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小说

咖啡小说> 掠妻 > 第12章

第12章

然一身地归了西京。 西京已是国都,繁华自是与别处不同的。 新帝不喜世家,原本许多声名满天下的世家已没落了。 只有一家却越发显赫,河东裴氏二郎裴潜,如今是朝中尚书令了。 他终是走到了他想去的地方啊! 只是我同他,再见一面已太难了。 我在西京四处打听,得到家中消息时半旬已过。 我阿母同家人在来西京的路上遭了匪患,一人也没余下。 我已是个没有来处的人了。 旧时我阿翁去时,家中人人都掉泪,独我不曾哭。 彼时我长兄也还在,他斥我阿翁最是疼我,我为何一滴泪都不肯掉? 我为何不哭呢? 阿翁同我说过,只要我心里惦念他,日月星河便都是他。 他不曾走,我为何要哭? 24 阿翁却骗了我,他们都走了,只余下我一人,连让我再见一面都不肯。 原来这世上你得了一样,便要用另外一样去换啊! 可若是无痛不煎熬,要如何变得强大? 已无人护我,可我还有要护的人啊! 我在西京开了食肆,开了粮铺,又开起了钱铺。 如我所料,朝廷要将盐井全部收回,日后凡私人贩盐者,其罪当诛。 蜀地来了信,一井补百株,问我该当如何。 井丰带着人来时十分不高兴,说我为何分文不取就将盐井都捐了? 他如今已是两个孩儿的阿父了,做事老成,这些年走商,出去谁不叫他一声大掌柜? 我知他的心思,本是投机取巧的生意,不是长久之计。 我们就这样在西京扎了根。井丰一来,我忽无所事事起来。 不用我每日拨着算盘珠子查账,虽开着食肆,亦不用我亲自下厨,若无大事,店里生意都不用来询问我。 我一下闲了起来,在院里养了许多花,又在后院辟了一处菜园出来。 似又回到了在安邑时的那日,满脚泥巴的我立在院里。 院门推开,进来两个郎君。 微风细雨,我还能同他们说话,给他们温酒。 时光恍然,我还是我,只不知他们如何。 我想去看看袁瑛,去寻寻我的阿桃。 可她们离我太远,我一届商贾,是无论如何也上不了她的门了。 宫中有夫人袁氏,士族出身,美貌非常,极得帝宠。 袁瑛如今住的地方,是我去不得的了。 我有些想她,不知她是不是还同旧日一般。 我平日无事甚少出门,读书写字,或跟着家中下人做些活计,或侍弄我的菜园。 有些场面上的应酬多是井丰去的,只有一事不行。 朝中要商人捐钱,为的是国库空虚,各处驻守的将士已发不出军饷了。 这事儿我有些信,又有些不大信。 刘玉一路自彭城而来,势不可挡,后又围剿了旧帝,一路上跟着旧帝背上的世家又有多少? 他们走时不曾带走所有的家财么? 那些钱财物品去了何处,陛下不说,谁敢问去? 不管信与不信,这钱终究是要捐的。 不要觉得钱装进口袋里就是你的了,有个太平盛世,于谁而言都是最好的。 至于捐多少,怎么捐,是捐钱还是捐物,得看陛下怎么说了。 我是外来的,在西京并无根基,只是一来就开了许多铺子,最紧要的是开了间钱庄,如此已非常惹眼了,所以此次捐钱,定然要慎重些的。 不想新帝却不同于旧帝,竟要在宫中举宴,有些实力的商家全被邀了。 我不想去,又不得不去。 居上位者,生杀大权在手,一举一动皆要万分小心。 新帝如何亦不知,更是要万分小心的。 我长这般大,从未这般郑重过,穿什么,戴什么皆有讲究。 待折腾完要进宫去时,我已觉心力交瘁了。 大庆初定,还没能建一座真正像模样些的宫殿。 既然陛下都说穷亦没有钱,听闻是将州牧府修缮了一番暂代。 州牧府其实并不大,至少我在外行走时许多豪富之家看起来都更豪阔些。 新帝召见的地方该是类似于议事厅的地方,来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认识的,平日里见了定然都要寒暄问候一番,今日却只点了点头。 