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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怔在原地,耳畔只剩下既安静又嘈杂的风雨声。 取来卖身契后,容玠亲自交到她手中,似乎又说了些别的什么,可青云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甚至没有收拾行李,只拿着一纸卖身契,穿过雨丝飘摇的回廊,不由地回想起自己刚进容府时的情形。 那时容府还在汴京,还是宰相门第,她刚入府便被安排到了容玠身边,成了他院子里年纪最小的女使。 那时的容玠甚至还没有她高,虽然已经是一幅沉稳的小大人模样,可与现在冷情冷性的大公子却也判若两人。 一个月后,便是当时震动朝野的“矫诏案”…… 容胥父子被处死,容府上下被幽禁府中,等候发落。 容玠发了高烧,可那时的容府,甚至连只雀鸟都飞不进来。昏昏沉沉中,容玠不吃不喝,只梦呓着要吃祖父每次下朝时给他带回来的冰酪。 厨娘们做了一碗,容玠却仍是不肯吞咽。可除了容胥,没人知道容玠想要吃的冰酪究竟是哪家铺子的,也不知道是何味道。 就在众人手足无措时,青云怯生生地站了出来,承认自己曾经偷吃过容玠的冰酪,可以试着做一碗出来。 那是青云第一次下厨,第一次做冰酪…… 不知是不是这碗冰酪的原因,容玠第二日奇迹般地退了烧,活了下来。 从那之后,青云便成了容玠身边地位最稳固的女使,连县主都对她都高看几分,没有将她与其他寻常女使混作一谈。 青云原本觉得,在容玠心中,她一定也是有那么一点特殊的…… 雨势渐大,可春雨细润无声,叫人疏于抵抗,甚至难以察觉。待青云走出容府的大门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竟然已经被雨水浸润得湿透了。 “青云姑娘?” 容府门口的守卫看见了她,微微一愣,“您这是……” 青云却置若罔闻地走下台阶。 拐角处,一个撑着伞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青云的视线里。 她微微一愣,顺着那杏黄色的裙摆看上去,对上了一张她此刻最不愿看见的脸。 “……你赢了。” 青云漠然地说了一句,便要与来人擦身而过。 油纸伞微微抬起,苏妙漪拦住了青云,“恭喜。” “恭喜什么?恭喜我成了丧家之犬?” 苏妙漪摇摇头,将自己手里的伞递给青云。 青云没有动作。 苏妙漪低垂了眼,缓缓说道,“像容玠这样的天之骄子,眼高于顶,傲慢自矜,他们只知高低贵贱,不懂人心珍贵。你捧出的一颗真心,就好似他们闲庭信步时枝头坠下的一朵落花。可他眼前是姹紫嫣红、万花如绣,岂会在意区区一个你?高兴时你是落在衣袍上的点缀,厌弃时你便是他踩在脚底的残红……” 青云神色怔怔,声音轻不可闻,“公子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容玠就是这样的人。” 苏妙漪的声音与春雨一样细润却冰冷,“你以为他会感念你的情意和付出么?他只会觉得你在贪荣慕利,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 青云张了张唇,却不知为何,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何必费尽心机去做男人后院的花?” 苏妙漪将伞柄塞到青云手中,淡笑着看她,口吻既真诚又郑重,“好风凭借力,送尔上青云。” 二人撑着伞在如丝的细雨中离开。 待她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街巷尽头,另一把伞才从容府门口的石狮子后绕了出来。 伞沿下,容玠的眉眼隐在阴影中,神情难以分辨,只能看见紧抿的唇角和绷紧的下颌。 替容玠撑伞的小厮遮云低声道,“这,这苏娘子劝青云也就罢了,怎么还如此贬损您呢?” 容玠沉默半晌,才启唇,“回府。” 遮云悄悄打量容玠的表情,手里拿着被沾湿的信封,“那您举荐青云去玉川楼的帖子,还要给她么?” “不必了。” 静思居里,容玠换了身衣裳出来,一碗做好的桂花冰酪就端呈在桌上。 这是容玠方才回来后临时起意,吩咐厨房去做的。 他走过去坐下,吃了一口,却是再也用不下第二口。 “……” 容玠终是放下勺子,唤来遮云,“撤了吧。” *** 半个月后,玉川楼对面的醉江月忽然声势浩大地迎来了一位不知来历的神秘厨娘。 游行的队伍浩浩荡荡,前有敲锣打鼓、笙箫齐奏的乐手开路,后头是醉江月的伙计们举着写有醉江月标识的彩色布牌,而再后头,才是垂掩着白色轻纱的轿辇。 轿辇上,坐着一位云鬟雾鬓、团扇遮面的年轻女子,正是醉江月请来的新厨娘,唤作云娘子。 郑五儿来通报消息时,苏妙漪正在知微堂旁边的茶楼里琢磨新书的版面。 “苏老板为什么在这儿坐着?” 苏妙漪将手里的笔随手往发间一插,“知微堂最近来的人太多,吵着我的脑子了……你继续说醉江月。” 生怕苏妙漪没听过醉江月的名号,郑五儿补充道,“醉江月从前也是临安城里数一数二的食肆,与玉川楼不相上下。