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你手上那点污渍,想得太入神,等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竟然,竟然连回家的路都走错了……” 墙外的黄梓瑕听着他的诉说,觉得自己眼睛热热的,又开始涌上温热的水汽。 而墙内的阿荻慢慢抓住自己的衣襟,用力按着自己的胸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胸口涌起的那种巨大复杂的波涛给压制下去,不让它铺天盖地将自己淹没。 张行英蹲在她的身边,在灶间吞吐明暗的火舌之前,他定定地瞧着面前的她,轻声说:“后来,我也曾去你家门口偷偷看过你,我看到了你爹对你的虐待作践,也听到你时常哼着一首桑条曲,还知道了有很多人上门向你提亲,可你爹索要大笔彩礼,以至于你一直都没说下婆家……” 他说着,苦笑了停了下来,许久才又说道:“那个时候啊,我绝了自己的念头,不敢再去看你了。直到我入了夔王府仪仗队,又曾想过你,可后来终究也因为变故而没成。直到……直到我在山路上看见昏倒的你,手中还死死攥着根麻绳……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你爹丢给你,逼你自杀的……” “他不是我爹。”一直咬紧下唇听他说话的阿荻,此时终于从牙关中狠狠挤出几个字,“我没有爹……我只有一个娘,早就死掉的娘!” 张行英点头,没有说什么,只继续说道:“那时候,我把你带回家,你醒来后,你说自己叫滴……那时我以为你会说自己是滴翠,谁知你却改了口,说自己叫阿荻,那时我就想,你一定遇到了大事。后来,后来我从京城流言中得知你出了这样的大事,我震惊,愤怒,我想杀了孙癞子……可最深的念头,却是我一定要对你更好——我想,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早托人上门求亲,说不定……说不定我多求求你爹,你爹也会答应的,那你就不会面临这样的命运了……” “张二哥……”阿荻颤声轻唤他,她蹲在地上,娇小的身躯蜷缩着,颤抖如疾风中的一朵小花。 张行英伸出手,似乎想要抱住她安慰她,但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又想到她遭受那般污辱,恐怕不喜欢和人接触,只能硬生生忍住了。 然而滴翠却轻轻地拉住了他的手,将自己的脸静静地贴在了他的臂上。 张行英抬起颤抖的手,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她。 两人就这样偎依着靠在灶间,火光在他们身上投下恍恍惚惚的暖色。 他们听到张行英很缓慢,很清楚的声音,一字字传来:“放心吧,阿荻,所有做过坏事的人,都会得到报应的。” 阿荻也停了许久许久,才慢慢点头,轻声说:“是,就像那一日我们看着魏喜敏被活活烧死掉一样——你知道魏喜敏吧,要不是他,我不会落得这样地步。” “我知道,公主府的宦官。”他不说自己是怎么知道的,但听的人都知道,对于阿荻,其实他暗地里了解的,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多。 他们靠在一起,久久不动。 黄梓瑕和周子秦默然回到葡萄架下,坐在那里吃着槐叶冷淘,只是两人都是食不知味。 第76章千山千月(2) 过了许久,他们听到轻微的木屐声响,回头一看,张行英牵着滴翠的手,从屋内走了出来。滴翠穿的是一双软木底的青布鞋,那上面绣着相对而开的两朵木槿花,显然是她自己亲手绣的,十分精巧。 夏日午后,日光炫目。滴翠纤细娇小,站在剧烈的阳光下,不见天日的肌肤白得几乎刺眼。 她向着葡萄架下的他们行礼:“两位大哥,我是……阿荻。” 黄梓瑕站起向滴翠拱手行礼,说道:“阿荻姑娘手艺实在太过出色,我和子秦又厚着脸皮来叨扰了,请姑娘千万不要介意我们两个才好。” 滴翠回礼,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只朝他们点点头,垂首坐在了葡萄架下。 周子秦便站起,说:“张二哥,你不是说伯父身体好些了吗?要不你带我去探望一下?” 张行英看看黄梓瑕,又对滴翠点了点头,才带着周子秦进内上楼去了。 而黄梓瑕与滴翠坐在葡萄架下,滴翠局促不安,无措地绞着手指,一直埋着头。 黄梓瑕柔声问:“阿荻姑娘,能不能请教你一个事情?” 滴翠埋着头,许久,才点了一下头。 “你做的古楼子这么好吃,有什么诀窍吗?” 滴翠迟疑了一下,才缓缓抬头看她。 黄梓瑕笑着凝视她,轻声说:“我以前不喜欢吃,觉得有点腥膻味。但是上一次吃了你做的古楼子之后,简直是齿颊留香,难以忘怀……不瞒你说,我觉得姑娘的手艺可算是长安第一了!” 滴翠望着她轻松愉悦的笑容,心头略微安定,轻轻咬了咬下唇,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说:“我……我娘生下我之后,就血崩而死。我很小就开始做饭了,所以……所以可能做多了,就熟练点……” 黄梓瑕微微点头,又问:“令堂去世这么多年,令尊没有续弦吗,为何还要你做饭?” “嗯……我爹脾气不太好。”