座位是有的,可谁敢去坐?都立在一旁候着。 谁也不说话,掉一根针下来约莫都听得见的。 我立在最后,不想显眼,可无法,二十几人,独我一个女郎,且今日还是特意装扮过的。 新帝要的是钱,金玉首饰我并未敢多戴,怕太过扎眼,到时他若来个狮子大张口,我拿不拿得出来还是个问题。 他定然不会强要,可他一国之主,有什么不能做的? 只要脸皮够厚,心够毒,让来的这许多人倾家荡产、性命不保也只是须臾。 只希望新帝多少讲些道理吧! 只是这许多年遇见不讲道理的皇帝太多了,他若执意如此,谁还有什么法子不成? 都是从乱世挣过来了,谁不稀罕自己的性命? 我低头思量着,若真是问到我这处,我该如何答对? 是该如实作答还是该隐瞒一二? 新帝来得很快,我低着头,只听见他走路的声音,轻快且稳重,定然是习过武的。 他竟一人来了,将侍从皆留在了门外。 我随着众人拜下去。 「起!」他只简单说了一个字。 声音意外地清亮干净。 「今日是寡人有求于诸位,且坐下慢慢说来。」 他又开了口,众人推辞,不敢轻坐。 「坐吧!你们这般立着,是要寡人仰头瞅着不成?」 谁敢让一国之君仰头瞅着?众人又诚惶诚恐地跪坐下了。 「兀,去将二郎请来。」 门外有人应声去了,我猜测这新帝嘴里的二郎,心中恍惚。 若是那人,真是一别经年了啊! 我同他,如今是真正的天壤之别。 新帝不语,谁也不敢讲话,都各自沉默揣测着。 我悄悄抬眼,将上座的人看了满眼。 一身黑袍,长眉深眸,下颌坚毅,气势逼人。 只太过年轻了些,且还生得这般好看。 若论男子气概,我见过的郎君里,他为最。 看他模样,光明磊落,万不是那等随意欺辱压榨旁人之人。 我心略微放下了。只是我看他时,他恰也看了过来。 我镇定地扯了扯嘴角,复又低头,只当自己没抬头瞧过他。 其实都是装着,新帝一身铁血气,看人时让人不由心惊。 只是他那一眼,略微有些失望的味道。 我从不曾见过他,他为何会露出那般模样呢? 还有就是,到底是什么让他失望了?长相么? 诚然我生得并不是最好看的,定然也不是最差的。 作为一个未婚女娘,我年岁是比旁人大了许多,这些年在外行走,打交道的多是郎君,约莫我身上却然已没了女娘的柔美气质。 可这些同他有何关系?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莫不是我有钱无钱么? 难道他是嫌弃我钱少?既如此,为何又要请我来? 25 圣心难测,圣心难测啊! 新帝让侍从去请的人来得很快,一盏茶的工夫。诚然,我眼前的茶一滴还未曾喝过。 我瞅着茶碗,那人走到我面前时,略微顿了顿,又走了过去。 虽不曾抬头,我已知是他了。 兜兜转转,我们又这样遇见了。 我来西京数月,从未曾刻意躲避,却从未同他偶然相遇。 只是各自走的路不同,宿命般无有交集。 「吾不善言辞,二郎便代劳了吧!」 新帝又开了口,他同裴潜说话时是亲近的。 传闻裴潜乃新帝近臣,新帝夸他国之栋梁,看来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 谁不知新帝不喜世家大族,裴潜能走到如今,花费的心力不知多少。 他能走到如今,该是大不易的。 「今日请诸位来的缘由,想必都已知晓了,潜不多说。只是新国初建,陛下体恤百姓疾苦,又免了数年赋税,到如今连宫殿都未曾修建。边疆卫士极苦,国库空虚,实拿不出钱来,今日不论诸位能拿出多少钱来,都算陛下同诸位借的,待来日国库丰盈时,定然一文不差地全部归还。」 我似已忘了他的声音,可听着又觉格外熟悉。 说话时的语调还是不紧不慢,他说什么都这样认真,旁人相信他说的定然是真的。 此刻便是表忠心之时了,新帝都说是借的,还不还有何紧要?