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返还了,少了多少是非麻烦。 「五郎真是第一次做买卖么?」孔韶笑着问我。 「让郎君笑话了,因是第一次,自该处处小心才是。」 「五郎日后若还有买卖,还找我便是了。」 我自是无有不应的。 待谈妥了,签了文书,我将七成定金付过,又去看了麦豆,走之前装车,还要来的。 我想买些皮子回去,勿吉临着长白山,皮子比安邑便宜,且质量还好。 我问裴潜借钱,他挑眉看我。 「你做的可都是无本的买卖。」 却依旧将钱给了我,此次若能安稳回去,赚了钱我便还他。 八月初,我们便要返还了,只是这次带着粮食,想快都快不了。 我又另雇了许多武人,一路走来并不安稳。 损了些许粮,并不多,如此待回到安邑时,已是十月了。 仓库早已建好,粮食一运来,便被铁通般地守住了。 我同裴潜回了安邑,其余再不用他了,我叫他安心在家待着。 铺子里的生意有裴潜的人照应着,一切如旧,我回到小院,看着昏昏沉沉的天,要下雨了,只是太迟了。 各地起义不断,听闻彭城有刘姓少年,北府军出身,只几日便势不可挡。 跟着皇帝逃往南方的各士族,又要北返了。 我托了镖局给我阿母送了粮食皮子过去,粮食是裴潜买的,买皮子的钱是裴潜借的。 我做的一切,都只是靠着他。 只是他不嫌我,亦不觉得我是异类,愿意帮衬我,只这一样,便够我一辈子感激他了。 我照旧守着铺子,安邑同西京的粮食却越来越贵了。 一石麦涨到了一千二百钱,虽涨了许多,但粮铺还有粮买。 下了一场雨,天气慢慢冷起来了。 天气如何,世道如何,似和安邑城里的裴家同袁家无关。 袁家要做宴,袁瑛给我送了帖子来。 17 我收拾了一番,带着阿桃去了。 说是收拾,我实是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 袁家裴家谁不知我出身? 她能请我去,自是有些缘由的,我若不去,她还真当我怕了她。 只是我同裴潜的婚事还不曾退掉,我虽身份尴尬了些,总还有些依仗,她在我眼里不过一个厉害了些的女郎罢了! 袁家庭院深深,院里还摆着许多不曾谢了的菊花。 旁人吃饭的井水都难求,她家花却种得这样好。 来的人并不多,只是除了袁慎同袁瑛,其余人我皆不识得。 去同长辈见了礼,便留了一众年轻人说话聊天,或弹琴作画,写字下棋,世家这一套,走到何处都一样的。 袁瑛身边围着六七个女娘,有袁家的,亦有裴家李家的。 我不识得,她也没想同我介绍。 「这便是二郎那未娶进门的娘子了,如今在东大街开了间笔墨铺子。」 她凤眼一转,介绍道。 旁人便用袖口遮了嘴,一副惊讶模样。 约莫早都知道了,只在我面前做样子。 「各位若有需要,便去照顾照顾我的生意也是好的。」 她们看我的模样便越发鄙视了。 我瞅着眼前一盆小小的粉菊发呆,阿母数日前带了书信来。 博陵已然乱了,起义军皆是寒族出身,恨不能将世家诛杀殆尽,崔家如摧枯拉朽般,怕是要没落了。 这都是早晚的事,不止崔家,也会有王家谢家,袁家裴家,这许多年,世家大族侵占土地,豢养豪奴,逼迫得寒族无路可退。 退无可退时自是要反的,只是世家大族还不知害怕,也不会反思,只觉小小寒族,能奈我何? 只是世家大族多少?世间寒族又有多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样简单的道理,为何堪不破呢? 我有些难受,不是为了没落的崔家,没了崔家,我算什么呢? 这门亲事,还能维系几日呢? 我同裴潜,就要成了没一丝关系的人了。 呵! 她们叽叽喳喳一处说话,欢快无忧,不知世事艰难,亦还不知日后要面对什么。 「我家郎君请女娘过去。」 来的是裴大,他生得面嫩,人又伶俐,此时作小厮打扮,一点都不违和。 