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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臣三:“——” 一片尴尬的静默。 皇帝简直以为自己聋了,等到反应过来满朝文武竟无一人站出来喷纪长泽后,怒气简直能将整个大殿淹没。 然而处于愤怒中的他完全没意识到,这种尴尬情况得益于自己多年来的运作,真正敢面对强权还发声的早就被他给弄死贬官,能在他手里留下任职的,不是老狐狸就是胆小的。 这般形势,他们怎么可能站出来。 有几个官员在皇帝的愤怒视线下略有些不安,但当看到前面老神在在站着的几位老大人后,又都纷纷安下心来,眼看鼻鼻看心,只当做没注意到上方。 这些人靠不住,那边只能靠亲信了。 皇帝的视线又落到了周如身上。 然而—— 方才还在情绪激动参纪长泽的周如此刻却如同被看不见的手拔了舌头,又好像是一只刚出生的鹌鹑,在填满大殿的亲兵面前束手束脚站着。 别说张嘴替皇帝“伸张正义”了,连张口求饶的胆量怕是都积攒不出来。 纪长泽顺着皇帝看的方向,目光也跟着落在了周如身上,唇角勾起,似笑非笑:“陛下莫不是在担心臣会对周大人不利?您多虑了,朝堂规矩,不得伤同僚,不得肆意打斗,微臣怎会破了规矩。” 周如吓得一个哆嗦,正要求饶,却突然想起方才他对着纪长泽的独女射了一箭,那箭虽被挡下,可依着纪长泽的行事,他还能有命在吗? 纪长泽对他的态度如此轻蔑,想必也认定他不敢反抗。 若是他此刻杀了纪长泽……平下这场乱事,岂不是大功一件。 反正纪长泽得势他也讨不了好,还不如就此一搏,他如此狂妄自大,自己未必得不了手。 想到这,周如的手慢慢移到了腰间,趁纪长泽背对自己,他猛地抽下腰带,一手抓住一边,朝着前方人颈间套去。 该是万无一失的。 可纪长泽却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一般,几乎在他暴起时便立刻转身,他眼前只看到一片锋芒,下一秒,喉间便是一甜。 ——砰! 周如倒在地上,双手捂住不停溢出鲜血的脖颈,身体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双手无力落下后,穿透脖颈过去,只在外露出一个柄的匕首这才显露出来。 纪大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咽气了,才蹲下身,将匕首拔出,用一张手帕一边细细擦拭,一边笑着抬眼望向上方吓得脸色惨白的皇帝。 “周大人知法犯法,当朝意图谋杀同僚,如此大逆不道之人,微臣便帮陛下处置了。” 皇帝一生都在权威之上,此刻被纪长泽如此压迫的对待,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怒意,愤然站起,亲自指责起来: “纪长泽!你到底想干什么!!” “朕登基以来,勤政爱民,内政修明,仁厚礼贤,天下子民皆爱朕敬朕,从未出过任何劣迹,你若是意图谋反,妄想取朕而代之,那便想错了!!” “各地藩王绝不会承认你,天下百姓也只会将你当做乱臣贼子,文武百官更不会为你做事,你以为你得了军权便可掌控皇城吗!哪怕你今日能得逞,最迟不过一月,藩王们便会集结大军,兵临城下,到时,朕便看着你人头落地!满门抄斩!” “呵。” 皇帝慷慨陈词,纪长泽听了,毫不客气的嗤笑一声: “陛下勤政爱民,仁厚礼贤?” 这话里的讽刺意味,任谁都听的出来。 他站在大殿中间,朗声道: “元顺三年,一位名叫梅浣的御使大夫上奏,言陛下不该奢靡无度,以金银建造房屋只为玩乐,陛下当朝纳谏,虚心整改,七日后,梅浣暴毙。” “元顺四年,陛下亲征,一路追击敌国直至鹤谷,为我文朝打下胡州三地,累下世功的周武老将军劝说陛下,言穷寇莫追,恐防有诈,陛下却一意孤行,带兵闯入鹤谷,入了敌国圈套,三万将士只活两千。” 皇帝猛地变了脸色,望向纪长泽的视线简直恨不得将他活生生咬死:“住口!!!” 纪长泽压根没看他一眼,只继续说着: “回营后,陛下下令,周武贪功冒进,带兵强入鹤城,当场处死,全家流放。” “这!便是陛下的勤政仁厚!” 周围静的出奇,可所有官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他们的视线越过包围住整个大殿的亲兵们,不可置信的落在了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脸上。 周武为文朝打下不少胜仗,当日他被处死便已经让许多人觉得太过可惜,好歹也要看看他以往功劳饶他一命。 可哪曾想,那位戎马一生的老将军,竟是含冤而死。 他们望向这个江山的主人,却只见皇帝浑身颤抖,双目赤红,到底没能辩驳。 纪长泽还在继续: “元顺五年,陛下微服私访,看中一有夫家的女子,纳入后宫,封为才人,这本也没什么,但偏偏,那才人的夫家之前活蹦乱跳,却在三日后火灾,没留下一个活口,其中,自然也包含了那女子的亲生子。” “那女子知晓后,意图刺杀陛下,被抓后四处宣扬陛下夺人妻子之事。” 一直在遮掩的事就这么被一件件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披露出,皇帝已然到了崩溃边缘。 他猛然起身,将面前桌上的笔墨扫下,伴随着东西落地的声响,还有他的时候: “朕让你住口!!!!” 纪长泽站的稳稳当当,眼睛都没眨一下,只依旧用着淡淡的语气,说着这些“陈年往事”。 “那一日,死了一百亲兵,三十个宫奴,陛下言,乃是宫中进了刺客,也不知若是这些亲兵宫奴的家人知晓,他们之死乃是陛下杀人灭口,心中也不知该如何作想。” “这便是陛下的爱民礼贤。” “住口!!!!朕命令你住口!!!!” 纪长泽这次是真的闭上了嘴。 他从怀中掏出一摞纸,上面俱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纪长泽让这些纸张的正面面向皇帝,哪怕知道他离得那么远根本看不到:“陛下不让臣说,臣便说了,反正那么多,说着嗓子也疼,您这些年做了什么,冤屈了谁,毒杀了谁,臣查的一清二楚,俱都写在了这上面。” 他拿着这些写满了字的纸张,慢慢转身面向了官员们,扬声道:“诸位大人,都来看看,我们的陛下,是如何,如何!!” 说完,他一挥手,写满了字的纸张们被丢到上空,又纷纷落下。 在纷纷扬扬的纸张中,穿着红色官服的纪大人眉眼里尽是讽刺,脚下,是周如的鲜血。 他肆意的大笑着:“陛下!你做下如此多的亏心事,也该还债了!” 朝中静极了,只有皇帝的喘粗气声。 慢慢的,一个官员弯下腰,捡起了一张纸。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刘大人竟是陛下毒杀?他当时幼子还在襁褓之中啊!” “王大人如此忠心,陛下怎么下的了毒手。” “……赈灾之粮被偷,竟是陛下贼喊捉贼,那些守粮将士何等冤枉!” 越来越多的声音震惊响起,他们俱都浑身发寒,不敢相信这居然是文朝的陛下做出来的。 皇帝听着他们的话,目眦欲裂,猛然站起,指着底下这曾经亲信怒道:“纪长泽!你又好到哪里去?!朕即使有错,你也并非全然无辜!今日你就算坐上这龙椅,他们也照旧不会辅佐你!!” 这倒是,毕竟纪长泽是个奸臣,满朝皆知。 纪长泽却又笑了。 这笑声里满是嘲讽,笑了好一阵,才捂住笑疼的肚子,讽刺的看向上方的皇帝: “陛下啊,您是真傻还是假傻,臣若不如此,如何消弭陛下对臣之警惕,如何取信于陛下,如何成为陛下身边亲信,朝中重臣,查这往事,又如何拿到如今直指陛下的军权呢?” 他笑够了,直起腰,声音掷地有声: “昏君当配佞臣,我若当真做个忠臣能臣,你能信我?” “能将这些往事暴露在我眼前?能放心将这几万人马交到我手上来?” 听完了纪长泽的话,皇帝脸上满是恍然,脑海中一闪而过什么,被他牢牢抓住。 他脸色灰败下来,瘫软着重新坐回了龙椅上:“朕、朕知晓了,你从一开始,就算准了今日,十六年前,你来到朕身边时,就已经在谋划了……” “装的,都是装的,这些年你竟都是装的,你为了朕的皇位,文朝江山,竟能做戏十六年!” 纪长泽冷眼看着皇帝,在他绝望时,突然开口:“我从未说过,我今日所为,是为了皇位。” 不是为了皇位? 不光皇帝,一旁的百官也都惊了。 不为了皇位,那你带这么多兵上来和皇帝撕破什么脸啊。 这不就相当于是放好了洗澡水,脱了衣裳,却不进去泡澡桶吗? “元顺十七年,大殿下入朝,满朝赞叹,陛下逐渐心生忌惮,恰逢敌国来攻,陛下指兵派大殿下平息战乱,背后却故意拖住粮草,可惜,就算如此,大殿下依旧打败了敌国。” 皇帝浑身颤着,不可置信的看向了纪长泽。 他已经知道这个披着一层奸臣的皮,伪装在他身边的昔日亲信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然,纪长泽接着道: “大殿下亲舅是当朝大儒,如今又得武将赞誉,陛下再容不下他,传密信于大殿下,言京城有人造反,要他速速搬兵回京支援,可等大殿带兵入京,却又被立刻拿下。” “罪名是:擅自带兵回京,意图谋反。” 纪长泽望向上方的皇帝:“陛下,若是您觉得臣回忆的不对,便来反驳臣,恰巧,臣这十六年也未曾白白耽误时间,十六年前您送到大殿下手里的那封求救信,臣也带来了。” 他当真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展开来看,对着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皇帝道:“这还要多谢您一直没放弃找这封信,废了不少人力,臣作为您的亲信,如何能不知晓此事呢?” 铁证如山,再加上之前的那些“皇帝谋害臣子”的种种作证,皇帝根本无话可说。 见他如此,百官哪里还有不清楚纪长泽所言非虚的。 原本安静的朝堂再次嘈杂起来。 “竟是如此。” “陛下何至于此,大殿下可是他的骨肉啊!” “竟连亲子都要谋害。” 听着这些声音,皇帝咬紧牙,死死盯着纪长泽,一副恨不得吃他肉,喝他血的憎恶模样。 他费心掩埋的,他努力遮盖的,今日,却全都一股脑的被披露了出来,叫他如何能不恨。 可他再恨,也不妨碍纪长泽接着说。 “大殿下何等人品,哪怕陛下陷害,也还是有许多人不相信大殿下当真想要谋反,纷纷求情作证,许多人都拿出了大殿下接到伪信赶来京城的证据,陛下却还一意孤行。” “就在僵持之时,臣的师父,大殿下亲舅,因大殿下曾担忧京城状况飞鸽传书回来,求见陛下,单独说出此事,想为大殿下作证,师父乃是大儒,在文人中颇有影响,他的话若是传出去,定罪大殿下之事,便只能不了了之。” 纪长泽的声音从原本的平淡无波,渐渐有了一些情绪,带上了愤怒与仇恨:“于是啊,我们的陛下便想了个好法子,伪出一些大殿下与我师父的通信,诬陷我师父与大殿下谋划造反,他是大殿下亲舅,说他助大殿,倒也说的过去。” 他的语气激动起来,仇恨简直要冲到龙椅之上: “我师父被诬陷后,满心冤屈!竭力自证清白,他一片忠心,对文朝,对陛下都是忠心耿耿,如何想得到,竟是他效忠的陛下要置他于死地!!!” 纪长泽的愤怒,和他那瞬间便红了的眼眶,让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对皇帝,已然是恨之入骨了。 “直到上朝前一晚,他还满心想着要面见陛下,自述清白,陛下果真去了,师父多高兴啊,他以为,他所忠心的陛下愿意相信他,愿意听他解释,愿意如他对陛下一般满心信任着他。” 皇帝皱起眉。 不对啊,他从未去见过纪长泽师父,一个将死之人,见他做什么。 “可陛下对我师父说了什么?以我师父全家性命为要挟,以他母亲,夫人,女儿,还有我这个弟子的命作为筹码,要求师父承认他与大殿下共谋造反!!!” “以他最亲人的命,逼他成为一个不义之人,要他害死自己唯一妹妹的孩子,这便是陛下的仁厚礼贤!!!!!” “我师父能如何做?!他能如何做?!!你逼的他不死不可,逼的他当朝撞柱而亡,死都不能自证清白!!” 皇帝:“……” “等等……朕未曾……” “你住嘴!!!!” 已然情绪陷入到了回忆中的纪大人显然此刻看皇帝十分不顺眼,对方一开口,他便愤怒的截住了他的话,指着龙椅上的皇帝,怒道: “师父死前还要担忧他死后李家糟了连累,怕我这个弟子会受他拖累!!” “以鲜血为墨,以衣为纸,留下信来托给狱卒交给我,信中告知我陛下所言所行,言他无法做到去陷害大殿,无法如陛下所愿承认谋反,让我莫要与他沾染上关系,在他死后便以弟子身份承认这些欲加之罪!好保我安康,保李家女眷安康!!” “我师父!!满腹经纶,著书无数,一代大儒!!该是清名流传千古的人物,却被你硬生生泼上脏水污水,让他含恨自尽!!!若不是他那晚给我留下一封信,我都不知晓,因着师父最忠心的陛下,他竟连死,都死的这般不满!!!” 这些话,字字泣血,这桩十六年前这桩骇人听闻的冤案就这么从地底下爬出来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谁也说不清纪长泽现在是在笑还是在哭,只知道,这个被骂了十六年奸臣,踩师上位的恶毒小人,此刻被阳光照着,格外的刺眼耀人。 阳光下,他拿出了一封信,眼里已然满是泪水,强压着悲痛道:“这便是那封信,臣日日抚摸,字都模糊不清了,但内容,臣却铭记在心,陛下!你陷害忠良,为一己之欲不惜让忠臣蒙冤而死,这十六年来的日日夜夜,臣如何能容忍你安稳度过!” 被指责的皇帝都到了此刻,竟还想着推脱:“朕从未去见过李卿……” 还未说完,便被纪长泽粗暴打断: “够了!!!到了此刻!!你还想着蒙骗世人吗?!!!”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是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十六年前,收到信的时候,臣一夜未睡,臣想不通,陛下是文朝之主,为何还要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去辱一个忠臣的清名。” “臣想,若是臣求陛下还师父一个清白,陛下必定不会应承,所以,臣要站到高位,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有能逼的陛下不得不听臣之言的能力!!” 这位被认为了许久只会奉承谄媚,靠着拍马屁和踩恩师上位的纪大人冷笑: “臣知晓,陛下留着臣,只是为了以臣之口,来宣扬师父的那一身,臣越是忘恩负义,越是人面兽心,以权谋私贪赃枉法颠倒黑白嫉贤妒能,这些臣做的越多,越是人人唾骂孤立无援,陛下就越相信臣。” 这一天对于百官来说,注定是心绪各种起伏的一天。 纪长泽……他竟是装出来的。 为了让他师父恢复清名,他竟就这么装了十六年,背了十六年的骂名。 “你想要奸臣,臣便是奸臣!!你想要只能依靠你的亲信,臣便碌碌无为!你想要一把刀,臣便是一把刀!” 纪大人显然并不在乎这些骂名,他的红色官服随着风微微摆动袖口,眼神锐利的看向了皇帝: “只是如今,这把刀对准的,该是陛下了。” 皇帝本已接受现实,在知晓纪长泽发难是因为“他威胁了纪长泽师父逼对方去死”后,现在却又重新冒起了希望。 前面那些虽都是他做的,但他的确是从未去牢狱里见过李大人。 “纪卿,朕的确未对李大人说过以他家人为要挟的话,你这是受人挑唆啊!” 纪长泽当然知道。 毕竟皇帝去见了李大人,以及李大人留信这些……全都是他编的。 但如今,皇帝的劣迹在前,不会有人信他真的无辜。 他只冷笑一声:“陛下,如今您说的话,还有人会信吗?” “你只管问问文武百官,看看他们信不信!!” 皇帝下意识看向了底下站着的朝臣们,接触到他视线的臣子们纷纷眼神闪烁起来。 显然,他们是不信的。 “朕真的没有,朕没见过李卿,朕没有!!” “朕真的没有!!!” 皇帝那仿佛满含冤屈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却无一人相信。 皇帝此刻哪里还不懂,他们已然认定了他做过此事。 他再没了气力,麻木的靠在了龙椅上。 “朕……真的没有……” 底下站着的朝臣们眼观鼻鼻观心: 都这个时候了,陛下你就别装了吧。 第272章 卖师求荣的奸臣(20) 皇帝憋闷, 委屈,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无法说出口。 甩锅甩的多了,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强行按个锅在头上, 偏偏, 他明知晓自己没做过这些事, 却没人信。 大势已去, 纪长泽先抛出了他真做过的种种恶事, 如今,他在众人心目中已经没有任何信任值了。 这件事无论他认不认,这个锅是非要扣在他头上不可的。 向来都是冤枉别人, 这次被冤枉了一次,皇帝这才知道其中滋味有多不好受。 如今大势已去,他辩驳几次见无人反应, 便也心灰意冷, 不再竭力反驳。 甚至还因为如今切切实实撕破了脸, 看出来纪长泽恨自己入骨,必定不会给他个好下场,破罐子破摔,反而没那么怕了。 “所以呢。” 头发早已花白的皇帝因为几次打击,脸上的面容憔悴极了,头上发冠也略有些倾斜, 一些散乱的碎发便垂在了一旁, 是一副合格的失败者模样了。 他讽刺的笑,脸上有着身为帝王的骄傲和对纪长泽这个大逆不道臣子的不屑:“你说这些是个什么意思?拿来这些,一堆破烂纸张,陈年旧事, 用它们来指责朕如何昏庸无道,如何嫉贤妒能,再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坐上这个位置么?” “呵呵,呵呵呵……” 他靠着自己的龙椅,笑容里充斥满了不屑,笑着笑着,猛然站起,声音放大,伸出手指向下方站着的人,动作之大,弄得原本就歪了的皇帝发冠摔落在地: “无论你说的再怎么冠冕堂皇!!!再怎么情有可原,乱臣贼子就是乱臣贼子,你就算是把朕踩到泥里去,照旧是个造反谋逆,人人得而诛之!!!” 在寂静的大殿内,纪长泽笑了。 “陛下记性还真是不好,臣方才不是说过了吗?臣,并不想造反。” 说着不想造反的纪大人却在说完这句话后,一步一步朝着龙椅位置走去。 他步伐走的极稳,踏上台阶,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代表皇权的龙椅前,在皇帝警惕又竭力隐藏恐惧,底下站着的臣子们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时,纪长泽蹲下身,捡起了发冠。 然后,将这发冠轻轻放回了浑身僵硬的皇帝头顶。 皇帝不想露怯,可贪生怕死的本性,还是让他动也不敢动一下,任由纪长泽就这么将发冠好端端落在他头上。 耳边,是纪长泽温温和和的声音:“您如何会想到臣要造反呢?” 这还用想? 你都带着大军来逼宫了。 不管是皇帝,还是大臣们,此刻在纪长泽的再三否认造反下,都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都这样了还坚持不造反? 那他想干什么? 纪长泽想干什么,他们很快就知道了。 纪大人很好心的在弄完发冠后,还帮着这位浑身狼狈的陛下整理了一下仪表。 “臣说过,要还师父一个清白的。” “若是臣造反,将陛下推下去,自己坐上皇位,此时再澄清师父清名,世人会真的相信师父一身清白吗?” 纪长泽慢慢走到了龙椅后,在浑身僵硬的皇帝旁站住,低沉的声音如恶魔低语: “他们会想,臣只不过是因着师徒关系,才帮着师父平反,哪怕师父真的无辜,牵扯上臣与师父的关系,这份无辜他们也不会信,这可不是臣要的,不然,这十六年,臣可是有大把机会,来悄无声息让陛下归西的,何至于拖到如今?” 