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我身边来,客人来了。” 宣玑一和盛灵渊对话,忽然像陷在了什么里,稀里糊涂地忘了找针的事,依言在王座旁边席地而坐。 高山使者很快上来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人皇诉说多年来被妖族欺压的委屈,活像沦陷区受难群众见到了解放军——好像高山人不是外族似的。看得宣玑无聊得直打哈欠,好在使者真情实感地嚎了场大丧后,开始了炫富……不,送礼环节。 微煜王作为一代奴隶主,思想落后,但富贵逼人。拍马屁拍得很下本,什么珊瑚宝珠、鼎铛玉石,一箱一箱地往上抬,宣玑给那些珠光宝气晃得两眼生疼,其中有个巨大的宝石船,大概有两米见方,一搬上来,整个大帐都亮了,看得人口齿生津,下巴险些兜不住哈喇子。 宣玑心里冒出个念头:这要是抠下来两块…… 他这念头才一闪,旁边的盛灵渊就弯了眼角。使者察言观色,以为人皇看上了这宝石船,连忙卖力地介绍起上面用了什么工艺,镶了多少宝石。 盛灵渊带听不听,脸上神色淡淡的,却在识海里问宣玑:“想抠哪块?” 宣玑隐约觉得不对劲,心里又模模糊糊地冒出个疑惑: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然而有某种力量很快压制了他的理智,那疑惑一闪而过,他又回到了自己的“角色”里,毫不见外地说:“我要中间那块鸡血红,船尾的碧玉,还有那堆碎紫晶……” 盛灵渊的声音带上笑意:“都给你了,一会叫人整个端走。” “这么大一艘宝石船拿着玩像话吗?暴殄天物,昏君。咱军饷还紧巴巴的呢。”宣玑口无遮拦地说,“给我剩点边角料镶剑柄就好了,将来你一拔剑,五颜六色,哇!像只彩虹大雉鸡!威风不威风?” 他是真心实意地认为,长尾巴雉鸡才是花月不及的稀世绝色,诚恳地拿来赞美盛灵渊,不料被夸“像野鸡”的那位“绝色”一点也不领情。 陛下不客气地骂道:“滚一边儿去。” 宣玑心里再次隐约感觉到不对劲:我和……盛灵渊相处有这么随便吗?熟得好像一起过了小半辈子似的……而且为什么长尾巴野鸡是绝色?这几年不是早就开始流行火烈鸟了吗? 这时,高山使者说:“最后一件,是我王专门为陛下挑的珍宝——” 宣玑和盛灵渊一起看过去,几个高山奴隶抬上了一个巨大的蚌壳,通体雪白,上面闪烁着珍珠似的荧光,几乎有点梦幻。蚌壳缓缓打开,里面装满了拳头大小的宝珠,映得四下一片流光溢彩。 宣玑:“什么东西?” 话音没落,就见一条纤细的影子优美地从宝珠中游了出来,云雾似的飞向人皇陛下,倏地落在他面前,虔诚地跪在他脚下,继而爆发出火焰色的光,一个人影在其中抽条伸展…… 高山使者朗声宣布:“绝品影奴一只!” 方才还在偷偷开小差的盛灵渊脸色陡然变了,影人还没来得及成型,他和丹离几乎同时出手,丹离乌袖一扬,连发了几道符咒打断影人化形,盛灵渊一言不发地抽出佩剑,直接砍了那珠蚌,连带着地上石砖一起劈碎了三块,一直碎到了高山使者的脚底下。 高山使者当时就瘫了,裤子湿了一片。 盛灵渊缓缓将剑尖从地上抬起来,“呛”一声长吟,他握剑的手背上青筋突兀,手居然在微微地抖,居高临下地看着高山使者,杀意宛如实质。 两侧武将同时亮了刀兵,将高山使者团团围在中间:“蛮夷好大的胆子!” 使者这时候才找回自己的舌头:“陛、陛陛陛下……饶……饶命……” 宣玑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却见盛灵渊一只手背在身后,悄悄朝他摆了摆。 宣玑:“……” 哦,装的。 “陛下息怒,诸位将军也稍安勿躁,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丹离不咸不淡地“劝”了一句,随后又凉飕飕地瞥着高山使者道,“高山人先前在人族与妖族之间态度暧昧、首鼠两端,今日尔等主动投诚,竟当众辱我主上……呵,既然这样,请速回高岭白玉宫,捎个信给微煜王,我军不日城下讨教。还望使者脚程快一些,不要来不及通报,否则显得我堂堂人族失了礼数。” 