面子已算是给足了。 他若强要,谁敢不给? 新帝还这样年轻,身边又守着裴潜这样的人,一个太平盛世,约莫真的要来了吧? 我垂头一字未讲,待旁人都说完了,才将心中憋了许久的疑问说出了口: 「陛下,请容吾放肆,不知如今缺的军饷有几何?是捐钱好些还是捐物更好些?」 我不躲不避,那人还是旧时模样,只是如今身着官服,头戴巾冠,官服色深,显得他越发白皙高挑。 只见他下巴一层青色,眼窝凹陷,不知有多久不曾好好睡过觉的模样。 他亦在看我,凤眸深深,嘴角微抿,有些意味不明。 我压着心底悸动,认真拜倒在地。 「原来不是传闻,崔五娘确有过人之处。我戍边将士既缺衣又少食,国库无钱,寡人想置办亦置办不起。兵器不锋,马匹瘦弱,军饷只发了极少一部分。今日请诸位来,寡人未想过隐瞒,此事并不是一家之事。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二郎已去过各大家族,豪门富户,能填补多少算多少,寡人亦不强求,各位能拿多少,能拿什么便拿出即可。」 新帝坦荡,谁敢藏私? 「陛下可否给吾几日?今日回去便召集各商铺掌柜,将账目核对一番,吾定然尽全力。」 有一个太平盛世,天下安泰了,才有生意可做。 今日见了新帝,我心中已了然。 为着我自己,也为着一个太平盛世,我定然要尽全力的。 26 出宫时,旁人都怨我多事。只出钱自是最省力的,且陛下都说了能拿多少便拿多少,我为何还要说出尽全力的话来? 到时他们若是拿出的没我多,陛下岂不是要生怨? 「诸位多虑,陛下心胸宽广,生怨之事定然不会有,诸位凭自己能力和良知,拿得出多少便是多少。旁人都说商人重利,唯利是图。只是如今天下初定,义字当前,国泰民安,于吾等才算是谋利之时。金钱既能赚得,亦要花在该花的地方。」 我拢着衣袖,心平气和道。 「你孤家寡人一个,自是万事不愁,我等还有家小,岂能尽数捐出?」 「孙兄就没想过家中儿郎日后会如何?陛下并未说过商贾出身不可科举之言。你我行商,朝中若有人在,岂不便利许多?此时正是为家中儿郎谋个出身之时,你的好陛下莫非会忘了不成?且回去好好想想吧!」 众人便不再做声,思量着离去了。 家中若有一人为官,便是换了门庭出身了。 这样浅显的道理,莫非还看不透么? 「五娘稍等一等。」 有人唤我,我转身去瞧。 来人是宫中侍女装扮,青衫白裙,身材高挑。 虽脸颊敷粉,可细细看来,还是旧日的一双小眼。 只是如今长开了,行止亦有了章法,是个有气质的女娘了。 「阿桃。」 我轻唤她。 她稳步走来,又慢慢跪在了我眼前。 「五娘……」她伏在我腿边,轻泣。 我墩身扶她,替她擦了脸颊的泪滴。 「真是许多年不见,我家的阿桃都长这般大了呀!」 「五娘去了何处?不是说去去就回么?怎丢下阿桃这些年不归?你好不好?怎得比先时瘦了许多?你不知,不知……」 她说着又哭了,这是我旧时光里的旧人啊! 至少还有她知晓我的来处。 「我很好,只当时太乱,我走得太远,一时回不来罢了!」 「夫人要见你,已请示过陛下了,我这便带你去见她。」 我跟着阿桃,走过已磨得很平的旧青石路,穿过黄花树影。 我旧时的友人就斜卧在檐下的榻上,她穿一身红色宫装,腰掐得极细。 眉眼依旧明艳,瞧见我来,便下了榻来,远远瞧着。 「袁瑛。」 我轻声唤她,如同旧日般,我只是出了一趟远门,数日不见,有些想她。 「五娘。」她喃喃自语。 「是我。」 我走过去,轻轻揽住她的肩头。 多好啊!一场惊心动魄的乱世动荡以后,我们还能这样再见,已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我就知道,你说会归,定有一日会平安归来的。」 「是,我何时骗过你?」 