皇帝随着这话身子一抖。 是啊,这十六年来,纪长泽是他亲信,他想要动手报仇有无数种机会,为何偏偏要等这十六年。 “你、你到底要如何!” “臣要如何?臣想要的并不多,只是想要师父的清白重归于身,有一分质疑,一点污名,那都不叫清白!!” “历经多年,图谋到如今,臣要的,便是在陛下在位时,亲口承认当初是您之错,只有你这个将我师父打入谋逆罪行的人亲自掀翻这桩旧案,天下人才会信!我师父的一身清名才能重返天日!” 皇帝眼里满是血丝,颤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好在纪长泽也不需要他说话。 他慢条斯理的走到之前被皇帝摔下的笔墨旁,将它们一一捡起来放到该在的位置,铺好纸,将笔沾墨,递向皇帝。 他脸上还沾着周如的几滴血,血落在了右边脸颊,随着笑容若隐若现的,视觉效果还有点像酒窝,只是这代表无辜的“酒窝”到了纪长泽脸上,显得有些惊悚了。 “陛下,请写下罪己诏。” 皇帝抖着手,硬是不去接笔。 “朕,朕无错……是他们,他们结党营私……” 他若是真写了罪己诏,百姓,朝臣,甚至是他百年之后的史书,都会如何看待他,形容他。 他一生都在为了保住这个面具耗费心血,不惜杀老臣害忠臣,如今要亲手在面具上泼墨,如何能做的到。 见他不配合,纪长泽还是笑着,缓缓将笔放好,将头上的簪子拿下来,按下去,簪子下的利刃露出,尖锐锋芒对准了龙椅上的人。 “陛下,若是罪己诏写不成,臣也不介意写血诏。” 若是条条都是死路,无路可走只能等死,必然是会升起一些无畏之心的。 可若是纪长泽给了一条生路一条死路,如今以死路相逼,那些无畏无惧,便又随着对活着的渴望褪去了。 皇帝眼中渐渐润湿了,他抖着手,慢慢接过了笔。 笔在面前慢慢落下,却迟迟不肯到纸上去。 “朕、朕也是受人蒙骗……这并非是朕之过错,朕给李卿追封,配享太庙,让他受尽香火……纪卿,朕这些年待你不薄,你就放过朕,啊?” 当他为了自己的命和尊严祈求时,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可怜表情的模样倒是像是一位平常老人了。 只可惜,纪长泽不吃这一套。 “好啊。” 他答应着,在看到皇帝满脸惊喜的表情后,又补充了一句:“陛下若是能撞柱而死再死而复生,顺带将臣的师父带上来,臣便什么都顺了陛下。” 皇帝脸上的神情顿时青青绿绿,好看极了。 他咬牙,那悬着的笔尖,总算是带着墨站到了诏书上。 一封罪己诏在纪长泽的监视下写完,内容明确具体,清晰明了,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也说明了李大人的清白。 停笔后,皇帝心中又是煎熬,又是松了口气。 带着一些很不符合他往日做法的天真想着,他如今已经满足了纪长泽的目的,这人该消停了吧。 纪长泽消停,那就怪了。 他满意的检查完了罪己诏后,便轻飘飘来了一句:“陛下,选一位殿下传位吧。” 皇帝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看向他:“你这是何意?!!” 罪己诏到手了,纪长泽也懒得再勉强做出一副理智臣子的模样出来,冷笑着输出: “臣也是为陛下着想,如今您的脸皮都给扒拉下来了,真面目也都暴露了,如何陷害忠良如何心狠手辣如何嫉贤妒能到连亲儿子都忌惮这些,也都人人皆知了,都这般了,您还有脸上这朝堂,见这些臣子吗?” “但凡是稍微有一些廉耻心的,怕是都要掩面逃走了,陛下能坚守至今毫无羞愧,如此贪恋权欲,甚至到了脸都不要的地步,臣是极其敬佩的,只是您却还是要考虑一下臣子们下次再面对您那张厚颜无耻恶心至极的老脸时会不会反胃想吐,到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皇帝:“……你、你放肆!” 纪长泽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继续说着: “何况陛下您是个什么情况我们也都心知肚明,说您昏庸无道都是侮辱了这个词,处理朝政的本事您没有,协调臣子的功能您也不会,每日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奢靡花费,在位这许多年您最大的奉献就是有了几位皇子,但仔细想来,这其实更多该感激几位殿下们的母妃,否则若是殿下们都随了陛下,那我国要离亡国不远了。” 他这一长串说下来,皇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绿来形容了。 青青白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朝堂上,将皇帝贬的一文不值甚至还倒贴钱,文武百官们就在底下看着,这样算是有史以来头一份了。 偏偏,皇帝都要气死了,却还奈何他不得。 要不然就选个皇子继承皇位,要不然就当场被杀。 哪怕心里再怎么憋屈,自然也还是要选活下来的。 皇帝愤怒过后,稍稍找回了一些理智,心底冷笑。 让他退位给自己的儿子? 纪长泽方才的一派做派还真让他觉得此人心机深沉,走一步看十步,可如今看来,到底还是胆子不够大。 若是他今日直接杀了皇家人自己取而代之,说不定还能当上几天的皇帝。 可纪长泽竟让他退位给自己的儿子。 他的儿子们除了老大,各个孝顺听话,平日里也都顺他心意不惹事,乖乖呆在府中。 随便选哪个,必定都会孝顺他。 哪怕今日他在纪长泽的胁迫下让儿子登基自己退位,等到解除了今日之忧,他那些孝顺儿子必定不会把控大权。 毕竟自从经历了大儿子的事之后,皇帝就自觉自己长了教训,对着剩下的几个儿子实行“你不成才就是我的乖儿子”教育。 他们的身份虽然是皇子,却没学到任何关于皇帝该如何做等有关的知识。 既如此,哪怕将皇位交到他们手上,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他们照样会将这个位置好端端的还回来。 皇帝一面自信,一面不由得意起了自己的先见之明。 因为心里有底气,这一次他没有拖拖拉拉,而是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只是四位皇子全都不上朝,这自然也是皇帝留下的“大皇子后遗症”,当年的大皇子就是到了年纪按规矩上朝学习。 结果太过优秀被一面倒的夸,打击到了皇帝那颗平庸的心,这才招来祸事。 因为吸取了这个经验的皇帝干脆利落的取消掉了此规定,像是养宠物一样的养着自己这几个儿子。 他正要开口下令让自己这些孝顺儿子们过来,别人见着纪长泽拍拍手。 四位皇子便跟着一带路士兵径直走了进来。 皇帝心中咯噔一下。 纪长泽竟是早早准备好,甚至他的几个儿子,都被这个乱臣贼子早早的安排好了。 只是心中慌乱只出来了一瞬,便又平息咽了下去。 想这些做什么,反正无论如何,这皇位无论给哪个儿子,都是皇家的,到时候这些儿子们毫无管理朝政的能力,便无人能抢夺走他的地位。 他如何想的纪长泽也不去关注,只看着这些皇子们进了大殿就如进了什么恐怖地方一般缩着脖子不敢动弹。 扬声道:“各位殿下也听了个全程,该知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微臣也就不多与诸位解释了。” “现在,只看陛下想要选谁了。” 皇帝退位给儿子,竟是在这样的场合下进行,此刻哪怕在场的许多人心中觉得荒唐,视线却还是很诚实的落在了天家父子身上,只看着皇帝选谁。 反正选谁结果都一样,皇帝便也没那么认真的仔细挑选,想来想去,选了个他觉得最孝顺的二皇子。 只是在场人除了纪长泽外谁都没料到,他一开口要让二皇子继承皇位,这位二殿下便脸色一白,立刻跪下。 “父皇,儿臣只爱建筑之事,并未敢对皇位有半分肖想,还请父皇另择他人。” 哪有人皇位都要送上门来了却还着急的往外推的。 天下竟还有这等事。 这话一出,八成人都在心中惊掉了下巴。 皇帝原本自信满满的神情自然也僵住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最听话孝顺的儿子,居然会推拒掉皇位。 这可是皇位啊。 心中有了一丝怒意,但因着纪长泽还站在旁边,皇帝强迫自己收起这些不该表露出来的情绪,望向了三皇子。 “老三,朕便退位给你。” 三皇子本来安安静静站着,听到此话脸色大变,与二皇兄一般,立刻便拒绝道:“父皇,儿子没什么本事,不可担当大任,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第二个拒绝的皇子了。 皇帝脸上的神情非常不好看了。 “老四。” 噗通—— 又跪了一个。 就连最小的五皇子,都在皇位要到了自己头上时,忙不迭的拒绝。 四个皇子,四个拒绝。 皇帝第一反应不是这些儿子们都没半点上进之心,而是必定是纪长泽威胁了他们。 这可是皇位。 若是能要,谁不想要。 更何况他们还是皇子,皇子们不都是生下来便天然对着皇位心向往之,用尽手段去争夺吗? 哪怕他们性子温顺不去争夺,也不至于皇位送到跟前来却不坐吧。 纪长泽自然看的出来皇帝在想什么。 他嗤笑一声:“陛下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厚脸皮,明明是自己造下的孽,如今几位殿下不肯继承皇位,陛下倒是只想着怪罪别人,未曾想过是谁导致的今日场景。” “殿下们从小便没被正经教导过,也从未接触过政务,二殿下年纪最大,再过上两年都能抱孙子了,却还从未在朝堂上担任一点职务,这般被养了许多年,几位殿下又不是陛下这般只顾自己快活不管别人死活的性子,自然不愿意坐上皇位害人害己。” 自从得到了罪己诏之后,纪长泽就仿佛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对着皇帝说起花来夹枪带棒,切切实实的将“撕破脸”这三个字贯彻到底。 