「他何时来的?」 「半个时辰了,就在那回廊尽头。」 我望过去,天冷了,他穿了一件青袍布衣,肩头披着件黑色斗篷。 他背身立着,手就背在身后,手里捏着一朵小小的红菊。 回来后已有数日不见了,去勿吉的路上,我同他算是朝夕相处了一回。 他话少,我对着他却轻松自在,无话不说。 我穿过长长的回廊,慢悠悠去寻他。 他转身看见是我,嘴角抿了抿,笑了。 不知为何,我心底一抽,说不出的酸涩。 袁慎就在他身边立着,我同他们行礼。 「五娘近日是不是长个了?怎觉得高了许多。」 袁慎笑问道。 他快成亲了,要娶陈郡谢家的女娘了。 「或是长了些,毕竟我吃得挺多。」 这是实话,虽走了一路,跟着裴潜,吃喝却都是好的。 「给你戴吧!」 裴潜抬手,将手里的花插在了我的发髻上。 我伸手去摸,不知道戴了花是何模样。 「好看么?」我玩笑般眨眼问道。 若不这样,我怕自己要掉下泪来。 生平第一次,我收到了一个郎君送的一朵花。 他极认真地看了看,却点头了。 18 「好看。」他答道,一双眼清凌凌,说不出的惑人。 「二郎……」 袁慎低声唤他,约莫是吓着了。 「若是不愿意待着,我便送你回去吧!」 「来都来了,哪有半路走掉的道理?我觉得挺有意思,你去忙吧!」 我转身,又穿过长长的回廊,站在并不暖和的太阳下发呆。 「二郎给你戴的?」袁瑛指着我发髻上的花儿问。 我点点头。 她变了脸色,许久后似有些伤心地道: 「你这一朵,便抵过旁人金玉万千了。」 我不知能说什么,安慰的话,我说来是最不合适的。 「崔柯影,你有什么害怕的么?」 她俯身趴在回廊的扶手上,又笑了,明媚得不像样。 「有啊!有许多,我怕蛇,怕打雷,也怕离别……」 「我以为你什么也不怕呢!」 「怎会?」 「我有些讨厌你,又有些喜欢。」 「是,我懂的。」 「我七兄年底要娶妻了,你看那穿绯衣的女娘,她叫李环,我七兄不知有多欢喜她,可家族锦衣玉食地将我们养大,我们总要回报的。」 她喃喃说道。 我看那女娘,生得秀丽瘦弱,只是此刻满面愁容。 我为何要挣出来?这就是缘由,你是你自己,可你的一切都由不得你。 「她都为着我七兄寻死过了,只是被救了回来,我没想到她今日还会来。我阿父阿母不喜她,对她冷脸相待,她忍着没发作,方才躲在树后哭,我瞧见了。」 她看着我,不笑了,眼里晕着泪光。 她难受,是能感同身受的,因为她也身不由己。 「袁瑛,你同她说,既来了人世一遭,虽做不得自己的主,也该将日子好好过下去的,不要轻易寻死,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了。只要活着,总有个以后的,以后会怎样,谁又能说得上来?」 我靠着扶手,望着远处,什么也没再说。 一转眼便到了年底,袁慎的新娘没能到来。 天下已大乱,那谢家女郎走到半道被义军抢去了。 袁瑛来时我正拨着算盘,生意已不好了许多时日了。 皇帝要逃往西京来了,许多出走的世家要回来,是好事亦不大好。 人心惶惶,还能安心的人已没几个了。 屋外大雪纷飞,她穿着斗篷戴着风帽。她来寻我,只为着日子太过无聊,天冷了没消遣。 「你还有心思拨算盘,我听闻那刘玉已追到宁安了,司马家怕是气数将尽了。」 她脱了斗篷,跪坐在火盆旁烤火。 「莫要议国事。」 我递了个烤软的橘子给她,拿出缝到半截的靴子来做。 我女工不行,只是做的鞋子同靴子还算合脚。 「莫在我眼前装,我还不知你是什么人?你说那刘玉真就那般厉害?」 她将橘子递给身后的侍女秀圆,秀圆剥了橘皮,连经络也细心地去了,才将橘瓣托在帕子上递给她。 阿桃在外面看铺子,她若是瞧见了,定然又要自我反省一番。 「嗯!听闻他是极厉害的。」 「你说他若打到了安邑,到时我们会怎样?」 她吃了一枚橘瓣,歪头看着我,稚气未脱的样子。 