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别吵醒他们_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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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窗户上，原本被风吹烂的纸，也重新糊好，还加固了一层玻璃。然而，更让我惊喜的，是我们的卧室。梁砚神通广大，居然从大队办扯了一根电线。我们的卧室里，除了大红棉被，居然还安装了一个小小的灯泡！黑夜里，灯泡微微亮着。比白昼还温馨，美好。我忍不住哭了。 “梁砚，你什么时候布置的，怎么都不告诉我？” 梁砚轻轻抱着我。 “夏棉，我安排弟兄们做这些，是为了给你惊喜，可不是让你哭的。” 他小心翼翼，帮我擦眼泪。 “可是，拉电线、安灯泡，多贵啊！”我没法不心疼钱。梁砚却道：“夏棉，我说过，要支持你读书学习。大男人，一言九鼎，要用实际行动证明。煤油灯会伤害你的眼睛，我怎么舍得？当然要安电灯。” “梁砚，你怎么这么好啊！” 我又是哭，又是笑。梁砚不情不愿，打开我的包袱，取出两本书。其中有一本，是我未送出的英汉词典。我意外他的主动。 “梁砚，你要陪我学习吗？” 梁砚无奈，故意逗我：“傻姑娘，我也不想学习。但是漫漫长夜，如果不陪你读书，我们能做……夫妻该做的事吗？” “流氓！当然不能！” 我红着脸，毫不犹豫拒绝了他。于是，搬入新家的第一晚，我们是在清雅的墨香中度过的。电灯泡下，他陪我看了一整晚的书。不得不说，梁砚真是个天才。他读书时，学习基础本来就好，记忆力更是超群。很多老知识，我早已忘记，他却对答如流。就连厚厚的英汉词典，也是他小时候，全书背诵过的。梁砚不仅英语好，甚至地理，生物、化学、物理……这些知识，他都涉猎广泛。毕竟，他出身外交之家，书香门第。他的家教严格，从小耳濡目染。我再一次感受到了两个人的差距。梁砚看出我的不安。他安慰我：“夏棉，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术业有专攻。你以后，考了大学，还能考戏剧院，你会成为戏曲艺术家，我崇拜你还来不及呢！” 被喜欢的人欣赏，我顿时信心大增。 “梁砚，我们一定要努力，实现各自的梦想！” 9 在梁砚的帮助下，我的成绩可谓突飞猛进。先前买的书，我全都复习过了，已经不够看。我需要更多的书，更多学习资料，也需要更多的钱。因此，每个周末，我去龙虎班唱戏，都格外卖力。我一边劳动，一边唱戏，一边赚钱。龙虎班的师傅们，听说我唱戏是为了学习，都特别感动。他们很震惊，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在认真地读书。所以，他们经常带我一起演出，增加我的场次，还让我唱主角戏。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增加我的工资，变相地给我创收。与此同时，这些师傅们还发动各自的人脉，帮我找书。他们身边，有什么学习的课本，复习资料，新的旧的，都会拿给我。我心中无比感动，每一本书都格外珍惜。现在已经七月份了，再过三个月，高考就恢复了。这些书看起来平平无奇，可三个月后，就会成为最宝贵的资源。晚上回到家，梁砚见我又是赚钱，又是赚书，心中十分感慨。他自嘲道：“夏棉，你现在，挣的钱比我多，买的书也比我多。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在吃软饭？” 梁砚上次被关禁闭后，村里停了他的送货员的活。梁砚不能去供销社送货，他挣的工分，只能勉强糊口。劳动之余，他大部分时间，都是留在家里，帮我复习功课。我安慰他：“梁同志，你现在可是我的私人家教，你的作用太大了！ “而且，你现在蛰伏，以后考上大学，我们会有更好的生活，不急这一时！” 梁砚笑嘻嘻，抱着我。他现在熟门熟路，喜欢和我腻在一起，一刻也不撒手。 “夏棉，你这么说，我可放心了，我还怕你赚钱多，看不上我，把我踹了呢。” 明知他是开玩笑，我心里却十分感慨。 “梁砚，你放心，我一辈子也不会踹你。” 上辈子，他对我不离不弃，这辈子，我也不会离开他。尽管时间紧凑，八一节这天，我们还是办了一件大事。我跟梁砚，去了县城民政局，领了结婚证。其实一开始，我觉得领证太早。我心里，还有前世对婚姻的恐惧。我希望高考结束，等考上大学，回到城里再领证。梁砚却坚持说：“夏棉，你一个姑娘家，没名没分地跟着我，让别人说闲话，像什么样子？反正这辈子，我非你不娶，在乡下领证，也是一样的！” 是的，他是尊重我，给我安全感。在乡下，办喜酒的意义，大于领结婚证。很多年轻人结婚，都是没有结婚证的。尤其知青，将来有机会回城，结婚证反而是束缚。没有结婚证，一封分手信，就能让他们的婚姻作废。而我和梁砚，现在有了结婚证，只会更加紧密。我们不只是情侣，更是夫妻。夫妻一心，其利断金。抱着这样的心态，接下来的两三个月，我们读书学习时，更加认真、更加勤奋了。就这样，到了深秋。十月份的时候，公社打来电话，通知村里一个重大喜讯！高考，真的恢复了！当天，全国电台、报纸都在播报，高考恢复的消息。所有人都震惊了。尤其是村里的知青，意外，惊喜，激动！