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这身蓝工装,代表着铁饭碗,平时走在路上都要被人羡慕嫉妒。 当初轴承厂建分厂,越过几个县,选了地理位置比较有优势的双山公社,带动了整个公社发展。 而厂里很多工人都是分配回来的转业人员,剩下才是面向整个公社招收。 双山公社地理面积大,到各生产队,很少有社员能抢到名额,李村生产队也只有一个,每次社员们提起他,满口都是夸赞羡慕。 李大胜以前羡慕嫉妒,不过现在想到以后他也能这么光鲜,面上的笑容就越来越灿烂,使劲儿往里张望。 有不认识他的工人路过,奇怪地看他一眼就走过去。 也有认识他的人——李村生产队长的儿子李大富看见他,停下来询问:“李大胜,你怎么在这儿?” 他们俩差好几岁,李大富又是别人家的孩子,其实不怎么熟悉。 李大胜却忍不住炫耀道:“我来等我对象。” “你对象?” 李大胜自得地点头,瞧见工厂里走出来的倩影,双眼一亮,挥手,嗓门儿特别亮地喊:“赵棉!赵棉!我来看你了!” 李大富听到名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意外极了。 李大胜的虚荣心强烈满足,动作幅度更大,嗓音也更高。 不止李大富,好多下班要回家的工人们也都停下来,好奇的视线在赵棉和他之间来回转。 赵棉被小文挽着手,正听她说话,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抬头看去。 可一看清楚是谁,赵棉的眉头便轻轻蹙起。 李大胜怎么在这儿? 小文问:“棉姐,这人是谁啊?” 李大胜的声音没有停下的意思,赵棉心情有些不好,轻声解释:“之前长辈介绍的对象,我家里拒绝了……” 小文听赵柯说过她和赵棉换工作的经过,恍然大悟,然后皱眉,“那这人来厂里干什么,影响多不好。” 此时厂子大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工友,赵棉快步走过去,客气地说:“李大哥,你来找我的?有什么事儿别挡在门口,我们去旁边说吧。” 门卫的眼神顿时有些异样,还真的认识? 而赵棉背人的举动,在他看来就是心里有鬼。 真没想到她是那样的人…… 李大胜伸手,想要去拉赵棉的手。 赵棉躲开,轻斥:“你干什么!” 有几个男工友警惕地看着李大胜,蠢蠢欲动,随时要上来英雄救美。 李大胜不喜欢这些男工人看赵棉的目光,掩住心里的暴虐,故意作出一副受伤的神态,“赵棉,你怎么这么问,我是你对象,当然是来看你的。” 周围顿时喧闹起来。 先前几个眼神警惕的男工友眼神也变了,探究地看着两人。 赵棉气得涨红脸,“什么对象,我跟你只见过一面,你怎么胡乱说坏我名声?” 旁边,喜欢赵棉的男工友听赵棉说“只见过一面”,表情松了松。 “什么只见了一面?”李大胜不敢置信的声音挑的十分高,确保周遭的人全都能听见,“咱俩相了对象,你家要我家给三转一响和一百块彩礼,我爹妈都答应了,你怎么进厂就变了?!” 周围瞬间议论声更大—— “三转一响和一百块,这聘礼可真贵!” “这么好的条件都要变卦,怎么想得?” “估计是想钓更好的……” “不过人家长得好看,也正常。” 议论中夹杂着不怀好意的揣测,尤其在看向赵棉和那些对她有好感的男工友时,带着各种意味。 那些男工友也不禁怀疑起来,赵棉平时是不是在故意吊着他们。 赵棉急切地反驳:“我没有,我家也根本没有要过聘礼,他胡说的!” 小文在旁边义愤填膺地帮腔:“明明只是相过一次面,棉姐家里就拒绝了,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李大胜理直气壮地质问她们:“你们说没有就没有,我俩私底下明明不是这样的,我们还……你对得起我吗?!” 他刻意说得含糊,好像两个人已经有什么。 