她依然含糊不清地说,“我七八岁的时候吧,我爹带回家一个逃荒的女人,说要替我生小弟弟。我……我很怕那个女人,她整天打我骂我,可是我知道她是要替我爹生儿子的,所以我就不敢吭声……后来我爹喝醉了酒乱打人,那女人也受不了,就离开了……” 黄梓瑕对于吕至元这个男人,完全没有评价的言语,只说:“这样也好,不然你还要受罪。” “是……是啊,所以后来,我爹年纪越来越大了,也就……绝了这心思了。” 黄梓瑕又问:“那你怎么会晕倒在山道上呢?” 滴翠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胸口急剧起伏。就在黄梓瑕以为她会崩溃哭出来的时候,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我……我爹收了人家银子,要把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我就拿了一根绳子,准备到山道上寻死,结果就晕厥在那里了……所以我呆在张二哥家里不敢出门,怕……怕被我爹看见。” 黄梓瑕默然,并没有戳穿她的谎言,只轻轻安慰她说:“你放心吧,张二哥为人忠厚端方,对你也是倾心相待。我相信,你以前所有的事情都已过去了,以后你的一生,必定幸福美满,万事顺意。” 她含泪点头,湿润的睫毛遮住那一双眼睛,凄婉无比。 黄梓瑕又问:“听说张二哥前日还带你去荐福寺烧香了?荐福寺那天一场混乱,你们没有受惊吧?” 滴翠听着她这句话,手却忽然攥紧了,许久,又缓缓松开,哽咽道:“没有。那天……我原本不想去的,但邻居大娘对张二哥说,婚前最好还是要去寺庙中祈福的,所以我就戴了顶帷帽,和张二哥一起过去了。” 黄梓瑕点点头,说:“我正在帮大理寺调查此案,姑娘若是方便的话,可否对我讲一讲当时的情景?” 滴翠慢慢点头,又迟疑了许久。 黄梓瑕没有催她。她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和张二哥……听说那天有个宦官被烧死了。” 黄梓瑕轻声问:“当时你们在哪里?” “我们……我们当时看前殿人太多,就往后殿走了。刚走了几步,后面忽然传来喧闹声,我回头一看,奔逃的人群就像……就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张二哥赶紧拉着我一起跑,后来我们挤到了一个角落,就贴着角落一直站着……” 她的头很低很低,苍白的面容上也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红晕。黄梓瑕看着她的神情,忽然想起那一日在人潮之中,将她护在臂弯之内的李舒白。 她在心里想,不知道当时张行英是不是也是这样,保护着身边这个芦荻般纤细易折的少女呢? “后来……后来人群散去,我们听说前面被雷劈死了一个人。张二哥他……”她说到这里,又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轻轻咬住下唇,低声说,“他说,被雷劈死,肯定很可怕,还是不要去看了吧……所以,所以我们就回去了。” 黄梓瑕在心中回忆着她之前和张行英曾说过的话,声音也变得稍微沉郁:“所以,你们一直都在一起,也不知道,当时烧死的人,究竟是谁?” “后来……我听说了,据说是公主府的……宦官。”她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声音干涩艰难,“我……我当时想,应该是他平时做了恶事,所以遭到报应吧,不然为什么这么多人,天降霹雳却刚好就烧死了他……” 黄梓瑕听着她哀戚而艰难的声音,虽然不愿,但也不得不开口说:“阿荻姑娘,你在说谎。” 她的手猛然一颤,抬起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黄梓瑕。 黄梓瑕轻声说道:“实不相瞒,那天我也在荐福寺。而以我对当时情形的感觉,我不觉得你们能轻易从人群中挤出,至少,你的帷帽绝对不可能在当时混乱的人群中戴得住。而像你这样不肯让别人看见自己的人,又怎么会忽略掉帷帽呢?” 滴翠默然,苍白的面容顿时如同死灰,原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也无力地垂在了石桌上。 “阿荻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瞒着我了。其实周子秦也正向张二哥了解当时事情,若你与张二哥的讲述对不上号,又多一些麻烦。”黄梓瑕虽觉不忍,但还是问出了后面的话,“以我的猜测,你应该是亲眼见到了那个宦官被烧死吧?” “是……那时,我们就在前殿。”滴翠知道自己在她面前是无法隐瞒的,终于颤声应道,“人十分拥挤,张二哥发现香炉和蜡烛旁边好像比较空,于是拉着我艰难地挤过去。结果蜡烛和香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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