「我只愿你能安然无恙归来便好了。」 「夫人莫要伤感,如今五娘已安然归来,正是欢喜都来不及的时候,你不是一早就备了许多吃食等着么?还不请五娘进屋坐去?」 秀圆比旧日圆融些了,她本就聪慧妥帖,如今能伺候着袁瑛,亦是袁瑛的福气。 27 院子本不很大,屋子却收拾得舒适非常。 墙上还挂着我同袁瑛旧日做的一副红梅图,画是她画的,字是我写的。 桌上摆了各式吃食,我确已饿了,也不推辞,喝了甜浆,又吃了许多。 「……后来陛下收走了盐井,我便上京来了。」 我将这些年说了说,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外出了一趟。 其中艰辛我并不想让她知晓,我观袁瑛,还存着些许天真,她如今这样就很好了。 「袁瑛,你过得好么?」 「你走的那年冬日,二郎同我七兄带着家中大半资产投军去了,城中动乱,多亏阿桃来将我们领回了铺子,如此才逃过一劫。后天下初定,我便跟着七兄来了西京。」 袁瑛说起往事,很是平静,并不显得惊慌。 时光就是这样,能叫我们又哭又笑,后来又各自长大,变得超乎想象的勇敢坚毅。 「陛下待你好么?」 「五娘,何为好?何为不好?他是一国之君,后宫如今亦有十几人,都是为着利益牵扯。我早已看透了,只将我的日子过好,不争风吃醋,事事听他的,不愁吃穿,又能庇佑家人,如此便就罢了!」 我原还怕她看不透,可她竟是这般通透。 这很好,有时候看不透,累的只是自己。 各人所求不同,没有谁好谁坏,谁对谁错,时局刺破,若是没有反抗的能力,就只能顺从着了。 「袁瑛也有长大的一日啊!」 「说的什么话?你只年长我半岁罢了!我如今女孩儿都快两岁了,待一会儿睡醒了便抱来给你看看。五娘,你如今还是一人么?」 说起她的女孩儿,神色温柔,做了母亲,所有心思便都在孩儿身上了。 「嗯!你知我不是能安稳待在后院相夫教子的脾性。」 「是,这世间的郎君,能比得上你的又有几人呢?更何况要入你的眼怕就更难了。」 「可这世间郎君看我,是一个不能安守妇道的女郎罢了!」 「你当日叫我七兄跟着二郎,我同七兄讲时,你猜我七兄如何同我讲的?『枉我以二郎知己自诩,终还是不敌五娘知他半分。』二郎要去投军,我七兄跪了好几日才求得阿父准允跟了去的。袁家能有今日,一半功劳在二郎,一半归你。」 「是你七兄通透,一点就通,我只是说一句罢了!」 「你可听过坊间传闻?二郎乃陛下臂膀,朝中之事,陛下多听他的,科考就是二郎提出来的。」 声名亦是负累,如今裴潜声名太盛了些,这事儿既都能传进后宫,新帝哪有不知的道理? 圣心难测,此事定然要另有计较的。 我蹙眉思索着,裴潜知不知?定然是知的,既然知晓,为何不拦? 「此事日后再不可多说了,新朝初建,便已有盛世之端,全赖陛下英明,袁瑛可懂?」 我盯着袁瑛叮嘱道。 袁瑛看着我,许久后伸手捂住了嘴,我冲她摇头。 「是,全赖陛下英明神武。」 她又大声附和道。 屋里睡着的女孩儿醒了,嘴里唤着阿母,因年岁还小,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她穿一身红衣,梳了两个小揪揪,糯米团子般白嫩喜人,不像她阿母,倒是极像袁慎。 28 「阿蓉,这便是阿母同你说的崔家姨母。」 女孩儿赖在她阿娘怀里,拿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看着我。许久后歪歪扭扭地给我行礼,嘴里唤着「姨母」。 这是一国公主,我如何当得起? 可她又是袁瑛的女孩儿,该唤我一声姨母的。 我身上什么也不曾带来,便取了挂在腰间的一枚玉牌予她。 她双手接过,又行了一礼。 她阿母教养她,定然是极用心的。 