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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是一幅画呀! 「是,我是崔柯影。」 我笑着答她。 「瑛瑛,你只说瞧一眼便走,如今看也看过了,能走了么?」 袁慎一口气将糖水饮了,不待我再倒,自己又提起壶倒了一碗。 他额头还有汗,应是追人追得急。 9 「你一个世家女郎抛头露面,且如今二郎并未同你退婚,你自己个儿丢脸也就罢了!如今丢的可是二郎的脸。」 「约莫你的教养也就如此了吧?毕竟只是崔家不入流的旁支,占着你阿父的光才有了些名气。你怕是还不知,裴家娶你只是因为崔家嫡支没有年岁合适的女娘,要不然这样的好事儿是万万轮不到你的。」 她声音不同于旁的女娘那般清脆,微微低沉,惑人又好听。 只是说出的话不大中听。 我已忍耐了这许多年,如今既做得自己的主了,为何还要忍? 「瑛瑛休得胡言!」袁慎蹙眉呵斥道。 「你今日上我门来,家门也未曾报,开口便是斥责,可见你的教养也十分平常。我要做什么,怎么做,裴家都不曾说什么,你是以何种身份说的?」 我慢悠悠问她道。 「五娘莫怪,瑛瑛是我家六娘,家中最小,又自幼娇惯,同二郎和我一处长大的……」 「如何娇惯那是你家的事,到我这儿还要我惯着不成?」 我打断了袁慎的话,他的语气毫无歉意,只不过是替他家里女娘狡辩。 袁慎一时住了嘴,看起来有些不忿。 「你有何了不起的?世家女郎会的你又会几样?」袁瑛约莫是气得,脸颊微红。 「我家中姐妹极多,家里又穷,幼时要吃得饱,是要靠抢的。我什么也不会,只有一样了得,粗鄙力气大,扇一巴掌让旁人的脸肿十天半个月却是很容易的。六娘要不要试试?」 这也并不是撒谎,比起旁人,我力气确实是很大了。 袁瑛嘴巴微张,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我会这样说吧? 呵! 先做个我自己一直盼着做的人吧! 「五娘不必吓她的!」 「我并不是吓她,来我铺里买东西我自是极欢迎的,若只是为了拿话刺我,鄙视我,你看看我受不受?我同裴潜如何,那是裴氏同崔氏两个家族的事儿,轮不到旁人来说三道四。」 袁慎看看我,又看看他妹妹,嘴里说着「唐突了」。 这次看着还有几分真心同歉意在,我便不同他们计较了。 数日后安邑慢慢有了传言,崔氏女不仅自甘下贱为商,且彪悍不识礼数。 阿桃撇着嘴,说不若将铺子关了,好好等着嫁人算了,如此下去,裴家必然是要退亲的。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若是事事都要靠着旁人,这辈子怕都要靠着了。 想叫日子过下去就要看旁人的脸色,我不想那样过。 说便叫旁人去说好了,不耽误我赚钱就成。 10 这年春日雨水还多,到了夏日,太阳日日都晒,我种的菜长了一茬又一茬,都是靠着院子里的水井。 人都蔫巴了,谁没事儿都不愿意出门,生意不若平日的好。 在博陵时,夏日我们家的女孩儿也是没有冰的,我早就习惯了。 照旧在铺子守着,有早就约好的,过几日我便将旁人要的东西送到家门口去。 阿桃畏热,我便让她守着铺子。 今年年成不好,是个灾年,世道这样乱,到了秋日不知又要如何了。 有个买卖,只是我的钱不够,亦没有门路。 我想起裴潜,我还欠着他好大一笔钱呢!不知他愿不愿同我一起试一试? 他那样认真的一个人,不知对钱感不感兴趣? 我约了他,他在无风的黄昏如约而至。 铺子关了门,他便到家来了。 手里也拿了柄扇子,象牙骨,山水扇面的,风雅好看。 