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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彼此送对方一程,然后分散开侍立在祭坛四周。斧七和剑十二跪下给宣玑磕了个头,身形一闪,没入到断斧和古剑里。 宣玑像个精细的手艺人,从刀一那接过白布,他跪在地上,一丝不苟地擦去两件残兵上的尘土,也不知怎么那么巧,天上一块云突然给风卷走了,灿烂的阳光劈头盖脸地落在祭坛上,正好剑上的锈给白布抹掉了一块,阳光照出剑铭的一角,字看不清了,就剩下个草字头。 草字头的字太多,无从猜测,反正肯定不是“莫邪”——这里的器灵都是刀剑中的无名之辈,对世界无益也无害,好像他们生下来不为别的,就为遭这一场罪。 宣玑擦完残兵器身,问:“不后悔吗?” 残兵与器灵悄无声息。 宣玑例行公事,把这话连问了三遍,又等了片刻,两个器灵没再出来,这是不后悔了。 “这些年承蒙照顾,我送你们一程,”宣玑伸手按在胸口,轻声说,“兄弟。” 他说着,指尖在胸口一捻,像是从胸口掏出了一团火球,宣玑双手捧着那火球,祭台上两件残兵就自己飞了起来,有几分不舍似的,围着他转了几圈,随后一头扎进了那火球里。 宣玑闭上眼。 火球一碰到残兵器身,立刻暴涨,干净利索地将器身吞了下去,火焰陡然变成了纯白色,能融金化玉,只一眨眼,两件残兵就融在了宣玑掌心里。 两道模模糊糊的人影从火焰中立起来,浮在半空,那是一高一矮两人,不是那些阴灵一般的形象。 高个的是个清瘦书生,衣服上打着补丁,胡子却修得很整齐,清贫又体面的样子。矮个的娇小玲珑,发饰与身段依稀是个少女的模样,与血肉模糊的器灵大相径庭——这是器灵还没有被炼进刀兵中,“生前”的样子。 透过火光,宣玑窥见了他们还是生灵时的几个画面,可惜那画面就和“听尸”一样杂乱且短暂,尚未及凑齐一个片段,那些过往就同人影一起,在火光中不见了。 其他器灵们长久而沉默地注视着祭台上的火光,直到它渐渐黯淡,熄灭在宣玑手心里,然后他们又游魂似的各自散了。 每到这个时候,宣玑都会很难揣测这些器灵们在想什么,一开始,他总担心器灵们看完送葬,会排着队地来找他借火,毕竟死亡有示范效应。不过后来他发现,这倒是多虑,器灵们虽然想不明白生有和欢、有何恋,却居然还是愿意继续活。 直到他们真的走到山重水尽处,才会慎重地选好自己的终点,郑重其事地与人间告别。 宣玑独自坐在祭台上,身上厚重的、圆融又油滑的外壳短暂地剥开。他神色疏淡,被灿烂的阳光照出几分寂寞,听着碑林里的虫鸣声,忽然很想点一根烟。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喀嚓”一声,宣玑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碑林里一块石碑无端裂了条缝。 卷一终 ☆、第十四章 神明庇佑不了世人,神明啊,已经烂在梨花树下了——题记。 盛灵渊本以为自己受了大天雷劫,身碎神飞,这回好歹能安心长眠个万八千年了,没想到一个盹没打完,他又被二次惊醒。 上一次他还有点“起床气”,这次干脆一回生二回熟,他木然得连脾气都懒得动了。 阴沉祭的反噬实在太刻骨铭心,纵然他那受刑的肉/体已经灰飞烟灭,神识还在痛苦地颤抖不休,心念一动就是折磨。按理说他已经没有“尸”可诈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小辈怎么就不能换个魔头参拜了? 耳畔传来乱七八糟的敲锣打鼓声,里头还有个男的在那卖力地连吼再喘,不知叫唤些什么。盛灵渊耐着性子听了一会,一个字没听懂,越发头痛欲裂,心说:“何方妖孽在这哭坟?” 这时,脚步声靠近,有人将他扶了起来。凌迟的剧痛还在他神识上逡巡不去,因此盛灵渊的感官很迟钝,好一会,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人拿了一块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布,正搓泥似的在他身上乱擦。 