反正也没有人知道真相,李大胜咄咄逼人,就是要做实了两人的关系。 他故意语气沉痛地说:“我们生产队有人说你嫌贫爱富,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是吗?” 赵棉百口莫辩,脑子发懵,笨嘴拙舌的完全不知道怎么才能反驳他的话,只一直重复着“我没有”。 周围的声音越发刺耳—— “平时装得跟什么似的,没想到是这种人。” “真看不出来。” “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们别瞎说!”小文愤怒地瞪向周围的工友们,“他胡乱说几句,就是真的了?你们没有分辨能力吗?!” 有个三十来岁的女工,一直看不惯长得漂亮的年轻女孩儿招蜂引蝶,意有所指地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成天打扮得招人眼,谁知道她私底下作风啥样。” 小文气得快要哭出来,“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不是女人吗?” 那女工理所当然地回她,“就是因为我洁身自好,才说句公道话。” 李大胜眼里闪过得意,转瞬又变了一副嘴脸,维护起赵棉,“你们别这么说她,她不是这样的人,她没准儿只是被人带坏了。” 带坏了就要扭正,至于怎么扭正,李大胜以后自有办法。 赵棉面对越来越荒谬的局面,手足无措,又一次恨起自己的无能,为什么这么没用,为什么没有办法…… 她仿佛陷入到旋涡之中,所有人的面孔变得越来越扭曲…… “都围在这儿干什么呢!” 人群后,于师傅严厉的声音突然响起。 工人们害怕地回头,紧接着让出一条路。 于师傅冷脸走进来,问赵棉:“怎么回事儿?” 赵棉恍惚地侧头,却是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小文见到了能够撑腰的人,气愤地说清楚事情经过。 于师傅听完,丝毫没有怀疑,就厌恶地看向李大胜,喊门卫:“有人在工厂闹事,不知道赶走吗!” 她是分厂请来的技术骨干,厂长都很客气,门卫连忙应声,拨开人群挤进来,推搡李大胜,“你快走吧!” 李大胜没想到突然来个人,局面一下就不受他控制,甩开门卫,愤怒地质问:“你是谁,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人?我要跟你们领导举报你们!” “我就是他们的领导。”于师傅冷冷地说,“你要是再继续闹事,诋毁我们厂女工的名誉,我们有权利送你去派出所。” 李大胜没想到这个中年女人这么强硬,心里不受控制地露怯。 旁边,先前暗示赵棉作风的女人开口质疑:“于师傅,万一他没撒谎呢?” 于师傅严厉地看向她,“那就让他拿出证据,空口白牙,就能毁一个姑娘的名声吗?” 女工悻悻地闭上嘴,可服不服气,只有她自己知道。 于师傅转向门卫,催促:“还不赶走?” 门卫立即推搡着李大胜离开。 于师傅再看向赵棉,皱眉,“你脾气太软了,不改以后有你吃亏的。” 赵棉低着头道歉。 “你不该跟我道歉。” 于师傅微微摇头,赶走那些好事儿的工人,才离开。 小文陪在赵棉身边,担忧地说:“棉姐,今天闹这么大,厂里肯定不消停,要不我们跟赵柯说吧?” 赵棉咬着嘴唇,“你先别说,我可以承受的。” · 赵村生产队里,一家人对于公社赵棉的遭遇一无所知,照常围坐在一起吃饭。 赵柯明天就要正式去队委会,吃饭的时候就向前妇女主任余秀兰同志讨教:“妈,妇女主任具体都干什么啊?” 余秀兰说得很轻松,“主要就是调节家庭、妇女纠纷,带领妇女生产进步,没有多复杂。” “反正只要不打起来,闹出人命就行,是吧?” 余秀兰想了想,差不多,就点点头。 要都是赵二奶他们这种纠纷,似乎也没有多复杂,只要心态放得稳,三个月应该很快就过去。 