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时候家里穷,哥哥姐姐都早早停课,去当学徒了。 我没钱上学,也找不到工作,父母就把我送到女先生那里,学习唱戏。 只有在那里,有教无类,全看祖师爷赏饭。 学戏的日子很苦,女先生也非常严厉。 无论酷暑,还是寒冬,我每天早晚,都要下腰、扎马步、顶碗、练唱。 平时除了学习,也有中学老师教文化课。 但我最开心的,是戏曲班外出表演。 我也会当背景板,给师哥师姐们配戏。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能吃上香喷喷的鱼和大肉。 可惜,我只学了几年,大家就陆续下乡了。 师父送我下乡时,身体已经不大好了。 她叮嘱我,即使在乡下,也要好好读书,继续练功唱戏。 遗憾的是,上辈子,直到师父去世,我也没听进师父的话。 我既没好好读书,也没坚持练功唱戏。 如果有本事唱戏,起码几年后,我还能加入戏班,养活自己。 如今想想,我真是对不起师父,也对不起自己。 所以,这一世,我不仅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 我还要重新练嗓,捡起唱戏的老本行。 不管别人怎么议论。 这是祖师爷赏的饭,我一定要接住了。 3 抱着这样的信念,我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还没亮,女知青们就起床了。 大家早饭都来不及吃,便坐上村里的三轮车,欢欢喜喜向县城出发了。 这可是来之不易的假期。 这次,村里一共派了两辆三轮车。 一辆载男知青,一辆载女知青。 我上了车后,偷偷地张望。 我想在男知青的车里,寻找梁砚的身影,可惜没有看到。 难道,他不喜欢逛县城吗? 一路上,我心里有些失落。 意外的是,我们刚到县城的鼓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梁砚。 梁砚骑着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车座两侧,驮满了东西。 他笔直站着,和鼓楼下的民兵,交谈着什么。 男知青们看见他,都热情地打招呼。 几个女知青,也大大方方议论起来。 我才知道,梁砚居然还是我们村的“送货员”。 村子隔三差五,会从老乡那里,收一些农副产品。 送货员的任务,就是将这些货,送到县城的供销社。 供销社统一记账,销售后,会通过公社,给村子发钱。 送货员的工资不高,每天都要早起,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据说,梁砚这个街溜子,以前老喜欢夜里闲逛,所以村里罚他干这个活。 今天也一样。 他骑着两个轮子的自行车,竟然比我们三个轮子的车还早到。 算算时间,估计鸡还没打鸣,他就出发了。 我很想问问梁砚,当送货员累不累、苦不苦。 但我还没开口,他就骑着二八大杠,往供销社的方向去了。 真行,腿长了不起哦! 好在,到了县城后,我复杂的心情,被喜悦代替了。 大家逛县城,各有目的,很快四散开来。 有的去泡澡堂子,有的去国营饭店。 有的去供销社买东西,还有的去逛公园。 总之,热闹非凡。 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我直奔县城的人民剧场。 我早就打听好了,今天,龙虎班在那里唱戏。 所谓的龙虎班,是由当地一些戏曲名家,组成的临时戏班。 这年头,戏曲名家也要下乡种地。 他们农忙时干活,只有在农闲时,才会聚集在一起,组成临时的龙虎班,去人民剧场唱戏。 今天他们唱的,是一出现代戏。 好戏已经开场。 戏台上,大家敲锣打鼓,唱得专业,认真。 露天剧场里,全场座无虚席,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没想到,这么个小县城,居然有这么多戏迷。 再过二十年、三十年,今天看露天戏的年轻人,会变成一群老头、老太太。 