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盘同他说的话有多意味深长。 那局棋一直封到现在,始终没有机会再续。 赌什么,丹离也没说清楚。 后来他自觉手握天下,赢了老师半子。 现在想来,可实在是太不自量力了。 他从出生开始,其实就是一步一步踩在丹离事先设计好的路上,所有的挣扎与反抗都是意料之中,连三魂七魄都是那人精雕细琢勾勒好的。 这样庸常的资质,怪不得那人神鬼莫测的傀儡术他一直学不会。 可惜,神魔也不能面面俱到。谁也没想到,盛灵渊跳下赤渊,身上居然带着天魔剑的所有残铁——他剖人心、弃血脉,按理说应当断绝七情,早该把那点少年情愫抛诸脑后了。再说就算是留作纪念,一般也是带块残片穿个挂坠什么的,天魔剑不算剑鞘剑柄都足有八十一斤,谁还能常年在身上绑大几十斤的废铁吗? 盛灵渊其实自己都忘了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可能是挖了心,胸口空荡荡的难受,需要重物坠一坠,也可能是他在世上再没有其他东西了,只剩下这点残铁。总而言之,他一个铁渣没舍得扔,一直将碎得不成样子的铁剑残片用魔气裹了藏在心口。 漏了这么个阴差阳错的细节,赤渊没来得及复活神鸟,宣玑先重回剑身。 丹离功亏一篑,弄成了现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乌龙局面。 盛灵渊复盘完毕,简直是啼笑皆非,倒有点感激这些在背后捣鬼的魑魅魍魉了——要不是他们,他还真没机会出来拨乱反正。 “也好,”陛下心里从来没这么透亮澄澈过,忖道,“我陪你一遭,送你一程。从此往后,天地辽阔,远走高飞吧。也算是我被上天眷顾,夙愿得偿了。” ☆、第九十五章 第二天天还没亮, 黄局就亲自带着后援团赶到了。 由雷霆亲自护卫, 医疗队、古籍修复科、危险物品管理中心、研究院、档案科全员到位……清平镇外的野坟地一时间人山人海。 附近居民不明所以,老远看见这阵仗, 还以为是来强拆祖坟的。当地中老年秧歌队迅速组织起来,扯起上吊用的大/麻绳,披麻戴孝而来,准备跟恶势力斗争到底。 宣玑被心魔瘴折腾得心力交瘁,一宿没睡。作为善后科负责人, 还得硬着头皮被推上“前线”,直面嚎丧团,简直想加入其中一起嚎。 “我们善后的紧急公关还没定方向呢!”罗翠翠急得发了芽,“本来打算今天上午讨论定稿,他们怎么起这么早……” “别讨论了,”平倩如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送来前线战报,“咱主任刚才口头给敲定了。” 罗翠翠忙问:“定什么了?” “他说是这附近有个战争时期敌军留下的秘密兵工厂, 里面有毒气有炸/药还有生化武器,昨天被地震给震出来了……罗哥,罗哥你别激动!现在是冬天!” 罗翠翠话没听完,枝丫叶片已经喷射似的往外长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成了人形绿植景观,春意盎然掩映下,捂着心口颤抖道:“他这是写造谣软文出身的吧,2012末日论是不是就这小爷给主的笔啊?什么玩意就地震了!我上哪给他弄场‘昨天发生的地震’去……” “我来吧。”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跳脚的罗翠翠听见这声音, 整个人一激灵,额头上一根绿条垂到了鼻子上,他连忙将脸皮往后一撸,客客气气地冲陛下笑出八颗牙,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这个,您看……我们怎么配合?” “将你们那个‘回响音机’再借我一次就好。”盛灵渊整了整衣袖,看了罗翠翠一眼,善后科这几个人头天没深入心魔瘴,还不知道他不是什么“剑灵”。小姑娘……甚至那个对别人心情特别敏感的小伙子都懵懵懂懂的,只有这个绿萝精乖觉得很,好似察觉了什么。 盛灵渊对他笑了一下:“人们刚从心魔瘴里恢复,神智不能说完全清醒了,稍吹点风就行。” “对对,我昨天就觉得‘地震’这个说法靠谱,撞坏的路、破损的房子什么的都说得过去嘛。