我曾有些讨厌她的,可她日日这样来来去去,有什么都同我说,好吃的好用的皆往来搬,全然不把自己当个外人,似当初嘲讽我的人不是她。 我长到这般大,还没一个要好的伙伴。 她心中不藏事,万事都写在脸上。 其实袁瑛是个很好的姑娘,明媚纯澈。 「你还是如今的模样呀!嫁个喜欢的郎君,日日过得舒心。」我笑着答她。 可我同她都知晓的,约莫要像如今是不能了。 「如今王谢这样的门第都没落了,更何况我家呢!」 「明日事明日愁,你只管过好眼前的日子即可。」 「我送你的玉钗呢?为何不戴着?同我的是一对的。」 她指着自己头上的一枝玉兰花头的玉钗问我。 「不舍得,我从没有过那样的好东西,自是要留着重要的日子才戴的。」 我放下手里的活,拿出一个包裹递给她。 我知她送我东西不是为了要我还些什么,可我想给她些什么,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 她打开包裹,里面是我亲做的一双软鞋,在屋里穿着才舒服。 「给我的么?给我的?」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我做的,我们一人一双。」 她将鞋子抱在怀里,抿着嘴角笑。 「五娘,你真好。」 「是,我也觉得我是极好的。」 「嘿,你还自己夸上自己了,羞也不羞……」 我们说着闲话,一日就这样过去了。 仓库的粮已差不多要卖完了。没下雪前,我雇了人在铺子的后院挖了个地窖,存了许多吃食。 防患于未然,总是有必要的。 雪一日大过一日,裴潜使了人给我送金珠来。 我收下了,寻了个盒子装了,远比我应得的要多。 我将盒子放在了地窖里。 我欠裴潜的,已然很多了。 今年元正不同于往年,世道大乱,都是将就。 我将铺子买下了,原来的小院关了门。如今崔家大不如前,安邑还算安稳些,有一日他们怕是要来的。 我的家,如今就是这间铺子了。 元正这日,我备了胶牙饧五辛盘,另几样果子点心并肉。 又给阿桃串了一长串铜钱,望她安乐才好。 酒是现买的椒柏酒,微辣微麻,不过应景罢了! 不知谁家孩儿燃了爆竹,噼里啪啦,才有些热闹。 这是我第一次离了家过元正,并不觉寂寞,只是有些忧愁。 这样的世道,家中不知如何了。 送粮食去的人回来带了话,家中一切安好,叫我好好保重,若是能在明年春日同裴潜成了婚,就再好不过了。 崔家已然颓了,我再要嫁比裴家更好的人家,怕是万万不能了。 阿母的眼里只看眼前,裴家如今娶我,还有何用呢? 19 屋外撒着盐粒子般的雪,风很大。 「五娘,裴郎君若是能娶了你,便是他天大的福气了。」 阿桃捏着手里的牌,不知要出哪张,眉头皱着,一双小眼睛只余下了一条缝。 「莫要胡说,裴郎君什么样的女郎配不得?」 我摸摸她的发顶,她今日扎了红缎带,我又给她买了一支银钗,此刻就在脑袋上插着。 「怎得胡说了?世间女郎,哪个都不如我家的。」 她歪着脑袋反驳。 真是孩子气的话呀! 「世间的女郎你才见过几人?日后莫要说这样的话了,太迟了,你先去睡吧!我给阿母写封信,看看能不能捎去。」 阿桃点点头,出门睡去了。 我磨了墨,提着笔想了许久,却不知该写什么。 离得这样远,问些什么才能安心呢? 墨汁掉在了纸上,晕出了好大一块。 我忽想起裴潜写字的模样,一手挽袖,一手提笔,游龙走凤间便是一幅字了。 以前一直听说王氏子弟书法如何,裴潜亦不遑多让。 他干什么都看起来不慌不忙,似心中早有乾坤,让和他一处的人不由安心。 一年就这样恍惚而过了,好快啊! 敲门声响起。都这个时候了,能有谁呢? 我披了衣走到门口,扬声问是谁。 「裴潜。」 那声音像今日的雪一般,撒在了我心头。 我自觉已是忍着心底的雀跃了,可还是忍不住弯了嘴角。 院门打开,他就站在门口,披了件白狐狸毛领子,枣红色的斗篷。 