盛灵渊倏地睁开“眼”,视野里撞进了一张靠得极近的脸,对方鼻尖几乎要贴到他身上,连睫毛都根根分明,勾勒出一双线条优美的凤眼,琥珀似的虹膜清透得不可思议……美中不足,是眼下挂着一对黑眼圈,很破坏气质。 盛灵渊一愣,就见这人就往他身上哈了口气,又“噌噌噌”地一通抹,还嘀咕了一句:“怎么就擦不干净了?” 盛灵渊:“……” 放肆! 他认出这是赤渊那个花招很多的小妖,不知道自己怎么落到了这货手里。只见那小妖一边嘟囔,一边退开了一点,盛灵渊这才发现自己的视角很奇怪……好像躺在人家怀里了。 小妖身上换了件样式古怪的衣服,乳白色,不知是用什么毛料搓成细线织的,手工精细得不可思议。可见虽然流落人间,他的日子过得也颇为养尊处优,否则不会穿这么娇贵的衣服。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穿得像头羊,但那柔软的毛料蹭在身上,触感非常舒服,小妖的体温柔和地从衣服里透过来,暖烘烘的,盛灵渊无声喟叹,被千刀万剐的后遗症忽然舒缓了不少,神智也跟着清明了一些。 他于是试着感觉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很微妙,他发现自己好像与周遭隔着一层什么似的,能“看见”,也能“听见”,但这些感觉不是来自五官。 他这是……附在什么器具上了吗? “以前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啊,”那小妖——宣玑从旁边拿起了那种可以千里传音的小“扁盒”,盛灵渊听见他对那“盒子”吩咐道,“上网搜索‘怎么清理刀剑上的血迹’。” 小盒子发出平平板板的女声,回答:“这里是,与‘怎么清理刀剑上的血迹’有关的网页。” “澡堂可以洗……什么鬼!哦,是游戏论坛。用丝巾擦……嘶,这不废话么?”宣玑皱眉,想了想也是,广大网友可能也没遇上过刀剑沾血擦不干净的灵异情况,于是又跟手机说,“上网搜索……呃,‘女生大姨妈弄到裤子上怎么洗’。” 盛灵渊:“……” 虽然没听懂,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这先天灵物的小妖属火,身上却至少有一件以上属金的法宝。 虽然只短暂地交了一次手,但盛灵渊能感觉得出他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单论实力,比那些早已消失的上古大妖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奇怪的是,他修为却相当不怎么样——比如他一开始不想在凡人面前展露手段,就连剑也不敢取,还在很多地方缺少常识。他像个怀抱金山的无知幼童,空有一身蛮力,不知道怎么用。是因为在凡人堆里长大,缺少长辈教导的缘故吗? 可要是那样,他这一身神鬼莫测的功力是哪来的? 天生的?这到底是什么品种? 盛灵渊心里一边转,一边觉得有点别扭,主要是那小鬼手太欠,一只手端着“小盒子”叽叽咕咕地连说再按,另一只手闲得没事,还应和着鼓点声在他身上瞎敲……敲也就算了,过了一会,他还跟着锣鼓声哼唧着唱了起来,原来是一个男的嘶吼,这会变成了俩人对嚎,这两位还没嚎在一个调上。 “啧,”盛灵渊的思路被吵得乱七八糟,于是下了定论,“可能是驴。” 这时,有什么东西“叮咚”一声,小驴崽子引吭高歌的雅兴被打断了。只见他扬声答应了一句,暂时饶过了盛灵渊的耳朵,起身走了。 盛灵渊被他放在一边,感觉到自己身下是个类似床榻的东西,窄而长,软极了,一落入其中,立即便陷了下去,不知是个什么温柔乡。 他心里一边称奇,一边趁机环顾这屋子。 空间逼仄,主要是屋顶太低,方方正正的雪白屋顶看不见梁柱,棺材似的,不过也勉强够用,寻常人倒也不至于撞头。屋里光线很好,朝南一整面竟然没有墙,都是窗,窗前半掩了一条薄纱帘子,大片的阳光畅通无阻地闯进来,铺满了半个房间。窗上同先前那名叫“医院”的地方一样,也糊着奢侈的“晶石”,只是看着比医院还要干净透亮许多。 屋顶正中间有个“圆盘”,盛灵渊猜这是照明用的,之前在“医院”里见过类似的,形状不大一样,但悬挂的位置差不多。