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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世叔?” 裘恕的身形微微一顿,目光从那完好无损的黄铜七环锁上移开,转过身来,正对上面露诧异的苏妙漪。 “世叔也来看账簿?” 苏妙漪挥了挥手里的账簿。 裘恕的神色恢复自如,笑道,“听说你在看账簿,所以过来看看。” 管事也迎了上来,“苏行首,你要的纸笔。” “多谢。” 苏妙漪接过,又转向裘恕,“世叔来的正好,这与官府往来的账目里,我有些还看得不太明白,不知世叔能否替我解惑?” “自然。” 裘恕应下,“此处太暗,换个地方吧。” 苏妙漪低眉敛目,“……好。” *** 夜色落幕,谏院内仍是灯烛通明。 其实谏院早已放衙,但因坐衙时长也被算入谏官们的考绩,所以不少新晋谏官都会留在谏院,批注公文、撰写奏疏,日日忙到深夜,只为能凭着优等考绩得到晋升。 容玠也留在谏院,秉烛写着奏疏。 在他周围,好几个谏官已经累得又是打哈欠、又是揉脖颈,可只要回头看容玠一眼,便像是被钉在了座位上似的,怎么都站不起身。 “都这个时辰了,容司谏还不回去?上次的考绩,你都已经是第一了,再这么发奋用功,让我们这些人可怎么过?”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阴阳了一句。 容玠笔锋微顿,却连头也没抬,淡声道,“容某孑然一人,不比诸位有家室,回家和留在谏院,并无分别。” 说话之人被噎了噎,转回身后忍不住嘀咕,“上个月也不见你如此拼命……” 容玠的笔彻底停住了,眉宇间覆着一层沉沉的烛影。 是啊,因为几日前他还不是孤家寡人,他还有急着赶回去见的人,可现在那个人逃走了…… “容司谏!” 一小吏匆匆跑进衙署,扬声唤道,“知微堂的人找你,此刻就在谏院外!” 话音既落,众人的视线便齐刷刷看向容玠。然而容玠的位置竟是已经空了,唯有一道穿着官袍的身影从他们的眼角余光翩然掠过。 “……” 众人忍不住相视一眼。 “人在哪儿?” 转眼间,容玠便已经来到了那小吏面前。 小吏也愣了愣,朝衙署外的廊檐下一指,“就在那儿……” 容玠顺着看去,待看清廊檐下站着的不是苏妙漪,而是苏安安时,眸光又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苏安安。” 他唤了一声。 在廊檐下踢石子的苏安安一抬头,当即小跑了过来,不伦不类地冲他行了个礼,扬声道,“容,容大人!姑姑让我来给你回礼!” 说着,苏安安双手将一个匣盒递了过来。 容玠一眼便认出,这是文定宴当日,他送去容府的贺礼。 他看了苏安安一眼,“何必如此客气。” “姑姑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 容玠垂眸,盯着那匣盒看了片刻,终于不再推拒,将那匣盒接了过来。不过他只掀开看了一眼,便立刻盖上,“回去告诉你姑姑,我收下了。” 苏安安蹦蹦跳跳地随着小吏离开了。 容玠拿着匣盒,转身走回了衙署。 衙署里的那些谏官们不知何时已经全都围聚到了窗边,一看他进来,顿时四散而开,神情有些诡异。 容玠径直回到自己的桌案边,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告辞离开。 待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衙署外,谏官们才又聚集到了一起。 “送礼都送到谏院来了,还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这成何体统?!” “知微堂的苏妙漪与他是结义兄妹。听说那苏妙漪前几日才定亲,容玠也去裘府送了贺礼,若说这匣盒里装的是回礼,倒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怕是没那么简单吧。” 其中一个谏官冷笑着将一份知微小报拿了出来,“你们看看,这是今晚刚出的知微小报。” 其他人不解地接过来,一个接着一个地传阅。 “等等……” 很快有人发现了端倪,“河北的盐税之患是前几日才送到进奏院,如今弹劾的状书还被扣在御史台,这知微堂是如何知晓的?” “这还用问么?整个谏院和御史台加在一起,还有谁会将如此机密的奏报泄露给知微堂?” “容玠……” “容玠将奏报泄露给知微堂,知微堂又反过来给容玠赠礼。现在,你们还能说这只是寻常兄妹间的往来么?” 说话之人义愤填膺、振振有词,“他容玠是官,苏妙漪是商,交易进奏院的状书奏报,这就是赤裸裸的收受贿赂,官商勾结!” 众人面面相觑,各怀心思。 翌日,谏院和御史台便有十来道弹劾奏疏齐刷刷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破天荒的,这些奏疏弹劾的都是同一人,正是破格晋升的新司谏容玠—— “谏院六品司谏容玠,勾结商户、收受贿赂,泄露朝廷机密以作民间谈资。当除名勒停、惩一儆百,方可止住此等劣风恶迹。” 一时间,容玠这个小小的六品司谏竟成了台谏官们的众矢之的。 消息很快传到了知微堂,吓得凌长风坐立不安,在苏妙漪面前来回打转。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容玠在朝堂上树敌那么多,就是个活靶子!他给你的东西,你怎么能改都不改就往小报上登?还有,你竟然还让苏安安回礼回到谏院去……这不是明摆着给别人送把柄么?” 