而现在,在没有电影、电视剧的年代,男女老少戏迷都有。 他们是那么年轻,那么热爱戏曲。 我去得晚,已经没有好位置。 大家见我是个知青,文弱又秀气,还是把我让到了前排。 今天唱戏的主角,绰号“关公”,据说擅长演唱古装戏。 但他今天唱的,并不是《三国演义》。 而是换上现代装,唱了《沙家浜》。 他的唱法曲调,和我老师教的古装戏不一样。 我还是听得津津有味,热泪盈眶。 我沉浸在其中,不知不觉,看完了全场。 一场戏结束,我忍不住跑到后台。 我自报家门,说想见戏班的班主。 可我一提出这个请求,后台的人都笑了。 他们说,现在不是旧社会,不兴江湖卖艺了,没有班主了。 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笑眯眯对我说:“同志,我们这儿没有班主,只有演员。我们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 我好奇地问:“这位师傅,您贵姓?” 他笑着说:“在下姓杨,是个唱丑角的。” 我说:“那您就是戏班的老大了。” 杨师傅问:“这话怎么说?” 我说:“我的老师说过,戏班要尊丑,您唱丑角,可不是老大吗?” “尊丑”这个规矩,从唐代就有了。 据说,唐明皇爱唱戏,还喜欢扮丑角,常常把身边人逗得想笑不敢笑。 民间把唐明皇奉为戏神,戏班里演丑角的人,最有威望。 连吃饭,开箱,都要丑角先来。 杨师傅听我说得头头是道,笑成了一朵花。 “嘿,你这小姑娘,还挺懂行的。” 我急忙道:“我会唱戏,我今天来,就是想加入你们的!” “您行行好,给我个机会吧!哪怕让我打杂也行!”我恳求着。 公社会唱戏的人不少,主动来报名加入的,却是少见。 旁边,一位演过虎妞的花旦,觉得有意思,走过来看热闹。 她上下打量我,笑说:“这姑娘性格挺虎,咱们刚好缺一个小旦,让她试试吧。” 杨师傅却说:“我们戏班,虽然不比城里专业,但也不收滥竽充数的。知青同志,你要真想加入,先唱一段试试吧。” 我眼前一亮,自信道:“我会唱的戏可多了!《木兰从军》《桂英挂帅》《长生殿》《西厢记》《牡丹亭》……这些我都会。” 杨师傅却摇头。 “不行,你说的这些,都是古装戏,现在破四旧,只能唱现代戏。你会唱现代戏吗?” 我沉默了,我确实不会唱现代戏。 下乡后,古装戏就不怎么练了,我还没来得及学现代戏呢。 杨师傅摊开手:“那就没办法了,我们龙虎班,目前只唱现代戏。小姑娘,你还是回你们大队吧。” 周围有人讥笑,“丫头,现代戏都不会唱,还敢加入戏班?” 拒绝的声音很刺耳,但我不能退缩。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如果不加入戏班,我就没办法提升技能、练功,也没有钱和票。 没有钱和票,我就没办法买书、复习,参加高考。 我今天必须留下! 想到这里,我再次鼓起勇气。 “各位师傅,虽然我不会唱,但我可以学。” “刚刚,我听你们唱《祥林嫂》,多少学了一点。我可以先给你们唱一段。” 刚刚演虎妞的花旦,听见是自己的戏,笑道:“小丫头,这出戏,我可是排了一个月才上台的,你看了一遍就想唱?你记得住词儿吗?” 我说:“不会词儿我可以编,我现在就唱。” 杨师傅摆摆手道:“你唱得好不好,我们说了不算,观众说了才算。观众都在外边呢,你对着我们唱没用,你得去外面台上唱。” 我急了:“什么?你要我直接跑到台上,对着观众唱?” 杨师傅笑着说:“怎么,不敢吗?” 我咬咬牙,“唱就唱,没什么不敢!”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不能说不行。 杨师傅看热闹不嫌事大,对着乐器班的师傅报幕, “各位,奏一段《祥林嫂》新编,让这小姑娘来唱!” 乐器班的师傅们心领神会,立刻敲响锣鼓,吹拉弹奏起来。 观众本来都快走完了,听到报幕,又坐了下来。 我还没准备好,被杨师傅一推,就站到了台上。 这一刻,我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一个感觉:生疏。 