偏偏,皇帝脸都要绿了,却不敢说些什么。 他恨得要死,一会恨纪长泽逼他至此,一会又恨这几个儿子脑子蠢笨,连这么简单的权宜之计都看不出来。 “你也瞧见了,不是朕不愿退位,是他们都不想要皇位。” 皇帝说的自己清白无辜,真是好一朵栩栩如生的老年版白莲花。 纪长泽冲着他温和笑:“陛下莫不是年纪大了不光脑子扔了连带着记性也不行了?您不是还有一位皇子吗?” 这话一出,皇帝真真正正的脸色大变。 “你什么意思!” “既然其他几位殿下不愿坐上皇位,那便请陛下将愿意坐上皇位的殿下请上来。” 皇帝面色几经变换。 他不敢直接拒绝,便找着托词。 “大皇子被囚多年,对如今实事并不了解,如今若是朕退位给他,恐他的几个弟弟要不服气……” 这本是下意识的推锅找理由的。 结果话一出,本来还像是鹌鹑一般站着的几个皇子立刻便精神了起来。 二皇子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父皇,儿臣服气的,若是大皇兄登基,儿臣一百个服气,必定好好辅佐。” 三皇子语气兴奋:“儿臣也是一般,必定对大皇兄尽心尽力。” 四皇子五皇子跟上:“正是,还请父皇放心。” 皇帝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 他放心个屁啊他放心。 这些儿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半点竞争力也没有,大哥要坐上皇位,他们哪怕不表达一下想要抢夺皇位的意思,至少也别恨不得双手双脚支持吧。 当年从一众皇子中一路厮杀出来的皇子十分想不通,为何他的儿子们就如此画风不同。 不能推锅给儿子了,皇帝又将希冀的视线看向了朝臣。 “诸位爱卿,恐怕也是不愿接受大皇子为皇的吧?” 朝臣们:“……” 这个怎么说呢。 他们的要求其实并不高,只要登基为帝的人不是现在在位的这个就行。 大皇子素有贤名,既然当年的事是陷害,其他几位皇子也十分赞成,那他们自然也是……十分想同意的。 一片寂静,无人响应皇帝,众人都用沉默表示,他们也赞同大皇子上位。 皇帝心里呕死。 他当初上位时,千难万险,各种险阻,还要应对兄弟们使绊子,面对朝臣们的质疑。 可为何轮到大皇子。 就是一副大家都很期待的样子。 原本就很嫉妒这个儿子的皇子此刻心里简直要酸成个柠檬。 在纪长泽表示让他赶紧宣召大皇子时,一直为了小命很配合的皇帝第一次态度强硬起来。 “大皇子忤逆,不得为君。” “朕就是宁死,也绝不会宣他重入朝堂!!” 这话掷地有声,可见其决心有多坚决。 就连纪长泽都不免有些赞叹的点了点头:“陛下果真是英雄豪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啊。” 一炷香后。 许久未曾见到外面太阳的大皇子被宣入了大殿中。 脖子上架着一刀的皇帝带着满头汗水,满脸愤恨的坐在原处。 虽然被逼着喊来了大皇子,但他心中,在接受了这个现实后,却也带上了一丝期待。 被囚禁了整整十六年。 大皇子的精神面貌不可能还好的了,当日那些人夸赞的话,什么皎皎明月,什么君子如玉,在一个被关了整整十六年,十六年没有吃上一顿好饭,没盖上一床好杯子的人身上,全都是笑话。 时间的磋磨,必定会将这个曾经将他比的无地自容的儿子打磨成狼狈模样。 而其他儿子们,他们自己也许不想上位,但面对着十六年未曾见过的大皇兄,难道心里就不忐忑,就不陌生吗? 自己什么都不会上位,总比让一个毫无感情基础的兄长上位要来得好。 等到见了这个大儿子,他必定可以坐看笑话…… 皇帝这么想着,然后对上了脸色红润,皮肤养的白皙,身形挺拔,看上去甚至还比记忆中胖了一点的大皇子视线。 皇帝:“……” 怎么回事。 缺衣少食关了十六年,怎么还长胖了。 没关系。 他安慰自己。 皇家无亲情,大皇子越是展现出了强大的一面,其他几个咸鱼儿子们心中的挫败感说不定会越强。 什么尽力辅佐。 什么敬佩服气。 同父同母的亲兄弟都未必能做到,更何况是同父异母的皇家兄弟。 刚刚安慰完了自己,便瞧见自己的几个儿子都如小鸡见到老母鸡一般,眼睛一亮,纷纷快速躲到了大皇子身后。 “大皇兄!” “皇兄你可来了。” 躲好了,还都一副有了依仗的模样,略带胆怯的小心看了过来,接着赶忙又躲好。 皇帝:“……” 纪长泽在旁添油加醋:“真是羡慕陛下,瞧瞧陛下的孩子们,兄友弟恭,一团和气,俱都支持大殿下呢。” 皇帝:“……” 他的臣子,他的儿子,竟全都向着那个他嫉妒了许多年的大儿子。 为何!到底是为何! 纪长泽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还在旁边戳刀子:“还是要多亏了陛下,担忧其他皇子如大皇子一般威胁到您的地位,便将他们养成了这般怯懦的性子,他们可不就更加依赖大殿下了吗?” “陛下您为了大殿下能够登基顺利,不惜牺牲自己,严苛对待其他皇子殿下,又荒废朝政,如今大殿下才得以顺理成章的被拥护登基。” 竟…… 竟是他一手造成么? 最后,还是被这个儿子夺了位置,而一切的因果循环,居然还是因为自己。 皇帝瞪大眼,剧烈咳嗽一声,鲜血从嘴角溢出。 纪长泽:“诶呀!陛下都感动的吐血了!” “啧啧,真是父爱如山。” “父爱如山啊!” 第273章 卖师求荣的奸臣(21) 不传位就是个死, 皇帝哪怕气的吐血,也还是不得不亲手写下了传位诏书。 先公告天下李大人的清白,再表示自己作为皇帝自觉无颜面对百官, 传位于长子。 纪长泽一副恨不得戳死皇帝小心肝的模样, 嘴上就没停过:“大殿下与陛下不一样, 必定能造个太平盛世出来, 只可惜啊, 摊上了陛下这样的昏君, 未来十年,怕是都要收拾陛下的烂摊子了。” 之前他还装一装臣子本分,如今达成目的, 竟是装也不装了。 皇帝气的心肝肺都在痛,写完后,盖上玉玺, 恶狠狠看向纪长泽:“乱臣贼子, 这下你满意了?!” 他望向下方站着的大儿子。 被囚禁了十六年, 竟半分都没夺去大皇子的风华气度,他只站在那,便足以勾起皇帝的嫉妒。 这个大儿子,不光各方面比他强,连运道都比他好。 明明都被囚禁了,竟然还会因为纪长泽逼宫出来, 还顺顺当当的坐上皇位。 这是多么小的概率事件啊。 哪有人带兵逼宫, 局势都掌握在手中了,还不自己造反当皇帝,而是去推出毫无交情的旁人。 他这般做,居然只是为了保证他师父的冤屈和无辜能让天下人知晓后不怀疑。 世上竟真的有这种人吗? 不要皇位, 不要权势,忍辱负重十六年,明明都大权在握分分钟能坐上龙椅了,最后居然还是只要了个公道。 谁能相信? 若是换成其他皇子登基,皇帝也就罢了。 可换成了大皇子,他便不想自己这个儿子好过。 他望向这个十六年过去依旧碍眼至极的儿子,冷笑道: “你以为你得了这皇位便顺遂了吗?今日这逆臣能做出逼宫朕的事,明日你登基,他便也能逼宫你!” “你未曾来时,他还做出一副臣子被逼无奈才不得不逼宫的模样,如今得逞,臣子本分,恭顺谨从,你在他脸上可看得到半分!!!” 大皇子无动于衷。 他是个守信的人,谁黑谁白,谁忠谁奸,他分的清清楚楚。 既纪长泽能放下皇位交给他,那么今日他便不会疑这位纪大人。 纪长泽本人倒是笑了。 他笑的一身轻松,笑声越来越大,直到笑的皇帝不安了,才说: “陛下,臣可是来清君侧的。” “昏君既除,奸臣又何以能好好坐在这官位上。” 这话结合一下皇帝说的话,信息含量太大了。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俱都颇为震惊的看向了纪长泽。 不是吧。 纪长泽不会真的想要那样做吧。 可……这怎么可能。 怎么会有人舍得这般做。 但,纪长泽还是做了。 纪大人站在龙椅前,手落到头顶,将官帽猛然拿下,摔在地上。 ——砰! 官帽落地的声音不算是大,却像是惊雷一般,落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中。 纪长泽还是一身红衣,头上却没了官帽。 “我,奸臣,佞臣,与昏君为伴十六年,今日清君侧,清的便是昏君与奸臣。” “今日,纪某这个奸臣自请辞官,以清君侧!” 皇帝浑身瘫软下来,不敢相信的望向了前方人:“你、你竟如此!” 纪长泽这是用自己来佐证了皇帝的昏庸。 哪怕他再如何尽力在罪己诏,传位诏书上替自己辩解,纪长泽这个行为一出,便等同于是将他二人绑定在了一起。 他都说自己是奸了,皇帝自然也个昏君。 不说如今,只说来日史书上,皇帝的恶名都会印刻在上,无法抹去。 但……他竟能舍得?! 如今纪长泽做出此事便名声一清,他又是拥护新君,一力将新君推上皇位,上有从龙之功,下有为师报仇之名,左有军权,右有商街,大权在握,泼天富贵啊! 他如何能全都舍去,只为了将皇帝钉死在这耻辱柱上。 这不光是皇帝的想法,也是许多朝臣的。 代入自己,他们肯定是舍不得的。 反正师父的冤屈也得以平反不是吗? 可,无论他们怎么想,纪长泽却还是这么做了。 众目睽睽之下,纪长泽就这么扔了官帽,一步步走下阶梯,朝着朝堂外走去。 路过大皇子时,他对着大皇子行了个平民礼,将代表军权的虎符双手奉上。 大皇子赶忙退后一步,接过虎符,看着纪长泽从自己侧边离去,头也不回的朝着门口走。 他突然喊了一声:“纪大人。” 纪长泽顿住脚步,倒是没回头。 大皇子郑重的对着他的背影行了一对着最尊崇之人才能行的礼。 “大人一身才华,当为帝师,请大人留下辅佐,我必定知人善任,整饬纲纪,在大人的帮助下,做个贤君明君。” 皇帝瞪大了眼。 “你疯了吗?!你竟还敢让此等大逆不道之辈为官?!!” 大皇子面容坚毅:“为君者,若是不教忠臣失望,他们也不愿意做个恶人。” 这话便是说,纪长泽他逼宫,那是因为皇帝他太离谱。 要是换个靠谱的君王,纪长泽定然不会这般做。 这话简直是在赤裸裸的对皇帝说“对,没错,就是因为你太垃圾了纪长泽才逼宫,换成别人他肯定不会”了。 