他穿的宽袍大袖,走路时端端正正,个子又生得高,他也不散着发,所有的发高高束在头顶。 清俊风雅得很。 家里没什么好菜招待他,都是院里种的时鲜菜蔬,我自己做的。 我甚少喝酒的,今日却想敬杯酒予他。 「先谢公子赠金之情。」我举杯将手里的酒一口气饮了。 「再谢公子赠画之意,若无公子,柯影今日还不知是何模样。」 我又将杯里的酒一口饮了。 他看着我饮酒的模样,怔了怔,嘴角拉了拉,对他来说这约莫就算是笑了吧? 「该给我时间拦你一拦的。」他举杯将杯里的酒饮了。 只是一杯酒,他却喝得洒脱非常。 「为何要拦?」我又给他倒了一杯。 「你是个女娘,醉酒了不大好。」 「哪里不好呀?」我笑着问他。 「若是同你喝酒的男子对你图谋不轨,你醉了酒,到时又该当如何?」 他的双手微握放在膝头,脊背挺直,不像个士族公子,倒像个武将。 说话的样子绝不是玩笑,他是这样认真的一个人! 「公子不必担心,若真有那样的时候,该担心的不一定是谁。今日请公子来,是有事商议的,既如此,我也该拿个诚意出来。公子只知我是崔家五娘,对我家又知道多少呢?」 「我幼时家中就不大好了,阿父好色,家中小娘子不知多少,过些日子他腻了,便将她们转手送人或发卖了。有些生孩儿时或后来生病亡故了,多因家贫,吃不起好药。」 「我家中兄弟姐妹十几个,全靠我阿母一人养着,自幼时起,我便要同几个阿姐一起洗衣做饭。」 「每每看阿母数着手里的钱愁眉不展,我又不能帮忙,总是在心里将那只会嗑药裸奔的阿父骂一万遍。」 「千难万难,阿母依旧给我们姐妹请了个教书先生养着,为的是日后嫁人叫我们有些底气。」 10 「元日时阿母要将家里养的两只鸡杀了吃肉,恰那日家里帮工的下人不在,家里从未有人杀过鸡。」 「最后是我将那两只鸡给杀了,彼时我阿翁还在,就因为我杀了那两只鸡,他便将我要了去带在了身边。」 「我在阿翁身边读了些书,长了些见识,也看了些世事。」 「公子,我同旁的士族女娘不一样,十岁之前,我连一粒金珠都不曾拥有过。」 「我不想一生被困在一方天地里,指望着一个不知道喜不喜欢我的郎君护我周全。」 「我的命,只有握在我自己手里,我才安心。」 我并不避讳,直勾勾地看着他。 不知因为什么,他忽低下头,久久不应声。 脖颈好生白皙修长,他又这样安静。 我看着天边一片橘红,连一丝风也没有。 院外的柳树蔫头耷脑,叶子上一层黄土。 「为何同我说这些?」 「我想同公子谈桩买卖,自然是要坦诚些的呀!」 他看着我,我亦看着他。 我们都不曾躲避。 他各样菜尝了尝,吃饭的样子就能看得出教养。 锦绣堆里养出的公子,教养自是无可指摘的。 「你做的么?」 「嗯!」 「清淡爽口,甚好!说说你的买卖吧!」 我便将我的想法说了。 我想去一趟勿吉,勿吉黑土,又临着弱水,田地广阔,盛产豆麦,安邑一石豆麦千钱,而勿吉只需六百钱。 又逢灾年,许多士族豪门虽屯粮,如今恰逢乱世,许多人家并不多屯,多是金帛之类,方便迁移时带走。 我要去买粮,再囤起来,待秋后便知结果了。 「如今帝王定都邺城,近日我听闻各地起义不断,到时若是不敌,帝王会迁都何处?各大世家豪族到时会不会跟去?去了要不要吃饭?」 「公子,此时便是我们的出手之时了。日后裴家要如何,公子也定然想过的,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但无钱傍身,亦是十分艰难的。」 他蹙眉看着我,一双凤眼风云变幻,漆黑深沉,不可捉摸。 是我轻估了他。 我仍旧不躲,由他看着。 脊背有汗,不知是热的,或心里其实是害怕的吧? 朝中事,不可轻言,更何况我一个女郎。 是从何处听来起义的事儿,又如何敢说出不敌这种话的? 