他们到处欢呼，奔走相告。我却平静许多。倒是梁砚，看我的眼神不一般。他挑眉问：“媳妇，难怪你这么有信心，还真被你猜对了。” 我得意道：“我不是对自己有信心，而是对国家有信心啊！” 从高考恢复到正式考试，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接下来，是冲刺阶段，我们更不能懈怠。其他知青，意识到这一点，变得非常焦虑。他们的学业，已经荒废太久。而且，通知是突发性的，县城书店，所有的书都被疯抢。他们连学习资料都没有。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我和梁砚。一个女知青道：“唉，都怪我们平时放弃了读书，现在整个村里，只有夏棉和梁砚，还在坚持学习。” 有人向我道歉：“夏棉，对不起！以前，我们不该嘲笑你学习。现在，我们也想看书，却买不到书了，你能不能帮帮我们？” 我大方道：“当然可以！咱们都是知青，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我之前买的那些书，我都看过了。今天晚上，我就给你们送过去，大家一起复习！” “天哪，夏棉你真好，你和梁砚太伟大，太无私了！” 知青们更激动了，一个个围着我道谢。所有人其乐融融。唯一不开心的人，是村花李霜霜。散会之后，梁砚和几个男知青，出去喝酒庆祝了。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到半路，突然有人拦住了我，把我吓了一跳。 “李霜霜？你怎么了？” 这姑娘哭哭啼啼，完全没有平日的泼辣。她说：“夏棉，你和梁知青，读书这么辛苦，肯定会考上大学的。以后，知青们都拍拍屁股回城了，我们农村人怎么办！难道我们天生就是种地的命吗？这不公平！” 我叹了口气，说：“高考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相对公平的。不管你有没有上过学，只要你肯读书学习，都有资格报名的！” 李霜霜却说：“不公平的地方，偏偏就在这里！你们是城里人，父母有文化，从小受教育。而我们呢？父母都是农民，我们从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 “所以，就算有高考的机会，我们也没有读书基础。我们脑子笨，考不上大学的！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我忍不住笑了，说：“你还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很聪明嘛！” 李霜霜更委屈了，“夏棉，你还笑！你这么没有同情心，梁砚怎么看上你的？” 我赶紧解释：“我不是笑话你，我是觉得你说得对。这个世界，生来就不公平，哪怕在城市，也有阶级差距。 “城市里，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喝牛奶、吃营养品。而我们，普通职工家的孩子，只能吃糠喝粥，放学还要捡废品、捡煤核，补贴家用。 “我们的学习成绩，大多比别人差，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放弃。相反，只要我们用勤奋来弥补，一定能找到更多出路！” 李霜霜眼睛一亮。她问：“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勤奋，我也能考上大学？” 我摇了摇头，“不，恰恰相反。我想说的是，时代在发展，风水轮流转。未来，你也有机会，变成有钱人，过上好日子，但并不是只能通过高考实现。” 李霜霜想了想，“夏棉，你说的没错，比起考大学，我更想当个有钱人。可是，当有钱人，这不是要投机倒把吗？而且，女人抛头露面，会被村里人说三道四的。” 我鼓励她：“所以我说，交给时间，交给政策。只要你心里有一颗种子，将来，你可以去打零工，做个体户。总之，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只要你有了钱，还会在意村里的风言风语吗？” 李霜霜愣了许久。她对我说：“夏棉，难怪梁砚会喜欢你！我发现，你也没那么讨厌了。输给你，我心服口服。” “……” 最后，我还是劝她，“李霜霜，我离开农村是必然。就冲你这句评价，我劝你，不管你以后嫁给谁，千万别嫁给蒋向阳！” 他绝非良人。李霜霜听到蒋向阳的名字，翻了个白眼。她不屑道：“放心吧，我就算不能跟梁砚好，也不会嫁给蒋向阳。他这个人，心胸狭隘，虚伪得很！他平时对女同志温和大方，其实都是装的！ “听说，他到处去医院看腿，偏偏又治不好，只能当个瘸子。时间长了，他天天在家里发脾气，砸东西。他发起疯来，连他爹妈都打呢！” 正因为这个原因，十里八村的姑娘，都躲着蒋向阳。是啊，怕他以后打老婆，狗才嫁给他。听了李霜霜的话，我终于放心了。能让蒋向阳提前暴露本性，就不会有其他姑娘掉火坑了。前世我淋过雨，这辈子，总要留下一把伞。 10 一个月后，我和梁砚，还有其他几个知青，都去县里，参加了高考。高考那天，下着雪。高考结束后，大家各有各的心情。其他知青，是临时抱佛脚，考得一般，都怕自己考不上。我和梁砚，对了一下答案。