皇帝:“……” 他被气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然而大皇子的挽留却还是没什么用。 他甚至都没转过身来,只朗声道:“多谢殿下,只是草民本就无意为官,当年入朝为官不过是为了今日,少时心愿,也只是想做一夫子罢了。” “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如亲父一般,这十六年里,草民为了得陛下信任,言语多有不敬,如今,该是时候回归乡里为师守孝,再开个学堂归隐了。” 大皇子满心震然。 他这辈子,虽有十六年都被困在那小屋子里,但也遇到过许多人。 有好的,也有坏的。 有有心机的,也有没心机的。 可却从未见过纪大人这般的。 纪长泽说完这话,便继续朝前走去,脚步轻快,仿佛放弃权臣身份对他来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件好事。 大皇子内心敬佩再次行礼,这一次,弯下的腰杆久久不起。 而他身后,越来越多的朝臣也都纷纷行礼。 直到最后,所有人都对着纪长泽的背影行礼着,表达了自己对于这位忍辱负重十六年纪大人的尊重。 这位今日带兵闯入了朝堂,大闹了一场,掀开诸多陈年旧事的纪大人就这么潇洒离去了。 *** 新皇顺利登基,军权到了他手上,老皇帝做的那些事又都被纪长泽全都抖搂了出来,他失了人心,没了权利,又因为受到刺激接连吐血,也没了一争之力。 当时老皇帝直接被气的晕厥过去,也不知是纪长泽给他的刺激太大还是最看不上的儿子登基给他的刺激大。 总之被这么一刺激,他顺理成章的中了风。 本来就年纪大了,一中风,便口齿歪斜,话也说不得,身体也动不得,也就眼珠子能活动活动。 从前尊贵的皇帝陛下如今成了个不能表达自己情绪的废人,心底该是如何有落差就无人知晓了。 大皇子做不出杀父的事来,但当初皇帝是如何陷害对待新君的,宫中人都一清二楚,知晓新君对老皇帝并无什么感情,老皇帝又是个口不能言的,他的日子过得如何求死不得,就也非常正常了。 他曾陷害忠良,让那些受尽冤屈的大臣们有口不能为自己分辨。 如今便躺在龙床上,听着身边伺候人的鄙夷议论,却因为说不得话只能硬生生听着。 他曾囚禁亲子,特意下令让这个大儿子缺衣少食,指望着对方就这么自生自灭。 如今万事要靠着别人照顾,伺候的人不精心,让他饥一顿饱一顿,晚上没关窗户冷风阵阵,却没人来给他盖上被褥。 最可怕的不是这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生活。 而是他到底是新君亲父,若是病了,太医还是会来竭力救治,于是连死去解脱都做不到了。 只能由着人参吊命,躺在冰冷的龙床上,眼珠子盯着上方,感受着周围人的鄙夷和瞧不起。 就要这般承受下去,哪怕他想死,却也干涉不了自己的生命了。 一天天的躺在那,后背因为长时间不动生了暗疮,浑身散发出腐臭气息,行尸走肉的等着哪一天太医救不回来,药石无医死去的那天。 老皇帝的下场是如何纪长泽并不怎么关心。 甚至朝臣们也是不关心的。 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了那位辞官离去的纪大人身上。 纪长泽离开朝堂后并未归家,而是径直去将自己十六年来的人手布置,插的暗桩一一安排好,接着又将商街的管事们叫来,告知他们日后便是朝廷来直接管辖。 商街赚来的银钱将全会应用在军事上,下一代如何纪长泽也不知晓,但他知道如今的新君必定是个好君主。 将所有事都安排好后,他回了纪府。 门口正站着一个人,她撑着伞,远远望了过来,见纪长泽回来了,便红着眼望向他。 纪长泽知晓她已经猜到什么了,他点了点头:“师父的一身清名,回来了。” 李梓茜眼中的泪水瞬间落下,砸在地上,又仿佛是砸在了自己心中。 她扔了伞,奔到了丈夫怀中,哭声哽咽。 “为何……为何不告知我,我怨了你十六年啊……你竟一个人生生承了十六年!!” 纪长泽安抚的拍拍她后背,笑着说:“此事未必能成,若是败了,你又要伤心,何况陛下也不是那么好蒙骗的,我若是错了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你知晓的,你一开始就知晓乐平被送去了刘家。” 纪长泽笑着安抚;“如何能不知晓呢?那个稳婆可是我送去的。” “乐平的事你做的很对,若不是你将我们的女儿送到安全之处,我难免也要顾首顾尾,担忧事发连累幼儿。” “莫要哭了,生彦他们待她极好,比起亲生父母也不差了。” 李梓茜还是哭着。 她不是为自己哭,还是为了丈夫哭。 他这十六年,不被任何人理解,一次次来寻她,又一次次被她拒之门外时,他心中该有多难受。 纪长泽承受了所有的苦痛,将这些事都拦在了外面,自己挡风遮雨,还要护着仇视他的家人。 怎么……怎么能这般好。 这般温柔。 李梓茜抱住了纪长泽的脖子,这些年里心中的悲愤,绝望,麻木,仿佛都随着哭声一道消散了。 “夫君,谢谢你,谢谢你……” 夫妻两人相拥,刘乐平小心站在门口看了个全程。 她眼中还有茫然。 这一天内,她先是跟着母亲逃命,接着遇到得陛下命令来杀他们的人,接着得知自己是纪大人与纪夫人的女儿。 然后,又很快知晓了纪大人并非“奸臣”,他所做一切都有苦衷。 而她的亲生父母也是因为爱她想要保护她,才将她送到了刘家。 刘乐平一向聪慧,可今日,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纪长泽看到了她。 “乐平。” “为父这十六年来未曾教养过你半分,能送你的,也只有一份尊崇了。” 他没去要求女儿这就来认父认母。 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刘夫人来到女儿身边,神情复杂的看着纪长泽,叹了口气。 这十六年来的仇视鄙夷,也跟着随风逝去。 此事到底还是传出去了。 奸臣纪长泽忍辱负重十六年,只为揭露皇帝所作所为,向天下展示他师父的清白。 揭露完了,便以清君侧为由,亲自清掉了自己官位,听闻当时朝堂众人为他这份气节所感动,满朝文武包括新君都对着他离去背影行礼以表尊敬。 他如一阵云,飘然来,又飘然去,半点没给旁人剩下些什么,却在所有人心中留下了个极大震动。 纪长泽是走了,但关于他的种种消息却都被一点点挖掘了出来。 当年他年少时是如何聪慧,李老大人是如何看重他,将他带在身边教导,还曾经向老爷吹嘘过自己的弟子如何如何有天赋。 十六年前,还未发生李大人被冤屈之事时,纪长泽也不过是个刚刚成婚的少年人,与李小姐感情十分好,平日里也是个呼朋唤友,时不时参加酒宴赏花宴的肆意郎君。 那时,他是那样的张扬肆意,风光无限啊。 有名师护着,有友人在旁,妻子怀有身孕,自己备受赞誉。 该是平顺一生,按部就班的入朝为官一点点展露才华最终带着一身清名葬入百官陵的。 他师父被冤屈时,他就算是不去贬低师父,也最多只不会这么快爬上高位罢了,照样可以平安一生。 可纪长泽还是做了。 那样一个阳光肆意,曾经被许多人夸赞的少年人,硬生生背负上了骂名,被家人,被师母排斥。 这十六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午夜梦幻间,是否感受到了委屈,是否又背上了悲痛。 世间万事,阴差阳错最是让人叹息心痛。 尤其是,当纪长泽曾经悄悄做下的种种又被当事人说出来后。 他明面上是在诬陷忠良,实际上却派人悄悄保护着对方,只因当时皇帝已经起了杀心,他这才不得不提前下手,让对方只是贬官而非性命不保。 他建立商街看似是为了钱财,可赚到的银钱却除了供养亲兵,还买了粮食送往前线,收容孤儿给他们一个安身之所。 当初他做出一副要害刘生彦的模样,让对方去了葛州,当时许多人都觉得,他是想着让刘生彦吃苦头。 如今也真相大白了。 他必定是清楚刘生彦为人,这才将刘生彦送去葛州,让对方能够好好救助流民。 刘生彦与纪长泽年少时曾是同窗好友的事也被挖了出来。 这件事便又带上了一些悲情色彩。 曾经的好友,却要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看着他怒骂自己时,纪长泽心底该是何种滋味。 刘生彦前往葛州时他送去了送别礼,那时多少人猜测他是想要杀人泄愤,这才先送礼洗白自己。 可如今看来,其中该隐含了多少苦楚。 送别礼,只有至交好友,通家之好才能互送啊。 纪大人,他其实还是惦念着刘生彦这个好友的吧。 知道刘生彦家中千金其实是纪长泽与纪夫人的女儿,当年李家出事后,纪夫人担忧幼女会被连累托给刘夫人,这孩子便被刘家收养后,纪长泽送大笔送别礼的行为也就有了别的解释。 他心里,必定也是想念着自己女儿的吧。 怨不得刘生彦那一根筋居然能在朝堂上平平稳稳度过许多年,大事小事在他身边过去却都没能连累到他。 多少脑子聪明的官都遭了秧,偏偏一个做事也不是很出众,朝堂潜台词都听不懂的刘生彦顺顺利利一路走了上来。 他能平安到如今,纪长泽定然在背后出了不少力。 这次纪长泽直接带兵逼宫,不就是因为皇帝要降罪刘家吗? 虽然准备的这么充足可以看出来此事只是个□□罢了,但若不是爱女心切或者是护友迫切,纪长泽也不会匆匆逼宫。 由此可见,纪大人外表冷漠,内心却是将自己在乎的人默默装在心中守护的。 可偏偏,这些他守护的人不知内情,十六年来骂他的骂他,远离他的远离他,唯一的血脉也都不知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虐不虐。 太虐了。 将这些年的事凑在一起理了一遍后,不少文人才子都为纪长泽遭受的苦痛与不公流下了泪。 纪大人这些年究竟是如何过过来的。 明明举世无双,明明才华万度。 他本该在老师的教导下,慢慢步入朝堂成为一个于国于民皆有用的好官。 可最终,阴差阳错,为了一正老师清名,这样一个不图名利的淡雅人物,却一点点的让自己成为了奸臣。 