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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不知怎么地,往常都能重新安装好的灯怎么都旋不回去。 看向窗外,我们住的平房蹲在几幢高楼后,墙壁上涂抹的白石灰斑驳了,瓦片上生满了岁月的绿苔,墙角冒出一簇一簇的狗尾巴草。 前面的高楼挡着,老房子终年难得见到阳光。 是该换个地方了。 第二天,儿子大喊:「妈!爸说要跟浪华阿姨搬去养老院!」 女儿欣喜:「爸终于想开了?」 然后他们看向我:「你也别摆出这张苦瓜脸,你知道这是爸几十年的心结了。」 他前几年酗酒得厉害,白酒洋酒一瓶一瓶地灌,喝醉后一直喃喃着那个名字。 女儿抱着我的胳膊劝我: 「妈,我爸这是不给人生留遗憾呢!你老是嫌他迂腐陈旧刻板,但在这件事上他可比你勇敢!」 浪华喜欢青绿色。 她曾说这是生命的颜色,所以徐城跟她的合照里穿了我给他洗的青绿色大衣。 徐城在镜子前罕见地梳起头发,用剃须泡沫清理杂乱的胡须。 终于,他看向一动不动的我:「你怎么了?」 我:「如果我对浪华有意见呢?」 他生气了:「咱们都一把年纪了,还计较什么?再大的风浪不都扛过了,她又不会对你在这个家的地位造成什么威胁。」 心虚的时候,他就会借愤怒掩饰。 我太了解他了。 「徐城,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不介意你告诉我咱们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 「也不介意你跟我说一声,你有了别的心思。」 他丢开剃须刀,试图用高音量掩盖底气不足: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就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放不下这个心结!你一直害怕浪华会取代你对吗?她才不像你想得那么阴暗。」 「别用你狭隘的心胸来衡量我和浪华,我真的只是将她当朋友!几十年了,你那种总是将人往坏处想的毛病该改改了。」 好,好好好。 只当她是朋友,在得知她丈夫重病时就上赶着去刷脸熟; 只当她是朋友,看到丧夫讣告后第一时间陪她办完整场追悼会; 只当她是朋友,连夜预定了养老院两个床位…… 意识到方才的话有些伤人,徐城终于找补了一句: 「我会搬去养老院,你也一起吧。反正儿子女儿也是这么想的,咱们就不给他们添麻烦了。」 我冷笑:「你们都已经预订好住在同一个房间了,还要我做什么呢?」 徐城披上大衣,余怒未消: 「你跟她不同的地方就是你很要强,你遇到任何挫折,哪怕有一天我死了,你都可以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继续生活。但她不行,她需要我,她比谁都更需要我。」 「反正你爱来不来!」 他转身甩上了门。 我默默地从尘封的柜顶拿出行李箱。 拿行李箱的时候,柜顶的照片掉落下来。 过塑的老照片依旧发黄,里面是二十多岁独自外出求学的我,那时的我怀着一颗炙热又无畏的心,黄色小花发带随风飘向远方,我也看着风过的方向。 此时,我的手机收到短信。 因为年纪大视力下降,我只能将字体调到最大—— 半个小时后,儿子发现吃完饭的碗筷没有人收拾,惊了: 「爸,你跟妈说了什么?!」 「她怎么一言不发地拎着行李箱就走了?」 女儿也震惊:「不会是离家出走吧?都这么大年纪了,闹什么脾气?」 徐城围上围巾,嗤了一声: 「就她这一把年纪,还离家出走?看她能走多远!」 「离开了这个家,她不就孤家寡人一个!」 4 走出巷口的时候,徐城的声音我还能听到。 这句话显然就是他故意放大音量说给我听的。 我先清点了一下自己的资产。 因为延迟退休,我去年才离开单位办了退休证,每个月有充裕的退休金。 这些年我们跟儿子女儿一起住,基本是我在操持家务。 因为体谅儿女,这些年也没有要求他们交家用。 而徐城每个月仅有不到一千的稿费收入,来自他夜以继日地写文章投杂志的微薄稿费。 我还有一套老破小房子,在三十年前的郊区,三十年后的现今规划新区。 虽然破烂过时,但胜在地段不错,离新修的地铁线路很近。 除此之外这些年我分散各地存的现金不少,怕的就是这一日。 人总要给自己留条退路。 回到小套间,我约了给我发信息的年轻人——陈婧。 陈婧之前是做少儿教培的,机构因为招不到适龄学生被迫倒闭。 可场地设备的资金都砸进去了,她不甘心,于是盯上了中老年大学这门行当。 陈婧火速抽身约我到一家本地出名的中药奶茶店,二话不说先来了一杯冰中式。 我看着手里掉漆的保温杯。 如果我再年轻二十年,保温杯里应该都是冰块。 现在不行了,咬一口冰西瓜都觉得牙槽酸疼,即便缓过来也觉得三叉神经突突地跳。 陈婧兴奋地给我递上一份资料: 「周老师您好,这个是我们前期做好的准备。」 「经过我们调研,附近四公里确实有不少有钱有闲的退休人群,客户群体庞大。」 「资质方面已经在走申请流程了,现在我们非常缺老师。」 「所以我已经给您想好了课程,一个是智能手机的应用,一个是广场舞,再加……」 我:??? 不是,我记得我上段时间刚拿的退休证呢! 我轻笑着打断她:「我好不容易退休,还想去趟北疆呢。」 陈婧:「去北疆做什么?」 我思索:「去散散心,看看草原上的牛呀、马呀。」 她杯子啪一声放下:「看牛马?呐,灯火通明的写字楼里都是呢,不用跑这么远。」 我:…… 之后,陈婧拿出了祖传的 CPU 技术: 「周老师,五十五岁,正是人生的关键时候。」 「退休了不是限制,年龄不是借口,心还年轻身体就不老。这个时候不能贪图安逸,该发光发热的时候就得大胆开麦,现下正是闯的年纪呢!」 说到这儿,陈婧的助理忍不住吐槽: 「之前干教培的时候,婧姐就是这样给家长洗脑的。」 「见到一年级学生家长,她就说一年级正是起跑的关键时候;见到六年级学生家长,她就说这正是小升初的关键时候;见到初二学生家长,她又说这是过渡中考的关键时候。」 「总之,一生都是关键时候的国人。」 隔壁有人插话:「简称,键人。」 我竖起了大拇指。 就说跟年轻人能学到东西。 扯东扯西,终于扯到最关键的事情。 陈婧问:「听说您能帮我找到一个将近两百平的场地对吗?」 我摩挲着手上的玉镯:「对,而且不是老区,在新开发区。」 新开发区离之前我住的老城区有段距离,能避免邻居的闲话。 因为他们的周转资金还被压着,我就大手一挥租了场地,还调了一笔钱实缴出资。 陈婧热泪盈眶:「谢谢周老师,这笔资金我们算作入股,以后盈利了会有分红的!」 转账之后,我意识到自己还有一本存折在老房子。 5 推开老房子的门,鞋架上有一双不属于我的女士漆皮皮鞋。 中庭里,我编织的摇椅随风而晃,上面搭着一条不属于我的羊绒围巾。 客厅很热闹,嬉笑声不断从里面传来。 浪华正站在博古架旁捧着我的茶饼: 「这块大红袍看似有点年份,但不如斯里兰卡的锡兰红茶浓郁。」 「下次我再出国的时候,就给你们带一点。」 「浪华阿姨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人,不像我妈,半辈子窝在这座城市,讲不出你这么有哲理的话。」 「这话你可别当着咱妈的面说,不然她回头又该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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