公子不语,雪是清白的雪,公子是如玉无双的公子。 「安康喜乐。」他笑了笑,慢悠悠说了这样一句。 「安康喜乐。」 我亦同他这样说道。 在这样一个夜,我同他相见,似只是为了这一句。 「给你的。」他离我一步远,并不走近,伸手将一串用红绳串好的辟邪珠递给我。 是菩提子串的。 「我却没什么好赠公子的。」 我伸手接过,看着打磨光滑的珠子。 「日后给便是了。我回了,天冷,将门关好了早早睡吧!明日我要同七郎去寻人,不知何日才能归。近日不太安稳,我将裴十一同十二留下,明日他们便过来了,无论如何,都要护好自身周全。」 他很少说这样多的话,原是要走了才这般啊! 谢家女郎确是在成婚的路上被劫的,是生是死,袁家是该有个说法的。 「那劫了谢家女娘的人定然清楚她是来嫁人的,既没将人立即杀了,还留了话,定然是有所求。要么是求才,要么是求人。求财便罢了!若是要求拉裴家同袁家入伙去,公子万要多多思量。不论如何,都要保重才是。」 门口的灯笼受不住风,摇摇晃晃终究是灭了。 「你这女郎啊……」他叹了口气,走近了些,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都伸到我的头顶了,却又收了回去。 「进去吧!我走了……」 他又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去了。 我看着他慢慢在风雪里远去,只余下一个红点。 20 初六这日,袁瑛带着秀圆来了,眉头紧锁,看起来十分忧愁。 她提着个篮子,说要我同她一起去佛光寺。 佛光寺就在城西,坐了马车很快就到了。 不逢初一十五,寺里人并不多。 袁瑛一路忧心忡忡,可终究什么也没说。 我也没问,她愿意说时自会说的。 所有神佛都求了一遍。我这人不信命,所以不敬神佛。 她同我坐在斋房里吃茶,门窗皆开着,屋外便是一片陡坡,坡上栽了树,前几日的雪还不曾化,将地面铺盖着。 她长久地、慢慢地盯着看,再长长地呼口气,透过那层雾再去看,有些动人的凄清。 「七兄同二郎去寻谢家女郎了,你可知?」 「嗯!」 「我阿父不愿,谢家已败落了,丢了一个女郎,且也不是我家的过失,世事本就如此,谢家还能追来要人不成?可我七兄说她不远千里来嫁他,不论死活,他都该去寻寻的。五娘,我有些佩服七兄的,他大可不必去寻,只当同谢家没这桩婚事。再求了我阿父阿母,娶了李环不就是了?可他偏要去寻。」 袁瑛嘴角浅浅的一个笑,好看的人儿,笑起来便更好看了。 「袁瑛,这样才能算个郎君啊!若事事只计较利益得失,同一块石头何异?你七兄很好,自己的情感若是要旁人用性命去成全,就能心安理得么?」 不想袁慎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却有这样一副心肠,他是个好的。 「我今日便是为我七兄祈福的,愿他平安归来,愿那谢家女郎亦无恙吧!你不是总说这世道女子不易么?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想她该活着的。」 原是为着袁慎同裴潜啊! 正月十六是我的生辰,过了这日,我便整十七了,不算大,可也不小了。 我同阿桃扫院里的雪,裴潜的阿嫂便来了,我同她见过一面,相处得并不十分愉快。 她为何而来,我心里约有了数。 我请她进屋,给她倒了一盏茶,阿桃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我冲她扬眉,她虽不愿,却还是走了。 「今日来实非我愿,只是家中并无合适的人选。我便直说了吧!你同我家二郎的婚事怕是要作罢了。