受尽白眼暗骂,不被世人所理解,母亲为此与他断绝关系,妻子自囚后院,唯一的孩子还被送走。 无人懂他的心,俱都只骂他狼心狗肺,是个踩师上位的白眼狼。 但就是这个“白眼狼”,隐忍十六年,逼宫朝堂,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十六年前他老师的冤屈披露人前。 这该是小说话本里面都写不出来的神仙人物啊! 此刻的人还不知晓什么叫做美强惨,但感受是相同的。 曾经辱骂过纪长泽的人羞愧不已,写诗道歉。 以胡子方父亲为首,亲自上门想要道歉。 可去了才发现,纪家早已空空了。 问了一个守门的人,那人道,他们家老爷带着李家老夫人和夫人回去给李老大人守墓去了。 当初李老大人是带着罪名死去的,尸首不能葬在百官陵,李老夫人便让人将他的尸体带回了老家安葬。 逼宫逼老皇帝退位,将新君推上皇位的纪长泽就这么离开了。 离开前,他将整个商街都送给了新君,用作如今被老皇帝玩废的国库补充,以免再发生将士们吃不饱饭的惨状。 当他将商街整个送出后,人们才发现这个看上去只有两条街的地方竟寸土寸金。 如此大功,纪长泽只有一个要求。 给他的亲生女儿,刘家养女刘乐平一份地位尊崇。 新君当即下旨,认刘乐平为义妹,封公主,享长公主待遇。 旨意下后,纪长泽便带着家人悄无声息回乡去了。 走之前,还没忘记给那个想要和他女儿结亲却又出卖她女儿的小子一个教训,将对方父亲犯下的罪行奉上。 可以想见,当他没了父亲庇护,沦为平民,再看险些结亲的乐平公主时,心中该是何种滋味。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无人知晓纪长泽他们具体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他是走的哪条路。 只是消息传出后,从京城前往老家的一路上,都会有一些人家自动自发的摆上桌子,上面放着饭菜,希望若是这位纪大人能在路上腹中饥饿时吃上几口,也好全他们心中敬佩。 听说皇帝要杀自己,好不容易在知府的帮助下从葛州逃出来,一路灰头土脸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不敢露出真面目也不敢拿金银买食物的刘生彦:“……” 什么情况,肚子一饿路边就有吃的? 果然,他的运气就是好。 第274章 卖师求荣的奸臣(22) 一路靠着莫名其妙出现的食物接济着, 刘生彦很顺利的到达了京城。 他隐瞒身份悄咪咪上京自然不只是为了上来看看,而是想要确保自己家人的安全。 在知道皇帝要他背锅后,刘生彦就清楚家人怕是也要被问罪。 一方面他知晓皇帝下令, 刘家人肯定是保不住了。 另一方面他又带着希望。 万一呢。 纪长泽可是答应了他会保护他的家人的。 那个人, 虽然蔫坏蔫坏, 但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 这一路上, 因着自己的罪犯身份, 刘生彦谁也不敢交流, 一路穿着斗篷遮遮掩掩,靠着惊人的毅力以及天生的运气,一路无病无灾甚至还有路边饭食吃, 总算是到了京城。 他这一路就走了三个月。 毕竟是步行,再加上中途迷路了几次,能三个月走到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到了京城门口时, 刘生彦松了口气, 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赶忙遮住脸,步伐带着急切的朝着城内去。 “你!等等!” 守城的士兵却没像是以前一样咸鱼打瞌睡,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四处查探着有没有坏人。 一瞧见刘生彦这个畏首畏尾,掩面不敢见人的,立刻警铃大作, 大步上前拦住了他。 “登记信息。” 刘生彦:“……登、登什么信息?” 士兵虽怀疑他, 但在没拿到证据之前,还是非常敬业的一板一眼回答着:“自然是登记身份信息,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人, 多少岁了,来做什么,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些都要登记。” 说完,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刘生彦:“第一次来京城吧,这都不知晓。” 在京城长大的刘生彦:“……” 他最终还是乖乖来登记了。 肯定不能用真名字,刘生彦想了想,编造了个李周的名字,他曾经做梦都想要拜入李大人名下,后来有时想写一些不方便自己真名写的东西时,就会用李周这个笔名去写。 等到登记信息完了,那士兵挥手放行。 刘生彦正一边走一边想京城何时查的这么严格了,以前的守城人不是都成天站着打瞌睡吗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音大声喊: “李周!” 笔名被叫了,他下意识扭头看去。 喊了他的守城人见他转头,挥挥手:“没事了,你走吧。” 刘生彦:“?” 搞什么。 他又走了两步,停滞的大脑才开始运转,也突然反应了过来。 方才那士兵是在测试这名字是不是真的吧。 若他不叫李周,被叫这个名字肯定不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 现在守城也要玩套路了? 刘生彦心底满是迷茫,不知道自己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入了城,自然还是要去赶紧看看家人要紧。 他又是期待,又是带着点害怕的快步朝着刘府而去。 结果到了门口一看,大门中间居然贴了封条。 刘生彦呆在当场,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封条。 竟、竟是抄家了吗?? 陛下竟然连一点生路都不给,直接将他的家抄了? 他从未做错过什么啊!! 不,抄家不代表死了,他家中只有女眷和幼子,按理说,是不会被处死的,应当是发卖为奴。 还活着就好,就算是奴,买回来就是了。 刘生彦安慰了一番自己,向着纪府而去。 他相信纪长泽肯定会帮他的。 到了纪府,就看见牌匾已经被摘了下来,大门敞开,里面空无一人,俨然是个废弃宅子的模样。 刘生彦:“……” 纪长泽……也翻车了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纪家也会变成这样,难道皇帝发现了纪长泽想要为师翻案,这才下了毒手吗? 刘生彦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遭受了这么巨大的打击,他甚至都忘了继续掩盖自己面容。 “刘大人?!” “这是不是刘大人?!” “刘大人!是刘生彦刘大人!!” 人群中突然频繁冒出了声音,接着越来越多的人满眼放光的朝着刘生彦而来。 刘生彦:“……” “你们干什么!” “你们放开我!” “我抓住刘大人胳膊了,是我抓住的!” “明明是我,我第一个抓住的!” 几乎是毫无悬念,柔弱文人刘生彦哪里抵得过这么多人,被无数双手抓的死死的,一路懵着被送到了公主府。 等等。 公主府。 陛下不是只有皇子吗?哪来的公主。 刘生彦简直是满脸懵逼被这些人吵吵嚷嚷的带到门口,然后是他之前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厮匆匆跑了出来,见到他便立刻上前。 “大人,您怎的这般狼狈,若是叫夫人与公主瞧见,定然心疼死了。” “大人您这几个月都去哪了啊,公主派出去那许多人都找不到您,夫人都哭了好几回了。” 刘生彦:“……你等等,等等。” “公主?什么公主?” 夫人担心他那很正常,公主担心他? 先不说当今陛下膝下并无公主,直说就算是有,那公主也不会担心他这么一个小官啊。 刘生彦摸了摸自己脸皮,热的。 庄周梦蝶? 难道他是在做梦? 刘生彦!你当真是不要脸!竟敢做这种有公主担心的梦,难道你是想要吃软饭吗! 刘生彦啊刘生彦,你个禽兽! “爹爹!” 就在刘生彦谴责自己的时候,熟悉的惊喜声音响起,接着便是他那乖巧懂事听话伶俐的乖女儿满脸高兴的提着裙摆出现在了面前。 兴奋的到了父亲跟前后,刘乐平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乖巧行礼:“爹爹安好。” 然后,周围人跪了一地。 “见过公主。” 刘生彦看看跪地的平民百姓,再看看面前乖乖站着的女儿。 沉默几秒:“……” 原来不是梦到吃女人软饭,是吃女儿软饭啊。 刘生彦!你居然想吃女儿软饭,你禽兽不如! **** 一炷香后,刘生彦坐在昂贵的椅子上,浑身上下都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面上神情还有些茫然。 “所以,我的女儿其实是纪长泽的女儿,陛下已经退位现在为帝的新君是大皇子殿下,李大人的冤屈已经平反,纪长泽回了老家,乐平被大皇子殿下封为公主。” 刘夫人心疼的为丈夫擦拭着脸上灰尘:“正是如此了。” “三月前纪长泽知晓陛下下令要处置你和我们之后,便逼宫让新君即位,那这些命令自然也就不作数了,正好乐平行公主大典时,新君令人快马加鞭去葛州接你回京,结果到了那,知府却说你刚走。” “本想着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结果派出去那么多人马,却硬是没能看到你,后来还是乐平猜想你必定是要回京的,便去寻人启事栏贴了你的信息,重赏之下,他们果真将你送回来了。” 刘生彦:“……” 他有些心虚。 其实这一路上他知道有人在追着自己,只是他以为那是派来追杀自己的,全都躲了过去。 