地震这种事,只要不是震中附近,有人没感觉也是正常的,不容易让人起疑心。咱领导这水平不一般啊。”罗翠翠热情洋溢,连击掌再点头,前仰后合,仿佛在表演哑剧版的“高山流水遇知音”,“我这就去安排工作。” 说完,他工作狂似的撒腿跑了,经过黄局身边,还见缝插针地起了个高调:“还是领导开明,允许我们紧急情况下因势利导,您这才真是定海神针啊!” 平倩如:“……” 她觉得自己可能也被回响音机影响了,记忆忽然模糊,一时拿不准自己到底是提心吊胆地违规操作,还是经过特殊审批力挽了狂澜。 黄局头天就接到了风神的简报,领着脸色依然苍白的肖征和谷月汐走过来——王泽不过来,老王头天“盛潇”面前胡说八道,这会儿饶是他皮厚三尺,也尴尬得出了世,钻地缝去了。 黄局老远看着“盛潇”,头都大了两圈。 虽然这位神秘厉害人物的来历没弄明白,但黄局隐约和天道达成了天人合一的意见——小小的世界真容不下这么一尊大佛。 这位大人物眼下看来跟他们是利益一致的,以后会不会有风险?多大风险? 这事是上报还是不上报?保密级别怎么定?要不要通报国际特能人社会? 还有,如果真是位“陛下”,局里应该给他个什么待遇? 他要是要求复辟可怎么办? 黄局长袖善舞一辈子,自以为大场面见多了,也没处理过“活的历史遗留问题”,一路都在打腹稿,一步一挪地斟酌到了盛灵渊面前,这稿也没打好。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打招呼——下跪磕头是封建糟粕,他一个干部,这肯定不行。 那握手?点头致意?抱拳作揖……话说作揖应该哪只手在上面来着? 再说人家以前是不知不怪,现在他们“知”了,再无礼会不会被人家误解成欺君? “欺君”这已经被现代汉语驱逐出境的古董词汇一冒出来,黄局立刻犯了牙疼,脚步又沉重了几分。 盛灵渊却笑了,老远看见他,率先开了口:“赤渊的朱雀骨封是我刻的,我不请自来,为的是……售后服务。” 黄局:“……” 这是什么混搭的人和话? 可怜老黄局快退休的年纪,亲眼见了一场“关云长大战秦叔宝”,三观都快裂了。 陛下彬彬有礼地询问:“怎么?我看电视上这么说的,用词不当吗?” “……那、那倒没有。” “入乡者随俗,”盛灵渊平和地说,“称呼我什么,也随诸位方便,和原来一样就好——当年高山人微煜当面口称陛下,背后不也是污言秽语么,不必讲究那些。” 黄局:“……” 可说呢,微煜污言秽语一时爽,完事就被片成了刀削面,还沉海三千年。 这时,罗翠翠大呼小叫地调来了回响音机,盛灵渊远远看了一眼已经彻底融入到群众里的宣玑,又轻声对黄局说:“我不是人间人,不会逗留太久,除了赤渊,你们现世的是非我也不会过问,你们可以将我当成个古董器物……除了不便展览,其他性质也都差不多。大家各自便宜,这样好吧?” 黄局愣了愣,发现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已经三言两语将他心里疑虑一个一个按住了。 这位盛先生的模样,跟他站一起,要说是他儿子辈,别人都得夸一声老头晚婚晚育响应得好。可是跟人家沟通起来,非但不觉得对方是个小青年,还有种被人引着走的感觉。 宣玑那边花了十五分钟,讲了个有鼻子有眼、耸人听闻的故事。后面有一水穿着防化服、严阵以待的前线外勤齐步跑过,这阵仗让半信半疑的群众们就地变成了深信不疑。 就这样,宣玑从“资本家走狗”,变成了“为人民服务,冲在危险前线”的好公仆。 杨潮去给他送回响音机屏蔽器的时候,发现他正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捏着一把不知道谁给的榛子,跟几个老人家热火朝天地聊起了这片土地上的英雄故事。 盛灵渊托着已经磨蹭得十分光亮的陶埙,远远地隐在林间,注视着那边热热闹闹的宣玑,随手起了一段小调。 回响音机紧跟着发出人耳捕捉不到的波,将埙声里的信息扩散了出去。凡是回响音传到的地方,凡人的意志会不由自主地被吹曲子的那位压制,自然而然地接受“地震”的印象,自动去给头天的种种异象寻找解释。 