赵柯轻松起来,夹一筷子庄兰挖的野菜芽,边蘸酱边问:“妈,你明天去学校上课,有什么需要问我的吗?” 余秀兰是当娘的,怎么可能承认她不行,嘴硬地说:“教个小学一二年级而已,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儿。” 她气势挺足,完全看不出虚,赵柯和赵枫都信以为真。 只有赵建国,在桌底下轻拍余秀兰的左手,发现有点儿抖,便覆在上头握住。 余秀兰回手反握,借他的力道撑着,若无其事地吃完饭,夫妻俩就什么都不管,一起回屋了。 赵枫:“二姐,我收拾就行,你回去躺着吧。” 赵柯就回去了。 临睡前,赵柯出来浇花,一出门就看见赵枫蹲在正屋窗下鬼鬼祟祟的身影。 孩子大了,难免听到些父母的尴尬事情。 小伙子火气旺,赵柯也能理解,只是趴墙根儿偷听就不好了。 赵柯脚步极轻地走过去,一把揪住赵枫的耳朵。 赵枫“嘶—”到一半,赶紧捂住嘴,随着她的力道远离父母窗下。 等到离得远了点儿,赵柯一巴掌搭在赵枫后脑勺上,低声教训:“咋能听爹妈墙角?” 赵枫没想到别的,语气里带着单纯的兴奋,小声回:“姐,咱妈在给咱爹上课呢!” 关灯上课……这俩中年人玩儿的这么花吗? 但赵柯马上就反应过来,上课可能真的只是上课。 她误会赵枫了。 也误会爹妈了。 不对劲儿的是她…… 赵柯手抵在嘴唇前,轻咳一声,又给了弟弟一巴掌,“回屋去,夜猫子啊,老是大晚上在外面晃!” 赵枫老老实实“哦”了一声,站直,转身,然后吓一激灵。 他身后,余秀兰同志脸黑的几乎要跟夜色融为一体。 赵柯立刻,马上,一秒不犹豫地出卖弟弟:“妈,我替你教训过他了,这臭小子总干些没谱的事儿。” 他们姐弟俩,一个蔫儿坏,一个纯熊。 余秀兰气得脑仁子疼,左右手一边儿一个,揪住俩人的耳朵,“赵柯!咋你一回家,家里就闹腾!” 赵柯双手托着余秀兰同志的手,郁闷:“再远香近臭,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厌烦了……” 她才回家几天,就已经不是这个家的宝贝女儿了吗? 余秀兰充耳不闻,矛头转向赵枫,手明显比对赵柯重了许多,一下一下拍打在赵枫后背上,“臭小子,我咋生了你这么个棒槌!” 赵枫跳起来躲闪,“妈、妈——我错了!” 余秀兰松开了赵柯的耳朵,追着他锤。 赵柯轻轻揉耳朵。 赵建国一身整齐地站在正屋门口,口头劝说媳妇儿:“别折腾孩子了,让他们回去睡吧。” 余秀兰骂人:“赶紧回去!再让我听见你俩动静,晚上别睡了!” 赵枫一溜烟儿地跑进屋。 赵柯想说她还要浇花,可即便看不清楚余秀兰同志的脸,她也能确定,那两只眼睛在瞪人。 只要她有啥意动,母豹子就能扑上来收拾她一顿。 赵柯乖巧地转身,决定十分钟后再出来。 余秀兰站在院里盯了一会儿,才走回正屋。 赵建国打了个哈欠,问:“课还上吗?” “上啥上!明天早上再说!”余秀兰本来还要面子,现在赵柯他俩知道了,也没必要躲躲闪闪了。 第二天,早上五点。 赵柯家院子里,三只鸡懒洋洋地趴在土地上晒太阳,时不时抖抖翅膀,梳梳毛,扑腾起一阵灰。 “嘎吱——” 三只鸡齐刷刷地支棱起鸡头,扭向同一个方向。 堂屋的门打开,赵枫迷迷瞪瞪地绊了一下门槛,逃出门。 三只鸡扑扇翅膀,逃散开。 过了一会儿,赵枫端着个盆子从仓房出来,随意抓了把灰菜籽洋洋洒洒地撒出去。 三只鸡拔腿飞奔回来,脑袋拴了秤砣似的头也不抬地叨食。 赵枫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一眼堂屋,伺候他们家每天下蛋的功臣们,可比伺候新上任的余老师轻松多了。 六点半,赵枫做好早饭,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喊:“妈,饭好了。” 屋里,余秀兰回:“先搁锅里热着,过半个小时再吃。” 那…… “你也进来听课!” 赵枫满脸写着疲惫,他真的不爱学习。 