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那弦惊声震得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儿。” 容玠低声吐出一句,随即抬手抽下苏妙漪发间的黑色发带,往她眼上一蒙一系。 霎时间,火光、狄军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鼻尖萦绕的血腥气也被容玠身上的气息冲淡。 “妙漪。” 容玠的嗓音沉沉的,将苏妙漪那颗越来越飘的心拉回了原地。他握紧苏妙漪的手,让她抓紧了缰绳,“什么都别看、别听,相信我,只管冲出去……” 一片黑暗中,苏妙漪反而慢慢放松下来。 她闭上眼,双腿一夹马肚,孤注一掷地朝前方横冲直撞,“驾!” 凛冽的风声和身后的箭鸣声似乎盖过了一切,此时此刻,苏妙漪满心满眼只剩下手里的缰绳和身下的马。 快,再快一些,越快越好…… “嗖——” 在苏妙漪策马冲出去的那一刻,容玠面上的温和之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杀。 他从箭篓中不断地抽出箭矢,引弓、上弦,就像是在与阎王角逐,一箭一箭地射向冲到他们最跟前的狄将! 容玠的射技令狄军猝不及防,陷入混乱。 兵荒马乱中,两个人、一匹马、一把弓,竟是硬生生从两军夹击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谨记着容玠的那句“什么都别看,只管冲出去”,苏妙漪几乎是不要命地驾着马,她的脸被寒风吹得犹如刀割,手掌心被缰绳磨得生疼,就连唇齿间也弥漫起了一丝腥气。 可她浑然不觉,仍是闭着眼一往直前。 直到一声痛苦的马嘶骤然响起,苏妙漪只觉得身子猛然下坠,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像断线的纸鸢似的,从马背上狠狠摔了出去…… “咚。” 身体摔在雪地里的闷响传来。 可苏妙漪却没感觉到疼痛,而是摔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容玠垫在她的身下,闷哼了一声。 苏妙漪蓦地坐起身,一把将自己眼上的发带摘下,“容玠……” 入目便是被砍伤后腿躺倒在地的战马,然后是摔落在地上的马鞍、箭篓,最后是半躺在雪地里的容玠。他手里还拿着弓,指尖被弦割破,滴滴答答地流着血,脸色与雪色一样苍白…… 还不等苏妙漪反应,后头的狄军已经穷追不舍地赶了上来。 容玠抬手将苏妙漪揽到自己身后,又伸手探向箭篓,可却扑了个空。 箭篓,空了…… 容玠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向苏妙漪,“这次怕是真的要死在一处了……” 真到了这一刻,苏妙漪竟反而平静下来,她撇撇嘴,“看来老天爷的意思是,我就算是死,也不能给你名分……” 容玠被逗笑了。 苏妙漪的目光落在容玠手里的长弓,就好像忘了如今是在生死关头,忽而问道,“你竟然也会挽弓射箭?” 容玠笑了起来,“君子六艺,自小修习。” “可惜……” 苏妙漪怅然若失,伸手摸了摸那把弓,“方才若是没蒙上眼,我还能好好地欣赏一番。” 说话间,那伙狄军已经近在咫尺,手中的刀枪直指容玠与苏妙漪。 寒光一晃,狄军的刀猝然扬起—— 千钧一发之际,又是“嗖嗖嗖”地一片破空声,从苏妙漪和容玠身边擦过。 劲风带起二人的发丝,将它们缠绕在一起,围裹着二人,竟如同保护庇佑他们的蚕丝…… 苏妙漪眼睫一颤,怔怔地睁开眼——那些冲到跟前的狄将竟是身中箭矢,死不瞑目地朝他们倒了下来,手里那把对准他们的刀亦当啷砸落…… 容玠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拉起苏妙漪,朝侧边闪避过去。 二人循着那箭雨的方向望去,就见之前在巷道里设伏的踏云军残部已经匆匆赶到。 为首之人朝容玠点了点头,便向着那群退守的狄军冲了过去。 劫后余生,苏妙漪的双腿有些发软,连站都站不稳,全靠容玠搀着。 正惊魂未定时,一声巨响轰然响起,如平地惊雷,响彻了整个湘阳城的夜空! “这是……” 苏妙漪瞳孔一下缩紧,死死攥住了容玠的手,声音发涩,“什么动静?” 容玠抬眼望去。 冲天的火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天。长街尽头,湘阳城城门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大片大片的尘烟弥散开来,如飞沙走砾、如云奔雨骤。 在一片茫茫雾气中,先是冲锋喊杀声闯了出来,紧接着,是一角印着云纹的战旗。随着那战旗在火光映照间起起伏伏,终于,成千上万身穿大胤盔甲的大胤将士踏破城门,挥着长枪,山呼海啸般地杀了进来—— “妙漪……” 容玠揽在苏妙漪肩上的手微微收紧,声音里似乎没什么波澜,但又透着一丝快意,“援军到了,湘阳城……夺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5章 115(一更)[VIP] 腊月初一, 踏云军从北狄人手中夺回了湘阳城。城内风霜尽、气象和,一片百废待兴。 各地将士入了城,没受伤的在街头巷尾收拾残局, 受了伤的则集中在都统府内外,由随军的医师和湘阳城中幸存下来的大夫一起看伤诊治。 “嘶,疼疼疼!” 都统府的角落里, 凌长风披着外衣,一只受了伤的胳膊裸露在外, 苏妙漪正坐在他对面,替他包扎伤口。 