虽然小时候,我跟着老师出去演过戏,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今,弦子一响,戏必须唱起来,断不能让场子冷掉。 我只能走到台中央,凭着记忆,顺着节奏,硬唱起来。 记不住词是必然的,我只能自己编。 刚开始,观众也好奇。 见我是个没化妆的知青,观众们还以为,我是新学徒,都愿意给我捧场。 但我一开口,观众就开始皱眉了。 三句后,台下甚至摇头,哄笑了起来。 我一下子脸红了。 我知道,自己唱得不好。 我已经三年多没练了,高音唱不上去,身段也不行。 一段戏没唱完,观众渐渐失去了耐心,纷纷起身离开。 有人还说:“什么破锣水平,也敢进龙虎班?丢人现眼啊!” 我越唱越难过,眼眶也红了。 观众几乎都走光了。 但我身后,乐器班师傅们还在演奏。 因为,台下的观众席,还有一个人——梁砚。 居然是梁砚。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办完了事,骑着空空的二八大杠,斜靠在观众席最后一排。 他安静地看着戏台。 因为有梁砚这个“观众”,乐器师傅们才没有停。 我一惊,心想:他该不会,一直在听我唱戏吧? 被熟悉的人看到,我更觉得丢脸了。 但又想起师父当年的教诲:唱戏的人,观众就是衣食父母,只要台下还有人在听,演员就不能下台,必须把一段戏唱完。 所以,尽管觉得丢人,我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唱。 我本来唱的,是祥林嫂哀怨的自白。 但此刻,我想起自己前世的悲惨经历,不禁加了几分刚强和气势。 我想告诉自己,就算命运再苦,我已经承受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曲调跟着弦子走,唱词由我不由天。 我的嗓子越唱越开,调子也上去了。 最后,我唱得嘹亮,而有穿透力。 没想到,我的大胆创新,震慑住了观众。 剧场外听到的人,竟然有几个戏迷,折了回来。 等我唱完,他们还给我鼓了掌。 不管怎怎样,我体面地下台了。 回到后台,我心里非常没底气,觉得自己唱砸了。 看到杨师傅,我全程低着头。 “杨师傅,对不起,我唱砸了,差点砸了龙虎班的招牌。” 没想到,杨师傅笑眯眯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说:“恭喜你,小同志,你通过了龙虎班的初步测试。下个月,县城集会,如果你的水平达标,你就可以来唱戏了。” 我震惊极了,“真的吗?你不会骗我吧?” 演虎妞的旦角说:“放心吧,我们听得出来,你的基本功还不错。刚刚,你唱成这样,还能硬着头皮唱下去,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呃,这是夸我脸皮厚,心理素质强吗。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杨师傅又说:“不过,别高兴太早。你虽然通过了初测,但是能不能正式演出,还得看你接下来的努力。” 接着,“虎妞”师傅甩甩袖子,扔给我一个厚厚的笔记本。 她说:“这是我们戏班的曲谱和唱词,里面除了《祥林嫂》,还有很多现代戏。你回去好好练,一个月后,你要是练成了,我就让你登台。你要还是现在这个水平,那就只能扫地抹桌子打杂了。” 我高兴极了,深深向两位师傅鞠了一躬。 “各位师傅,谢谢你们,我回去一定好好练,绝不让你们失望。” 4 离开戏班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 我走出剧场时,并没有看到梁砚。 说实话,我心里有些失落。 等天黑了,山路不好走,安全起见,我必须早点回家。 至于供销社和国营饭店这些地方,我没时间去了。 即使去了,我也消费不起。 兜里没钱,我只能路过时,看看热闹,闻闻国营饭店厨房飘出的香气。 不过,我紧赶慢赶,我还是赶在新华书店关门前,进去买了一些书。 由于高考停滞,县城里买书的人不多,书价也便宜。 