七点,一家人围坐在饭桌边吃饭,赵柯三人看着余秀兰手不释卷,全都有些消化不良。 七点四十,赵柯背着绿挎包,端着白茶缸,迅速离家去上班。 队委会—— 队长赵新山、副队长许正义、会计牛江,保管员何东升全都已经坐在队委会的办公室。 牛会计一见赵柯就温和地说:“赵柯,来的挺早啊。” 赵柯一一问好,说:“头一天来,肯定不能迟到,不过没想到几位叔伯更负责任。” 许副队长笑呵呵地说:“年纪大了,觉轻,我在家待不住,六点多钟就来了。” 赵新山则是直接进入主题,吩咐:“牛会计,你和东升带赵柯把咱们队委会好好转转。” 队委会其实就一间屋和一个大仓库,一眼能看到底。 屋子兼具办公室和会客的功能,里头有两张方桌,两个高柜,一个上锁的柜子里装了村子各人的档案文件等,一个装着报纸、笔记本之类的零散东西。 “屋里就这样,过两天就熟悉了。”牛会计笑着说,“你之前来队委会,都没进过仓库吧?” 赵柯摇头,“没有。” “那得仔细瞅瞅,妇女主任不能脱产,省得以后两眼一抹黑。” 何东升拎着一串儿钥匙,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去开仓库门。 赵柯配合着他的步子,走得也不快。 仓库里现在没有粮,只有各种农具,木耧、木犁、竹筐、木铲……也有铁耙、铁锹什么的。 何东升挺沉默的一个人,给赵柯说明各个工具都在哪儿,十分言简意赅,末了补充一句:“取用都得通过我。” 既然这样,赵柯其实了解与否无所谓。 三人转完一圈儿,赵柯和牛会计回办公室,许副队长去带队上工了。 赵新山让赵柯坐在她妈之前坐得地方,“现在不是农忙,村子里劳力有点儿过剩,我就没给咱们队委会安排上工,省点儿工分。” 他烟瘾有些起来,瞅瞅赵柯这年轻妮儿,到底没点着,嗅一下烟袋,念叨:“咱这也不是农业生产的最前线,根本用不上知青过来支农,就该把他们全都安排边境去支边。” 赵新山就是随便说说,有牛会计,自然不用赵柯陪聊。 赵柯抱着白茶缸干坐着,生理性的开始萎靡不振,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大哈欠。 第一个哈欠,赵新山和牛会计没看见。 第二个哈欠,俩人看见了,没说什么。 但她一个接着一个打,影响的赵新山也忍不住犯烟瘾打哈欠。 赵新山说她:“年轻人,这么没有干劲儿可不行。” 赵柯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 是谁,凌晨就搅合全家起来上课,一连上了好几个小时,依然干劲儿十足? 是余秀兰同志。 是谁,上班的第一天就奠定了“没有干劲儿”的人设? 是她,赵村生产队的小赵同志。 第20章 (捉虫) 一九五九年, 夏初的一天。 年轻的余秀兰还是生产队的普通社员,早上吃完饭,叮嘱懂事的大女儿:“小棉,看好妹妹。” 六岁的小赵棉乖巧地点头, “好。” 三岁的妹妹捏着姐姐的衣角, 奶声奶气地学姐姐:“好~” 余秀兰温柔地挨个摸摸她们的头, 和赵建国一起去上工。 他们走后, 奶奶宝贝地抱着孙孙出来,指着盆里的几件衣服, 支使赵棉:“没看我在照顾你弟弟吗?还不去把衣服洗了。” 妹妹有点害怕地躲进姐姐身后。 爷爷和爹下工还得辛苦去队委会大院挑水, 奶奶不准浪费水, 小赵棉只能去河边洗衣服, 让妹妹先待在家里。 妹妹两只小手抱紧姐姐,一个劲儿地摇头,“不,不……” 屋里, 弟弟开始哭闹, 奶奶轻声哄了几句,转头又对赵棉不耐烦地喊:“还不快点儿,磨蹭什么呢!” 妹妹噘嘴,“奶坏~” 小赵棉小小的手指挡在嘴前面,“嘘——” 无论怎么说,妹妹就是不撒手, 小赵棉没有办法, 只能带妹妹一起去河边。 “姐姐要拿盆, 不能牵手, 你拽着姐姐的衣服, 好吗?” “好~” 妹妹乖乖地抓住她身后的衣服,然后歪着小身子,小脑袋瓜儿伸向前,冲姐姐笑。 小赵棉好喜欢妹妹,一把抱住妹妹,在她脸蛋上亲了两下。 