他运气又好,硬是真的一次次避过。 可以想见那些试图将他找回去的人心态该有多崩。 “等等,我们家不是抄家了吗?我看见封条了都。” “不是抄家,是老太太没了,其他几家分家产,便将宅子给卖了,如今还没卖出去,这才贴着封条。” 刘生彦恍然大悟的点头:“哦……原来是老太太没了啊……嗯?老太太没了?” 老太太不是一直都很能活的吗? 他少年时还曾经想过要和老太太比命长,结果老太太出奇的命长,硬是身体硬朗坚强的活到了他三十多。 刘夫人露出了悲痛的笑容:“老太太身子虽一直好,但也不知道怎么的,那日知晓陛下要处决我们后刚过半日,便知晓了新君登基,乐平被封为公主的事。” “大悲大喜之下,到底年纪大了就有些撑不住,当日便不好了,折腾了一夜就去了。” 刘生彦明白了。 什么大悲大喜,分明是大喜大悲。 老太太一直致力于将他们这一房压下去,眼看着要看到成果了,还是陛下亲自下令。 陛下啊,那可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刘生彦运气再怎么好,也是逃不过去的。 眼看着期盼多年的事要成,老太太自然兴奋极了。 结果,她做梦都没想到,陛下的确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可纪长泽居然为了保住刘生彦一家,直接换了个陛下。 悲愤都不能用来形容老太太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情了。 简直称得上是晴天霹雳。 等她死后,她的亲生子要争夺家产了才发现府中早已是这也空空那也空空,唯有个宅子还能值点钱,便立刻挂着这个宅子要卖出去。 原本还有人来公主府闹的。 直接被刘乐平派人打了出去。 以往她还要遵循孝道,但如今名义上她是皇帝的义妹,实际上又是纪长泽的女儿,从理论上来说,她和刘家是没有关系了。 她可以一边将母亲弟弟接来照顾,一边正大光明的将这群吸血虫乱棍打走。 没人能说她什么,刘乐平是纪长泽的女儿。 光是这个身份,就足够无论她做什么,大家都会对她包容万分了,更何况,她也没做的多过分,只听说过儿子要孝顺母亲的,还未曾听说过要兄弟养着自己一大家子人的。 于是等到刘生彦回来时。 他升官了,他女儿当公主了,他的吸血虫亲戚们都被女儿大棒子打的不敢来了,他出门在外,人家都愿意和他说话,请他吃饭,只为了询问一下他十六年来是否知情纪长泽的隐忍。 再次躺赢的刘生彦:“……” 知道个屁,他骂了纪长泽十六年他怎么可能知道。 但看看隔壁被夸“有眼光,是个率真之人”的胡子方。 刘生彦:“自然是知晓的,长泽与我一般长大,他人品如何我再清楚不过了,当初李大人那事一出他便立刻变了态度时,我就料想到此事有异,诶,只可惜我官小位卑,帮不了他许多。” “表面上骂他那是因为不想暴露了他,对,对,没错,是这样,当初我也觉得背后有人帮我,也隐约猜到是长泽。” “黄人参你们还记得吗?就是那个踩了长泽一脚就被流放的,长泽曾托我将他赎出来,我也是见了黄人参才知晓,原来长泽那般做是为了救他的命,诶……他什么都好,只是有时候太好了,一个人撑了这么多年。” 有了纪长泽少时友人刘大人的佐证证词,纪长泽的形象便更加充满了高大上的悲情色彩。 于是乎,哪怕纪大人没说,但他这是六年来是如何忍辱负重,如何冒着风险悄悄救人,如何舍去家财送粮食到前线,众人皆都知晓了。 只可惜,纪大人兴许是在朝堂上勾心斗角了十六年,实在是厌了朝堂,做完了这些事,便回了老家与妻子隐居起来,孝顺母亲岳母,再也没露过面。 这是官方认为的。 实际上纪长泽还是露面的,他拜祭过了老师后,就来寻母亲了。 纪母一直是没什么存在感的。 她的人生也是一片苦水,年纪轻轻便守寡,好不容易拉扯着儿子长大,看着他拜了好师父,家里有了他师父照拂,一切都慢慢好起来。 本是幸福的,结果就出了十六年前的事。 纪母是个乡下妇人,因为操劳便老的要比平常人更快,看上去就是个普通村妇,但她却知晓知恩图报这四个字。 在知道儿子居然踩着待他恩重如山的师父上位后,纪母就也如李老夫人一般,开始吃斋念佛。 拒绝进京接受儿子孝顺,也拒绝吃好吃的穿好衣,成日里穿着麻衣,吃着素食,自虐一般的将自己关起来不肯见人。 养出了这样一个白眼狼儿子,她羞于见人,也不愿再享这个儿子半分孝敬。 然后,消息传了过来。 原来,她的儿子不是忘恩负义。 也不是踩着师父尸骨上位的冷血之人。 他也是被逼无奈,也是为了保护家人。 如今,他为李大人平反,让天下人都知晓了李大人的清白,明白了当年的事到底是什么情况。 纪母知道后,抱着佛经哭了一夜。 她的儿子,她的儿子果然不是那种人。 太好了,太好了。 当纪长泽来时,纪母第一次打开门见了自己的儿子,抱住他,细细打量着他有没有消瘦,问他有没有吃苦。 “娘就知道,咱们长泽不是坏人,咱们长泽是好人。” 纪母一边擦眼泪,一边温柔的摸了摸儿子的头,如他小时候一般。 此刻,压在她心中十几年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她的儿子不是坏人,而是一个为了师父忍辱负重,遭受委屈十六年的好官啊。 一年后,如原本时间线一样,苦苦煎熬了十几年的纪母在睡梦中离去,只是这一次,走之前,她的嘴角带着笑容。 她不用再遭受良心的谴责,也不用再将自己关在屋内自囚己身。 纪长泽为她守孝三年后,举家搬迁到了山林中。 二十五年后,李梓茜离世,纪长泽紧跟而去,一洒扫童子发现后去到村中找人帮忙,村人皆知纪长泽之事,纷纷自动上前帮着处理后事。 周围的寺庙僧人听闻后,全庙的人一道来此处,为这位有着传奇声名的纪大人及其夫人诵经,盼他们来生安康。 “逯帝得到消息后,亲自为纪长泽服丧,言,纪长泽在他心中,像是老师,又像是长辈,每次一有无法决断之事,他便想想纪长泽,他人生最大憾事,便是纪长泽在经历了十六年朝堂后,坚决辞官,一生隐居。” “虽然纪长泽只在历史上活跃了十六年,甚至前十五年还是以奸臣形象,但他为文朝留下的影响却是十分巨大的,一直到之后的七代帝王都会以纪长泽为师,用他来警醒自己。” “逯帝的弟弟们也都以纪长泽为榜样,纷纷在当时做出不少奉献,二王是有名的建筑学家,三王主攻设计,是有名的设计家,四王武器学家,五王十分会做生意,同时也是有名的画家,最让人值得津津乐道的,是逯帝对他的这些同父异母弟弟们展现出了极大地包容性,只说四王,居然能够允许他私打兵器,这在古代来说,是一个帝王能给的最大信任了。” “而这些信任,也不排除是纪长泽带下的影响。” “纪长泽留下的商街产生了巨大的财力,这也导致文朝兵强马壮,在当时敌国侵略时,一次出手就让敌国归纳到了文朝版图。” “而那次出征的,就是曾经被纪长泽训练过的皇家亲兵。” “当时无数人都为纪长泽作诗作赋,称赞他的所作所为,佩服他的心性,大家上语文课的时候应该能看到不少,而他的亲生女儿乐平公主也继承了父亲的优秀和养父的才华,在当时是个稀少罕见的女文学家……” 一节课过去,历史老师宣布下课。 第一次听这段历史的学生们却还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 师父含冤而死后,踩着师父的名声往上爬,做了十六年的奸臣,一手握大权拿到兵权,立刻跟皇帝翻脸。 在上朝的时候直接带兵进去,逼着皇帝承认他当年所作所为,又成功让皇帝退位给了当时还在被囚禁的大皇子,之后自己便辞官归隐。 这历史可比小说刺激劲爆啊! 真想回到那段过去,看看这位心机手段都有,却还坚持本心,坚韧十六年为师翻案的神仙人物啊。 无论如何,在被骂奸臣的时候,他必定充满了委屈吧。 但就算是这样,他都要在辞官前给自己一个清君侧的罪名,让自己以被清走的罪名离开朝堂,只是为了定罪那个皇帝。 因为皇帝越是有罪,他的师父就越是清白无辜。 这样一个君子人物,怎的就遇上了那种狗皇帝。 只是也要感谢那狗皇帝,害人之前还要去探监跟人家说,他不说,那位李大人也不会留下血书,要不是纪长泽看到了血书,也不会隐忍十六年只为让师父名声。 所以说,当反派的,就是不能太话多啊。 好端端的,探什么监呢。 这是后世的话了,文朝,纪长泽合上眼之前,突然想到了那位早早死去的中风皇帝。 听说他临死前舌头倒是能动弹了,艰难的吐出来一句:“朕……没有……” 只是没人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说完这话,老皇帝便死去了,这事也没引起什么人的关注,除了罪魁祸首纪长泽。 **** 纪长泽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王座上,手里还拿着个黑漆漆最顶上是蛇头的权杖。 而面前,正摆放着一面镜子,里面的人头戴王冠,手握权杖,却是现代人打扮。 嗯…… 这个画面,略有些中二。 看完记忆后,纪长泽才知道是自己误会原主了。 这根本不是略有中二,这是十分中二啊。 这是这个世界的大清洗时代,原本讲究科学的现代世界突降神奇气体。 这些气体被吸入后,进入人类身体,有的人类得了这些气体便有了一些奇异能力。 有的人类得了气体后要是心思不纯就直接进化成了魑魅,魑魅们以怨气为食,所以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去各种做坏事恶事引起人们的仇恨和怨气。 这被研究出来公布后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太可怕了。 你与他并没有仇怨,也没有过节,可他只是为了让你恨他,便当着你的面杀了你的家人,亲戚,朋友。 偏偏这些反派人物俱都能力很强,而且杀了一个还能再生一个,甚至要强过正派,人们人心惶惶,只能想尽办法的保护自己。 魑魅也是有等级的,从他们诞生后就知道自己的等级,有着严格的下级要听下级的规则,当看到等级比自己高的魑魅时,等级低一级的魑魅会无条件服从。 