但自从玉川楼请来了宫里出来的武娘子之后,醉江月的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他稀奇道,“这醉江月冷清了大半年,怎么忽然花这么多钱给一个新厨娘造势?苏老板昨日上街瞧了么,那排场,嚯,真是轰动全城!” 苏妙漪笑了笑,“我最近一直忙着做新书,不是在知微堂待着,就是在这里,倒是苏安安她们去看了。” “说来也是奇怪,醉江月斥重金请来了这个云娘子,但又藏着掖着,不将她的真实身份示众……大家现在都在猜呢,这个厨娘到底什么出身。” 在苏妙漪手底下办了这么久的差,郑五儿耳濡目染,也学会了她那一套,“苏老板,咱们今日的小报是不是也该好好说说这个云娘子?” 苏妙漪若有所思地看郑五儿,“那你打听到她是什么身份了?” 郑五儿讪讪地笑,“没,没有,现在都是坊间的猜测。有人猜她也是宫里的尚食娘子,还有人猜她是汴京一个落难世家的千金小姐。” 他转转眼,随口说道,“要我说,什么尚食娘子、千金小姐,都不至于这么藏头露尾吧!说不定,说不定她是个喜欢穿女装的男人哈哈哈哈……” 苏妙漪眉梢一挑,朝郑五儿点点头,“好主意。” 郑五儿的笑声戛然而止,“啊?” 苏妙漪随手拿过一张纸,在纸上刷刷刷提笔落字,“古有木兰,今有云娘。霓裳罗袖半遮面,安能辨我是雌雄?” 是日,知微堂的这张小报便在火上浇了一捧油。 趁着物议如沸的关头,醉江月又高价拍卖了这位云娘子的第一桌席面,仅限二十人入场,还为这一桌席面起了个文绉绉的名字——“辋川芳菲尽”。 “故弄玄虚……” 武娘子站在玉川楼三层的窗口,望着灯火阑珊、人群熙攘的醉江月,不甚在意地摔上了窗。 “娘子,二楼请您去做鱼脍宴。” “知道了。” 武娘子带着流水的刀具进了二楼雅间,看见那坐在长桌对面的苏妙漪时,脸色微沉,“怎么是你?” 苏妙漪笑了笑,大有不计前嫌的架势,“是啊,武娘子的金齑玉鲙令我念念不忘,所以哪怕是大家都去醉江月看新人了,我还是特意来给您这个旧人撑场面。” 武娘子看向苏妙漪身后,这才发现她特意开着窗,窗口也正对着醉江月。 武娘子冷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像这种藏头露尾、靠噱头哄抬身价的新人,我也送走好几个了,大多都是厨艺比不上名声的庸碌之辈。” “那怕是要叫武娘子失望了。” 苏妙漪靠在圈椅中,眉梢微挑。 与此同时,和玉川楼一街相隔的醉江月。 拍下云娘子第一桌席面的宾客们已经落座,穿戴清丽的云娘子从帷纱后缓步而出,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正是此前离开容府的女使青云。 容貌的确不输武娘子,可却也没到艳色绝世的地步,这叫一睹真容的宾客们略微有些失望。 青云福身行了一礼,便着手开始布置自己的“辋川芳菲尽”。 下人们排成一队,将已经炸、脍、脯、腌过的瓜果蔬黄端呈了上来,整齐有序地摆放在青云面前。 青云卷起衣袖,拿出了一柄与众不同的雕花刻刀。那刻刀固定在一个银闪闪的戒指里侧,外侧还贴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青云将那戒指戴在食指上,刻刀被藏于指腹下,就好似她在用指尖雕刻。 她的动作又快又流畅,手掌上蝴蝶的如同活过来了似的,上下翻飞,转眼间便在那翠绿的瓜果上刨出了山石的形状…… 宾客们一怔,下意识坐直身,紧紧盯着她手下的动作。 “辋川芳菲尽的辋川二字,其实取自唐代名画辋川图。” 玉川楼里,苏妙漪饶有兴致地向正在斫鱼的武娘子介绍,“传记中曾有记载,这画里是一处避世隐居的世外桃源,此地群山掩映、亭桥错落,足足有二十景……” 青云将一座雕刻好的凉亭呈于首位食客的面前,“这是辋川之景一,临湖亭。” 众人的目光顿时被那雕刻精良的临湖亭吸引过去,还不等他们细细品鉴。 第二道,第三道菜也陆续呈给了旁边两位宾客。 “这是辋川之景二,鹿柴。” “辋川之景三,斤竹岭。” “辋川之景四……” 不多时,二十位客人面前都呈上了一盘菜、一处景,而纵观整个席面,将这二十景合起来,赫然是悠然超尘的整卷《辋川图》! “一桌席面,味道好只是中常,既有味道又有色艺,则是上乘。若是能再引经据典、诗情画意,那便是妙不可言……” 苏妙漪看向脸色不大好的武娘子,眨眨眼,“武娘子,我琢磨得可对?” 武娘子斫鱼的动作有所顿滞,“牵强附会……所谓辋川芳菲,辋川有了,芳菲又在何处?” 苏妙漪笑着弹了弹指。 青云一弹指,手里的刻刀飞了出去,正好扎中席面正中央的罩灯。罩灯被扎破的一瞬,洋洋洒洒的粉白花瓣落下,一股芬芳馥郁的花香刹那间蔓延开…… 落英缤纷,点缀着辋川之景。 宴厅里静了片刻,紧接着便响起惊喜欲狂的掌声和叹服声—— 这声音隐隐约约传到了玉川楼,引得苏妙漪和武娘子都不约而同循声看去。 武娘子手下的动作一乱,指腹便传来一丝刺痛。划破的伤口溢出血珠,滴落在了鱼脍上…… “看来今日这桌金齑玉鲙,又吃不成了?” 苏妙漪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那洇开的血珠上。 武娘子终是忍无可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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