周遭其他家具也都十分古怪,乍看挺寒酸,都是些不知名的糟木薄板糊的,可仔细一瞧,又好像个个都有玄机,倒让他不好妄下结论了。 屋里不敢说一尘不染,但也绝不脏乱,收拾得很舒服……就是有点吵闹——墙角矮柜上有个方匣子,匣中转着一张黑乎乎的圆盘,不知是什么邪祟物件。就是那玩意里头有个男的在没完没了地鬼叫。 这时,小妖领着个盛灵渊没见过的青年男子走进来,熟稔地招呼对方:“坐,喝什么?” 来客长得颇为周正,穿着件藏青色的“长袍”,眉目之间似有郁结,盛灵渊仔细打量了他片刻,心想:“凡人,但好像有一点雷泽小兽(注)的味道。” 他忽然心生恍惚,对了,那小妖说过,清平司已经销声匿迹近千年了,向来……那些混血半妖混迹人群,要是能留下后代,至今怕也就剩一点稀薄的血脉了。 来的正是肖征,肖主任一脸筋疲力尽,进门差点被死亡重金属撞出中风来,痛苦地按住太阳穴,他说:“能让你那破音响收了神通吗?你们家邻居聋吧,这都不投诉……给我拿瓶水。” “工作日,大白天的,除了我这调休的,别人都不在家。”宣玑从冰箱里拎出一瓶矿泉水扔给他,又顺手把盛灵渊从沙发上移驾下来,戳在墙角。 盛灵渊感觉自己附身的这器物足有半人多高,很有分量,跟地面碰撞的时候发出一声闷响。 他心里忽然有了个模糊的猜测,宣玑一走开,里屋拐角处一面过分清楚的镜子就照了过来…… 果然。 他有点头疼地想:“还真是小妖那把剑。” 剑身三尺有余,厚重非常,盛灵渊记得这把剑是那小妖从后脊梁骨里抽出来的,应该是本命法宝,小妖看着像属火的,按理说,天生带着至烈阳气,当最与阴寒之物相克…… 而他自己就是至阴至寒之物。 可这小妖的本命剑非但没有排斥他,倒像是小心地温养着他似的。 奇怪。 就在盛灵渊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宣玑翘着二郎腿坐下,顺手从茶几底下翻出一盘坚果,问肖征:“你这几天通宵加班?” “唔,毕春生的事大致清楚了。把镜花水月蝶透露给她的那个外勤都交代了,跟她自己说的对得上。我们的技术人员查了她的内网账号,发现她反复、多次地浏览过你前任巩成功参与过善后的案子,密切关注了所有职务在小队长以上、‘十五人红线’扣分没过半的人……包括我。”肖征是真渴了,形容颇为狼狈,说到这,他一口牛饮了半瓶矿泉水,把矿泉水瓶攥得“嘎吱”作响,“我们还调取了巩成功家附近的监控,毕春生跟踪了巩成功很久,不过那封举报信倒不一定是她写的——至少我们还没找到相关证据,举报信上很明确地说了巩成功索贿受贿的途径,我个人认为毕春生当时应该没来得及查这么清楚,否则她不一定还有理智写举报信,早就动手把巩成功千刀万剐了。” 宣玑问:“所以她只是调查,没对巩成功下过手?” “没有,她没机会。巩成功虽然是普通人,但在善后科处理过不少人的记忆,自己的秘密又太多,一直很注意这方面——他身上二十四小时带着屏蔽类似精神攻击的仪器,而且不止一件。”肖征摇摇头,“镜花水月蝶这事她一直是又怀疑又不信,直到开了她父亲的颅才确定,那时候巩成功已经被秘密控制且陷入昏迷了。” “她用的虫卵是哪来的?” “就是三十年前巩成功偷的那一罐,我们从她家搜出来的,还剩小半罐。顺着她的行车记录仪,我们找到了几处房产——都是巩成功的,分别记在几个皮包公司名下。公司是别人代持的,很隐蔽,之前我们都不知道,应该是她跟踪调查出来的。其中一处近期报过失窃,警察去过,但因为没丢什么东西,也就不了了之。那处房产有个非常隐蔽的密室,里面有异常能量物存在过的痕迹,应该就是巩成功存蝴蝶卵的地方。现在唯一还不清楚的,就是她……到底从哪学来的阴沉祭。” 宣玑抓了一把开心果,嗑一粒吃一粒,没接茬。 其实还有个疑点,他不知道别人听见没有……可能听见了也觉得毕春生是胡言乱语吧,毕竟当时场面太混乱了。毕春生把魔头召唤出来以后,魔头一开始其实是不介意帮她报仇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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