百分之九十以上，我们都答对了，信心也更足了。果然，一个多月后，高考录取结果出来了。整个村子，只有两个知青，考上了大学。一个北大，一个清华。正是我和梁砚！除了蒋家人，村民们都发自内心，为我们高兴。公社还发下来两头羊，一封表扬信，让我们开庆祝会。庆祝会上，有肉吃，有酒喝。大家都高高兴兴，又唱又跳。只是，有几个没考上的知青，心里有些失落。我安慰他们：“放心吧，我和梁砚的书，一部分还给戏班，其他都会留下，捐给村里的小学，你们可以继续读书、复习！” 梁砚也道：“这次时间太赶了，但半年之后，明年六月份，新的高考就来了，大家一定要把握机会。” 这么一说，大家又打起了精神。 “夏棉、梁砚，你们真是天使，太感谢你们了！” “这次，我们一定利用好你们的书，认真复习，争取明年考上大学，去城里找你们！” 我笑道：“好啊，我和梁砚，在北大清华等你们！” 高考成绩出来后，我们在城里的父母，也接到了通知。梁砚的爸妈，第一时间，给公社发来了电报。他们很官方，感谢公社和老乡，感谢他们对梁砚的照顾。梁砚本来没当回事。但意外的是，他们在另一封电报里，还提到了我。提到了我这个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儿媳。 “梁砚，你爸妈怎么说？” 我紧张极了。梁砚怕我急坏了，赶紧道：“放心吧，我爸妈说，你这么好的姑娘，会唱戏、还能考上大学，怎么会嫁给我这样的街溜子？” “啊？” 原来，梁砚的父母，对儿子在乡下的表现，心里门清。其实，他们一直很关心这个儿子吧，只是工作原因，不善于表达。梁砚十分无奈。 “我爸妈怀疑，是我对你坑蒙拐骗，才娶到了你。他们说，等你回城，要亲自见你，给你做主呢！你说说，他们真的是我亲爹亲妈吗？” 我哭笑不得。梁砚嘴上抱怨着，但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很高兴。接到父母的电报，也意味着，他和他的父亲，有些东西，已经破冰了。我很期待，回城后，去拜访我那开明的公公婆婆。至于我这边，我下乡这些年，我的爸妈，从来没有联系过我。我寄出去的信，也都石沉大海。但这一次，破天荒的，我收到了爸妈从城里寄来的信。信里恭喜我考上大学，还夹着50块钱。打开信的那一刻，我哭了。梁砚一直安慰我。他说：“夏棉，你别哭，你看，你爸妈还是关心你，在乎你的。” 但是，收拾好情绪，把信和钱，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两世为人，我的内心已经非常强大。我有了新的自己，新的爱人。即使没有原生家庭的爱，我一个人，也能好好生活。过完年，我和梁砚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我们第一时间，去县里买了回城的火车票。而我，不仅要告别农村，还要告别戏班了。戏班的师傅，得知我考上了北大，一个个激动坏了。以前，唱戏的人被视为戏子，下九流。但现在，我们龙虎班，出了一个北大的学生。尤其杨师傅，虎妞师傅，都更加高兴了。他们组织龙虎班义演，前往我们村，给我们唱了三天三夜的大戏。方圆十里八乡，周边村落的村民、知青们，都跑来看戏了。尤其那些腿脚不便的老人，十几年没听过戏了。他们一个个跟着唱，热泪盈眶。我自己也登台，给老乡们唱了几个选段。除了现代戏《红灯记》《朝阳沟》。我还大着胆子，唱了自己最拿手的古装戏，《木兰从军》《穆桂英挂帅》。在农村，文艺政策已经回暖，相对开放。尤其老人们，打小都喜欢听古装戏。所以那天，掌声雷动，锣鼓喧天。原来，我们传统的戏曲文化，是那么美好、动听。演出结束后，我们回到家里。梁砚紧紧地抱着我，吻着我。那一晚，我们无条件信任彼此，交付彼此。那一晚，房间里充满了温柔，还有无限缱绻…… 大戏唱完。三天之后，我和梁砚收拾行李，告别了村民。我们踏上了回城的火车。意外的是，在火车站，蒋向阳也追过来，来送我了。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这是他腿瘸后，第一次走出家门。他恳求道：“夏棉，我刚刚才知道，你要回城了。我能不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梁砚挡在我面前。他说：“夏棉，如果你不待见蒋向阳，我这就赶他走。” 我摇摇头。蒋向阳成了瘸子，脆弱得很，根本不敢打女人。梁砚见状，退后了几米，仍然盯着他。 “蒋向阳，你还有什么话，尽快说吧。我和梁砚还要赶火车。” 我不耐烦道。蒋向阳眼中，是浓浓的痛苦。 “夏棉，对不起，我错了。” 我愣住。他居然，向我道歉？蒋向阳接着说：“夏棉，前些天，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向你求婚，你也答应了。我还梦见，我们刚结婚的时候，生活得很幸福，但是后来……” 蒋向阳晦涩道，“夏棉，这个梦，肯定是老天对我的暗示，其实，我们才是夫妻，我们才是天生一对！夏棉，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听完，忍不住笑了。他这个梦，可是比现实还真啊。毕竟，那是我们上辈子，真实发生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