可是富贵险中求,无权无势又无钱,要在乱世求生,不知有多难。 「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我知。」 「不怕么?」 「怕,但还是要说。乱世求生不易,我只敢对公子说实话。」 「为何?」 「约莫是只有公子同我说话时认认真真,也只有公子在我开铺子时不仅什么也不曾说过,还要帮我吧。在我心底,公子比旁人多几分亲近。」 我是真的这样觉得,他画画写牌匾给我,只不过为着让我借着他的名头将生意做得好些。 他什么也没说,可我都懂的。 「既是生意,我们便来谈谈吧!」 11 既是谈生意,自是要以各自利益为上的。 裴潜出钱出人,我能出的只有我自己。 得了利二八分成,我二他八。 粮食运来储在何处?这买卖是我和裴潜自己的,裴潜自是不愿家中知晓的。 储在裴家自不合适。 顶着大太阳,我在外跑了数天,终于找了一处适合建仓库的好地方。 且那片地还不用花钱买来。 安邑城东百里有一块盐碱地,可以用寸草不生来形容,这块地约百来亩,四周皆是红土山坡,那片盐碱地正中有一大处凸起。 那处凸起约六七米高,七八丈宽,因此处贫瘠,又称鬼地,只因有风起时,便有极凄厉诡异的声音传出。 在这片凸起处建仓库,既不怕大雨湿了豆麦,旁人亦不会轻易知晓我们在此处屯粮,此地离安邑城又不算太远,一切刚刚好,如果不算我被晒掉皮的脖颈的话。 归家那日,阿桃瞅着我的脸,愁眉苦脸。 「裴家郎君本就不想认账了,五娘如今这个模样,被他瞧见了,怕是更不想认了。」 我摸摸她的脑袋,这些日子我不在,她将铺子守得挺好。 我给了她二十个大钱,叫她买爱吃的炊饼,再去一趟裴家,请裴潜方便的时候出来一趟。 我画了一幅那鬼地的图,将我为何选中那块地的缘由讲了,他若是能应了,就找个信得过的人去建仓库去。 月底我便带人出发,去往勿吉。 裴潜第二日便来了。我晒伤了脖子,买了些药膏抹在脖颈,绿油油黏糊糊,约莫是有些诡异的。 阿桃去了铺里,他来时我正闭眼躺在院中槐树下的大石板上慢悠悠摇扇子呢! 脚上的一只木屐掉在了地上,一只晃晃悠悠挂在我脚上。 门没关,他何时来的我不知,他看了多久我亦不知。 他走路又没什么声响,站在我面前弯腰看我。 「脖子是晒伤了么?怎得不戴个围帽遮挡遮挡?」 他开了口,我才知晓他来了。 这个样子实太过不修边幅,我假装镇定地坐起来,将肩头的头发捋到身后。 「我若戴着围帽外出,公子觉得我能做什么?」 我年岁还小,裹了胸,束上头发,扮个郎君还算合适。 他一副思索的模样,许久后才点了点头。 「你扮男装?」 「许多女郎亦扮作男装外出。」 只不过她们为的是效仿自己喜欢的郎君,扮着玩儿罢了! 「你画的图我看了,我已找了合适的人去了,那许多钱财交于你我不放心,我也一道去勿吉。」 他蹙眉看了看石板,终是坐下了,只是坐姿太端正,和这块青石板不大相配。 「公子若是同去,我求之不得。只是家中长辈可否同意?」 「我摔坏了脑子,心中郁结,自是该出去散一散心的。」 「是,公子说得极是,是该出去散一散心,只是公子得明白,我们是去办事,轻装简行,自然是以快为主。」 我怕他闹得阵仗太大,连恭桶浴盆婢女都要带,这样一走,估计明年都不能归了。 莫说赚钱,水怕都赶不上一口热乎的了。 「好似你出过远门似的。」 我确实是出过的。阿翁还在时,长年游历在外,我走过的路,他约莫想都不一定想得到。 「公子只管带足了钱便是了,带足了护卫,好护公子周全。」 顺带也护我周全才好,你拥有的一切,只有活着,那一切才有意义。 四月至五月,确实一滴雨都没在下,北方定然大旱,颗粒无收。 