苏妙漪靠着摇椅闭目小憩,被他吵得塞住了耳朵。 “苏妙漪!” 凌长风气急,将苏妙漪的手扯了下来,攥紧,“你是想和当年的梦溪斋落得一样的下场吗?!” 苏妙漪抬眼对上凌长风的视线,见他当真急得脸色都变了,愣了愣,“……不会的。我还没蠢到自寻死路的地步。” “你不是蠢,你是太想扳倒裘恕……” 凌长风仍是眉头紧锁,“我爹娘说过,人一心急,就会做错事,走错路。” 苏妙漪张了张唇,刚想解释,苏安安却是从外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姑,姑姑,不好了!” 凌长风和苏妙漪不约而同看向她。 “刚刚得到消息,容玠今日上了一道罪己书,将朝堂上搅得天翻地覆,圣上大怒,命朝中诸臣明日在垂拱殿廷议……” “廷议?” 凌长风一惊,“事情竟已闹到这个地步了?” 苏妙漪思忖片刻,倒是并不意外,问苏安安,“容玠的罪己书是如何写的?” 苏安安立刻将一份抄录的罪己书递了过来,“这是探子送来的。” 苏妙漪接过来,只扫了一眼,便唇角抽了抽,险些笑出声来。 “你还笑得出来?” 凌长风不可置信地将那罪己书夺过来,来回看了几遍,好不容易看懂后,也面如菜色,“他,他真是疯了吧……” 苏安安好奇死了,一个劲追问道,“什么什么,他写了什么?” 这罪己书文绉绉的,十分拗口,甚至还有些字凌长风都不认识,但大概意思他却读懂了。 “这是什么罪己书?这不就是在骂人吗!他容玠只字不提自己犯了什么罪,反过头来说自己不该在谏院出风头、惹人嫉恨,不该落下把柄、叫人捕风捉影,不该以自己的这点家事耽搁整个谏院和御史台的公务,让那些台谏官放着正事不做,成天因党争之事污人清誉……” 苏妙漪低头,唇畔的弧度愈发上扬。 「区区家私,贻误国政,使诸位同僚正事不为、党同妒异,此乃臣之死罪也。」 绝,太绝了。 整篇《罪己书》最歹毒的便是这一句! 如此尖酸刻薄、阴阳怪气…… 凌长风将那烫手的罪己书扔回给了苏安安,“容玠是不是看我们定了亲,受不了刺激,所以疯了?” 苏妙漪想起什么,笑意敛去,“他本来就疯!” 而且疯得越来越超乎她的想象。 凌长风暗自咬牙,“他是不是故意的,死也要拖着我们一起?明日他若是被治罪,知微堂一定会被连坐!” “姑姑,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该趁着明日廷议之前,收拾包袱赶紧跑路啊……” 苏安安也被说得有些害怕。 苏妙漪思忖片刻,仍是坐回了摇椅上,双眼一闭,“慌什么。谁有罪,谁被连坐,还说不准呢。” “……” 凌长风惊疑不定,愈发摸不着头脑。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五千营养液加更)[VIP] 翌日午后, 日头高悬。 容玠踏入垂拱殿内时,文官们几乎已经到齐了,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交头接耳。 见容玠进来,众人不约而同转头看过来,眼神各异, 有些愤慨如刀子般,有些则是幸灾乐祸地置身事外, 至于与他对上视线后,还能体面颔首的,不过寥寥几人。 容玠不卑不亢地走近,在最后排站定。 今日廷议的文官们皆是五品以上,着绯袍和紫袍,而唯有他一人,穿着一袭格格不入的深绿色。 他如今是六品司谏, 本没有入朝议政的资格。算起来, 今日还是他第一次面圣,第一次入垂拱殿。 尽管是第一次, 但他又觉得殿内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因为从幼时起, 便有人事无巨细地同他描述垂拱殿内廷议的情形…… 高高在上的御案,四周的龙纹梁柱, 身着各色官袍的官员,还有最前排摆放的三把太师椅,两位次相已经落座在两侧, 而最中间那把高出一头的太师椅还空着。 容玠盯着那把太师椅看了好一会儿。 有那么一瞬, 那空荡荡的太师椅上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那人穿着紫色官袍,鬓发微白, 精神矍铄,身边靠着一根龙头杖。似乎察觉到什么,那人转过头来,看见容玠的一刻,露出温和而慈爱的笑容,“玠儿,到祖父这儿来……” 容玠眉宇间难得闪过一丝恍惚。 然而下一刻,几声唤声就让他从幻想中倏然抽离。 “楼相。” “楼相来了……” 容玠眼里的惘然瞬间消散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余烬死灰。 垂拱殿内,不论是谏官还是御史,都纷纷转过身来,越过容玠朝他身后唤道,“楼相。” “都到了?” 一道年迈而威严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容玠缓缓转过身。 殿门口,两道身穿紫色官袍的身影走了进来,最前面的正是首相楼岳。楼岳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步伐沉缓却不蹒跚,手里拄着的一根龙头杖更像是身份点缀,而非助益…… 目光触及那根熟悉的龙头杖,容玠瞳孔缩紧,眼底的阴鸷几乎要漫溢而出。 楼岳的目光在殿内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容玠身上。 二人四目相对,容玠面无波澜,楼岳眯了眯眸子,似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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