而原主就是原本时间线中最大的魑魅,诞生起就已经拥有最强大的能力。 简单来说:他是魑魅的王。 第275章 反派就是要做坏事(1) 在原本的时间线中, 原主成为魑魅之前是个很普通的人,普通的上学,普通的长大, 普通的进入职场。 周围人对他的评价都是……没有印象。 因为原主实在是太隐形人了。 他从小到大都是那样, 既不优秀, 也不垫底, 混在人群中永远都是中等的平平无奇。 原主自己也知道自己没存在感, 偏偏性子又不是那种愿意主动找存在感的, 于是他的乐子就是看小说。 他是孤儿出身,没有父母照看,从小就沉迷小说, 外表看上去又从不惹事,也没人注意到,因为不和人接触, 从小孤僻一人, 他已经养成了外表看上去普普通通一人, 实际上内心已经冷漠冷血,共情能力缺乏。 等到世界开始大变时,没人想得到原主会变成魑魅。 但他自己却早有预料。 人类成为魑魅也是要有条件的,一来是本身吸入过气体,二来是心底对人类有恶意。 如果说在那个重要的时间段对人类有强烈的恶意,包括但不限于暴怒的话, 也有几率成为魑魅。 而原主, 他对人类可是24小时都有恶意。 小的时候,觉得同龄人可真是太吵了。 上学的时候,觉得老师实在是太烦了。 上班的时候,又要被迫参加到人际关系中, 明明只想宅起来当个没人搭理的宅男,可要么是宅起来被人觉得不合群,要么是被拉着一起参加各种活动。 原主外表看上去只是不爱说话,内心实际上每天都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消失只让他一个人呆着。 按理说这样想法的人也不少,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最终就是原主成为了魑魅的王。 一般人成为魑魅后,哪怕是后来恢复理智,也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们会本能的想要得到人类的怨气、仇恨,愤怒,所有负能量都会成为魑魅的食物。 但到底还是人的思想,一些魑魅会在为了得到这些负能量做下坏事后陷入对自己的批判,各种怀疑人生。 原主就不会,甚至可以说,他乐在其中。 成为魑魅后,他拥有了强大的力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再只是幻想。 再加上那些拥护他,或者不愿意拥护却受制于天性的魑魅小弟们,加入到这个新世界来的原主简直如鱼得水。 他开始各种制造混乱,一开始只是一家一家的杀人,杀掉这些人家最小的孩子,享受家人的崩溃无助。 慢慢的,一次一户人家已经不能满足原主了。 各种大规模事件开始升级。 他已经不是为了生存才这样做了,只是单纯的想要看人们悲伤。 原主的能力实在是太强大了。 身为王,他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当时无论是民间组织还是官方组织都拿他没办法,甚至多次被他全灭。 直到最后,普通人的悲伤对原主来说已经没那么有意思了,他开始专门盯着其他特殊能力者的家人来杀。 再后来,他又盯上了魑魅们。 人类的悲伤,特殊能力者的悲伤,哪有该冷心冷情的魑魅悲伤来的刺激。 它们虽然已经成为了魑魅,但却大多没抛弃原来与家人的感情。 于是,一个个的魑魅家人被杀,偏偏又受天性压制拿原主毫无办法,最终只能在绝望与愤怒中死在原主手下。 这件事给了一直想自立为王的魑魅机会,最终他集齐了被原主举动激怒的魑魅们,围剿原主,摘下了他的人头。 但这样做并没能让一切平和下来,杀死原主的新王更加残暴,他虽然不对魑魅的家人下手,却对人类更加仇恨。 魑魅们源源不绝,死了一个某处又会再生一个,只要人类的怨气和恶意不散,它们的能力就一直都在。 普通人饱受其害,但人性是不可控的。 尤其是在后来,越来越多的特殊能力者和魑魅初生,甚至一部分人都没有吸入那些气体。 普通人们越发人心惶惶。 没有力量,任人宰割,自然会生出要拥有力量的想法。 哪怕是变成魑魅,总也比眼看着家人被害好。 今天他们可能是个要被保护的被害人,等到明天,可能就会成为加害人。 就连特殊能力者,都可能在愤怒下转化为魑魅,而只要成为了魑魅,想法可就与曾经的自己大不相同了,少有转化为魑魅还能保持原本想法,与该是同类的魑魅继续做斗争的。 这场无声的战斗进行了十几年。 最终,最后一个活着的特殊能力者转化为了魑魅。 魑魅们赢得了胜利,但也不得不清醒的面对了一个窘状。 他们没得吃了。 要想活下去,只能自相残杀。 准确的说,在几年前,魑魅们就看清了这一点,但理智的魑魅是不被新王所容的,这么多年下来,能活下来的只有愿意跟随新王在毁灭人类道路上努力的魑魅。 直到最终,魑魅们惶惶不安时,新王依旧不慌不忙。 能够解决魑魅危机的高智商魑魅早就被他干掉了,剩下的都是一群只会听从命令的“傻子”。 这时他们才意识到,从一开始新王的目标就很明确了,就是毁灭所有人,包括魑魅。 之后也如他所愿了,华国本来就是蓝星坚挺到最后的国家,当华国的魑魅们开始自相残杀,结局已经注定。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些活下来的魑魅们有多后悔纪长泽感受不到,但他知道他们一定非常想要改变这一切。 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强大的愿力把他叫过来。 哦豁。 纪长泽看着镜子里那个握着蛇头权杖,头戴王冠的人,默默摘下了脸上的空白面具。 没错,原主不光搞了皇帝两件套,还给自己加了个反派独有的面具。 此刻是初期时代,不同于大部分是在与人冲突或者满怀仇恨的状态下变成魑魅的人,原主这个王从一开始就非常不一样。 他就是普普通通的睡个觉,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魑魅。 在原本的时间线里,原主一发现自己的不对立刻开始查,等到确认自己成为了魑魅,还是最强大的那个后,他心中的中二之魂,啊不是,是毁灭人类之心就立刻熊熊燃烧了起来。 第一件事就是某宝下单了权杖王冠和面具。 面具还是九块九包邮。 没办法,原主现在还不是中期那个呼风唤雨手下小弟一大堆的魑王,作为苦逼的打工人,学历一般工作能力一般人际关系一般又没父母帮衬,每个月工资一拿到手,先供房租水电,剩下的钱还了蚂蚱呗呗,交了团团月付,再把小说一买。 又要吃一个月土。 原主能腾出这些钱来给自己买翻牌三件套,还是把生活费挪用了。 前期的原主还没有中期那么嚣张,他一辈子都普通惯了,突然成为了厉害人物,一时半会没能适应,还担心自己被发现。 初期,他都是戴着这么一身装备,确保自己不会被人发现真面目,不会惹祸上身后,才开始收集小弟各种搞事的。 当然等到后面发现华国没人打得过自己后,原主就完全没了顾忌开始自由自在放飞自我了。 纪长泽看了看记忆。 现在的原主还只停留在想要把自己包装一下好显得很有王者气息的阶段,集结人手什么的还没发生。 他把三件套放在包里装好,看了看屋子里地上桌上放着的各种小说。 原主虽然从小看小说看到大,但口味倒是始终如一的不变。 这些书总结一下就是: 《傲天爸爸教你做人》 《今日你对我爱答不理,明日我让你高攀不起》 《哪怕我后宫佳丽三千,但我也是个好男孩》 《来吧,战斗吧,傻子反派们的从小到老打脸史》 真是出乎意料的专一呢。 看了看这些书的品味,纪长泽心里就有了底。 他背着包,绕过这些杂乱的小说,像是原主平时上班一样出了门,找了一条没监控的路,进了一家没监控的小说书店。 远处的某个新成立的政府部门中,气氛正焦灼着。 ——砰! 一个年轻人控制不住怒意,满脸愤怒的一掌拍向桌子。 “所以呢?!就看着他们为所欲为满世界的杀人??” 在场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俱都神情肃穆,脸色难看,围坐在桌子边沉默。 一分钟后,年纪最大的人才开口:“帽子,别太生气了,别忘了,魑魅最喜欢人的负面情绪。” “要是有魑魅被吸引来那就好了。” 被叫帽子的年轻人怒意不减,甚至更加生气了:“头儿,以前哪次出事我们不是出生入死的?现在眼睁睁看着那些魑魅杀人,我们就不管了??” 一个打扮利索的年轻女人提醒他:“不是不管,是正在管,但管不住。” “现在四处都有觉醒的,可能街头上,学校里,没多少人的村里,到处都有魑魅,而且是没统一时间的觉醒,现在民众仇视魑魅,那些还有理智,没被侵蚀人性的魑魅怎么可能响应号召来政府部门。” “我们人手才多少,新生的特殊能力者都没经过正统训练,上去就是送菜,这种情况下只能让军队去,我们要做的就是研究魑魅的弱点。” 帽子焦躁的摸了把头发,满脸不甘的坐下。 没人怪他太冲动,毕竟他刚刚出任务回来,就见证了隔壁家可爱的小女孩当着她父母的面被残忍杀害,而做这一切的魑魅只是为了得到她父母的仇恨。 一想到现在很可能正有魑魅在作案,帽子就恨不得现在立刻冲出去。 他们是华国最老的一批特殊能力者,在没有出现这些气体之前就存在的官方部门。 这个部门成立到现在都是隐秘,专门负责民间特殊事件,谁也没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大家都习惯了出生入死,却无法面对这种随处都有看上去只是普通人实际上却是魑魅的恶意。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研究魑魅恶意,总要先有个魑魅配合吧。” 帽子问完,一直坐着没说话的另一个年轻人突然开口:“也许我能找到愿意配合的魑魅。” 三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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