12 铺子关不得,阿桃自是要留下的,裴潜借了个掌柜于我,说是让我付他工钱,只是我不知我这些日子赚的,够不够付他工钱。 五月中旬我们出发了,我花钱买了一匹好马,束了胸,扮作男子模样,只背了小小一个包袱。 如同我说的,裴潜确实带了二十人,且看起来都不好相与的模样,他们不像是护卫,都是浪人打扮。 裴潜坐在马车里,马车看起来极普通,可看车辙就能知晓,里面定然是另有乾坤的。 拉车的马深棕色,高大健硕,是匹好马。 他约莫没听懂我的意思,轻装简行,其实就是不坐马车,骑马去呀! 车帘虚掩,我看他端正地坐在马车里翻书饮茶,也就罢了吧! 以我的脚程,一日打马行三百里并不算多,可裴潜的马车行得慢,第一日连二百里都不曾走到,亦错过了驿站。 夜间寻了一片挨着小溪的树林,天旱,溪水只有细细一股,但造饭饮水还算方便。 几个浪人饮马造饭,我看他们搭灶造饭的模样,显然都是经常外出的熟手。 若不是他们每人腰间悬剑挂刀,看着倒像是手熟的厨子。 裴潜下了马车,白日极热,虽已天黑了,可林中依旧闷热。 裴潜这样的世家公子,约莫从没被汗打湿衣衫过吧? 他离我近,我看他的白衣紧紧贴着脊背,该是被汗湿透了。 他说要出去走走。 我看他手里提的包裹,估摸着他要寻处地方洗漱换衣。 他一走,立马有人跟上了。 我想了想这帮浪人打扮的护卫,裴潜并不只是个单纯的世家公子。 他或许锦衣玉食地长大,可于世事却是极清楚了解的。 他不仅仅只会吟诗作画。 我蹲在河边洗了把脸,看着那几人拿出肉干放进已烧开的水里来煮,等肉煮透了,又往锅里投了菜干菌子之类的,等煮好了,放了盐巴,若是再泡上炊饼,荒山野岭,也算是一道好菜了。 我端着碗在旁边蹲着等,裴潜还没回,吃饭还要等的。 他们约莫是得了裴潜的吩咐,不要多问我什么。 只是好奇是天性,他们瞅着我,见我笑眯眯不说话,有人问我几岁了?原本干的什么营生?会不会功夫? 「十六了,会些拳脚功夫,原本跟着商队走商的。别看我年岁小,力气不一定比阿兄们小的。」 我又听他们扯些闲话,关于裴家和裴潜的事情却只字未提。 这就是世家豢养出来的贴身侍卫才有的素养,只不知裴潜今日带出来的是他的全部还是一部分? 我也不多问,想着裴潜不知何时才能回,我肚子饿了。 裴潜回来时头发散着,还未全部干透。 「你盛了饭,同我一道在马车上吃吧!」 他偏头看了我一眼,我便当成他是在同我说话了。 马车里确实宽敞,将那小桌一收,睡两个人还有余地。 他看着碗里的烫菜皱了皱眉,依旧拿起筷子慢慢地吃着。 我吃得快,一碗很快见底了,我又盛了一碗。他瞅瞅他碗里还余下的半碗,又瞅瞅我的碗。 「你一个女郎,还能吃得下么?」是真心实意在疑惑。 他过了二十四载,约莫不曾见过这么能吃的女郎吧? 13 我很快将这一碗又吃下去了,算是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吃完饭要喝茶,喝完茶又要来回走几圈。 待要睡前,还要读书。 我裹着毯子坐在车橼上,月亮剩下小半拉挂在天边,其余人或坐或卧,都是围着马车的。 所有的钱都在这辆马车里,他又是马车的主人,固然是重要的。 我听他翻了一页书,不一时又翻了一页,不疾不徐。 「公子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的。」我轻声道。 不一时车里的灯灭了,约莫是他睡下了。 「你若是愿意,便进车里来睡吧!」 许久,久到我都要睡着了,他忽然说道,约是瞌睡了,声音有些沉。 我自是一千一万个愿意的,车里铺了毯子,又有枕头,躺着睡自然舒服。 「那便得罪了。」 我脱了鞋进了马车,他靠在一侧仰面躺着,双手规矩地搭在胸前。 