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药粉洒在伤口上止血,陆九盘腿坐着,微微闭了闭眼睛。 42、落霞关 青苗取来包袱,我从里面扯出一件衣服撕成布条,替陆九包扎伤口。 络腮胡子往架起的火堆里扔了几根柴,说:“我们一行人其实奉王爷之命已经暗中跟随你们一路,沿途扫清障碍,这处镇子前几日有东鹘暗哨出没,我们想着暗中把人摸出来做掉,没想到你们脚程倒快,我们险些晚了一步,误了大事。” “不晚,”陆九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酒囊,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只要王妃毫发未伤,就不晚。” 络腮胡子看看我,也松了口气,低声道:“仲斯爻已经判了择日问斩,前朝动荡,皇上还需留王爷一些时日来稳住京中局势,但他不放心,除我们之外,已经又另派出一支亲随,不日就会前来汇合,届时我们将隐匿身份,留在王妃周围照护。” “只是不知……”他皱着眉,“这些东鹘人是哪里得到的风声。” 陆九沉吟半晌,低声说:“王妃当日离京虽然隐秘,也难保不被察觉,仲斯爻在朝廷树大根深,有人递消息给东鹘,想借王妃的安危威胁王爷,博个鱼死网破也说不定。” 络腮胡子沉声说:“王爷多年筹谋在此一举,我们定会舍命护王妃周全,不叫王爷掣肘。” 我一声不吭,实则心里已经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陆九问:“东鹘那边可有动向?近几日越靠近落霞关就越觉得不对劲,此地终究是要塞,怎至于凋零至此?” 络腮胡子说:“努尔格丹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东鹘王已经急得乱了方寸,边关的探子回报,东鹘已经开始起兵集结,准备逼迫朝廷要人,这边镇守的都是仲斯爻的人,早已军心涣散,附近镇子上能跑的人家都跑光了,没跑掉的男丁也大多被抓了充了军。” “王爷怎么说?” “朝廷二十万兵马已经整装待发,王爷要我们待他率军抵达之前,无论如何确保王妃安全,其他的不用管,他自有安排。” “东鹘人既在此设伏,必是已经知道王妃行踪,”陆九沉吟片刻,说:“咱们定要藏好首尾,便宜行事,宁王妃的身份不是闹着玩的,切不可闪失。” 络腮胡子郑重点头:“明白。” 我帮陆九将衣袍重新穿好,拿过束腰往他腰上绑,陆九腰背僵硬了一下,但也未作推拒。直到我扯着他大腿的裤子要给他上药,他抓住我的手腕:“王妃,我自己来。” “松手,”我说。 身旁的火堆烧得很旺,柴添得足,火星噼噼啪啪爆响着,身后的人看着我俩,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没人吭声。 陆九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个人刀砍在身上眉头都不皱一下,但我看到他这一刹眼神颤了颤。 “不让我管,下次也别管我,谁要杀我就让他来杀,你回京城去!” 陆九眉心蹙起:“王爷命我……” “陆临川把你给了我,你就得听我的,你若不许我给你上药,那就即刻跟他们回去,我再不用你跟着!” 想起方才刀砍在他身上,我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下来,我实实在在吓死了,我以为他会死。 陆九看着我,叹了口气,松了手,我 “哧啦”一声撕开他裤子的破口,将伤口露了出来。洒药,止血,再次用布条细细缠好,我才抹掉眼泪,哆嗦着呼出一口气来。 因为陆九这一身伤,我本死活不肯走了,定要让他安顿下来先养伤再说,但陆九说东鹘人既然在此设伏,那么此地断然不可久留,马车可以走慢点,路上慢慢养就行,我只好听他的。 天不亮,络腮胡子一行人分别装扮,悄然散了出去,我与陆九坐在马车里,青苗赶车,吱吱呀呀上了路。 “陆九,”我望着车帘外天光渐亮,忍了一路,有些话还是没能忍住。 “你说淮渊……在京城会有危险吗?” 陆九面色苍白,但饶是失血至此,他依然正襟危坐,丝毫看不出虚弱的样子。 “不会,”他说,“王爷这些年枪法剑术从未疏懒,他身边的一众影卫堪比死士,定会护他无虞。”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不是我执意要走,也不会令他在这紧要关头分心,他把亲随都派来给我了,京城局势不明,如果有人要害他……” “王爷不会有事,你也不会,你们很快就能相见,等打完这一仗,王爷会带你回京,再也不分开。” 