沏了滚滚的茶,沈家妈问:“姚老师吃一碗汤团吧!” 姚老师笑着摆手:“我吃过来的!”沈晓军道:“是我姆妈自己拌的黑芝麻馅,交关非常香甜,侬拿些生的去,煮煮就好吃了。” 姚老师连忙推辞:“我的学生送了好几袋成都的赖汤圆,我正愁吃不完,平生素不爱吃汤团。” “上海人不爱吃汤团倒少见。”沈晓军笑起来,姚老师也笑了:“总有特例!” 沈家妈过来招呼伊吃糖、嗑松子,勿要客气。 说了会儿话,他起身告辞,一起送到门口,目送下到四楼后,沈晓军才低道:“伊也奇怪,快四十岁的年纪,讲起来要卖相长相有卖相,也不缺钞票,还是音乐学院教授,怎就不愿娶个妻子?不说陪伴,能生活起居照顾一下,胜于以在现在当孤家寡人。”沈家妈叹口气:“听说年纪轻的辰光时候,是有个感情深的女朋友,谈婚论嫁时出车祸死了,就一直没有再寻,也是个痴情的人。” 沈晓军忽然问:“那个张喆,还在等阿姐么?”沈家妈瞪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家妈,我来给侬拜年!”人未至声先到,是陈母带着雪琴和陈宏森过来,笑嘻嘻把压岁铜钿塞进梁鹂的手里:“今朝阿鹂穿这件粉红棉袄好看!” 雪琴被宝珍拉到旁边嘀嘀咕咕说话,沈家妈笑道:“是宝珍去百货商店买的,我就讲她们小年轻不会买东西,这种颜色太浅,小囡穿衣裳不爱惜,过不了几天就龌龊。” 陈母嗳了一声:“小囡就要穿红黄白,显得漂亮,总穿黑灰蓝这些,灵气都没了。” “是么?”沈家妈不和她争辩,饱汉子是不晓饿汉子饥......笑着问:“森森爸爸的船什么时候到上海?” “大概要三月份。”陈母道:“或许四月份,讲不定的。” “沈晓军,快出来!马戏城还去哇,就缺侬和嫂子两个人!”阿宝在弄堂里高喊,沈晓军塞给陈宏森压岁钿后,和张爱玉一起出去。 陈宏森则带着梁鹂楼上楼下跑,刚到建丰家,他妈妈就抓一把糖塞他俩口袋里,梁鹂还吃了几个白菜肉馅的饺子。 薛阿姨则取来糖水罐头,撬开铁皮,各挟了三四块连汤水倒进碗里,一碗是糖水菠萝,一碗是糖水黄桃,梁鹂和陈宏森交换着吃,觉得美味极了。 吃过罐头,他们又到孙师傅家里,乔母和乔宇竟然在,大人们谈笑风声,乔宇和孙娇娇在旁边捏橡皮泥,招手让他俩也来一起玩。 陈宏森很感兴趣的凑过去,挖出一大块绿泥:“我来捏恐龙克塞号里的吃人恐龙。”孙娇娇不答应:“你捏一个阿尔塔夏公主给我吧!” 乔宇道:“我来捏给你。” 梁鹂怔怔看着,不知怎地就有些别扭,转过头下楼回家了,家里没有人,但电视机开着,正在重播春节联欢晚会。 一个漂亮阿姨在说:“俺叫魏淑芬,女,29 岁,至今未婚。” 一个邋遢男人在说:“我叫潘富,男,至今 20 不到,30 出头,40 还挂点零,你至今未婚,我光棍一根。” 所有人都在鼓掌发笑,梁鹂把口袋内的糖果放进盘子,再拿一颗松子糖含进嘴里,感觉好像没以前滋味香甜。 沈家妈在青浦的侄儿侄媳(沈有福、王翠花)大年初两也来拜年,挑了两担东西:两大块咸肉、两只活鸡,一大尾鱼,纸包点心,一罐酒酿,用竹编盖子遮着,没遮严,戳出来一捆拇指粗的芹菜,叶片丰盛,很新鲜的碧绿。他们平常忙于种地和生活,无大事不往上海跑,但过年雷打不动是要来一趟的。 沈家妈对他们也很亲热,问这问那,又讲起过去的事,不胜唏嘘。沈晓军发烟给沈有福,张爱玉则煮了两碗酒酿荷包蛋给他们吃。 沈有福尝两口笑道:“这酒酿酿的不地道,没我自己酿的好。” 这个沈家妈深表认同:“你做什么都像模像样的。”又朝晓军夸道:“他们乡里每家户都种白菜,就属他种的白菜最好,吃起来有股子甜味。” 王翠花则拉着梁鹂细看:“这就是新疆表姐的女儿?”沈家妈点头:“是秀美的女儿,梁鹂。” 沈有福笑着提起往事:“我当年结婚一点钱都没有,借又借不到,都穷,就问姑姑要了表姐新疆的地址,寄了封信去,半后月后,表姐拍电报给我寄来三十块钱,就用这个钱才结了婚。待表姐日后回上海来,我一定要当面致谢!” “侬每趟来都要讲一遍!我都听出茧子来!”沈家妈捏捏自己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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