高山人是个缺文明少教化的奴隶制社会,传说高山王自己就好淫/乱,白玉宫中豢养美人无数,是真把没人沾过的影人当作奇花异宝献上来的,哪知道人族那么多规矩。 使者面无人色,一边赌咒发誓,一边血泪横流地“哐哐”磕头,盛灵渊与丹离对视一眼,将佩剑一收,有始有终地演完了全套的“君王之怒”,拂袖而去。 宣玑连忙跟上他:“灵渊,什么情况?你刚才……” 盛灵渊一路回了内室,可能是给礼服压得难受,他脚步轻快地叫人给自己更衣,一转脸,这方才还“怒极攻心、气得发抖”的陛下嘴角还挂上了笑意,好像从没生过气,完美地诠释了“变脸如翻书”, “没什么,微煜小人得很,这次投诚也是试探。你没看见吗,使者带来了一堆没用的金银珠宝,高山人的重器一样没拿,真拿我当没见过钱的穷鬼土包子,不治治他不行。本来这回老师也没想让他们讨到好,这帮荒唐的高山人还献了个不成体统的影人,正好借题发挥。” 盛灵渊披上便装,心安理得地把欺负使者的活留给丹离,自己躲出去偷懒,连头发都解开了,懒散的样子就像个逃课的大学男生。随口跟宣玑聊着天,他抽出一片巫人常用的叶子,三下五除二地画了个符,随后将旁边一碗茶水往符咒上一泼,热茶瞬间结了冰,将那符咒冻在了其中。 宣玑探头问:“这是什么?” “解封的,教过你至少三遍,怎么又还给我了?”盛灵渊白了他一眼,“你我之间,实在不必这样客气。” 损完宣玑,陛下叫来个侍卫,嘱咐侍卫把冰封的符咒偷偷黏在高山使者的马车上。 这样他们走到路上,冰就化了,叶子上的符文露出来,就能消掉那小影人身上的封印。影人寄居的珠蚌被盛灵渊一剑劈碎了,一解封,小影人就能自由逃走。 “省得还得回高岭还得受微煜磋磨。这回闹成这样,微煜那老不正经肯定得迁怒他,回去能落什么好?”盛灵渊说,“影人本来也是天性性灵之物,天性所限,身不由己而已,物品似的被人送来送去已经很可怜了,不必赶尽杀绝。” 宣玑“哦”了一声,直到这时,他才顺着陛下的话,慢半拍地想起影人的特性,脑子里忽然有一根弦紧了起来。 等等! 影人一旦认主,会变成主人最心仪的样子。 有些人或是博爱,或是自己也稀里糊涂,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他们的影人即使认了主,也会花很久才能化形。可那个蚌壳里的小影人一见盛灵渊,落地就要成人,没有一丁点犹豫,这说明什么? 说明陛下的喜好明明白白的……没准还有个有血有肉的心上人! 而他跟那人朝夕相处,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宣玑手都凉了起来,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去,本能地,他切断了和盛灵渊的识海联系。 盛灵渊一顿,皱眉道:“你怎么又突然把我屏挡住了,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是谁?”宣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心里突然烧起无名的怒火,“到底是谁?” 是巫人族那些喜欢围着陛下转的莺莺燕燕?北原大祭司那个见他就脸红的关门弟子?不要脸的女妖,还是那个长得像个丫头的阿洛津? 这一数,嫌疑人还真不少! 怒火烧到了嗓子眼,宣玑脱口说:“老师在旁边看着,你没能把那个影族留下,心里是不是还挺遗憾的?” “什么?”盛灵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似乎觉得很荒谬,随口说,“我要影奴干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缺那一条软肋吗?” 还“软肋”! 宣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一时理智尽失,冲动地说:“我看你也别私下给人留解封符了,干脆派人把那影族截下来得了,反正微煜也不会跟老师告状,影族化形以后,也看不出来是人是影。” 盛灵渊:“哪跟哪,你到底怎么了?” “要不想让他现在化形,我听人说影贩子有一种特殊的封印,能让影族沉睡好多年,他们运货的时候常用,省得影族在路上被不相干的人占走。”