家里已遣人去了博陵,不日便可归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这事儿不管我同不同意,都已无转圜的余地了。 崔氏败落了,我家只有一个阿母,拿什么去和裴氏谋? 如今的裴太保还是裴太保,裴家还稳稳地立着呢! 「是,我已懂了。」 她今日来只为了知会我一声,裴潜知不知晓这事儿呢? 以他聪慧,在听闻崔氏倒了,自然是猜到总会有这样一日的吧?只是他从没和我说过,已是对我的体谅和尊重了。 那日我守着炉子呆了一整日,日子就是这样吧!在你满心欢喜或许要拥有某样很珍贵的东西时,它又会不声不响地将它给偷走。 21 这样死皮赖脸的日子,我们还要过下去,还要过得好,就是为了某天能将它给踩在脚下,让它按我们喜欢的模样来过。 听听,这是多难的一件事儿啊!可我想试试。 二月初,听袁瑛说裴潜同袁慎回来了,裴潜伤了腿,暂时路也走不得了。 裴家遣去博陵的人也回来了,带来了我阿母的一封信。 她已允了裴家退婚,我二兄要娶妻,裴家说不用退聘礼了,又给了她一百金。 待二兄成了亲,家里就要迁往西京了。 博陵已大乱,待不下去了,至于哪日迁,她还说不准。 她说家里如今无人能接我回去,她同裴家说了,若是有机会,叫裴家遣人送我去西京,到时帮我再寻一门好亲事。 我不怪阿母,定然也不会再由她说的去做。 我不知道她说的好亲事到底能有多好,可是我已拥有过最好的了,又不得不失去。 我最近睡得不大好,眼窝愈发深了。 袁瑛每次来都是带各种各样的吃食,好似我这个样子是饿出来的般。 我只是睡不着,睡不着的缘由有许多,只是不能说于旁人听罢了! 袁瑛笑话我,说我有眼无珠,裴潜这样的郎君都瞧不上,这样的婚事说退就退了,若是她,便赖着不退,至少等裴潜回来,看看他怎么说。 这点我不如她,我不敢等,若是退婚的话从裴潜嘴里说出来,叫我情何以堪? 不如就这样,日后若是相见,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一声「许久不见,你可安好」? 袁瑛要办春日宴,安邑已许久没有这样的宴请了。 一夜间似乎真的就到了春日,女郎们将各式各样轻薄的衣衫翻了出来,熏着自己最喜欢的香,戴着最好看的发钗。 眼波流转间便是一段风情,有着真实的动人心魄。 即便是我看着,也要看呆了。 听袁瑛说,那被裴潜同袁慎救出来的女郎也要来的,只是她阿母不允,说她已失了贞洁,若是要进袁家,一个小娘子已是最好的了。 她点头应了,既应了做个小娘子,这样的场合她便没资格参加了。 她何错之有?只不过恰逢乱世,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罢了! 我心底忽然生出无限的悲哀来,为我自己,为她,为许许多多在这乱世挣扎的女郎。 到底要有多强大,才能挣出被旁人随意左右的命运? 袁瑛是主人,她要应付的人太多,袁慎来寻我时,我站在檐下发呆。 他脸色也不好,总是敞着的衣领此时穿得严丝合缝。 他见人总爱笑,可今日却格外严肃。 他让我随他去,我跟着他穿过长长的回廊。 风吹散了我的发,亦吹乱了我的心。 「你带我去见他么?」 我忍了又忍,终是问出了口。 袁慎回头看着我,眉眼深深。 「是,他伤了腿,走路不便,听闻今日袁瑛要办春日宴,叫人将他抬来的。」 「我只远远看他一眼吧!」 「为何?没了婚约,见一面都不成了么?」 我想起元正那日,他抬起又收回去的手,我知他,便就此罢了吧! 「有时就是这样,见不如不见。你们是密友,又自小一起长大,他的心思你比谁都了解,何苦叫他纠结为难?裴氏未来如何,他心中定然已有了打算,若是他的打算同娶我没有冲突,裴家定然不会来退亲,既已退了亲,自然是因为不得不退。袁慎,他和我不一样,他要背负的太多了。」 遗憾之所以是遗憾,终是因为不可得。 