「改日求得你阿父准允了,便同你阿母来姨母家,姨母有许多好玩的,到时都给阿蓉带来可好?」 我笑着同她说道。 女孩儿歪着头,扑扇着长睫毛,抿唇笑着点头。 我不能多待,便起身告辞了。 纵有万般不舍又如何?进了宫便身不由己了,即便是家人要见,也得得了准允,且还不能太久。 「阿桃不懂事,秀圆你便多教教她吧!哪一日宫中若是放人,你不想待了,还来寻我便是了。」 她想不想走,暂且都走不得了,她如今亦是宫里的人。 阿桃又掉了许多眼泪,叫我放心,说袁瑛待她极好。 我如何放得下心?看站在门口送我的袁瑛同阿蓉,心中千般万般不忍不舍。 忍着泪同送我出来的秀圆叮嘱了再叮嘱,依旧放不下心来。 「你同袁瑛说,叫她不必时时处处忍让,小心谨慎自是好的,可该硬气时还要硬气些的,万不能平白受了旁人欺辱。」 「袁家的事有她七兄同其余郎君撑着,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若只系于她一人之身,袁家也走不到今日。」 「秀圆,日后若有用到我处,袁瑛不愿,你定然要来寻我。我无旁的,钱却是不缺的。我知宫中需要打点处甚多,袁家旧日将家资捐了大半,如今定然不甚宽余,我想法子递些钱进来。不要让袁瑛同阿蓉受委屈……」 秀圆拽着我的衣袖,已是泪流满面。 「旁人都当我家女郎在宫中过得多么舒心自在,只有五娘知晓她不易。你不知,等了半年不见你归,我家女娘将寺庙道观都跑了个遍,只求你平安。」 我知她,知她就是这样的人,嘴上不饶人,可待我真心实意。 「秀圆,你回去同袁瑛说,叫她不要怕,有柯影一日,我便想法子护她一日。我知她心,定不相负。」 我自幼家贫,也有过要好的伙伴,她们送我物件,我买不起贵的,只能动手做些还回去。 有一日我听她们一处议论:「崔五娘真是好生不识趣,我等送她什么?她又还的什么?这等寒酸,日后不往来也罢了。」 自此我再不同旁人深交了。 我对钱财这般执着,约莫这就是缘由吧? 家贫无友。 可袁瑛不同,她问也不曾问我,在我还不习惯她时便横冲直撞地走进了我的生活。 她同我分享她的一切,只因我送了她一双鞋就欢心万分。 人心诡秘,她待我坦坦荡荡,我怎会不知? 29 我并未让马车来接,正是杏小梨花白的时日,今日有风,不知吹落了谁家的花儿,雪一般洋洋洒洒,我立在墙下看着。 巷道深深,一群孩儿笑着跑过去,为的是追那不知已飞往何处的纸鸢。 不知谁家院里传出了女娘清脆的笑声,亦不知是谁家的郎君声音清朗地念着一首关于春日的诗。 现世安稳。 「五娘。」 我回头去看,那人就立在红瓦白墙下,头顶是扰人的浓绿树阴,光影斑驳,撒在他的脸颊肩头。 这样好又这样不好,我才感叹完现世安稳,他就这样撞进了我的眼睛。 我知他要守护的是什么。 他在等我么? 我看他安稳地走来,终停在了一个不远不近恰好的距离。 「公子,许久不见,可安好否?」 「许久不见,五娘可安好?」 竟是同时问出了同样的话。 「甚好。」我看着他笑答。 他点点头,脖颈安静地垂着,看着我不说话。 我仰头任他看着,挑担子的货郎停在谁家门口,几个夫人同孩儿围着他,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你看这安稳模样,可如你所愿?」我轻声问他。 「要走的路还很远。」他答得认真。 是,谁说不是呢?万里河山,天下万民,要去一个繁华盛世,路确实还很远。 「我请公子一杯酒吧?」 我们穿过长长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是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往日话就少,现如今更是惜字如金了。 