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大多数类似的冒险游戏都很容易被识破,牌桌上的八个人都露出了“哎呀没有骗到”的遗憾神情。可是杨爱棠的思维却是反其道而行的,他想这不对,程瞻怎么能怀疑自己在涮他? 语气还那么不友善。——毋宁说,他从没有听见过程瞻的这种语气。 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他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一个程瞻,他说:“我涮你做什么,你是牛舌吗?” 程瞻这次变得笃定,“你喝高了。” “喝高了又怎样。”杨爱棠气劲儿上来了,“我还没有跟你理论清楚。” 方稜挑高了眉毛,一时间众人屏息,竟不知这个电话是福是祸。 他们谁都没有见过杨主管这副模样。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几句斤斤计较的话,秀气的脸涨得通红,眼眶里甚至有水珠在打转,宛如星星上的露水。 他不挂电话。他好像就想听对面那人给他个解释,或者跟他吵一架。他连吵架的姿势都摆好了。 然而对面那人只说:“行。” 就挂断了。 几声短暂的“嘟嘟”之后,手机便归于沉寂。 杨爱棠仿佛被对方这极其果决的态度所吓住,他盯着手机眨了眨眼,“啪嗒”,就有一滴水珠,终于掉落下来,模糊了屏幕上的字。方稜吓了一跳,忙说:“杨主管喝多了,我送他去休息。” 喝醉的人尤其地沉,方稜招呼来小阮,一人架在一边要把他抬走时,杨爱棠却又自己站直。他拿过桌上的手机,握得紧紧的,看起来很正常地回到了房间去。 十分钟后方稜去瞧他,见他和衣躺在床上,手机翻着面盖在胸口,睁着眼睛看着惨白的天花板。 方稜再是神经大条也意识到不对劲,关上了门,低声问:“怎么回事儿?” 杨爱棠半晌一动不动,像一具沉默的雕塑。 方稜又问:“吵架了?多大事儿啊你就——” “方稜。”杨爱棠说,“我是不是运气很不好?” “啊?”方稜脑筋转了转,“你是说打牌吗?” 杨爱棠说:“我想好好儿地玩一整天的,可是却睡到了下午三点。我想去蹦极,可是排不上队了。我想认真打牌,可是我的四条居然被同花顺给捉了。”他的声音里也像沾着露水,清澈地往下坠落着。 “那还是怪同花顺啊。”方稜沉重地叹口气。 “我为了这次能好好玩儿,提前了一天回北京。我认真地准备了,也努力地参与了,可是我……”杨爱棠吸了吸鼻子,声音哑了,“是我运气不好。” 方稜坐在另一张床上,想摸烟,又忍住,“你要不再打个电话吧。我来解释也行。” “他可能不会接。”杨爱棠很认真地说。 方稜噎了一下。“真的?” “嗯。他不喜欢吵架。”杨爱棠抬着眼帘望天花板,白炽灯光令他表情麻木,“其实我也不喜欢,只是我太迷惑了,迷惑,懂吗?我想问清楚,可能语气就会急一些,显得像是在吵架。但是他觉得我问的问题都不重要,他只会沉默——或者挂电话。” 方稜感到很棘手。因为自己是个同性恋,在某些角度来看,他与杨爱棠有着战友一般心照不宣的亲密;但他又确实不太了解杨爱棠的感情生活,更不了解杨爱棠的男朋友。 “这样不行的。不应该吵架,也不应该冷战。”他只会干巴巴地说,又小心提醒一下,“不过你刚才喝高了,可能是有点儿冲。一般人哪有一上来就说我爱你的,他当然会怀疑……” “为什么没有,我经常这样啊。”杨爱棠却打断他的话。 “什么?” 杨爱棠说:“没什么。” 他的眼帘垂落下来,慢慢地呼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所有辩解都已失效。 就算自己过去经常突然袭击一般对程瞻说我爱你、我想你、甚至更露骨的话,程瞻都没有多少表情地接受了,可到现在,他们身份已经不同,程瞻要怀疑也是很自然的。 说我爱你的语境早已被抽离。 可是我爱你这句话,为什么就一定是假的呢? 程瞻他,抽身得好快、好利落啊。 杨爱棠想。 他就算任性、就算幼稚、就算死有余辜。 可是,他难道不配得到一个稍微带点儿余温的回应吗? * 方稜端来醒酒汤,杨爱棠乖乖地喝了。方稜给他脱掉外套,他也乖乖地抬手。像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娃娃。 方稜有时候觉得杨爱棠这么可爱,谁会愿意见他哭?但有时候又想,算了,越可爱的孩子说不定脾气越大。 外边小阮他们开始K歌,方稜照顾好了杨爱棠,自己也出去玩了一会儿,到夜半过后,却有一台SUV驶上了院门前的土路,直到熄火停下。 民宿的主人被惊动了,出去察看。方稜见那车上下来一人,穿着深色的大衣,很高,面色带着不愉快的阴影。 乖乖。 方稜目瞪口呆。 大半夜的,这得开了俩小时有余吧?这是图啥啊? 群~607~985~189⋆整理.2022♡04♡08 03:59:28 10 程瞻从车里出来,夜半京郊的刺骨冷风迎面刮过,好像终于让他清醒了几分。 十渡景区外的民宿不多,过年大都歇业,偏这一家深更半夜还在高歌,他首先就来了这里。其实在上了高速以后他才想到,如果杨爱棠他们住在景区里面,自己是不可能进得去的。 