每每看他模样,总觉得像个老学究,可他做事并不那样迂腐。 旁边放着一个枕头,我裹着毯子,侧身躺下了,长长呼了口气,好舒服呀! 「你同旁人太不一样了。」 他低声说道。 「是啊!毕竟我不是个真正的世家女郎嘛!你见过的女郎约莫仅限于亲朋故友家的。出来走一走你就知道了,世间的女郎并不都是一个模样的。」 真正的世家女郎绝不会同一个男子同车而卧,因为她们更在意自己和家族的名声,哪怕她极心悦一个男子,也决然不会这样的。 「你便放心睡吧!不要想什么名声之类的了,旁人若是知道我同你睡在一处,定然会说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我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睡着了。 「是,确是你占了我的便宜,我却并不觉得吃亏……」 我不知这话是做梦还是他真说了。 半夜时分,车外有了动静,我醒了,裴潜也醒了。 世道不安稳,才刚出了城,便被盯上了。 车厢里昏暗,我和裴潜离得近,他伸出食指放在唇前,我明白他的意思,不让我说话。 现如今贼匪并无不同,都是为着银钱。 我点点头,微微挑开车帘,护卫已将马车团团围住。来人不多,约莫五六十人,因天黑,看不清他们穿着,亦看不清楚他们的武器为何。 可一众护卫并不惊慌,该是不成气候的。 许多穷人过不下去了,便上山为匪,他们不为伤命,只为了一口吃食。 我要出去,裴潜不让。 他轻轻拽住我的袖口,我回头看他,他头发还散着,月光一照,说不出的清俊。 我当初为何会觉得袁慎比他好看呢? 「我出去看看,无事的。」我轻声对他说道。 「你莫去,我去看看。」 「不行,你明知道你的安危有多重要,你若有个差池,我万死莫辞。」 我轻轻一拽,衣角从他手里滑落了。 14 我看外面围的一圈人,有老有小,手里拿的皆是菜刀斧头锄头,面黄肌瘦,衣衫褴褛。 若不是饿得厉害了,好好的人为何要出来做土匪? 只是世道逼迫罢了! 我进了马车,打开自己的包袱,里面有十来个炊饼。 「你能同外头的阿兄们说一声么?将我们剩的炊饼都拿出来,明日有了城镇,我再去买些来。」 他一双眼看着我,幽深专注。 「世道这样乱,多的是这样的人,你能救得多少?护得几人?」 「若真到了山穷水尽处,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更遑论救旁人了。」 「只是如今这些人就站在我面前,我不忍。」 「或许今日吃了这饼,过不了几日他们还要饿死,可在此刻,我已尽力了,只做眼前的,做我在此刻能做的,如此也就是了。」 这是我的心里话,我不是菩萨,做不到普度众生,可今日就这样看着他们死了,我心底难安。 这同善良与否无关,我不为救他们,只为求自己心安。 「阿大,将剩的炊饼拿出来。」 他扬声唤道,在这样寂静的夜晚,他的声音从容不迫,让人莫名心安。 我跳下马车,将怀里的炊饼抱过去。 「我们身上的吃食皆拿出来了,他们都是武功在身的护卫,你们这个样子,如何同他们打?将这些吃食拿回去,约还能度几日。」 我说不出让他们日后好好过日子,切莫再打劫的话来。 他们若是好好过日子就能活,自是走不到这一步的。 我们不能感同身受时,有什么资格劝旁人善良? 谁都知道的,活着才紧要。 裴潜他们准备的比我多得多,他们接过炊饼,缓慢地消失在了远处。 「阿父,我想吃一块。」是个孩儿,还带着吞咽口水的声音。 「拿回去分了再吃不迟。」男子的声音虚弱,不知已饿了几日了。 如此我又躺回了马车。 我仰面躺着,双手就放在脑后,眼睛虽闭着,却毫无睡意。 我们离了城才多远?