我轻松地买了两本高中语文和数学书。 兜里只剩下一块钱时,我问售货员:“同志,你们这里有英文书吗?” 售货员看了我一眼,防备地说:“同志,我们是正经书店,不卖那些‘洋玩意儿’。” 我连忙找借口:“您误会了,我认识一个教英语的老师,他想用英语词典查资料,他是个搞翻译的。” 售货员听后,态度缓和下来:“你等等,我们组长那边好像有一本,我给你找找。” 她找了半天,递给我一本旧词典。 词典很破,封皮都撕掉了,胡乱用报纸包着。 她说:“同志,这是一本英汉词典,没人要,就处理给你吧。” “太好了,这就是我需要的!” 我开心地接过书。 因为,买书之前,我鬼使神差,想起了梁砚。 梁砚的父母,都是翻译家。 梁砚那么聪明,英语肯定也很好。 等高考恢复了,他一定会用到英汉词典的。 我想把这本书送给他。 因为买了英汉词典,我耽误了时间,错过了回村的三轮车。 天黑了,我只能一个人走回村里。 从县城到村里,要翻过两座大山。 我徒步回去,估计要走到天亮。 但我并不害怕。 回想今天,我收获颇丰,我进入了戏班,拿到了戏谱,还买了书。 书包沉甸甸的,我却很开心。 翻过第一座大山时,已经快到半夜了。 夜里风很凉,山林里,传来野生动物的叫声,让人心里发毛。 突然,我听到山腰处,传来打斗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赶紧躲到路边的草丛里。 路中央,倒着一辆熟悉的二八大杠。 那是梁砚的自行车! 难道,是梁砚在跟人打架? 我探出头,借着月光,看到树林深处。 那是惊险的一幕。 梁砚被隔壁村的知青、二流子围在中间,身上、脸上全是伤! 围攻梁砚的人,嘴里骂骂咧咧。 很明显,他们不是第一次冲突了。 其中一个二流子,脸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 那人指着梁砚,恶狠狠道:“梁少,没想到吧,老子下乡,也能碰到你!当年在学校,你给我留的疤,今天我要还给你!” 说着,他亮出一把短刀,在梁砚脸上比划。 “梁少,今晚,你要是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放你一马,不然我就要你的命!” 梁砚却毫不畏惧。 他冷冷道:“陈彪,少他妈废话!当年你在学校欺负老师,害了多少人?老子毁你一张脸,已经算客气的了。想让老子道歉,门都没有!” 原来,他们是因为这个原因结仇的。 当年,梁砚完全可以明哲保身,却偏偏选择打抱不平。 很明显,对方人多势众,梁砚天黑落单,才会着了他们的道。 此刻,看到梁砚被欺负,我急得不行。 再等下去,梁砚凶多吉少。 我必须帮他一把。 想到什么,我试着压低嗓门。 我模仿男人的声音,大喊:“公安同志,快来!前面有人打架!” 那些人听到我的喊声,吓了一跳。 他们条件反射般,停下动作,慌张道:“不好,有公安来了,快跑!” 不到三秒钟,二流子、小喽啰们,就一窝蜂逃走了。 刀疤脸陈彪,见手下跑了,心里也慌。 他知道,自己一个人对付不了梁砚。 他怒骂一声“妈的,算你走运”,然后转身,也跟着跑了。 所有二流子离开后,树林里再次安静下来。 我没想到,自己随便喊了一句,居然把他们都吓跑了。 我想站起来,看看情况,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吓麻了,动弹不得。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梁砚爬起来,扶起自行车,走到我面前。 梁砚低头,见我独自坐在草丛里,身上沾满了枯枝败叶,有点意外,也有劫后余生的轻松。 他挑眉道:“夏棉知青,你上次是掉水沟,这次是掉土坑。大半夜的,你特殊爱好还挺多啊!” 这人,还有心思调侃我! 我拍掉身上的枯叶,不满道:“梁砚,我刚刚可是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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