昨夜在城楼上,凌长风以拔都做质,要挟北狄人开城门。最后城门虽破了,可拔都却趁乱而逃,还伤了他,好在只是些皮外伤, 不伤及性命。 “小点声!” 苏妙漪拍了他一巴掌, “好歹也是个一军统领,一惊一乍的丢不丢人?” 凌长风朝外头扫了一眼, 将那些偷偷往这边瞟的人吓退后, 又腆着脸道,“我脸皮厚, 不知道什么叫丢人。” “……” 苏妙漪替他包扎完胳膊上的伤口,一抬眼,目光落在他脸颊上的伤口, 于是伸手将药粉倒了上去, 痛得凌长风又龇牙咧嘴地乱叫。 苏妙漪掀了掀唇角,“不是脸皮厚吗?还能感觉到痛啊?” “啧。” 凌长风收了声。 苏妙漪收起大夫给的药粉和纱布, 脸上的笑意敛去了些,迟疑了片刻,才郑重其事地坐直了身,“现在能告诉我了吗?世叔……究竟是如何殉国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始至终,苏妙漪都没忘了自己来北境的目的。 裘恕,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凌长风摸着脸颊的动作一顿,沉默着将衣裳穿好,半晌才娓娓道来。 “世叔随着我们押送粮草到了湘阳城,是他第一个发现甘靖有异心,怀疑我们的行军图被泄露给北狄人是甘靖动的手脚…… 就在世叔查到甘靖与北狄往来证据的那一日,甘靖弃城而逃,还炸毁了唯一能出城的密道,想让我们困死在湘阳城中……” 这些与关山告诉她的相差无几。 苏妙漪眉眼沉沉,“然后呢?” “城外被北狄围得如铁桶一般,城内能打仗的却只剩下我们和一些乡兵。我和少暄原本计划好了,那通往城外的地道虽被炸毁,出不去,可还能藏不少人,可以容城里的老弱妇孺藏身。但不能所有人都藏起来,所以剩下的壮年男子,要留在城内与北狄死战到底……” 说到这儿,凌长风咬牙,攥紧了手,“我和少暄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世叔他竟趁我们不备,在最后的壮行酒里掺了迷药……” 他此刻一闭眼,昏迷前的那一幕仿佛还历历在目—— 光线昏昧的地道里,他、仲少暄和那些踏云军残部都倒在了地上,被本该留在地道里的那些年迈体弱的乡兵卸下了盔甲。 裘恕穿上了从仲少暄身上扒下来的甲胄,又缓缓戴上那一军主将的盔缨,转过身来,笑了笑。 “你们皆是良才悍将。来日,大胤失去的疆土,还要靠你们夺回来。所以你们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不能做无畏的牺牲。这种慷慨赴死的事,就交给我这个大胤的罪人吧……” 语毕,裘恕便带着那群同样换上踏云军甲胄的乡兵,消失在地道尽头,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画面一晃,是凌长风看见裘恕的最后一眼。 千疮百痍的城楼门口,那些身穿踏云军甲胄的乡兵横躺在北狄将士的马蹄下。成堆的尸山血海里,仲少暄的盔缨随风猎猎,在一片破瓦颓垣中格外显眼。 盔缨下,是被北狄将士几杆长枪贯穿甲胄、直挺挺杵立着的裘恕。他低着头,闭着双眼,鬓边微白的发丝被吹得凌乱不堪,可那张脸孔,却是凌长风见过最安详的将士遗容。 一阵微风拂过,忽然将什么从他手中吹落,坠进地上的血泊中。 凌长风离得远,咬着牙盯了许久,才发现那是一株血迹斑斑的半截兰草…… “世叔是死守城门,以身殉国 。” 凌长风眨了眨眼,眼眶有些发涩。 “……” 苏妙漪张了张唇,没发出丝毫声音。 死守城门,以身殉国。 这八个字重重地落下来,砸得她脑袋发懵、透骨酸心。 “至于世叔的首级,为何会到了甘靖那个混蛋的手上。多半是拔都和他们私下的交易。甘靖需要一个北狄细作来掩饰战败的真相,拔都便将世叔的尸身送去了鄂州……” 语毕,凌长风也沉默了一会儿,才言语苍白地对苏妙漪挤出两个字,“……节哀。” 苏妙漪沉默良久,才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其实我更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凌长风一愣,面露诧异。 苏妙漪眼眸微垂,低声道,“比起被甘靖、楼岳之辈陷害,比起死在自己人的刀下,作为一个守城之将死在战场上、捐躯报国,或许才是更配得上世叔的结局……” 凌长风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叹气,“只能如此想了……” 苏妙漪忽地想起什么,问凌长风,“世叔知道仲少暄的身份了么?” “从没有人同他提起过。我没有,少暄更没有。” “……世叔在天之灵,若知道自己最后救下的竟是仲氏后人,该是更死而无怨了。” 苏妙漪抬起头,望向湘阳城上空的晴云,良久没出声。 二人静了半晌,凌长风的目光忽然越过苏妙漪,看向她身后。 他站了起来,面露诧异,“你怎么现在过来了,不是要同其他将军们一起议事?” 苏妙漪转身,就见仲少暄出现在她身后,脸色有些微妙。 “苏老板,容相和诸位将军请你现在过去一趟。” “……” 苏妙漪与仲少暄相视一眼,转瞬明白了此行的用意,唯独凌长风还被蒙在鼓里。 “你们议的是军政大事,叫她过去做什么?” 仲少暄含糊其辞,“去了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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