年岁渐长,身上的沉稳清冷更胜往昔。 我叫家中下人备了酒菜,将人都打发了。 他真只饮了一杯酒,菜也只吃了几口。 看起来极累,亦不似往日那般坐得端正挺直。 他靠着椅背,坐得松散自在。 「五娘还弹琴么?」 他问出了口,又扯了扯嘴角,像是要笑了。 他这样一问,就扯出了旧日的一段趣事。 那日曲水流觞,安邑城中有些体面的郎君女郎皆至。 我本不愿去,无奈袁瑛不饶我。 我们去得迟,便坐在了席尾。 袁瑛心里藏不住事儿,盯着席间一女娘蹙眉看着,一边看着一边揉着手中帕子。 那女娘生得十分俏丽,又爱笑,一笑脸颊便有小小梨涡。 唯一不足处便是身量矮些,她极善言谈交际,一群女郎郎君围着她无有不夸赞的。 「活脱脱一雉鸡。」袁瑛咬牙切齿说道。 自我同袁瑛相交,从没听她这样评判过一个女郎。 袁瑛见我不应,磨磨蹭蹭许久,才开了口: 「她是兰陵萧家的嫡长女,名唤芷,二郎曾心仪于她,亦上门提过亲,不过被她拒了。」 我惊得张大了嘴巴,原以为裴潜心悦的女娘该是天上的仙女儿,却不想竟是这样一个性子热闹的女郎。 「拒便拒了吧!她还甚是欺人,说什么非王谢子弟不能配她。也不瞧瞧她那模样,口出狂言亦不怕闪了舌头。」 原是为着裴潜抱不平呢! 「莫非你还不曾放下裴潜?这是嫉妒了不成?」 我点点袁瑛撅得老高的嘴。 「瞎说什么?他在我心中同我七兄无异。」 30 原是我想岔了,她跑来我家中骂我,竟只是单单觉得我配不上裴潜。 「崔柯影,莫非你要替她抱不平?」袁瑛气鼓鼓地瞅着我。 「我自是向着你的。」 那日袁瑛处处同那萧芷针锋相对,袁瑛坦荡,那萧芷却心思深沉,袁瑛哪里是她对手? 又有旁人多向着萧芷,袁瑛憋着嘴快被气哭了。 那萧芷要同袁瑛比琴,听闻萧芷琴艺乃琴圣蒋公亲授。 「只比个琴罢了,哪里用得她出手?我来同你比。」 于是我同她比了一场。 我跟着阿翁学过一段,只是我实无天赋,便作罢了! 可想而知当时结果如何了,旁人笑话我不自量力。 「崔家也不过如此。」萧芷叫婢女收了琴,扬眉不屑道。 「说得不错,可见一个人的本事如何同她姓什么全然无关。王谢如何?崔萧又如何?哪家还没几个纨绔?听闻女娘非王谢不嫁,只盼女娘到时擦亮了眼睛才好。」 那日我给了萧芷好大一个没脸。 裴潜今日提起,我忽又记起了往事。 那时年少,些许轻狂。 「公子莫非还惦记着那萧芷不成?」我亦玩笑道。 「那时看人,只觉她有才,与我相配。」他也不曾敷衍我。 「是,她琴弹得是极好的,只可惜……」可惜萧家败落,她亦不知所踪。 「五娘,你赚钱不易,少捐些吧!」 他看起来累极了,伸出一根手指揉着眉心。 「谁挣钱都不易的,我今日既将话说出去了,定然是要信守的,国库当真这般空虚?」 「是,天下大乱时,烧杀抢掠者不知凡几,陛下能走到今日,是我同袁慎并于家掏空了家底。若是有钱,几年过去,陛下为何连宫殿都不敢修建?」 「竟这样穷么?只靠着捐又能有多少?对于盐税,你们是如何想的?」 「还在商榷。」 「将盐井盐田卖于商人,产盐后由朝廷统一价格收购,将盐由朝廷再转卖给商人,盐税即加入售价之中,然后由盐商将盐运往各地。」 我思索着说道。 这对朝廷来说便是最便宜的,只负责管理便可,既省时又省力。 「只有一点,盐价不能超过原来的。贩盐乃暴利,如今过了一道手,朝廷虽拿走了一部分,于商人还是有钱可赚的。」 裴潜忽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走动,是思索的模样。 我也不扰他,起身站在檐下,仰头看着春光。 春光明媚,我同他,却似永都讲不到风花雪月上去。 「这生意给你,你可做得?」 「我不愿同朝中有过多牵扯,时时刻刻赔着小心,我做不到,你若无合适人选,我可荐一家。」 「闵中陈家?」 