以宣玑那被涅槃术捶打了三千多年的神识,回响音机当随身听带着对他都没什么影响,因此没戴屏蔽器。听见这埙声,他忽然一愣,敏锐地感觉到那埙声里不但只有地震的信息,还藏着很轻的恐惧和焦虑暗示。 立竿见影的,七嘴八舌的人群诡异地安静了一下,担当故事主讲的大爷目光瞬间涣散了片刻才重新聚焦。正好这时,雷霆的精英小队和“危管中心”联手将干尸衔蝶从门上拆了下来,一抬到地面上,衔蝶身上残留的诅咒气息就将林间的乌鸦惊得嚎叫着飞走了,带着腐臭味道的阴风卷来。 人们脸上肉眼可见地泛起恐惧,不约而同地散开。 领头的大爷咽了口唾沫,问宣玑:“里面的东西不会泄露的吧?就那叫什么?毒气……辐射什么的?” 宣玑将榛子壳藏在舌头底下,煞有介事地正色道:“难说,取决于地震造成的破坏程度,我没法给您保证。” “那万一泄露……” “我们会第一时间组织群众撤离,也希望大家配合我们工作,回去以后提醒街坊邻居封路绕行。随时关注本地官方新闻,”宣玑说,“事情有什么变化,我们会立刻通知大家——不管怎么样,为了安全,这一段时间最好还是别往这边来,尤其是身体不太好的老人小孩。” 埙声卷了个尖锐的高音,像是嫌他身边闲杂人等太多了。不知是不是宣玑的错觉,这声掠过,人群又一次往后退去。几个小节没吹完,来抗议的群众已经三下五除二地散干净了,纷纷商量着回家抢购屯盐。 人一散,埙声就平和了下来,好像刚才吓唬人的几个花腔都是错觉。 宣玑耳边骤然清静,注意力没了地方落脚,立刻就像磁石边上的铁屑一样,无法抗拒地贴回到盛灵渊身上。 他站在封锁线外点了根烟,心里难以抑制地升起一丝胡思乱想……灵渊是讨厌他身边围太多人,才故意驱散的人群吗? 只是这么个稍纵即逝的念头,他手心就出了汗,宣玑连忙将已经烧出一截的烟塞进嘴里,用轻微的缺氧窒息强行截断思绪,他逼迫自己摆正心态:“想什么呢,准是嫌我处事不利索了。” 虽然严防死守自己自作多情,宣玑还是忍不住将埙声反复咂摸,想从乐声里听出些意思,喜怒哀乐哪一味都好。结果他都快被回响音机洗脑得相信地震了,只听出了盛灵渊吹的不是小调,是段谁听谁犯困的郊社雅乐。 “郊社”是祭祀天地的国之大典,那陶埙粗制滥造,调都不准,就算是传说中的祖凤来了,拿着这玩意也撑不起什么大场面。一段雅乐被盛灵渊吹得活像吊丧,非要做阅读理解的话,大概只能从中分析出吹埙人不敬天地、嘲讽神明,是个头铁心硬素质贼差的大魔王。 宣玑出了会儿神,烟烧尽了,埙声也停了,他于是苦笑了一声,转身往坟堆里走去。 心魔瘴本来就会让人记忆紊乱,稍微给点暗示就好,并不费事。可能泄露的毒气实验室消息一泄露,不等善后科铺开宣传,人们已经自发地封路立牌,惜命得不用异控局多管闲事。 盛灵渊吹了一小段曲子就收了埙,在地下等宣玑,闻到他身上呛人的烟味,先是微微一顿,随后和颜悦色地劝道:“有毒,少抽。” 宣玑立刻地把身上剩的大半包烟掏出来,随手塞给了凑过来的罗翠翠。 罗翠翠本来想紧跟自家上司,伺机争取表现一下,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塞了盒烟。给一个易燃易爆的植物系塞盒烟,能有什么意思呢?只要不是直眉楞眼的实习生都明白——就是暗示他滚远点嘛。 惨遭嫌弃的罗翠翠受了伤,捧着这盒“小鞋”牌的香烟,臊眉耷眼地滚到一边,独自落寞去了。 宣玑脑子里那根筋是走处好几米后才转过来的,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缺心眼的事,再回头找罗翠翠,已经看不见人了。 “随我进来看。”前面盛灵渊头也没回地一招手,颇有兴致地说,“看看这有本事寄居在我清平司上的蚌,这些年给自己攒了些什么家底。” 宣玑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方才因为被关心而乱跳的心又一次凉了下去——他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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