但上了高速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到这荒山野岭中来,他怀疑自己也多多少少有点坏了脑子。 就因为一句无趣的大冒险的“我爱你”。 民宿老板来探问,他回过神,递上去一根烟,“我是来找朋友的。”这时从那一片混乱的K歌声响中走出来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带着笑向他伸出手,“啊,是杨主管的室友吧?” 借着路灯的光,程瞻认出这人似乎是杨爱棠关系很好的同期,他们曾见过几面。于是客气地和对方握了握手,“爱棠在哪里?” “他喝多了,睡下了。”方稜说,“我带你去看他。”又对民宿老板说:“是我们的朋友,待会儿我来找您加床。”便带着程瞻往院子里走。 程瞻笑笑,“他喝了多少?” 方稜挠了挠头,“大概……三瓶?青岛啤酒。” 程瞻说:“那他不行的。” 这语气熟稔成自然,听得方稜心里都发了点儿酸。他们走过K歌大棚,正嘶吼着的小阮都呆呆地移开了话筒,方稜朝他们摆摆手:“你们继续,继续。” 程瞻环视一圈,六七个人里,并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他们正团团围着一台老旧的K歌机,屏幕上老港星的脸是忧郁的灰色,字幕一行行地蓝了过去。程瞻收回目光,又看见了牌桌上散乱的筹码,说:“你们玩儿德扑?” “是啊。”方稜一下子来了兴致,“哎呀要说爱棠他点儿背呢,他摸到了四条你知道吗,他就all in了,谁料到小冯,就我们那位女同志,那叫一个狠啊,居然亮出了同花顺……” 小冯弱弱地举了下手。 程瞻再是心情不好,听到这样的奇事,也忍不住动了动眉毛,“那你们这一桌,腥风血雨啊。” “爱棠就这样输光了。”两人绕到民宿后头的客房前,四周渐安静下来,方稜停住了,转身面对着程瞻说,“输光了,还喝高了,是我让他给你打电话,闹着玩儿的。算我多句嘴,虽然……虽然涮人不厚道,但是,你就别跟他计较了吧。” “你也觉得他是在涮我?”程瞻却说。 “啊?”方稜一愣。 程瞻又笑。这次的笑里,有了几分放弃的意味。 “我不跟他计较。”他说,“早就不计较了。” 方稜瞅着他的表情,瞅不明白,推开了门。 是一个标间,房里只留了方稜床头的小灯,杨爱棠那边陷在暖实的黑暗里。他似乎还在熟睡。 程瞻轻声说:“这是你的床?” 方稜说:“我去加订一间,你今晚睡这儿吧。”他可也不想和一对情侣共处一室。 程瞻微微发怔。他一时冲动上高速时,并没有想到这么远、这么幽深。他不是为了和前男友睡觉来的。然而黑夜的气氛好像终于感染了他,方稜的表情又那么理所当然,于是他生硬地点了点头,“你知道……” “我知道。”方稜莫测高深地叹口气,“有啥事儿都赖我行吧,你俩赶紧和好。” 程瞻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说:“多谢你照顾他。” 方稜随意地摆摆手,轻手轻脚地将自己的背包提走,让出了这一块地盘。 程瞻在方稜的床头坐下,对着杨爱棠那边。 杨爱棠那毛茸茸的脑袋陷在白色的床单被褥里,鼻子眼睛也都皱成一团,像在睡梦中思考着什么问题。但他的呼吸并不太平稳,好像随时都可能惊醒。 “理论清楚”。 程瞻缓慢地思考着。 杨爱棠还想和他理论一些什么呢。 理论有什么用呢。 他总是招架不住杨爱棠的伶牙俐齿。他知道爱棠很优秀、很聪明、富于逻辑理性,但他招架不住爱棠把这一面用在他们的感情生活中。 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爱棠也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自己多么喜欢他啊,为了让他笑一笑,自己愿意去机场等上一整天,愿意在雷暴天从丰台开到海淀,愿意跑遍各个专柜去为他订一只钱夹。不是说这有什么可炫耀的,他只是真切地感觉到,他自己也变了。 让爱棠笑一笑的代价好像越来越大、大到他承受不起了。 抑或他会不会已经不那么喜欢爱棠了,所以才总是让爱棠生气? “嗯……”对面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了一点细小的声音,艰难地动了一下,仰面转过来,又被灯光刺得表情怪异。程瞻也突然回神,想着去倒杯水,杨爱棠却自己睁开了眼。 “方稜?”他只看见一个匆匆站起的侧影。揉了揉眼睛,意识尚且不清,但或许是白天睡得太久,这会儿却不太能熟睡,“几点了?” “十二点半。”程瞻回答。 杨爱棠没有察觉到异样,自己慢慢地坐了起来。最多也就三瓶而已,怎么就睡过去了,真的好丢人。 他一边下床找拖鞋,一边说:“他们还在唱歌呢?”他听见隐隐约约的歌声传来,晃了晃脑袋,觉得睡前那碗醒酒汤真不错,自己好像又能大战三百回合。 程瞻说:“要喝水吗?” “我自己倒——”杨爱棠蓦地转过头,便看见程瞻正拿着一杯水站在他床尾,平静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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