「正是,若说盐运,哪家能比得陈家?」 31 过了这日,裴潜便常来,有时他一人,有时同袁慎一起。 裴潜话少,只喝一杯酒,便听着我同袁慎天南海北地扯。 这些年我已练就了一身好酒量,袁慎早不是我对手。 可他不服,每每喝醉才算罢! 我将一袋金珠给他,叫他带给袁瑛。 他看着我竟涕泪横流,我将帕子糊在他脸上,不知他何时变得这般脆弱了。 「裴家袁家的声名是保住了,可是家底却掏空了,如今叫我拿出一幅像样的字画来我都拿不出。当日袁瑛要进宫去,我不允。她哭着问我,除了进宫她还能嫁进谁家时,我心底不知有多羞愧。我连副像样的嫁妆都备不起,她在宫中艰难,如今还要靠你……」 说着他又掉起了泪来。 「日后莫再说这样的话,我同袁瑛还要分个你我出来不成?钱赚来就是为了花,莫不是要放着发霉?还有一事,莫再提什么为陛下掏空家底的事儿,陛下听了心中如何?圣心难测,你入朝多年,这事儿还用旁人教么?」 袁慎这样的脾气,还能好好活着,八九成怕不是靠着裴潜吧? 袁慎将脸颊的泪抹掉,看着裴潜,又来看我。 「是我们疏忽了。」他对裴潜说道。 「坊间传闻陛下万事都听公子的,此事怕是旁人有心为之,你们不妨查上一查。」 「我就想不明白,都是一样人,五娘你这心是如何生的?为何事事都想得这般周全?」 日子艰难时,时时处处要靠自己,只有万事周全了,才能活得长久。 说于袁慎听,他不懂。 我们自出生起,过的就是全然不同的日子。 我为何看重钱财?为何要走到如今? 旁人有依靠,我什么也没有,我只有我自己。 我并不曾捐钱,将西北军粮的活计揽了下来,又亲押送了一趟。我得知晓我运去的粮是不是用在了该用的地方。 朝廷何时有了钱买粮,我便何时断供。 听起来是一笔极不划算的买卖,还不如干脆捐了钱,省得麻烦。 袁慎同我一起去的,他终究是娶了那李环。 如今后院孩儿已有四个,一个是那谢家小娘子产的。 他已不是旧日的世家公子,吃喝全然不再讲究,我看他坐在车橼喝粥的模样,觉得心酸。 裴潜同他,当初定然也是受过苦的。 两个世家子弟,如何让一个寒门出身的皇帝接受信任,只这一点已是千难万难了。 「不要这样看我,我一个郎君,吃些苦算什么?」 「只是二郎比我更苦些,他旧年腿伤未好全,又跟着陛下东奔西跑,后来为护陛下又受了重伤,整个脊背差点被一刀劈开,睡了月余都不曾醒。」 「说起来你们真是像得很,对自己的那股狠劲儿旁人看着都害怕。」 「五娘,这些年你可曾想过他?」他将碗里的最后一粒米喂进了嘴里。 我仰头看着南归的大雁,冬去春归,这亦是它们的宿命。 它们为何不一直待在温暖如春的南方?这样奔波不累么? 很累啊!可都是宿命。 又是一年秋日了。 时间好快,让人追赶不及。 他看我久久不语,又叹了口气。 「他如今落下病根,天冷了便会腿疼,行路都难。」 「我从未曾见他落泪过,你离去半年后传来噩耗,崔家全家都没了,你走时说要回博陵看看你阿母。」 「那时我们还在军中,他求了陛下遣人去寻,待那人回来说是真的时,他站在山顶一夜,我寻见他时,他闭眼掉泪。」 「我叫他,他看着我说,若只是一场梦就好了,梦醒了,我便如约娶了她,我只要她一人就够了。」 32 「五娘,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万事都藏在心中不愿说。他至今未娶,家中催他,他

相关推荐: 「花園」--跳蛋寶貝   这个部队我呆定了   诱计(H)   雍正试婚宫女[清穿]   殿下宠妻日常_御书屋   剑婢(1v1)   人鱼影帝[藏剑]   餮仙传人在都市   师妹今天咳血了吗 NPH   盛世宠婚:三个萌宝斗奶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