陆九说得郑重,我看了看他,扯了下嘴角,没再说什么。 回去是不可能了,回不去了。等仗打完,边关恢复平静,我就留在这儿了此残生,再不会踏入中原一步。那里已经没有我的念想了,我如今唯一的牵绊就只剩我爹那一座孤坟,我好好守着,守一辈子,也就罢了。 马车摇摇晃晃又走了几日,络腮胡子一行人沿途留下印记,我们避开了村镇,直取落霞关。 我爹的坟,在一座小山包下。 那山包不是很高,方圆几十丈,光秃秃的。我爹的坟小小一堆,被一圈大石头围起来,上面插了一块木牌,没有字。 坟前很干净,平平整整的,我意外地发现一块石头上还压着一叠褪色的黄纸,风吹过去,刷啦啦响着。 我站在坟前安安静静看着,久久不能动。 眼睛被风沙吹得干涩,却不知怎么,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青苗从马车上取下几个包袱,跪到坟前,把里面的黄纸和金银元宝一捧一捧捧出来,陆九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火。 风吹得纸带着火到处滚,我走过去,跪到地上,用手去挡,陆九抓住我的手,我扯开,执拗地用两手围拢着。 三年了。 我三年未曾跪到这里来给我爹烧过一张纸,我不许一片纸灰飞走,我想全都捧到我爹面前,把这三年的遗憾全都补上。 我嘴唇咬出血痕,满嘴腥苦,可我一声都哭不出来,连声“爹”都发不出声音,陆九捏我的下巴,想让我松嘴,我用力推开他。 眼泪终究还是疯了,疯一样决堤而出,我瘫跪在坟前,只心里一遍一遍叫着:爹,我来了…… 我来了。 我一条路走了三年,才终于走到您面前。 你这三年过得可苦…… 是不是心里委屈…… 你恨不恨? 你悔不悔啊,爹…… 太阳落山了。 落霞关果然不负其名,那漫天夕霞红得似火,却又晕染出满目血一般的苍凉。 泪痕已经干在脸上,一簸箕纸钱元宝烧完,最终只剩聚不起来的一捧灰。 陆九看着我烫出燎泡的手指依旧不停挖着火灰,脸色苍白,一声不吭。 远处有人走了上来,一瘸一拐,陆九迅速起身,浑身竖起戒备。 直待那人走近,我才看清是个鬓染须白的老人,他提着个篮子,走得急切又跌跌绊绊。 “月儿……阿月,是你吗?”他嘶哑地喊着。 我睁大眼睛,陆九只看了他几眼,便往后退了一步,任那人“扑通”跪到我面前,爬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月儿……” 我看着那张老泪纵横的脸,哑声道:“徐伯?” 徐阵开,我爹当年在军中的好兄弟,他那时无家无小,一个人豪爽自在,唯一的爱好就是喝喝小酒,赌点小钱,我爹当年但凡借出去的银钱一大半都是给了他。 “徐伯……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也抓着他的胳膊,喉头哽咽。 徐阵开比三年前苍老了十岁,满脸的皱纹像刀刻,鬓发花白,手上全是皴裂的口子。 “王爷月前让人递了信儿来,说你要过来,我就每天都到你爹这儿来守一会儿……总算把你盼来了。” 43、沉冤 我抓着徐伯的袖子,喉头颤着:“徐伯,这三年……你都在这守着吗?你给我爹烧过纸钱,他不是……不是无人问津……” “我守着呢,一直守着,隔三岔五来跟他和兄弟们说说话,纸钱也丰厚,旁人有的你爹都有……月儿,你爹有人记挂,有人念着他的清白。” 我抱住他的胳膊,嚎啕大哭,哭到喉头泣血。 徐伯什么也没劝,只抱着我用皴裂的手一遍一遍替我抹眼泪。 “这片山包下,埋的就是当年战死的宁府亲军……” 徐伯跪在地上,从篮筐里拿出一个粗瓷瓶,拔开塞子,将浓冽的酒液缓缓倒在地上。 “你爹死后,无人给他收殓,我当时腿断了,没跟着他们回京,后来趁一天夜里拖着一条腿去把他的尸首背了回来,偷偷埋在了兄弟们旁边,我想着……哪怕不能在一处,离得近些也好。” 徐伯抚了抚坟前石头上的黄沙,说:“我等他沉冤昭雪这天,已经足足等了三年。” 三年了。 活着的和死了的人,都在这漫漫三年中被撕扯磋磨着,苦苦等一个说法,等一个不可能的复旧如初。那千百个无望的夜里,边关和宁王府的树梢上挂着同一轮明月,插在我爹身上的箭插在每个活着的人心里,泊泊地流着血。三年实在太长了,长到一切早已面目全非,即使我等到了这一天,我也知我所等的人,早已隔山隔海隔阳关,再也回不来了。我手里抓起一把还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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