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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笑了一下,随即又轻飘飘地移开。 “笃。笃。笃。” 龙头杖在地上敲击出的沉闷声响,像是落在容玠头顶的重锤,一下一下,将他心底的暴戾硬生生砸了出来。 楼岳径直从容玠身边越过,而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的,正是他的子婿——汴京府尹齐之远。 齐之远耸着肩、双手拢在袖袍中,松弛得不像是来上朝,更像是在市集中闲庭信步一般。此刻的他尚且预料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甚至兴味索然地打了个哈欠,瞥了容玠一眼。 那漫不经心的目光,仿佛就是在看一只随时能被碾死的蝼蚁…… “陛下到——” 內侍的声音传来。 垂拱殿内瞬间静下,众人连忙整肃衣冠,转身朝御案的方向俯身参拜。 身着赤色窄袖圆领袍的皇帝从殿侧走了出来,在内侍总管刘喜的搀扶下,走到御案前,缓缓落座,声音低弱,没什么气力,“诸卿平身。” 容玠抬眼,越过众臣望向坐在御案后的皇帝。 皇帝身形消瘦,两颊凹陷,脸色憔悴而灰败。尽管才刚年逾不惑,看着却比楼岳更像风烛残年、行将就木…… “前两日,朕的御案上一下堆了十数道弹劾奏疏。这么多年,御史台和谏院同时参一人的情形,朕还是头一次见……” 说着,皇帝咳了两声,目光在群臣中逡巡,“容玠何在?” 容玠低头,从群臣最后走了出来,“谏院容玠,参见陛下。” 殿内静了片刻。 皇帝迟迟没有出声,其他人自然也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容玠虽没有抬头,却能察觉到皇帝的视线始终停留在他身上,意味不明。 “陛下。” 最后竟是楼岳率先开口,打破了殿内沉寂。 他端坐在太师椅上,扶着手里的龙头杖,朝皇帝道,“容玠的罪己书,中书省、谏院和御史台都已传阅过。想必在场诸位都是疑云满腹、不吐不快。依老臣看,不如今日就先听他们说一说?” “……准。” 皇帝的一个“准”字话音刚落,御史台中最德高望重的贾中丞从队列中站了出来,舌锋如火、杀气腾腾地历数起了容玠的罪状。 “陛下,臣要弹劾,谏院右司谏容玠,其罪有三!” “进奏院奏报为机密要政,容玠身为谏官,仅有整理阅览之责,无散布外泄之权!越权逾矩,恣意妄为,此为罪一也!” “知微堂东家苏妙漪与容玠为结义兄妹,为官者,本应不举亲眷、不谋私利,可容玠非但不避嫌,还收受贿赂,让知微堂以进奏院奏报敛财牟利!徇私贪贿、勾结商户,此为罪二也!” 台谏官风闻奏事,个个都是铁齿铜牙,而这位中丞大人便是其中翘楚,朝中官员轻易不敢招惹,皆称他以三寸不烂之舌为兵刃,更甚刀剑! 而此刻,他句句锋利,直指容玠。 “至于罪三,也是三罪之中至关重要、贻害无穷的重罪!” 贾中丞转向容玠,严词厉色,“那就是冥顽不灵、怙过不悛!罪己书中丝毫不见悔过之意,甚至还以朋党之争诋毁同僚,为自己开脱,污台谏之名!” 顿了顿,贾中丞冷笑一声,“可笑老臣从前识人不清,在容玠初入谏院时,竟还以为他是百里挑一的后起之秀,没想到竟是害群之马、奸佞之辈!” “识人不清”四个字一出,御案后的皇帝脸色顿时变了。 垂拱殿内的氛围霎时凝结,降至冰点。 御座下,俯首低眉的一众官员不由地相视几眼,神色也变得微妙起来。 朝中无人不知,容玠是皇帝破格录进谏院的,若说他贾庸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御史中丞识人不清,那又将亲自提拔容玠的皇帝置于何处? 这看似是在对容玠赤口毒舌,可话里话外何尝不是在点皇帝! 容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殿内众人的反应,眼睫一垂,掩去了眸中波澜。轢閣 皇帝似是动了气,止不住地咳了起来,胸口起伏得已然有些剧烈。一旁的刘喜立刻端上茶水,皇帝饮了几口,半晌才缓过来,脸色青白地哑声道,“贾庸,你这话……是不是有些耸人听闻了……” “陛下。” 贾中丞无所顾忌地朝皇帝拱手,义正辞严地扬声道,“容玠此人,持身不正、言清行浊,今日若不将他革职除名,便是寒了所有台谏同僚的心!若让臣与此等败德辱行之人共事,臣愿请辞!” 又是掷地有声的一句—— 满殿皆惊。 而更令众人惊愕的是,贾中丞话音未落,御史台的人竟就像是商议好了似的,纷纷出列,不约而同地齐声附和,“臣愿请辞!” 紧接着,就连谏院里也有人附和起来。 声浪一浪盖过一浪,朝那道势单力薄的绿色身影袭去,气势汹汹、铺天盖地。 一时间,殿内其他朝臣竟是不由自主地对容玠生出些怜悯之情来。 要知道所谓廷议,通常是两派争论对辩,偶尔动嘴皮子不过瘾,甚至还有动拳脚的时候。 可像今日这般,台谏官们统一战线、群起而攻之,最后形成压倒性局面的,却还是头一回。 更荒唐的是,这千载难逢的阵仗,竟只是为了针对一个入京不过半年的六品司谏…… 所有人心知肚明,但凡这六品司谏不叫容玠,都断断不会沦落到此刻的境地! 想到这儿,忍不住有人悄悄抬起头,打量站在殿前的容玠。 只一眼,便叫人心生感慨。 