「五娘,太过通透也是病。」 袁慎咧嘴,是要笑不笑的模样。 他不忍我难过,想逗我,心意我领了。 「你去吧!他就在院里。」 他指了不远处的院落,院门敞着,站在门口就能将里面看全了。 他侧身坐着,手里握着什么,低头蹙眉看着。 我和他就是这样,隔着一道这样永不能跨越的门槛。 像瘦了些,显得鼻梁越发挺直,轮廓越发硬朗清冷了。 他似有所感,转头看过来,我往边上挪了挪,隐在了门后。 往日点滴涌上心头,其实没什么的。 只是他总能在我饿时拿出些这样那样的吃食来,荒郊野外不避嫌地让我躺进他的马车,折了一朵花送我。 短短一年,他虽什么也没说,却护了我一路。 我都懂,或者我们都懂,只是不得不装作不懂。 裴潜,倾盖如故听过么? 自此便是黄花庭院,清风夜雨,自此再无公子了。 唯愿君安,见与不见都一般。 不待刘玉打来,安邑已自乱了。 自此我再不曾见过裴潜。铺子照旧开着,生意一日不如一日。 钱是死的,这样放着自是生不出钱的。 我想去蜀地。 八月时,我收拾了行囊,将阿桃托付给了袁瑛,只说有人回博陵,捎我回去看看阿母便回。 袁瑛问了数次我归不归,我说自是要归的,我已同裴潜退了婚,崔氏亦垮了,我在安邑至少还有间铺子,嫁人总要容易许多。 她又交代了诸多,总之就是叫我一路小心些,世道太乱,外出不易。 我并不担心我自己,我担心她们,若是安邑也生了乱,有没有人能护得住安邑城? 「你同你七兄说,叫他只管跟着裴潜,你无事切莫出门去,家里该是储了粮的,叫家里护卫时时警醒些,袁瑛,若是……若是真有了事,叫人护了你们往我家走,阿桃知道要如何的。」 「是,我听你的,回去就同七兄说,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要快些回来,我等着你。」她拉着我的手不放,眼里的泪说着就掉下来了。 我们初见时是彼此不喜欢的,或是嘲讽或是针锋相对。 可如今,我却有些舍不得她。 「袁瑛,你要好好的,我很快就回的。」 她终究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我提着包袱,骑着马,跟在一队车马后面。 年岁已长了,扮个少年,不知像不像。 22 城外流民聚集,衣不蔽体,可天已寒了呀! 只看那瞅着人眼睛也不眨、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儿,我闭眼不忍再看。 有时候,生在这样罪恶的世间也是罪啊! 我想管,可我没有能力去管。 我跟着车队,慢慢悠悠往前走,他们只是麻木地看着,并不靠近。 我想给他们些吃的,可是若我拿出来了,又够几人去分? 或许拿了吃食的人就会立刻在争抢中被踩死或打死,或者死的人还有可能是我。 世事是这样残酷,可我还是要在这样的残酷不忍里活着。 有马行来,马上的人和旧日时一样,又有些不一样。 天气不大好,天空中阴沉沉一层云,路边是一堆又一堆或生或死的流民。 我们就这样遥遥相遇了。 他远远看着我,慢悠悠地打马而来,还是游街那日的样子,骑个马都比别人端正肃穆。 「你真要回博陵去么?」 「是,我要去看看我阿母,我二兄要娶妻了。」 我看着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若是知晓我要去蜀地,他约莫要担心的吧?可我不想让他担心,他心有乾坤,总要去属于他自己的天地搏一搏的。 牵挂太多,便是累赘了。 「崔柯影……」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叫我的名字。 「嗯!」 我轻声应他,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叫人陪你去吧!」 