已有百姓为匪,天灾人祸,谁能避免? 「公子,这世道已然比我想象中的更不安稳了。」 「若真有一日到了乱世争雄之时,你待如何?」 「天下大乱,哪里有人能独善其身?只是我不愿意想那么远,将眼前的每一步都走好了,至于能走到何处去,不论到时如何,我都欣然接受。」 他翻了身,我知道他在看着我,却不愿意睁眼。 「你真不像个女郎。」 「我生得太过五大三粗了?」我同他玩笑道。 「同长相无关,胆识脾气皆不像,我看旁的女郎着锦戴玉,日日装扮都不一样,却从未见你那样过。」 「我是不喜欢么?只是我家穷,我只有一匹锦缎,还是数年前的,唯一的值钱的首饰就是一个金镯,还是空心的。」 「我并未听说崔氏这样穷困。」 「我家旁支庶出,就靠着点土地过日子,阿母不曾将我们饿死已然很了不起了。」 「袁家六娘来寻过我,说话虽十分气人,可有一点她没说错,若不是崔家嫡支没个年岁适合的女郎,怎样也轮不到我来嫁你。」 「我的家世确实不足以匹配公子,你要退婚,我无话可说。」 15 好半天他也没个响动,我以为他睡着了,睁眼看他。 他侧身躺着,并不曾睡,样子像是在思考。 我也不扰他,裹了毯子翻身背对他。对着他时,我是不是太过坦然了? 怎么办呢?看他字字句句都认真的模样,便不忍心骗他了。 我醒得早,太阳还没出来,因为有河流过,靠近河岸的树和草还未干枯。 可草叶上连一滴露珠也无。 有风也是好的,可风都没有。 我洗漱好了,在马车背后翻检,昨日我让他们将炊饼都给出去了,今早便要饿肚子了。 心里微微愧疚,此时我若还能寻点野菜出来,昨夜的那群人也不至于走到抢劫的路上去了。 只能饿着了。 「今日让阿兄们饿了肚子,是我的错。」 我同众人道歉。 「无事,都是可怜人。再不久就到城镇了,饿不着的。」 裴潜的护卫名字很好记,一、二、三、四…… 以此类推,我在努力慢慢地将所有人都记下来。 说话的就是裴一,有一天他们会有自己的姓名,我想会的,不知我为何这样坚定地以为着。 裴潜起来时天已亮透了,太阳挂在头顶,热得厉害。 裴潜让我上马车待着,我也不推辞。 马车里其实比外面更闷热些,只是太阳晒不到肉上。 我靠着车壁慢慢摇扇子,懒得动,也懒得说话。 裴潜跪坐得端端正正,翻看着桌上的书。 他干什么都不急不躁,明明和我一样,额发都湿了。 「公子不来其实是可以的,天这样热,出门太受罪了。」 「你都受得,我有何受不得?」 他抬眼看了看我,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 我不想说话了,他觉得可以便可以吧! 总之他和混吃等死的世家闲散子弟不同,想做什么能不能做自然有自己的想法的。 他见我不答他,就真的笑了。 「生气了?」 「并不曾。」 「那为何不说话?」 「公子要我说什么?天太热,肚子也饿了。我若说出来,公子定然要说肚子饿也是自找的,谁叫我昨夜将吃食都送出去的。」 他却什么也没说,拉开桌上的小抽屉,捏出了一枚海棠果子给我。 小小一枚,粉粉嫩嫩,好不招人。 「吃吧!」 他的抽屉里尽然还有果子,这样的季节天气,能吃得起果子的,也就他这样的人家了。 我接过,拿在手里,看了看他,又轻轻咬了一口。 有些酸,有些甜。 「出门时带了几颗,我不爱吃,你便都吃了吧!再放便坏了。」 他指了指抽屉,我伸长脖子去看,还有六七颗。 「嗯!我喜欢吃果子的。」 我点点头,开心得咧着嘴巴。 16 就这样走走停停,太阳慢慢不那么晒了,到了勿吉时,已是七月中了。 勿吉天凉,又临着弱水,自是没那般热的。 恰逢收麦收豆的季节。 一路走来,独这边到处金黄一片,能灌水的地方,只要不遭水患,下不下雨,并不太能影响收成。 