宣玑脑子里的温度越来越高,胸口越来越堵,忍无可忍,他转身往外走去,“不如这样,你忙你的,我去给你寻来。” 盛灵渊:“你……” 他们此时方才打了一场胜仗,一举夺回三城,原来占着这里的妖族自焚而死,内城烧得不成样子,他们在被妖族占领的行宫落脚,一点一点收拾残局。 行宫原本是座精雕细琢的皇家园林,这些年被妖族祸害得不成样子,烧了大半,到处是残垣断壁,一片萧条。春光却不理会,照常来,草木兀自丰润繁茂,鸟雀筑巢,万物惊醒,一对彼此追逐的兔子从窗根下跑过,叫人不由得怦然心动。 宣玑从窗户里跳出来,往远处飞去,想起盛灵渊能透过他的眼睛看东西,又愤怒地闭上了眼,阻隔视线,只用神识避开障碍物。 他在一片漆黑中,被春风卷来卷去,吹得心烦意乱。 陛下继位了,后位空悬,总有一天要娶妻生子。 灵渊这个人,其实是个清冷的慢性子,别看他平时与臣属“推心置腹”,说掉眼泪就能掉眼泪,但宣玑知道,那都是演的。因为丹离从小教他,身为人皇,想一呼百应,光靠“理”是远远不够的,想要人心,终归还得靠“情”,怎么稳准狠地引人共情,是陛下从小就会的“技术”——许是幼时太坎坷,他其实很少会动情,但他的情如细水,看着不太热烈,一旦动了,就能绵延个地久天长。 灵渊执着、专注,钟爱的东西从来都是旧物,最微末的旧情,他也都会妥善保管,多少年以后拿出来,仍明净如新。 如果他有心上人…… 如果他有心上人,应该是那种会从一而终,从此心无旁骛的人吧。 灵渊也会为他人神魂颠倒吗? 这念头方才一起,宣玑心口就好像有一把刀片,将他连骨再肉,搅了个稀碎。 灵渊怎么能看别人? 灵渊向来与他心神相连,怎么能为别人而震? 灵渊…… 宣玑突然有种冲动,闪电似的卷回盛灵渊休息的小楼里。 灵渊是…… 跑上二楼的时候,盛灵渊正背对他,站在窗边,手里提着天魔剑的剑身。 宣玑忘了闭眼,一靠近,盛灵渊就从共享的视野知道了他的位置。年轻的陛下没回头,只是叹了口气:“回来了,你刚才在闹什么?” “灵渊是我的。” 宣玑没回答,他落在陛下几尺之外,那么一瞬间,看清了自己心头插的刀。 一声轰鸣,他心里压抑不明的欲/望破障而出,大摇大摆地落在他面前。 他想把门窗封死,把什么“光人、影人”都隔绝,连同春光都挡在外面。 他迫切地想要修出实体,把那个人攥进手里。如果不行,那么他愿意化作一团烟尘水雾,把灵渊的七窍五官都占住,让他眼里只能看见自己,耳朵里只能听见自己,只能触碰到自己—— “醒醒!” 耳边一声轻叱如雷,差点把宣玑震出脑震荡,他蓦地睁开眼,周围白雾、小楼、少年人皇全部消失不见,他正从半空往下摔,一张美男脸眼看要脸着地,而旁边叫醒他的老魔头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看着他往下拍,没有一点捞他一把的意思! 宣玑“操”了一声,翅膀一通狂扑腾,往前滑出了十几米,堪堪止住自由落体,就地一滚,狼狈地着了陆,好歹没毁容。 紧接着,黑雾弥散开,化作一截台阶,接住盛灵渊,让他老人家不徐不疾地溜达下来。 嫌弃地看了宣玑一眼,盛灵渊不客气地说:“这种半吊子的魔气都能中招,前些天不是刚教过你灵台清明?你这还给我的速度也太快了,做什么这么客气。” 宣玑半跪在地上,头上还插着根不知从哪滚来的枯草,被这熟悉的腔调钉在了原地。 盛灵渊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被那小妖复杂的眼神盯得一愣:“怎么,被魔气勾起什么伤心事了?” 宣玑贪婪地把他装了个满眼,哑声说:“我……” 还不等他宣泄,盛灵渊又打断他:“先憋一会儿,乖啊,这没工夫给你哭鼻子。” 宣玑:“……” 是那混蛋味儿了。 盛灵渊手心里黑雾化作长刀,猛地往地面冻土上一戳,坚硬的地面被他砍出了一条深沟,“呜”一声尖鸣,爆土狼烟过后,地面上露出一个巫人咒。 像是黑灰涂的,一阵西北风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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