「我孤身一人,无粮无帛,有谁会来杀我不成?可安邑不同,人留在你身边用处更大。」 「我真的无事,很快便归来。」 至于这个很快是何时,我也不知。 「你为何总是这般倔强呢?总叫我心生不忍。」 他声音很低,风卷起他雪白的衣角,漆黑的发尾。 「要下雨了,你回吧!我要走了!」 我打马转身,马蹄扬灰,我并不洒脱。 何为愁,离人心上秋。 众生皆平庸,只要不负一日三餐便好。 秋风惹惊鸿,一生只寻一人即可。 他能来送我一场,已不算辜负我同他一场遇见了。 我想起某日他醉了酒,他醉酒同旁人不同的,除了双眼看着迷蒙,与平日无异。 「有一日,我定然要重塑这山河,自此再无妻离子散,再无寒族士族之分,能站在朝堂之上的,皆是能为百姓谋福祉之人。」 他有大志向,只说儿女情长,才是折辱了他。 蜀地千里之遥,我一路走得并不顺畅。 这样的世道,露财便是要命。 既不敢拿出钱来,这一路怎可能走得舒心顺畅? 待到蜀地时,已又是一年了。 蜀地偏僻,且还产粗盐。 我买了间院子,有人要卖盐井便买下。 也不着急采,只是买下占着。 蜀地同博陵安邑皆不同,潮湿闷热,且各种我认不出的虫极多,有时被咬了还会中毒。 只有当地巫医给的药敷了才管用。 我身上各处都被咬过后才慢慢适应了,转眼又入秋。 我在河塘捞鱼,卖给我房子的吴家阿婆送了豚肉来。 她家只余下她同一个孙儿,我如今住的房子,便是她那死在外头的儿子的。 阿婆是个不苟言笑且十分严苛的老者,谁家有不平总要去说几句,且年岁大了,在村中也极受尊敬。 她待我极好,家中有了好些的吃食总要送我。 她孙儿如今已二十了,叫井丰,原在村里盐井做活,后来我将那井买下了,井暂且停了,他无事可做,我便付他工钱。 我日后要走商,得有个自己的商队。 井丰现在干的事儿就是将附近有把子力气的年轻人寻来,我又请了个武师,教他们拳脚功夫。 吃喝我管着,且还有工钱拿。 如今已有二十人了,井丰便是这群人里领头的。 23 消息闭塞,可不早不迟还是来了。彭城刘玉,以摧枯拉朽之势,平了天下,虽还有些小小割据,但已不足为惧。 我立时雇了人采盐,只是卖的不再是粗盐。 将盐挖出来融水,再熬煮,如此数次,便是又白又细的精盐了。 精盐同粗盐的价格有天壤之别。 我跟着商队走商,由近到远,恍惚已有三年。 盐乃暴利,自此我再不为金钱发愁。 天下一统,刘玉建国庆,年号泰安。 我在外行走便有了切身体会,百姓的日子慢慢好起来了。 免赋税三年,开荒种地者,一亩田奖励一百钱。 泰安二年,新出了科考制度,寒门亦可入朝为官。 我在益州修了一所书院,请了教书先生。 只要想学的,不管男女皆可来,衣食住皆免,束脩也不必再交。 这约莫是我能做的事里最好的了,我早已不缺钱,就想做点什么。 世上终有一日会没了我,可我想将这书院传下去。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这便是为何要读书识礼的缘由。 岁月悠长,后世谁人知我来过? 可我书院的学生若有一日能著书立说,如《大学》《尚书》者,便是立下了千秋万世之功德。 我一生便无憾了。 我深知贩盐不是长久之计,我能靠着贩盐赚钱,只因世事混乱的缘故。 如今天下初定,再过不了许久,朝廷定然要将盐井全部收回的。 我曾给阿母去信数封,皆是石沉大海。 阿母提过要搬去西京,我想去寻一寻,亦想去看看我的故旧。 有家才有根,我什么都有了,唯独没了家。 将蜀地的生意交代了,我又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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