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他到底为什么会睁眼重临人间来着? 他才要回忆,太阳穴周围突然一阵刺痛,盛灵渊不易察觉地略皱了下眉。 这尸体养得未免太“好”,居然连他生前偏头痛的毛病一并保存下来了。 宣玑的心却缓缓地沉了下去——这个“人皇”,绝对不是人。 武皇帝盛潇死了三千年,就算那什么“古法养尸”能把他养得宛如生前,那也是具水灵灵的尸体。人死魂魄散,鬼怪向来是苦命人自欺欺人的幻想,身体也不是随便穿脱的壳,他先是上玉雕人偶身,又被一道雷劈回自己的尸骸里,仿佛流动的云烟……那本《东川巫人书》里写过,只有不死魔物才有这样的生命形式。 可是人皇陛下,他到底……为何入魔? 苍白的史书上到底写漏了什么? 宣玑脸上惯常的嬉皮笑脸消失了,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问:“我的……先祖,是您的什么人?” 是故人吗?为什么这样精心地养着一个人的尸身。 盛灵渊太阳穴处的刺痛开始朝四周蔓延,头痛欲裂。他脸上却含着笑,慢条斯理地回答:“朕之尸身,水火不侵,用场可多了。你家先祖艺高人胆大,当真了不起得很。” 宣玑无端被这话里藏的恶意刺了一下,黑暗中,他眼神一瞬间黯淡下去。同时,他理智上又觉得这伤受得没有道理——武帝是历史上著名的天煞孤星,杀师灭亲,想来亲朋故旧一概没有,人家的揣测有理有据,就算有点恶意,针对的也不是他本人,是他三千年前连画像都没留下一张的老祖宗。 当代青年早没有宗族观念了,十八辈以前的祖宗连骂街都会被忽略不计,谁知道是圆是扁? 可宣玑就是心脏揪得难受,一时有些喘不上气来,像是说不出的深情厚谊被辜负了似的。 这时,一阵喧闹打断了他的胸闷,山下传来骚动,有人用巫人语大呼小叫着什么。 宣玑飞快地收拾起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探头往山下看去,只见一伙人举着火把,簇拥着一个汉子疾步上山,那大汉背着什么人,老远就开始喊人,宣玑虽然听不懂,但根据情景猜测,应该是在喊人来帮忙。 全族都被惊动了,山路两侧人家都点起了灯,远远看去,灯火从山脚一路爬上半坡,睡眼惺忪的人们纷纷披上衣服出来看。 原本静谧的夜色破了,就像一个隐喻。 宣玑:“那是……” “是我。”盛灵渊轻声说,“那领头的是当年的老族长,他背的人是我。” 这时,旁边树丛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宣玑一低头,见一个小脑袋从树丛中钻了出来,那是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正是狗都嫌的年纪,瞪着一双圆滚滚的葡萄眼,梳一头小辫,被自己滚得乱七八糟的。 宣玑往旁边撤了半步:“吓我一跳,这崽子跟那诈尸的长得也太像了。” “嗯,”盛灵渊的目光落在那男孩身上,好一会,他说,“这就是阿洛津。” “什……” 这时,那背着人的汉子从他们身边经过,宣玑看清了他背着的少年。 那少年手长脚长,但身量似乎还没跟上,单薄得仿佛三根筋顶着个脑袋,身上被人用一个大斗篷裹住了,只露出半张苍白的小脸,血顺着他垂下的手指尖不停地往下淌。 山坡最高处的木屋里,一个老人迎了出来,打扮得非常隆重,宣玑猜他是巫人族的精神领袖,好像是叫“大圣”什么的。 火光照亮了小木屋,直到这时,宣玑才发现那木屋的门扉上没有门环,上面镶着两块特殊的敲门石——居然跟先前盛灵渊在他识海深处里竖的那道门一模一样。 原来这是巫人族的建筑,难怪充满了异族感。 木屋里走出的老人双手将受伤的少年接过去,出来围观的巫人们窃窃私语着,满头小鞭的小阿洛津好奇地从大人们脚下钻了进去,踮着脚张望,叽叽喳喳地添乱:“是那个小皇子吗?是真的吗?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宣玑忍不住问:“您这是受伤了吗?” “家常便饭,”盛灵渊站在人群外,并不往前凑,他远远地望着狼狈的自己,有几分散漫地说,“我父皇战死赤渊,家国倾覆,皇城变妖都,人族衰微,人们要一个希望,于是传出来一个预言……想来是我母后身边那些能人幕僚们捏造的,说‘百万怨魂中出生的帝子,会背着父兄的血,亲手诛灭群妖’。” “说的是……” “嗯,我,这种无稽之谈,也就只能骗骗不开化的百姓和妖族了,他们居然也真信。