到底是出身宰辅名门,即便是到了此刻的境地,容玠竟还是平静地站在那儿,仿佛被台谏官联合弹劾的人不是他、而是无关紧要的旁人。 可实际上,容玠却远没有看上去那般淡定自若。此时此刻,他听着耳畔义愤填膺的喧嚷声,望着不远处靠在太师椅中双目微阖的楼岳,还有御座上病弱无言的皇帝,满脑子里唯有一个念头。 当年,祖父和父亲也曾这样被逼至绝境么? “……容玠。” 御座上,传来皇帝低哑的唤声。 容玠回过神,“陛下。” 皇帝看过来,嗓音里满是精疲力尽,“他们说的这些罪状,你可认?” 容玠垂眼,薄唇微启,一字一句道,“臣,无罪可认。” 话音既落,殿内一片哗然。 楼岳扶着自己的龙头杖,缓缓睁开了眼。 站在不远处的齐之远瞥见了楼岳的神情变化,稍一思忖,便站了出来。 他转头看向容玠,嗤笑道,“容司谏,中丞大人说了这么多,你便只有一句无罪可认?这是何意?是指你没有和知微堂暗通款曲,泄露朝政机密,一切都是御史台和谏院捕风捉影、蓄意陷害,还是在你眼里,将那些公文交给知微堂仅仅是你们容家的家事,与国政无关?” 容玠没有应答,只朝皇帝拱手道,“陛下,中丞大人方才说臣有三罪,现在臣亦有三问,想请教大人。” “准。” 容玠侧身,对上怒目而视的贾中丞,“一问中丞大人,何为朝政机密。” 贾中丞蹙眉,只反应了一瞬,便对答如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胤疆域内,大事小事,都应经由进奏院先呈给陛下知悉!未得诏令、甚至连陛下都还不曾过目的,那便是朝政机密,怎能公之于众?!” 容玠点了点头,“说得没错。大胤境内,万事都给先呈给陛下知悉。可据我所知,河北奏报是十日前送达进奏院,五日前送达御史台。寻常公文奏报,经由御史台传阅批注,至多不过三日,便会呈递到陛下的御案之上……” 他嗓音清越、语调平平,可却暗藏杀机、一语中的,“敢问中丞大人,为何在知微堂公开奏报之前,盐税之患迟迟未能上达天听?” 殿内倏然一静。 贾中丞的脸色骤变,满腹的冷嘲热讽都被噎在了喉口,“你……” 一句话打断了原本的节奏,这位中丞大人竟是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下意识看向坐在最前排的楼岳。 楼岳摩挲着手里的龙头杖,若有所思。 御座上的皇帝略微坐直了身,“的确,河北盐税之患,朕也是从你们弹劾的知微小报里才知晓。所以贾庸,御史台为何无人呈报此事?” 垂拱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为什么? 自是因为河北转运使姓楼,是楼岳的嫡子,楼贵妃的长兄。 可在场所有官员,无一人敢说实话。 贾中丞额头上沁出了些冷汗,再无方才大义凛然、胜券在握的底气。他对上皇帝审视的目光,一咬牙,蓦地伏首请罪,“御史台近日的公文堆案盈几,还未来得及将此事呈给陛下,此事是臣的疏漏……” 只一问,竟就将矛头调转对准御史台,也将百官请辞的合围捅破了一个窟窿! 楼岳看了齐之远一眼。 齐之远会意,出声替贾中丞解围,“御史台公务繁忙,诸位大人宵衣旰食,偶有疏漏,也是情有可原。” 顿了顿,他将话题重新扯回到了容玠身上,“容玠,今日廷议,弹劾的是你泄露奏报一事,你休要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至于御史台何时将此事呈递御案,与你无关,也绝非今日要争论的焦点!” “为何不是?” 容玠针锋相对,“河北的盐税之患,已是沉疴宿疾。当地官员与盐商勾结,以盐引牟取暴利,逼得百姓走投无路,甚至以命相抵。诸位台谏同僚参我官商勾结,却对真正的奸商污吏视而不见,这难道不是舍本逐末、误国殄民? 身为台谏官,本该为陛下之耳目、百姓之喉舌,可现如今,耳目生疮,闭口结舌。所谓的风闻奏事,只闻六品,不见宰相,只奏政敌,不言亲信。若论针砭时弊、直言不讳,甚至不如一介小报…… 容玠斗胆,借小报让百姓之苦上达天听。若我有罪,诸位贻误国政、致使大胤晦盲否塞,又该当何罪?” 容玠的声音并不宏亮,甚至是低沉的,可却胜在言辞锋利,字字如刀,刮在了方才那些请辞的台谏官脸上。 一番话说完,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众人低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心中无不震愕。前有御史中丞暗讽皇帝、请辞进谏,后有六品司谏怒斥台谏、直指宰相…… 天要变了,人要疯了。 “你……” 贾中丞死死瞪着容玠,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自入朝以来,他这张嘴还从未曾遇过敌手,没想到今日竟碰到个不怕死的硬石头,骂人的话说得比他还冠冕堂皇。 眼见着台谏官们个个面红耳赤,恨不能冲上来对容玠大打出手,一道沧桑威严的声音却突兀地从殿前传来,伴随着龙头杖击打在地面的声响—— “此话倒是有些道理。” 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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