妹妹“咯咯”笑,也搂着姐姐,踮脚嘬姐姐的脸。 姐妹俩亲昵地玩闹起来。 屋里奶奶的骂声又响起来,“磨洋工,等我洗呢!” 姐妹俩同时缩缩脖子,看向彼此时,又忍不住偷偷捂嘴笑。 去河边的路上,小赵棉费劲地抱着木盆,走一段儿就要停下歇一歇。 妹妹就松开姐姐的衣服,两只小手扶着盆,使出吃奶的劲儿向上托,“嗯——” 小赵棉不用她帮忙,妹妹一定要帮。 最后姐妹俩一起抬着木盆走到小河边。 小赵棉叮嘱妹妹:“不要乱跑。” 妹妹揣着手手蹲在她身后,“好~” 衣服不多,但家长们穿着干过农活,很脏,洗不干净或者回去晚了,奶奶都会骂。 小赵棉哼哧哼哧地又搓又捶,没注意到妹妹小脚丫挪啊挪,想挪得离她近点儿。 “扑通——” 小赵棉一惊,抬头看到妹妹在河里扑腾,整个人都傻住。 妹妹根本不会叫“救命”,惊恐地哭叫:“姐姐——” 衣服掉落进水里,小赵棉都顾不上,使劲儿伸出小手,“妹妹!手!妹妹……” 妹妹极力伸出小手,可两个人的小手被水流冲得越来越远,仿佛要划开一道绝望的天堑。 小赵棉看着水中沉沉浮浮的妹妹不知所措,吓得崩溃大哭…… 工厂宿舍—— 赵棉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深陷在噩梦里。 她的耳边全都是妹妹撕心裂肺的稚嫩呼喊。 “姐——姐——” 妹妹在求救,可她太没用了,只能急地大哭,眼睁睁看着妹妹漂远。 梦里,又变成各种骂声和争吵—— “扫把星!” “这样我可不放心她照顾弟弟!” “这点儿事都干不好,还能干什么?” “废物!” 一声一声地“废物”,不断地敲打在赵棉的心上,折磨着她的神经。 赵棉好像陷在泥淖里,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 宿舍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脸焦急的于师傅冲进宿舍,看到赵棉躺在床上,才长出一口气。 可紧接着,于师傅就发现她脸色不对,满脸都是汗,而且整个人都在颤抖。 “怎么这么烫?”于师傅摸着她的额头,皱眉,然后轻轻推她,想要喊醒她,“赵棉,醒醒,赵棉,我带你去卫生所……” 赵棉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 于师傅试图扶起她,没扶动,就起身脚步匆匆地出去。 十来分钟后,宿舍门重新打开。 于师傅拿着一套干净衣服进来,换掉赵棉身上被汗打透,紧贴在身上的衣服,然后四下看了一眼,才冲着外头喊:“方煦,你进来吧。” 随后,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推门大步走进来,停在赵棉床前,也不用于师傅催促,弯下腰,结实的手臂穿过赵棉的颈下和腿窝,轻松地抱起人。 他很注意,尽量不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冒犯到陌生的昏睡的姑娘。 但赵棉全身软绵绵地躺在他怀里,两个人还是离得太近了。 方煦不由低头看了一眼怀中脸色苍白的赵棉,很快又礼貌地收回目光,大步往出走。 于师傅领着方煦赶到公社卫生所。 大夫检查之后,给赵棉手背上打上点滴。 方煦付完钱回来,对坐在病床边的于师傅说:“妈,得打很久,不如我在这儿守着,你先回厂里上班。” 于师傅看着赵棉,眉头松不开,“上午就算了,你在这儿守着,我回宿舍给她做点儿吃的。” 方煦答应,捞了一把椅子,坐在赵棉床边,安静守着。 点滴瓶里的药水一点点减少,赵棉的脸色慢慢好转。 方煦见她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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