我一出生就是妖王的眼中钉,从小被他追杀到大。十岁那年,我和我老师走散,被同族出卖,三个大妖一路追杀我到东川。我身边十二个侍卫都死了,行至绝路,被巫人所救。”盛灵渊说到这,回头看了一眼灯火点点的山间,声音略微有些含糊,“巫人族故居是个世外桃源,我便在这桃源里躲了六年。” ☆、第二十五章 说话间, 桃花源里的记忆开始缓缓地往前推动, 盛灵渊和宣玑也被卷在其中,被迫跟着时光一起走。 人族流亡四方的小太子伤还没好, 靠在窗边闭目养神,忽然,窗外飞进来的一只怪模怪样的大虫子,直接贴在了他的额头上,淘气的小孩子们压抑不住的笑声传来。盛灵渊虽然只有十岁, 也已经在无止境的恐惧中逃亡了十年,早没了童心,既没跟熊孩子们一般见识,也懒得敷衍他们,淡定地把虫子捏下来,他伸手探出窗外,把它放了,冷淡地用不熟练的巫人族语说:“再闹, 我还告诉你爹。” 窃笑声消失了,片刻后,树上冒出阿洛津的脑袋,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带着他一堆小跟班溜下树,跑了。 年幼的小阿洛津对盛灵渊充满了好奇,又想跟他玩,又不会主动讨好——他是族长的独生子, 被族人娇惯得不像话,从小众星捧月,族里的孩子都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在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放下面子,主动结交”的概念。他觉得自己在谁窗根底下走一圈,就已经算给了别人天大的面子,这个人族太子理应受宠若惊地加入他们。 谁知道这位人族的落魄太子给脸不要。 可把阿洛津气坏了,然而恼怒的同时,“越得不到越想要”的犯贱心理也见风就长。盛灵渊越不理他,他就越想在人家面前刷存在感,于是天天领着一帮小弟来纠缠,把大圣的小木屋闹腾得鸡犬不宁。 小太子的心性早就被磨出来了,不惊不怒,烦了就施展“告诉你爸爸”大招,百试不爽。 阿洛津挨揍的频率直线上升,单方面地对人族的太子爱憎交织,咬牙切齿。 能下地之前,盛灵渊已经基本能用巫人族语简单交流了,甚至学起了巫人族的文字。 史书上说,武帝“通悟早慧”,但史书没说,这位陛下学舌学得比鹦鹉还快。 宣玑一开始以为盛灵渊只是天生过耳不忘,就是天才,没办法,跟那帮背诵语法十多年,连英语都说不明白的大学生不是一个物种。直到这时,他才恍然,这只是为了生存。 九州混战的年代,没人有闲心去普及“普通话”,各族、各地的语言天差地别,有些甚至都不像一个语系。在这种乱世里颠沛流离,如何快速掌握一门方言、融入陌生环境,这是少年时的盛灵渊不得不会的,他得活命。 然而就算是这样的盛灵渊,学起巫人族文字也非常吃力。巫人族文字写在当地特产的一种树叶上的,乍一看有点像古代埃及文,字形都是大圈套小圈,没有汉字的笔锋,跟他们的房子一样憨态可掬,但非常复杂,能看得出源远流长的文化积淀。 山顶,大圣木屋旁边,居然还有个类似于现代图书馆的地方,里面存放了有大量典藏,只要愿意,外族人也能随意进出。 哪怕是在宣玑这个当代人看来,这个古老民族的开放和文明程度都有点惊人。他在这“溯洄”中的东川里转了没几圈,已经颠覆了对巫人族的所有印象。 巫人族是寄生蝴蝶的发源地,这里的人还会各种匪夷所思的咒术,从“巫”这个名字开始,就透着一股子诡异的气息。再加上那个神神叨叨的阿洛津……宣玑不可免俗地先入为主,以为“巫人”的形象应该就跟电影里的“黑巫师”差不多——人人都裹得像阿拉伯妇女,只露双眼睛。然后昼伏夜出,没事就围着火堆开小会,商量明天去咒死谁。 可是原来东川一点也不阴森,巫人族的生活基调甚至是明快温馨的。人们都很懒散,牛羊放到一半,就被不知道跑去哪睡午觉的主人丢在一边,跑丢就跑丢,反正过不了几天,就会有族人帮着捡回来。这里的小孩五六岁就开始启蒙,全族都识字,傍晚没什么事,大家就到山顶的广场消遣,族长和大圣也去,人们没尊没卑地坐在一起,唱歌跳舞、讲故事、闲淡,甚至会漫无边际地争论一些原始的哲学问题。 “我看这地方简直跟雅典圣城有一拼,”宣玑半是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要自称‘巫人族’?听着怪吓人的。” “他们自己的文字里,自称是‘住在半山坡森林里的人’,”盛灵渊说,“‘巫人’是当时外人对他们的称呼,吓人吗?那可能是这么叫的人,自己心有畏惧吧。” “巫人族的小孩也叫您……” “灵渊?” “我以为是假名。” “我连真名都不记得,哪知道哪个是假名,”盛灵渊挑起眉梢笑了笑,“朕大名少有人提,‘灵渊’二字乃是长辈所赐的乳名,听了反而更熟,顺口报出来用用。” 听说古人起名最重视寓意,可是“灵渊”俩字怎么听怎么不吉利……尤其是这位陛下还出生在那么个特殊的时期。 宣玑心说:这什么不怀好意的长辈? 他跟着年幼的盛灵渊在巫人族兜兜转转,看那少年像度假一样,每天就是休养、读书、跟大圣请教问题,或者帮着侍候一下草药,最大的烦恼是熊孩子王阿洛津老来骚扰。 恶咒溯洄能把人困在记忆里,宣玑本以为会在人皇的记忆里看见非常血腥的画面,没想到他俩就是没完没了地跟着个小少年,在日常琐事里兜圈子,“溯洄”里的盛灵渊一直是十岁出头的模样,没有一点长大的意思。 “等等,陛下,”宣玑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您刚才说,有什么东西挥之不去的话,就会一直被困在一段记忆里转圈,那咱俩现在是不是就被困住了。” 盛灵渊看了他一眼,神色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宣玑忽然发现,这个人越是心绪起伏,态度就越是疏离,要不是知道此时被困在少年美梦里不愿清醒的是他,宣玑几乎要以为这位无懈可击了。 他也会软弱自欺么?也会困在某一段记忆里,兜转不休么? 有那么一时片刻,宣玑觉得浮在神坛上的武帝像个有血肉的人了。强者的脆弱和懦夫的勇敢一样惊心动魄,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和缓下来:“但咱俩还是得想办法出去,对吧,您看……” 不等他说完,盛灵渊就淡淡地一点头:“嗯,有理。” 宣玑:“……” 长篇大论的劝解都没来得及说呢。 “避重就轻是人之本能,我也不能免俗。”盛灵渊想了想,又心平气和道,“这些生前事太久远了,我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那不如这样吧,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来问,我试试能不能随着你的问题回忆,从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里跳出去。” “陛下,”宣玑忍不住说,“凡是能困住你的,怎会是无关紧要的琐事?” 盛灵渊好像觉得这小妖多愁善感得莫名其妙,看着他笑了:“行啊,那你是要怎样?” 宣玑在他面前,总有一种浪费感情的无力感——就事论事到这种地步,面不改色地把自己的弱点撕下来研究,这位神秘莫测的陛下又不像个人了。 紧接着,仿佛是被他一句话点醒,不等他说话,周遭的场景就开始摇摇欲坠,显然盛灵渊已经自控力极强地调整好了心态,摒弃了这段平淡得温馨的少年记忆。 宁静的巫人族村落忽然在两人面前碎成无数片,像个砸烂的花瓶。 他俩掉进了一片夜色里,宣玑还没站稳,就看见族长家的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小阿洛津怀里抱着个布包,溜了出去,径直往山下走去。他一脸委屈,左手的手心又红又肿,应该是又不知道因为什么,被“告状精”坑了一顿臭揍——于是忍无可忍,离家出走了。 宣玑:“他这又怎么了?” “他偷了大圣的‘惊魂咒’,放在我枕头底下,”盛灵渊说,“惊魂咒能激起人心底最恐惧之事,其实是好东西。恐与怖皆为虚
相关推荐:
狐狸精C位出道
华娱:从飞轮海开始
蓄谋 [校园h]
加油,“总攻”大人
[末世]重生后我就想睡大佬  (NP高H)
[网王同人] 直播土味情话和部长们贴贴
重生后,成了病娇九殿下的心尖宠
清风颂音辞_np文
男配的悲催生活
现代修仙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