裴潜不缺钱,寻了家最好的邸店住下。我洗漱收拾一番,自是要出去走一遭的。 这是大买卖,不能轻视,货比三家,价格要合适,豆麦还得晒得干。 生意人自该有生意人的装扮,我叫裴潜将他那身世家公子的气派收一收,他瞅着我,问该如何收。 我同他在街上晃了一日,叫他瞧瞧生意人是什么模样。 他总结了八个字,圆滑世故,嬉皮笑脸。他学不来。 他说他只管拿钱,生意叫我去谈,他跟着看便是了。 勿吉最大的粮食买卖便是那孔家的。我在博陵时便听人讲过,天下要说粮食买卖,做得最好的便是他家。 弱水以东的买卖,他家占着七成。 如今掌家的是孔家的大郎君,年岁并不很大,人却精明能干得很。 来见我的便是孔家的大掌柜,四十来岁,生得白胖和气。第一眼看他,便觉得他憨厚老实。 这样的年岁,能将自己养得这样胖,且还坐到了大掌柜的位子上,定然不会是个普通人。 他叫人上了茶来,笑眯眯问我出身。 「博陵崔氏五郎,也就占着个崔氏名头,家里阿父拿了钱,叫我出来历练历练的。」 我亦笑眯眯回他。 他的样子不像方才那样松散,郑重起来了。 「不知公子要买多少豆多少麦啊?」 「不若大掌柜先说一说一石多少钱,若是买得多,价格还能不能再谈?能不能保证卖出的豆麦皆是新的,且干燥完好,若是有了湿的霉的又该如何?」 我喝了茶润了润嗓子,旧麦旧豆我不要,时间久了易生蛆发霉,路又这样远,待运回去再看,折损的该如何算? 「不想公子看着年岁小,却是个内行。既如此,我便不说虚的了,两千石以上,一石六百钱,皆是干燥新麦,霉损自是有的,只是一石里有个几两都属正常。若是霉的多,我们雇人将粮食运回来,退了钱就是了。」 「我若要五千石麦,五百五十两,大掌柜觉得如何?」 「没有这样的价格。」 「却也没有买这样多的,多中取利,大掌柜该比我更明白这样的道理。」 「我自博陵来,走这样远的路,自是为着勿吉的粮比博陵便宜。」 「我来了有几日了,各处的粮市也去看了看,并不是只有孔家可选,选了孔家,自是为着孔家诚信的名号。」 我知这样大的一笔买卖,大掌柜是做不得主的。 他使了个伙计去了,不多久那伙计带了话来,当家的大郎君要亲自同我谈。 茶都喝过几道了,裴潜虽耐着性子等着,可脸色已然不大好了。 我摇头叫他耐心等着。生意便是这样,他压着时辰来,便是要让我觉得他很是忙碌,谈的都是大买卖,我们这样的,并不算什么。 我耐着性子等,自然是为了表明我要将这买卖谈成的诚意了。 16 大掌柜说些当地的风土人情,我又说些一路见闻,有来有往,也并不算冷场。 孔家大郎君来时,早过了午时,饭时都过了。 人一旦饿了肚子,便急躁起来了。 我并不急,只是没想过掌着这样大的一门生意的郎君会如此年轻。 看起来不足而立,俊朗高大,一双眼含着笑意,亲和得很。 「五郎莫怪,韶来迟了。」 他先是行了一礼,我自是赶紧还了礼。 只是第一次见面,他便能如此自然而然地唤一声五郎,又叫人不觉得厌烦,已然是一种本事了。 「大郎君自是极忙的,我等一等算不得什么。」 又是一番应付,才进了正题。 他思索一番,最终将价格定在了五百八十钱一石上。 已是最低了。 「只是这押货的人要大郎君这边负责,我先付七成,待到了,我便将余下的三成付了,押货这边的钱自然是我来付的。」 原本裴潜是要从安邑带人过来的,只是这笔买卖只有我同他知,安邑哪个不识得他?到时说漏了,又是一桩事端。 但这边雇人就不一样了,粮食一送到,他们便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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